第026章 -028
026:
而在楊子期開車離開之後,男孩緊張了半天,才終於伸手按下了門鈴。
門鈴叮叮噹噹響了幾聲,屋裏便傳來了奔跑的腳步聲。男孩努力地豎起了耳朵,試圖分辨出那腳步聲的主人是不是自己想要見面的對象,想像着對方在這個時候的模樣,然後在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心跳猛然漏跳一拍。
然後門裏門外的人都是一愣。
視線相交的一瞬間,男孩的目光彷彿突然明亮了幾分。他張開口,卻瞬間失聲,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個……我……我我……我跟爸爸媽媽走散了,好像還迷路了。同學你……你能不能借我打個電話。”
結果林舒面無表情地瞪了他半晌,卻是一副受不了地翻了白眼,吐槽道:“一路從濱海市迷路到湖西,你這迷路迷得可真夠逆天的。”
男孩頓時愣住。
林舒瞪着他。
他也瞪着林舒。
半晌,林舒才開口叫了一聲:“居銘豐。”
結果就見幼年體型的居銘豐一下子哭了起來,淚流滿面。
林舒瞬間驚呆了。
他這輩子見過居銘豐耍賤,見過居銘豐耍寶,也見過居銘豐耍無賴,但是就是沒有見過居銘豐像個小姑娘似的哭成個淚包。
這視覺效果可是真夠震撼的。如果不是體型縮小了,林舒覺得簡直就不能直視了。
居銘豐根本沒有自覺,還在非常痛快豪放地掉眼淚珠子,掉到林舒都覺得有些不忍了,於是說道:“唉,你別哭啊……你別哭啊。男子漢大丈夫,你哭什麼啊?”然後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又不是真的十歲,三十歲的大男人,哭成這樣丟不丟人啊?”
看到居銘豐出現在自家門口的那一瞬間,林舒基本就可以確定,居銘豐肯定也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居銘豐了。
結果這話根本沒哄住居銘豐,反而讓這傢伙哭得更起勁了,甚至還得寸進尺地撲到了林舒的肩上繼續掉金珠子。
林舒頓時有點僵硬。
這都什麼跟什麼?
他卻不知道,居銘豐在見到他之間,心裏隱藏着多少的恐懼。居銘豐相見林舒,想見得要命。通常一般人重生,都會有一點僥倖感吧?居銘豐卻一點也沒有。
他和林舒不一樣。林舒的年少時候,有許多痛苦和悔恨的事情。但是居銘豐從小就生活得很幸福,長大了之後,除了深愛的人不愛他這件事,也沒有什麼說得上執念的事情。但是即使不愛他,林舒依舊是和他在一起的,哪怕是恩情和錢作為樞紐。
但是重生……卻會把一切都打亂。
十歲的居銘豐,還是花了一點時間才解決掉不少事情的。因為解決了那些事情,他才能夠有能力來湖西市見林舒。
而在來到湖西市的路上,居銘豐其實腦子裏浮現過各種各樣的恐懼。他不像林舒,有個主機解答了一部分疑問。他對於這一次重生充滿了未知的不安,他不知道這是真的重生,還是異世界,亦或是死後的世界。
但是不管是哪個,他的恐懼都只有一個。
那就是找不到林舒,亦或者找到了,林舒卻不再屬於他。
這對於居銘豐來說,是難以承受的現實。如果這個恐懼會成為現實,居銘豐覺得他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大概就只有他自己再弄死一次,反正不管活着還是死去,他都是要和林舒在一起的。
但是如果林舒存在着呢?
居銘豐對於林舒所有的事情其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他還算幸福的童年,被厄運籠罩的少年,歷經風雨的青年,以及逐漸成長起來的成年時候。
來的路上,居銘豐一直在考慮一件很陰暗的事情——他要不要眼睜睜看着林舒的母親出意外,看着他的父親自殺?他要不要挽救這時候的林舒,還是直接讓對方按照原本的命運走下去呢?
這個念頭很陰狠吧?如今見到林舒之後,居銘豐是絕對不會透露一點他曾經有過這樣念頭的跡象的。但事實上,那是他一度冒出來最真實的想法。
如果林舒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他還會和自己在一起嗎?
這才是居銘豐在見到林舒之後會猛然哭出來的真正原因。居銘豐甚至不是因為道德壓力而哭……他就是覺得不用冒着以後被林舒憎恨的危險真是太好了,鬆了一口氣之後伴着意外的喜悅,一時情緒失控。他的身體畢竟還是小孩,就算精神上覺得自己肯定能憋住,但是激素分泌對於感情表現還是很有影響的……於是,乾脆順勢而為。
撲到林舒身上哭了個痛快。那哭聲里倒是有大半是刻意的。可惜林舒沒想那麼多,或者說是被之前發生的事蒙蔽了,只以為居銘豐是為了之前的恐懼和痛苦在發泄情緒。
所以說,就算是居銘豐……面對這種事的時候,也是會倉皇失措的啊。
他這樣想着,伸手輕輕抱住了居銘豐。
林舒這樣想着,卻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幾分溫柔的笑意,手指一下一下地順過居銘豐還還帶着孩子獨屬細軟感覺的短髮上。
一下,又一下。
這樣子摸了一會兒,居銘豐總算是鎮定了下來,然後就突然抬起頭來,出其不意地吻了一下林舒的嘴角。
林舒僵了數秒,猛然就一把抓住居銘豐的手臂,然後在快速地四下環顧確認沒有人圍觀之後,粗魯地把居銘豐拉進了門裏。
屋裏梁月華聽到聲響,問道:“……小舒?發生什麼事了?”
林舒趕緊回答道:“沒什麼事,媽,我朋友來找我玩,我們先去屋裏說話去了。”
梁月華聽了頓時覺得古怪,心想周末一大早的,林舒哪來這麼多客人……然後想了想,問道:“是小良?”
林舒知道她說的是許良奇,便回答道:“不是,是別人。”
他這樣說著的時候,已經拖着居銘豐跑到樓梯口。梁月華從廚房出來,看到是個不怎麼眼熟的小孩,便問道:“……楊先生呢?走了?”
林舒回答道:“嗯,我們沒談下來,他走了。”
梁月華便愣了愣。
老實說,之前楊子期說出口的那一句,很是讓梁月華吃了一驚。對於她來說林舒所謂的做遊戲應該只是小打小鬧而已,而楊子期的出現和提議實在是超出了梁月華的預期,多少讓她分不清到底是認真還是玩笑。
不過即使如此,她的疑問也沒有當初提出來,而是打算在之後再私底下再詢問林舒。
但是既然有其他客人來訪,這時機顯然就又變得不合適了。
所以梁月華說道:“既然這樣你先陪朋友吧。”
她決定之後有時間的時候再問一下林舒詳細情況,以及他目前的遊戲做得怎麼樣了這個問題。
林舒拉着居銘豐進了屋子並關上門之後,居銘豐便問道:“小良是誰?”
林舒回答道:“許良奇,我一個發小……你以前見過的。就是娶了一個天府市妹子的那個。”
居銘豐沉思片刻,覺得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沒有印象,最後還是放棄了回憶。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居銘豐看着周圍的環境,一副對林舒的居住環境很感興趣的模樣,東摸摸西看看的,就像在參觀什麼名勝古迹似的,一邊開口問道:“剛才那個,是咱媽啊?”
他是從來沒有見過梁月華的。他認識林舒的時候,梁月華都過世兩三年了。但是或許是因為林舒長得跟他母親本來就有幾分像的原因,居銘豐一見就覺得特別親切。
林舒也沒糾正他那自來熟的稱呼——因為他知道居銘豐這稱呼並不是玩笑。他以前就一直是這麼叫的,在梁月華的墓前。
他默默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以為……你要結婚了。”
居銘豐聽到這句問話,卻是猛然回過頭來,緊緊盯住了林舒,那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似乎像是想從林舒臉上看出什麼。
結果看了半天什麼也沒看出來,他心裏憋悶,忍不住就開口問道:“那你到底是想我結婚……還是不想我結婚?”
林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我是什麼想法,還重要嗎?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都打算要結婚了,為什麼還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條街上?你不是應該要在婚禮會場嗎?”
居銘豐沉默了一下,然後突然在林舒的床上坐了下來,把頭埋在自己的膝蓋上,瓮聲瓮氣地說道:“那從一開始就是形婚而已!是她主動提出來的,我覺得能解決一些麻煩,所以才答應的。不過……”他微微眯了下眼睛,眼神裏面露出幾分陰晦的味道,“我發現她說的話和她真實的想法是兩回事,所以最後還是取消了婚禮。嘖,我才不要為了解決一個麻煩惹上更大的麻煩……那女人八成覺得可以只要有了名分,以後就可以得寸進尺地干涉我的事情了——”
林舒問道:“之前在街上開車撞我的……是不是她?”
居銘豐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林舒,抱歉。”
林舒冷笑,說道:“你瞞得可真好,我還以為你們真的要結婚了呢。結果從頭到尾,只有我傻瓜似的被人耍了個徹底。”
他語氣之中帶了很濃的惱怒,居銘豐聽着,卻並不恐慌,而是別有深意地問道:“你想要我告訴你?”
林舒頓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居銘豐說道:“我如果從一開始就告訴你,會有什麼不同嗎?你會阻止我嗎?你會做點什麼嗎?”
他帶着幾分嘲諷地問林舒:“你是真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不會愛別人?不知道不管是真是假,是男是女,最後我和誰在一起,只要對方不是你,我就不會覺得開心,覺得幸福?
林舒噎住。
半晌,他捂住眼睛,說道:“銘豐……我……我一直很感謝你。”
居銘豐說道:“所以……林舒,你不會離開我的吧?哪怕這一次,你爸爸媽媽都還活着,你也不再需要我給你還那八百萬?”
林舒放下了遮擋眼睛的手,對上了居銘豐的視線。
居銘豐的目光裏面,是□□裸的執着與堅決。這樣的眼神,林舒已經看過十年,雖然居銘豐的輪廓從俊美變得堅毅,又從堅毅重新變得稚嫩,只有這一個眼神……從未改變。
林舒沉默半晌,最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027:
能在這點上跟林舒達成共識,居銘豐覺得猛然鬆了一口氣。
林舒對他沒有愛情又怎麼樣?都十年了,居銘豐早就不在乎這種事了。居銘豐承認自己是個比較殘酷的人,所以他就算知道林舒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愛上一個男人,也絕對不會放手。
林舒的臉上沒有表情,居銘豐覺得他可能是有點不高興,便轉了口風,把頭靠在林舒身上開口安慰道:“愛啊什麼的,那是小女生才會執着的事情。林舒,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即使一輩子都沒有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戀愛,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何況結婚十年之後,哪裏還有可能有什麼愛情存在?”
可是,如果這是事實的話,林舒望着靠在他身上的居銘豐的後腦勺,心想,你又在執着什麼?
結果他最後也沒問出這句話。
與居銘豐說出口的話相反,在林舒內心深處他很清楚兩人的關係……從前世今生,都只和愛情有關。
他覺得自己是愛居銘豐的。就算二十歲的時候不愛,在這一刻也是愛的。但是他自己也不清楚,這種所謂的“愛”到底和居銘豐心裏的感情是不是相近。甚至也無法分辨,他的愛和普通人意識中的愛情是不是相近。
如果說居銘豐的愛里是包含□□的,林舒覺得自己的感情可能更接近柏拉圖。這並不是說林舒排斥和居銘豐發生關係,而是在這段感情之中,林舒幾乎沒有主動對居銘豐產生過很強烈想要親密接觸的衝動,也沒有戀人之間會出現的獨佔欲。
他一度甚至覺得居銘豐的感情讓人覺得很沉重,很痛苦。
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如果一個人用最真摯的感情對待你,為你做了很多事情,那麼即使你不愛對方,也總會有一些感情的痕迹留下來。
那些感情,也許可以被稱為愛吧。
但是林舒不覺得自己應該跟居銘豐說這個。他自己所以為的“愛”,同居銘豐付出的,渴求的,不管是形態還是深度上都相差太多。這樣的愛情,在居銘豐的感情對比下,未免顯得太過淺薄和輕描淡寫。
所以林舒沒有說出來。
所以林舒沒有在這件事上面糾結下去,而是開口問道:“你怎麼找到我這裏的……?”
林舒的老家在搬去濱海之前就已經被林錦華賣掉了,居銘豐就算知道林舒原來是湖西市人,也不可能知道他家具體在哪裏。
就算知道了他家具體在哪裏,此時的居銘豐也不過就是個十歲的熊孩子,他家裏人怎麼可能就這樣放他過來?
居銘豐聽林舒開口問這個問題,正打算回答,卻不妨門外在這時突然響起敲門聲,然後傳來梁月華的聲音:“小舒,吃早餐了。你同學來得這麼早,吃過早餐了沒?沒有也叫他下樓一起吃。”
居銘豐立刻停了下來,然後雙眼亮晶晶地望着林舒,用口型說道:我沒有吃過早飯。
林舒頓時對他的厚臉皮有些汗顏。
但他還是順着居銘豐的意思,對梁月華說道:“媽媽我們馬上就下來。”
梁月華聽到他應了,就自己下樓去了。
然後林舒才快速地繼續問了居銘豐一句:“我們長話短說——你到底怎麼過來的?”
居銘豐回答道:“我哄騙徐楠帶我過來的。他不是每周都要回湖西嗎?我就說想來這邊玩,就搭順風車一起過來了。”
徐楠是居銘豐的發小,比居銘豐大了六歲,是居銘豐母親律師的兒子。他平時跟着他媽在濱海市上學,周末卻會跟着母親回來湖西和他爸以及家裏的老人一起住。居銘豐就是借了他們的名義過來的。
林舒卻問道:“……但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兒?”
居銘豐卻是得意一笑,說道:“從梁家問出來的。梁季聞那傢伙還是一樣蠢……唔,不過和你外公家搭上線可花了我不少功夫。”
然後他就目光炯炯地盯着林舒,眼神中透出□□裸的“求誇獎!求表揚!”的表情。
林舒只有囧囧有神地說道:“嗯嗯嗯……真聰明。”一邊還摸了摸居銘豐的頭。
心裏想的是梁季聞今年也才十二歲,你糊弄成功了一個小學生,竟然還挺得意的?
之後兩人一起下了樓,梁月華已經做好了早餐。主食是熬得雪白濃稠的粥,帶着一股濃郁的,屬於大米的清香。切成絲的蘿蔔,小黃瓜,和苔菜被細細拌在一起,加了些許蒜台和一小勺的醋,味道酸甜爽口。兩枚煎得恰到好處的荷包蛋則一起躺在一個潔白的盤子裏面,周圍似乎都被細緻地用金線描上了邊,用勺子輕輕從中間壓開的話,還能看到些許似凝非凝的橙黃-色,如同朝陽,明媚卻不灼眼。
最後是一塊醬牛肉,被切成了薄片擺在一旁的方盤裏面,旁邊還有一碟自家調製的醬汁。
梁月華擺放好了所有的菜,此時正在擺放碗筷。她看到兩個孩子下樓來,便抬頭看了一眼,總覺得和兒子一起出現的小孩有幾分眼熟。
她便以為是什麼時候見過對方,所以並不曾深究,就問道:“小舒,你同學叫什麼來着?”
居銘豐便立刻十分積極地開口說道:“媽!我叫居銘豐!”
“……”
“……”
他這一聲稱呼不但把梁月華囧到了,連林舒都忍不住要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臉。
——媽……媽你個頭啊!?
居銘豐說出口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又犯蠢了,頓時覺得非常懊惱,有些心虛的小眼神頓時飄向了林舒。林舒簡直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笑,但最後還是要先給居銘豐掩飾一下,於是說道:“那是我媽不是你媽,別跟着一起叫媽好嗎?”
居銘豐立刻改口道:“對不起一時叫順口了。阿姨,我叫居銘豐。”又解釋了一下是那幾個字。
很多小孩子確實都是跟着朋友的稱呼呼喚對方的長輩的,所以才有某家媽媽或者某某媽媽這樣的稱呼。當然直接當面叫媽的還是不多見,不過梁月華好歹還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她笑着說道:“你這孩子可真逗。來吃早飯吧。”
居銘豐立刻上前去,說道:“阿姨,我來幫你。”
他很是自來熟地抓起桌上的勺子,各自擺好了,又去拉出了椅子,讓梁月華坐下。然後又順手給林舒拉了下椅子……林舒愣了一下,卻是緊張地望了梁月華一眼,發現自家媽媽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可能是以為居銘豐的行為只是因為天生性格會來事。
林舒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的神經有些過於緊繃了。也難怪他緊張,作為一個正經人,林舒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居銘豐會在什麼時候突然犯蠢的。
他一興奮就容易逗比。
不過幸好居銘豐在這之後倒是沒有怎麼遭遇智商突然下線的意外了。餐桌上他妙語連珠,配上幾分故意透露出來的孩子氣,倒是惹得梁月華笑了好幾次。
吃晚飯之後,梁月華要收拾碗筷,被居銘豐自告奮勇要主動攬下來。雖然只是林舒的朋友,但是居銘豐畢竟是客人,梁月華自然不可能真的讓他收拾。最後還是林舒主動開始收拾碗筷,並催促梁月華先去店裏。
梁月華本來還有點擔心,不過看兒子做得像模像樣的,最後還是沒有拒絕兩個孩子的好意,離開了家門。
梁月華離開之後,林舒和居銘豐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自家縮水的戀人說道:“你給我靠譜點好嗎?我媽什麼也不知道,你敢不敢不賣蠢?”
居銘豐自知理虧,於是顧左右而言他,問道:“你爸呢?怎麼沒看見他?出門了?”
林舒聽到對方問起林錦華,頓時停了下來,情緒也淡去了幾分,說道:“還在屋裏睡覺吧。”
居銘豐何等了解林舒的性格,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他寶貝兒心裏八成又在波濤暗涌。林舒的性格天生就是這樣,內心情緒越激烈,表面上就越顯得平淡無波。
居銘豐其實一直很好奇林舒和他父親的事情。他知道林舒他爸負債自殺,知道他繼母捲款潛逃,害得林舒差點讀不下去書,被那群地方黑社會給弄去夜總會;他也知道林舒母親早逝,父親五毒俱全,少年時的人生並不幸福;他甚至知道梁月華和林錦華的戀愛經過——大學同學,大小姐和小白臉……可是,即使知道這麼多,即使在他的觀念裏面,林舒的父親其實挺可恨的,但是林舒卻很少就此發出埋怨或者指責。
是因為對於父親或者死者的尊重,又或者是純粹只是不願意對過去的事情抱怨不休呢?按居銘豐對於林舒的了解,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很有可能的,所以他也很難分辨。
但是林錦華既然還活着,這個話題就應當不算什麼禁忌了。
去日不可追,所以林舒並不喜歡回憶和抱怨過去,他從來是一個很重視現在和未來,遠遠超過留戀過去的人。
但是很明顯,林錦華此刻還是現在,也許還會是未來。
所以居銘豐便開口問道:“林舒,你對你爸媽……是怎麼想的?”
028:
林舒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我爸……他不是什麼壞人,只是沒有什麼責任感。”
啊……林舒的說法很隱晦,但是居銘豐瞬間便明白了。
這世上有兩種人,哪怕沒有壞心,卻總會害到別人。第一種人,心存好意,或者至少他們自己覺得自己存的好意,但卻總要去做一些能力所不及的事情,干涉一些自己所不了解的事,於是害人害己。第二種人,雖然不存惡意,但是卻總是不願意去做他們責任範圍以內的事情,於是害人害己。
只以工作論,前者當上司,或者後者當下屬,都是十成十的大悲劇。
居銘豐好歹也是事業有成,見過的人多了去了,對於這樣的人自然是見過不少的。不過他對這樣的人的看法,最多也就是“解聘”“解聘”“解聘”……但是如果這個人是你的親朋好友要怎麼辦,居銘豐一時還真的想不出來。
唔……這種情況最麻煩。
說他是壞人吧,他平日裏表現得其實並不惹人厭,甚至也會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問題。但是如果要他改呢……他又死性不改,又或者說,根本沒那個意志力和決心去改變。不想做壞事,但是其實總是在給人添麻煩;不想傷害別人,但是卻又老是在干一些讓人厭憎的事情。
居銘豐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林舒想了想,回答道:“怎麼辦還是要看我媽的意思。我畢竟是當人兒女的,不能替父母做決定。”但是說完這一句,他接下來說的話卻和前一句完全不搭,“不過不管怎麼樣,總不會讓他這輩子餓死窮死或者跳樓自殺就是了。”
——但是除此之外,也不要指望太多。
居銘豐聽他的話,就知道林舒其實並不站在父親這一邊了。他話里隱約透出來的意思很明顯是如果梁月華想和林錦華在一起,他不會勉強;但是萬一梁月華的決定是相反的,林舒以後也最多只會保證林錦華生活無憂。
或者說,林舒是傾向於讓父母離婚的,反正上輩子梁月華過世之後,林錦華也很快娶了曾蓉。
至於梁月華,林舒並不認為和林錦華離婚對於梁月華來說是任何形式的損失——但是他也並沒有打算簡單粗暴地替母親做下決定。他更傾向於讓梁月華看清楚真相,然後自己作出決定。之後無論梁月華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總會保護母親,支持對方。
所以林舒說道:“我本來打算請私家偵探調查一下我爸的感情關係,然後把證據拿給我媽看的。但是這樣無法解釋我採取這樣激烈的處理方式的原因,很容易讓人覺得我對我爸很薄情或者在挑撥父母的關係,畢竟現在的我‘應該’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所以我有點猶豫。”
“但是我現在要上課,要編程,要處理網站的事情,也實在沒有精力和人手設置什麼巧遇……實在是……銘豐,你現在有辦法製造這樣的巧合嗎?”
居銘豐思考了一下,說道:“現在的年齡太限制日常活動和信任度了。老實說,我現在做這樣的安排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我目前能做到的只有借勢影響別人,讓對方按照我的安排行動,但是沒法直接讓人做什麼不做什麼。沒人會聽從十歲小孩的話吧?又不是小說或者電視劇……”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要製造這樣的巧遇,倒不是做不到,就是無法做得很嚴密,容易露出端倪。”
林舒想了想,說道:“說到底還是積累的信任度不夠。其實就算是十歲小孩,只要我們表現出一定的能力,或者借到的勢夠大,也是有人會願意給我們做事的。不過這件事急不來……還是先賺錢吧。”
居銘豐說道:“你打算怎麼賺錢?”
他知道林舒應該會有很多賺錢的想法,但是很好奇重來一遍,他會怎麼做。
這時碗也洗完了,林舒把盤子在架子上晾好,然後說道:“我上樓給你看。”
然後他就上樓,給居銘豐看了一眼遊戲引擎和交易平台。居銘豐看了一會兒,就明白林舒的想法了,問道:“你這是要建虛擬遊戲交易平台?這程序功能有點單調啊。”
相比起楊子期對於引擎功能的驚嘆,果然居銘豐也和林舒一樣,認為這引擎的功能偏於簡單。
林舒便開口說道:“考慮一下這是在二十年之前,硬件和軟件上都有很嚴重的限制,我覺得做到這樣已經可以了。而且……我只有一個人啊。人力有限。”
居銘豐聽他這樣說,卻是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趁勢就告白道:“放心,以後就有我了。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沒什麼做不到的。”
嘴真甜。但是林舒對於正太臉的居銘豐總有點不習慣,對方臉上深情款款的表情,其實總讓他有一種想笑場的衝動。為了避免真的笑場傷害到某人的自尊心,林舒盡量表情正常地輕輕掙脫了居銘豐的手,說道:“那以後就靠你了。”
居銘豐當初在大學時能和林舒一時瑜亮,專業水平自然也是不差的。不過他本人最精深的功夫其實不在於某一門技術,而在於看人和用人。這是從小出身富裕,並受到精英式教育所磨練出來的特殊技能,別人是羨慕不來的。
不過如今沒什麼人可以給他用,所以不好說林舒也只能讓他重新做回基本工作,磨練一下專業技術了。
這其實挺難。林舒和居銘豐學習的編程知識,最早也是七八年之後的內容了。其實此時的平面編程語言已經比較完善了,在生物腦和全息技術出現之前,用於平面電腦的編程語言並沒有出現什麼新的種類,不過增加和優化了不少命令語句,使之更加簡潔有效而已。
現在的問題是,居銘豐要重拾編程,必須要弄清楚有哪些指令在這時候還不存在。這其實比學習新指令還要來得更困難,就像在已經寫好了文字的紙頁上塗改,很容易模糊和混淆記憶。
但是即使林舒這樣說,居銘豐也並不把這點難度當一回事。他已經在思考如何避免記憶混亂了。
與居銘豐說完這些之後,林舒便上了未來遊戲的官網。
此時的官網看上去還多少有點冷清,商品數目也顯得很稀少,畢竟網站剛剛上線,許多東西還是需要時間積累的。
但即使如此,論壇上卻是已經相當熱鬧了。灌水和攻略區是人氣最高的,已經有人主動把各處的攻略帖搬了過來,林舒掃了一遍,隨手就給加了精。
他翻了一會兒論壇,暫時還沒有看到特別有意思的內容,就關閉標籤,然後打開了另外一個板塊。
這個版塊是bug提交區。論壇是新建的,未來引擎目前都沒有出過什麼大的bug,所以這個區顯得有些空蕩蕩的。但即使如此,此時板塊中也多少出現了幾個帖子。
大部分帖子裏面提出的內容都不是什麼重要的內容,多數就是一些劇情bug,或者因為錯誤操作導致的走進死胡同。但是也有一些值得關注的問題,比如說有人提出未來系統和某個電腦系統眼中衝突,在此系統上完全無法運行。
其實這是常有的問題,所以林舒之前也列出了遊戲適配的系統種類。他當時資本不多,沒法找很多台不同系統的電腦一一進行測試,所以也只在自家,杜思彤家,學校和網吧的幾台電腦上進行過兼容性測試。
現在資金比較寬鬆了,林舒就想起這方面的問題了。他想了想,就上網購買了數字版的系統激活碼,然後下載了相關安裝包,開始在電腦上對於幾個系統進行解析。
這時候頗為困難的幾個系統破解,對於林舒來說卻只是十分手熟的過程。在主機的幫助下,他很快就在腦內建立了新的系統。
居銘豐看着他的速度,卻是嘖嘖稱奇,說道:“你怎麼這麼快?重生一次難道真的能有這麼大的進步?還是說小孩子的大腦真的可塑性這麼強?”
林舒聽了,遲疑了一下,才指了指自己的大腦,說道:“因為我開了個金手指。”
居銘豐卻並沒有意識到林舒這句話里蘊含的巨大訊息,只撒嬌似地掛在林舒脖子上,問道:“什麼金手指?”
林舒忙着解析,就說道:“等什麼時候心情好就告訴你。”
他賣關子,居銘豐也不生氣,正打算親親他的鬢角,調戲下幼年形態的戀人,卻不料自己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居銘豐只好暫且放棄輕薄行為,伸手抓出了手機隨意一看,發現對象是自家父親,就漫不經心地接了起來,說道:“喂?”
結果電話裏面立刻傳來河東公獅吼,居柏炣怒道:“臭小子!你現在在哪裏!?”
居銘豐臉不紅心不虛地對居柏炣回答道:“我在湖西市啊。徐哥家裏。”
居柏炣卻根本不吃這一套,怒道:“臭小子你騙鬼!我剛給徐楠打過電話,他說你一大早溜出去就不見蹤影了!你現在在哪裏!?”
謊言顯然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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