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上訪
劉渙這人不理政務,成天只跟着一群讀書人瞎混。他瘋了,跟着他混的人也瘋了。稍稍正常點的人,卻佔了少數,沒有辦法,這個世界被瘋子佔了主導,他已然掀起了時代之洪流。就算是沒瘋的,時不時也只好跟着他裝瘋,因為無論如何,誰也不想做那萬中無一的迥異個體。當然,除了劉渙……
一日,渙哥兒正在心中規劃圖紙和計算材料,卻遠遠地看到幾個官差飛也似的跑過來。
“劉大人,通判請您速回州府!”
“速回?何事這般着急?”劉渙心中不解,皺眉問道。
那人喘着粗氣,急道:“回大人的話,大事不好了,府衙被包圍了。”
劉渙聞言一個驚愕道:“怎麼可能?休得瞎說!”
那人見他不信,又是火燒眉毛的關頭,三言兩語解釋不開,急得臉紅筋脹,吞吐道:“大人,您還是去看看吧,若去晚了,通判大人會被那伙人活撕了的。”
哪曉得劉渙破口大罵,道:“沒用的東西,這是誰教你說的?你好大的膽子!這潭州境地,不見山賊匪患,哪個敢去圍攻府衙,不想活了么?你從實招來!”
來人被他呵斥,面色恐懼下去,忽而吞吐道:“沒……沒……沒人教,是小的自己表述不清。大人,來者要是盜匪山賊,那還好說,可都是些潭州父老……”
劉渙沒有等他說完,打斷道:“行了!本官已經曉得了。莫不是些尋常間的刁民罷了,是衝著本官土地變革一事來的。你等着,本官這便去處理!”
其說完以後二話不說。冷哼一聲翻身上馬,就要急促而去。
現場學子見狀,疾呼道:“大人,那道算術還為解開呢,您這般着急,可不負責任呀!”
劉渙勒住烈馬,答道:“高賢誤會。渙不是那有頭無尾的人,然今日恐要對不住大家了,只因府衙有恙。渙不得不去處理,晚了以後恐有變故!”
有好事之人再問道:“大人,卻是何事這般焦急,盡讓你放棄了‘真理’的講解?”
嘿。這“真理”一詞是渙哥兒盜用瞎說的。哪曉得這群學子們盡當了真。
他看着這些個不圖任何物質回報的湘人,卷着衣袖、挽起褲腿,整個一活脫脫的貧下中農——突然,劉渙心生一計,不如來個“湘人‘治’湘”,這土地變革一事,本艱難險阻,若不改變思想。終究是要出問題的。現在平靜一些,不過表面現象。若再等些時日,某些少數人積怨積仇,到了難以遏制的剎那,必出流血事件。人命大於天,一不小心傳到朝野之中,就算他劉渙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楚!即是如此,不如就帶着這群“崇拜者”前去,罵那些大戶地主一個狗血淋頭,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兵不血刃而化險為夷。
萬事開頭難,潭州絕對不能出事,否則後續工作將陷入困局……
見得劉渙沉思,有三兩個讀書人提醒道:“大人,到底何事這般急迫?若非機密政務,還請一說吧,學生們願幫你盡綿薄之力!”
劉渙從沉吟中醒悟過來,先是長嘆一聲,顯得極為無奈,爾後低沉地說道:“英才們,渙初治潭州,實在是想做一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以好福澤湘人,立天下之效仿榜樣。然萬萬沒有想到,便是有少數之人,藉著一些個錯綜複雜的厲害關係,偏偏不予支持,而今集結起來,跑到府衙鬧事,劉珙通判已被軟禁了,怒又怒不得、殺又殺不得、解釋又解釋不通,真不曉得當如何是好呀!哎……”
有人聞言氣憤道:“哼!這些個蠅營狗苟之輩,只顧着自家三分田地,永遠不會為大宋江山考慮半點,他們才是潭州的禍害,才是社稷的蛀蟲。大人,您學貫古今,帶領湘人興土地變革之法,只為求得潭州富裕,天下大同,那些個榆木疙瘩不理解不要緊,有這兩院學子在你身後呢,你莫要憂愁!”
劉渙聽他慷慨陳詞,讚歎道:“汝真乃開明之人,大才呀!可是……哎,英才們,渙實在是把嘴皮子也磨破了,那些個地主家就是不願意,他們只想着世世代代地壓榨窮人、剝削百姓。實不相瞞,渙所興之土地變革,已然從根本上觸動了他們的利益。諸君想想呀,這群唯利是圖,不思忠君報國的傢伙,哪裏會放過我了?哎,只怕我這知州做不久了。”
聽他這般幽憤,又顯無計可施,學子們當場憤怒,有人振臂一呼,吶喊道:“大人勿憂,我湘江學子願為大人故、為天下先,幫你去罵那伙人一個地覆天翻。我等就不信了,何為大義小節這等簡單道理,還講不清楚么!”
立馬就有學子附和道:“對極對極!大人勿憂,我等這便與你前去府衙,請大人帶上我等吧!”
劉渙見得這把火已然熊熊大作,他也熱血沸騰,感激涕零道:“有得諸家英才支持,何愁大事不成!渙能與諸君融為一體,是渙之榮幸!那便請吧!”
如此煽風點火,一支浩浩蕩蕩的布衣隊伍,在劉渙帶領下,直逼府衙而去。
是的,人年輕的時候,心中全是忠義,便是為了天下大義,能為蒼生謀福,殺頭也不畏懼的。這夥人只想改造世界,只想青史留名,都以為天下第一,沒有不敢做的事,更沒有做不成的事。
劉渙很清楚,要解決“群體上訪”事件,光靠武力是不行的,得講道理,得陳述厲害,得吵架,得罵人,得恩威並施……
不多時,這伙“憤怒的小鳥”與帶頭的老鳥一道,轉瞬便到了潭州府衙。
果然不出劉渙所料。府衙早被圍堵得水泄不通,全是那些個被剝奪了土地的地主與大戶,他們手中拿着地契。拿着以前的憑證,拿着和佃戶的租賃合同,正滔滔不絕地圍罵劉珙,叫他依大宋律法,解決此事。
哼!這等聲東擊西,集群眾之力量而去逼宮的事情,他“劉公務員”前世是見過的。可而今再次面臨,也感到頭大。畢竟無論何時,土地對於一戶人家來說。永遠都是很重要的。
劉渙下得馬來,正要開口,卻見身後的學子們已然躁動開來,火急火燎地沖入人群之中。尋得高台之地站穩。一幅頂天立地,我便是真理的模樣!開口便問:“爾等都是潭州有名望的大戶大家,這般圍堵府衙,還要點臉面么?爾等莫不是不通禮數、不懂禮法的蠻夷不成?”
這夥人見得被被罵,當即憤慨難當,有人出來指手畫腳,道:“兀那小子,你算老幾?也敢出言呵斥。甚麼蠻夷。我等這是前來州府告狀的,若州府不接。我等便一路東去,不告到臨安府,誓不罷休!”
劉渙心中大罵,他媽的刁民,又拿“越級上訪”來恐嚇人了,哼……
劉珙見得事情有了變故,透過人群看到劉渙的身影,他一個大呼道:“劉大人喲,這些潭州老鄉們,全來告狀了,您總算出現了,您是潭州父母官,給老鄉們一個說法吧!”
隨着他一聲大喊,眾人循聲望去,果真見到劉渙其人,站在兩院學子的中央。
劉渙順勢惡狠狠地看了劉珙一眼,心中怒罵,“劉珙啊劉珙,你這是禍水東引。哼,你這破老頭,老子真是高看了你!”
見得劉渙親臨,上訪者全盡哭天喊地,圍攻而去,一一跪倒在地,疾呼道:“請劉大人做主呀,朝廷給的土地憑證不管用了,被賤民們強佔去了,老鄉們沒有活路了……”
如喪考妣的呼喊聲中,劉渙直接想罵娘!他一甩衣袖,大聲吼叫道:“喊什麼喊?就算天大的冤屈,也有可以伸張之地。哼!爾等欺我年少么?盡用這指桑罵槐的伎倆,這潭州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土地變革一事是我劉渙一手把持的,而今你們拿了前時官文官憑來告狀,這是赤裸裸的逼迫,是以為法不責眾……哈哈哈……你們錯了,大錯特錯!本官早就說過了,特殊之時,當行特殊之策,渙接管潭州,就是要開天下之先河,塑一個縱橫古今的榜樣,使所有湘人富裕、富強、和諧,並冠天下元甲,到時萬古千秋,歷史自當銘記湘人!可是你們呢,你們盡為了一己之私,不顧大局,還來告甚麼狀?真是荒唐!”
可劉渙憤怒並沒有打消早已商量好了的眾人的怨氣,有人不怕頭點地,隻身做了出頭鳥,質問道:“劉大人好大的威風,但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你只顧着自己青史留名,便蠻橫地霸佔我等田地,這豈是朝廷命官所為?請大人莫要忘記了,我等手持朝廷之官文,哪家的土地到哪裏、有多少、從何時開始耕種,都是寫得清清楚楚的,你而今莫不是敢違抗朝廷律法,敢棄官家聖旨於不顧么?”
劉渙哈哈大笑,也不急着答覆,而是“唰”的一聲抽出天子之劍,正色道:“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此乃天子劍,官家賜我先斬後奏之權,見此劍,如見天子!渙這是在為朝廷、為天下、為江山社稷某千古宏圖,展千秋霸業,說不得是要犧牲少部分的利益的。本以為爾等會開明而顧大局,也落得個青史傳送的美名,哪曉得爾等冥頑不靈,氣煞本官也!哼!再有阻攔之人,殺無赦!”
“殺無赦”三個字,真是太有力量了,當場上訪者被鎮住,一時間安靜下去!
劉渙見得時機成熟,回劍入鞘,然後道:“本官念及你等不通禮法,不明是非,然情有可原,便不予計較。但今日不來且來了,渙多說無益,相請我潭州英才對你等解說一番,擺明事實,還原道理。若有何人對於土地變革一事哪裏不服,便請提出來吧。”
時人一時間終於明白了,為何這廝會帶着兩院學子來……他真是卑鄙,盡然利用一群讀聖賢之書學子。去對付義憤填膺的地主大戶。
先前礙於他劉渙淫威,又有天子之劍,其人難免不敢躁動。而今面對一群後生晚輩而已。還怕他個逑!縱然今日此事無成,也得好好修理他們一番。好端端的湘人,不為家鄉考慮,而卻跟着一個外來人助紂為劣,真是丟盡了祖宗的臉……
劉渙轉移目標,難得輕鬆,為報劉珙禍水東引之仇。他正色道:“通判劉珙聽命,凡今日老鄉們的口述,全部都要記下來。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來日本官要將此呈於官家,請他看看,他的子民是個甚麼樣子?”
劉珙灰頭土臉。錯愕一驚。還是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於此,一場關於土地變革的辯論,在地主與學生之間展開過來……
劉珙一眾官吏心中清楚得很,這沒甚麼卵用的,土地分都分了,這些個大戶再把老天說破,也是無濟於事。劉渙的作為,莫非是想借湘人之口。去解湘人之難題。從思想與觀念上去改變人們對他那土地政策的看法,真是好手段呢。
嶽麓書院和南城書院的學生們這幾日在劉渙哪裏學了一個“辯證法”、一個“關聯論”。又是歷來熟讀古今的人兒,開口一說,便是子曰詩云、妙語連珠,好不動聽!
最重要的是,這些個學子的辯駁與怒罵,永遠離不開天下興亡和江山社稷的立足點,彷彿一時間將目光透徹穹廬,勘破虛妄,好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
地主與大戶們沒有辦法了,一直只顧着作威作福的他們,哪裏是這群學生的對手,被罵得體無完膚,無言以對。
可縱是如此,他們還是不肯善罷甘休,一口咬定,他們的土地是朝廷恩準的,是天子親批的,誰敢推翻,便是要造反!
劉渙聽了“造反”二字,大罵一聲,拿出官家的批複和聖旨出來,質問道:“就只有你等有文書么?老子這是官家聖旨,又有天子之劍!老子為君分憂治國,哪裏來的造反一說?哼,本官看來,那口說造反之人,才是真心實意的造反者!”
這是沒玩沒了,一直說得筋疲力盡,還是不見任何一方妥協。
劉渙也在怪怨自己,是他沒有把土地變革一事說清楚。早知道,當時下發官文之時,換個說法就行了,將“收歸整理”,說成“奉命徵用”,不就少了好多麻煩。
“哎,還是沒有經驗呀,此一時,彼一時,這泱泱大宋,可不是前世天朝啊。”其暗暗感慨。
可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想來想去,劉渙只想到了“補償”一說,這也是前世的天朝慣用手段,不曉得能不能成了。
於是乎,他振臂高呼,吶喊一聲,把陷入僵局中的人們驚醒,急道:“也罷也罷,到底誰是刁民,誰是禍害,歷史自會說明。本官思來想去,還是給你們一點補償吧!但醜話所在前頭,若能達成補償之協議,便可以談下去,對大家都好!若達不成協議,也休怪本官心狠手辣了。到時爾等就算要去臨安府,本官陪着你們去就是!”
他劉渙還是怕的,怕這些個上訪者一旦狗急跳牆,去了臨安府,到時官家迫於滿朝壓力,說不得就會妥協,則他劉渙的偉業計劃也就胎死腹中!他不想這樣,不想自己雄心壯志的開頭,還未開花結果,就被潑了冷水。
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一切讓歷史去說吧!
人們聽得他說補償一詞,當即來了勁頭,問道:“如何個補償法?”
劉渙道:“還能如何,爾等以前的土地有多少,全憑文書根據,予以錢財補償就是了!”
幾人聽得劉大人之承諾,當即炸開鍋去,也不和那群書生瞎掰。
議論紛紛之中,又有人問道:“那怎麼個算法了?一畝地折算多少錢財?”
劉渙道:“哼!土有貧瘠、田有肥沃,各論各的就是!至於何等價格,爾等劃出道來,但若敢漫天要價,哄抬亂報,此事註定談不成!”
劉珙也是醉了,這劉大人喲,搞來搞去,才說出這一辦法來,早些時日先摸排一番,不就成了么?何必這般麻煩?這人還是過於幼稚了……
最後,綜合價格,劉渙威逼利誘,恩威並施,又是怒罵恐嚇,又是好言相勸,才把地價談成——凡所有地主家以前被劃分了的田地,都是有數可算。
但是,州府沒錢,縣衙沒錢,朝廷沒錢,這是個長久之計,得慢慢來,必須等到三年以後,逐步兌現!
他這無疑是“官腔”,甚麼叫做“逐步兌現”?三年後又是甚麼政策,哪個說得清楚?
好在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強得太多,鬧訪者的利益得到一定補償,終於心有不甘,簽字畫押以後垂頭喪氣地回家去了……
天已黃昏,劉渙很生劉珙這老頭的氣,也不住官邸,和一眾學子回了工地。
路上,有人很是不解,朝劉渙一一請教。
“大人,那群蛀蟲已然啞口無言了的,您為何要出補償一策?這般一來,可是增加了官府負擔,只怕之後要舉大業,難上加難!”
“哎,有甚麼辦法,這塵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好多東西,用道理不能說服,用武力更不能解決!我這是在爭取時間喲,要爭取到兩三年的時間,讓湘人看個清楚,到底我劉渙的做法是對是錯。”
“大人,就為了一個對錯,這般做值得么?再者,到時候那群人看到大人是對的,還不是得找你要補償錢。”
“首先,一定值得!你們記住了,只要是為國為家、為江山社稷、為民族大業的任何奮鬥,都是值得的!但我也省得,狗改不了吃屎嘛,這夥人喲,真該全拉到北邊去,見識見識金人的厲害,他們就會曉得甚麼是取捨,甚麼是大義了!”
“大人,要是三年以後,這潭州的稅收不足以支付他們的補償費,又該如何是好?”
“恩,你倒是看得遠。但你不必擔心,因為三年以後,這天下必出大事,若大事對我大宋有利,則土地一事必能解決!”
“大事?哦……我曉得了,大人是說,三年以後,朝廷必定北伐,到時舉全國之力,戰勝金人,恢復河山故土以後,自然多出許多地來,那時由朝廷出面,便把那些荒無人煙的地補償給這夥人,對么?”
“嘿!有些話喲,不可多說的,你們懂么?”
“哦!瞭然瞭然!可是大人,千古以來,百姓們皆是‘安土重遷’,只怕這事也不好辦的。”
“慢慢來吧,總會有解決的辦法。要舉大業,要成大事,哪能一帆風順,不經滄海橫流,不顯英雄本色……”
劉渙說完沒再答覆,他陷入了沉思之中——是的,許多時候,人不能過於完美,時不時給天下留一點詬病和瑕疵,也好讓世人有去說道的空間。一個從布衣崛起的人物,一旦完璧無瑕,必被世人妒忌,到時惹來殺身之禍,還不好說呢。
他是要給少數人許一個諾言,留一個爛攤子,給自己的人生預先埋下伏筆,埋下黑黑的、不光彩的一筆。行“老二哲學”之事,有褒有貶,人生才算精彩!
這些都不重要了,他最着急的是,趕快把軍隊建設起來,趕快北伐,趕快勝利!這泱泱大宋,渴望一場勝利,已經等不及了……(未完待續。。)
ps:一章之內容,勉強可當兩章了。這幾日真是變故多多,我也猝不及防,真是夠了!哎,對不住大家,對不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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