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靜默語紛紛
“回梓桑鎮么？”
雪依低聲喃喃，可是，還回得去嗎？
整個梓桑鎮有記載以來，只有三人走出過小鎮。一人是多年前葉家的老祖，據說在蜀山做過內門弟子，后回梓桑才將葉家發揚光大，另外兩人便是蕭嵐和葉雪依了。
梓桑與世隔絕，周遭不是荒林就是惡海，百姓多以狩獵和捕魚為生，當年東荒林發生異變，蕭嵐爺爺和葉家家主為將蕭嵐和雪依送出梓桑鎮可謂費盡心思，豈知兩人造化非凡，現在已然一人成為蜀山長老弟子，一人成為織水宮織女，單是如此都已讓梓桑人想都不敢想，而且他二人現在還已皆是仙冥，名動六界。
以他二人如今的修為，回到梓桑確實可算作衣錦還鄉，葉家老祖以蜀山內門弟子的身份都可振興葉家，何況蕭嵐和雪依現在的身份和修為呢！
可是，儘管現在成就再高，卻沒想到如今回梓桑比當初出梓桑還要難。
蕭嵐現在身攜碎玉，走到哪都會帶去禍事，他內心其實渴望的是平靜的生活，如果可以，他寧願和雪依從此回到梓桑，哪怕是再也不出琉櫻山，也不想再參與到即將出現的浩劫之中，做什麼拯救蒼生的大英雄。可是他也明白，自己想要的平靜現在梓桑還給不起，如果回去註定會給梓桑帶來不平靜，而且隨着他追尋本不想追尋的身世，開始越發的覺得自己身世的意義並不是只對自己一人而言，或許那所謂的浩劫都與自己有關。
更或許，當初在梓桑鎮找到自己的並僅僅是南朽子，而是宿命。
而雪依也明白，現在去想回梓桑不過是笑話，能在下一個十五月夜到來之前重逢蕭嵐已是上天恩賜，十五之後的未來就是奢望了吧。儘管雪依早就知道了自己其實是神女的轉世，但即使紫言宮主不說，她也感受得到若是撐不過十五，自己還是得徹底消散於天地間，甚至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也不知當初自己是如何恰好轉世到梓桑鎮的，或許這就是緣分吧，說來自己和蕭嵐都不是梓桑之人，蕭嵐也是和爺爺突然來到琉櫻山的。
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和蕭嵐突然來到梓桑鎮，就像當初他和爺爺來到琉櫻山一般悄然，不被世人所覺知，不被宿命所覺知，那該有多好！
可笑的是，兩人都明知不可能再回到梓桑鎮，卻對彼此許下了約定。蕭嵐在應付凌冰兒臨時改口之下說出了自己的憧憬，雪依在一陣沉默之後也笑着答應了蕭嵐的提議：“好啊，到時我就和你一起住在琉櫻山，看漫山的琉櫻花雨，肯定要比我家的那棵好看多了呢！”
是啊，琉櫻山上的琉櫻花落時，不僅像雨，更像雪，染了俗世紅塵的雪，落得滿是羈絆。
走時正是花期，琉櫻花開得燦爛，卻被風雪凋零，而風雪停后，歸期又在何時？
兩個宿命的苦命人，隔着一面牆訴盡相思之意。五年的闊別，使得相互之間的感情不僅沒有淡化，反而越發的升華，五年前的事情也搖身變成回憶，兩個新任仙冥卻沒有談天下之事，只是不住的回憶在梓桑鎮的一些小事情，比如蕭嵐串通阿牛給爺爺打酒兌水啦，比如幾個孩童聚在琉櫻山烤凶獸吃啦，再比如兩人配合著給梓桑人治病啦，一件件的小事如今回憶起來才顯得那麼開心，那麼珍惜。
這五年，雪依一直在織水宮或是修鍊，或是學着處理宮中事務，所以也沒什麼新奇的事情發生，而蕭嵐五年來浪跡天涯，跟隨南朽子閱盡人情世故，看遍靈怪新異，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蕭嵐在講，雪依在聽。雪依的性子就是這樣，危機時總能想出各種辦法，冷靜相待，平時則溫潤恬淡，不喜多言，等到蕭嵐講累了就保持一會兒沉默，感受着彼此的存在就好。即使這樣，兩人都能見出彼此的滿足來。
終於講到最近的西祝林朦幻之事，蕭嵐儘可能的隱去其中的危險部分，但即使這樣，雪依聽來都不免為蕭嵐擔心。雖然朦幻說了不要將她的事情公之於眾，但朦幻早就知道蕭嵐和雪依的事情，當初的問話之中還隱約牽涉到雪依，所以蕭嵐並沒有打算瞞雪依，一方面是想知道雪依對朦幻和洛天陽的事情怎麼看，另一方面是蕭嵐覺得雪依的看法與自己對朦幻三個問題的答案有關。
於是蕭嵐索性將在西祝林發生的事情全部講出，包括從朦幻那得知的雪依身世，蕭嵐認為雪依作為魔界計劃的無辜受害者，有權利知道這些事情。
講訴完后，蕭嵐看不到雪依的反應，靜默着等待雪依接受這些事情，雪依早知自己是被貶下界的，但背後的這些因果緣由卻一直不知，沒想到蕭嵐這五年沒有找到自己的身世，反而先替她找出了被貶的原因。
氣氛又陷入沉默，蕭嵐之前就覺得和雪依待在一起，哪怕不說話也不會尷尬，但現在不同，畢竟是關係到她被貶的事情，無論是從魔界方面還是從她父親方面來講，雪依都有理由去責怪甚至怨恨他們，蕭嵐最怕的就是講完后看到這種結果，但是蕭嵐相信雪依，相信一向聰慧的他會有自己的見解。
可是蕭嵐不知，正是當初種種原因造成雪依被貶之後，她現在卻要獨自一人面對身死魂消的結果，換作誰又能平靜得下來呢！
即使這樣，雪依還是沒有讓蕭嵐失望，靜默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我沒有後悔，也沒有怨恨！”
雪依剛說完，只聽小咿便在一旁“咿呀咿呀”了起來。蕭嵐這才開始發覺自從他和雪依開始談話，一向調皮的小咿竟然出奇的沒有插嘴，只是來時和現在聽到過它叫喚兩聲。
原來自從蕭嵐來到這裏，小咿也和雪依一樣激動，畢竟它在冥界之中剛誕生意識見到的就是蕭嵐和雪依。但是小咿為了剋制雪依的冰寒氣勢，長時間都保持着自己的炎火之體，現在也是虛弱非常，才只用“咿呀咿呀”來表達心情，而後見到雪依和蕭嵐相談甚歡，也就沒忍心出言打擾，偶爾和雪依溝通也是心有靈犀，自在無聲中便完成了。直到方才，小咿聽了雪依的身世后正在心中為她打抱不平，可哪知雪依卻說出了“沒有後悔沒有怨恨”的話來，雪依現在的狀況小咿是知道的，於是忍不住便想告訴蕭嵐雪依即將撐不過十五的事實。
不過才剛叫喚兩聲雪依便明白了小咿的用意，連忙在心底傳話阻止了小咿，從一開始雪依就避免讓蕭嵐知道自己的事情，為此還特意打探過蕭嵐是否提前知道，又哪裏會讓小咿就這麼說出。
於是在蕭嵐耳中聽來就這剩下了不甘的“咿呀咿呀”，若是細聽，其中還有着不平。
蕭嵐自然沒有仔細聽，因為雪依打斷小咿后，自己開口了。
“我沒有後悔沒有怨恨，甚至還有些感激，若不是當初這些事情，我也不會來到梓桑鎮，或許這就是命運吧。如果讓我選，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去插手那兩個宗派的事情，只是對那些宗派枉死之人感到愧疚，或許沒有我的插手的話，洛天陽就不會找上門去了。”
蕭嵐雖然還不知道雪依體質的事情，但從一介神女到現在這樣，怎麼看雪依都是那場計劃最大的受害者，可是她在得知這些事情后，首先考慮的仍然不是自己，而是她出手相救的兩個宗派之人。無論是轉世之前還是轉世之後，無論是葉雪依還是葉雪夷，她還是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哪怕是在得知現在的果是當初善良的因之後。
冥界消失，連天道都變了，但是雪依那顆從善之心卻沒有改變，身為神女時為善人間，被世人所讚揚尊崇，可惜天道不公，使其陷入陰謀之中，最後降生在梓桑鎮又拯救世人，或許無形之中天道又是自有安排吧，雪依遭受冰寒刑罰的同時體內也蘊含了神之氣息，這才在梓桑鎮有了莫名其妙的救人本事，可是屬於雪依的是非因果，又在何時才能得證？
至少雪依的果不應止在下一個十五，蕭嵐等人在神山發現炎焱草就正是這一因果的契機，宿命和因果，誰也看不透！哪怕是曾經代表天道的冥界，和現在暫代天道的仙冥！
此時的織水仙湖上，南朽子見眾人都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輕搖了杯盞之後倒並未急着喝下搖光，而是對着眾人道：
“沒錯，就是那孩子。”
眾人見他說出這話，倒也沒有意外，顯然是等着他的解釋。南朽子舉起方才搖晃的杯盞，一飲而盡，道：
“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鎮，接連走出兩個仙冥後輩，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這兩人自然指的是蕭嵐和雪依，小鎮則是梓桑鎮，見眾人還是沒有言語，但開始有些疑惑，南朽子接着道：
“其實我最初去梓桑鎮只是為尋找蕭嵐而去，根據天璣的預測那裏會有一個攜帶碎玉而且與仙冥有關的小子出現，批語正是‘蕭蕭然、匿於嵐；葉不見、雪依蔓。曼殊無蕊花無淚，三生兩生皆忘川’，最初遇見蕭嵐時他和雪依一起，我只以為那時相遇的批語罷了，卻沒想到不久后他們就進入到了冥界，也就是東荒林異變，那時我才開始注意到批語或許並沒那麼簡單，其中出現神女的轉世雪依也一定有着更深的內涵，同時考慮到雪依的先天冰寒之體，我就將她舉薦到了織水宮來。”
“那你到底是有了什麼發現？怎麼就說蕭嵐是這一因果的關鍵呢？”
一旁青玄上仙聽得有些着急了，這朽葫蘆就喜歡賣關子。
“其實我也是在方才聽了蕭嵐講訴雪依的身世后才有些感悟，流嵐乃山之霧氣，流嵐出現代表當日大晴，也怎麼可能會出現雪呢？而雪依雪依，依的又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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