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貪婪
河灣鎮可能算得上是整個奧勒姆王國最繁忙的城鎮之一。這座位於千流行省南端,峻河北岸的城鎮並沒有什麼輝煌的歷史,它成名於世的原因很簡單,只因為那條橫貫東西,連接着王國最西端死霧沼澤與最東端“碧藍之鑽”貝倫城的峻河。
每天,無數剛剛途經塔林渡口到達峻河北岸的商隊,都會將距此不遠的河灣鎮作為第一個落腳點,在這裏稍作休整之後繼續他們的行商之旅。
於是乎,這座其實不大的城鎮卻在金幣的催動下呈現出了有別於其他城鎮的繁華。政務廳,仲裁院,行商集會所,大宗貨品交易所,貨幣兌換行,傭兵之家,甚至城防軍營等等,在其他同等規模城鎮聞所未聞的機構在這裏全能找到。
至於黑市、賭場、妓院、酒館,旅店更是遍佈全城。當然,這裏也有沿街乞討的乞丐,深巷賣笑的野妓,拉幫結派的幫派。更不要說酒鬼、賭棍、小偷、流︶氓這些實在沒有什麼新鮮感的人群了。
對了,秩序教廷也把自己的觸手伸到了這座城市,並在這裏建成了一座恢弘的教堂,這件事也讓駐守在這裏的河灣鎮主教自豪不已。嘿,主神在上,對於滿眼金幣的行商而言,哪有什麼堅貞的信仰?不過不能否認的是,商人總是對信仰異常慷慨。好吧,這就有些扯遠了。
老鱸魚酒館位於河灣鎮的主道旁,開業至今一直生意很好。有傳言說這家酒館背後站着一些大人物,所以始終沒人敢找他們的麻煩。當然,時不時發生的醉酒鬥毆,砸壞幾張桌子或者椅子,對於開在這樣一座城鎮的酒館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麻煩。
與往常一樣,今天晚上的老鱸魚酒館仍舊熱鬧非凡,或者說瘋狂。酒櫃前酒桌旁,只要是有空隙的位置,到處擠滿了人。各種難以分辨的口音與酒杯的碰撞聲混合在一起,爆發出吵雜到足以震聾耳朵的聲音,濃烈的酒精味夾雜着熱浪激發出難言的躁動。
一組不知名的樂師正在賣力吹奏着快節奏的小調,還有一群花花綠綠的女人,或站或坐地黏在男人懷裏。她們穿着束腰的低胸長裙,肆無忌憚地將自己胸前將要炸裂般的豐滿暴漏在空氣中,伴隨着前仰後合的調笑,形成一抹猶如波濤起伏般的肉浪。
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酒館角落的一桌卻安靜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也沒人上前打擾,如果再留心一點,就會發現人們甚至若有若無地避開他們。
如果知道內情的話,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因為此時坐在桌后的兩個人都是沒人願意招惹的對象。一個是禿山傭兵團的團長“鬣狗查當”,另一個是杜馬爾傭兵團的團長“吊索杜馬爾”。
這兩支傭兵團在河灣鎮的名聲很差,平時有活計的時候他們是保護行商的傭兵團,買賣蕭條的時候就會搖身一變成為私掠客商的強盜。再加上他們都擁有不俗的武裝,所以若非有事,一般情況下沒人願意和這群沒有底線的惡人打交道。
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這兩個時常拼到你死我活的對頭竟然安靜地坐到一張桌子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人們只會把這樣的事情當成醉鬼的胡話,報以最大聲的嘲笑。
剛剛吞掉一塊金黃酥嫩的烤羊腿,鬣狗查當在袖子上抹了抹掛在嘴角上的肉汁,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嘿,杜馬爾,知道我現在最想乾的事情是什麼么?”
“很遺憾,我沒時間聽你的廢話。”杜馬爾小口嘬着杯中的啤酒,懶洋洋地應付道。事實上,他正在用那雙突出的死魚眼打量着不遠處一個妖嬈的女人。
“哈,我現在只想割了你的喉嚨,這樣的話以後能輕鬆不少。”查當看着盤中剩下的半條羊腿說道。
杜馬爾艱難地收回目光,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雖然他很想嘗嘗那個女人的滋味兒,但是今天顯然不是個好日子,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然他也不可能跟查當坐在一起。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對了,你真是我肚裏的蟲子。我很高興,咱們倆想到一塊兒去了。”杜馬爾斜了一眼查當。
“聽說你前陣子幹了一票大買賣?”查當不無惡意地問道。
“你是來故意找茬的么?我聽說狗鼻子很靈,什麼時候你的鼻子也這麼靈通了?”杜馬爾聲音轉寒,顯然對方觸到了他的痛腳。前陣子杜馬爾帶着他的弟兄幹掉了一個落魄貴族的車隊,損失了幾個手下不說,諾大的遷徙車隊裏竟然沒搜刮到多少金幣,這讓杜馬爾大為惱火。
查當聞言不但沒有生氣,這種目睹對方吃癟的勝利感反而讓他志得意滿地笑了起來。
就在雙方都要被這種無聊的氣氛消磨掉最後一點耐心的時候,老鱸魚酒館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夜晚冷清的空氣瞬間讓室內一涼,人們不自覺地望向門口,漸漸地,本來吵鬧的聲音變成了竊竊低語,因為他們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身影。
來者是一位身形強健的男人,寬檐絨帽上插着一根精緻的灰色尾羽,帽檐壓得很低,渾身上下裹在漆黑的斗篷中看不清楚,手工縫製的銀線精巧地鎖住斗篷的滾邊,一雙熟牛皮的馬靴打理得一塵不染,關節處還綴着漂亮的銀飾。顯然,這是一位貴族,而且地位不低。
“貴族老爺來老鱸魚酒館?”這恐怕是酒館眾人心*同的想法。
這位貴族老爺並沒有理會周遭的目光,稍稍掃視了一圈,便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然後徑直走了過去。
久居高位的氣勢讓眾人有些壓抑,竟然不自覺地給他在這擁擠的酒館中讓出一條道路。很快,他走到查當和杜馬爾的面前,有些厭惡地拽了拽椅子,坐到了他們對面。
酒館的大門重新關上,短暫的驚異過去之後,人們又開始了自己的痛飲與喧嘩,難道跑到酒館喝杯酒也要那些貴族來管么?
“您想喝點什麼?”酒館的女侍者小心地問道。
男人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苦茉酒,不要加糖。”他的聲音低沉,卻充滿磁性。必須承認,眼前女侍者讓他眼前一亮,很難想像這樣邋遢的酒館中會有如此纖美的女孩。
“是……是,請稍等。”一絲紅暈爬上了女孩的臉頰,聲音帶着點緊張。
酒很快便送了過來,男人卻沒有喝。“目標已經從薩丁出發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渡過塔林渡口,然後穿過低語丘陵北上白橡行省,你們的動作要快點。”
杜馬爾輕咳了一聲,對方的氣勢壓得他有點透不過氣來。“大人,沒有畫像,沒有嚮導,就算我們全天蹲守,也不知道您的目標是誰啊。”其實杜馬爾心裏想的是無論如何也要壓一個憑證,甚至活人在手裏。從前些天被招募,到今天看到主顧,他至始至終不知道買家是誰,目標是誰,這種感覺對於杜馬爾來說實在太差了。
“到低語丘陵等着就行!至於目標,呵呵,那麼顯眼的目標你們不可能看不到。”男人微微抬起頭,帽檐下面是一片白皙的皮膚,高聳的鼻樑配着兩撇修剪整齊的小鬍子。
“請問……目標很顯眼么?”查當不解地問道。
“當然,全副武裝的騎士,高階騎士。”
“多少人?”
“十幾個吧。”
“對方是貴族?”杜馬爾探着身子,小心地着問道。
“公爵。”男人的聲音很平靜。
話音剛落,杜馬爾就像受到驚嚇的老鼠一樣,突然將後背頂在椅子上,滿臉慘白的毫無血色,毛孔中炸出的冷汗瞬間沁透了他的衣裳。查當也沒比他好多少,那把用來切肉的小刀差點被扔到地上。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近乎窒息的恐懼。刺殺公爵,看在主神的份上,這個想法顯然瘋狂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步,這不是刺殺,這簡直是送死,或者說找死!
查當斟酌了一下語言,畢竟敢殺公爵的傢伙想要捏死自己,也不過像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大,大人……不說我們沒有那個膽子刺殺公爵,就是有膽子,萬一事情敗露,我們這兩個傭兵團恐怕再也不會活在這個世上,砍頭都是我們最好的下場。”
“是啊,你說的沒錯。所以說,都殺了,一個都不要放過才是最好的選擇。這樣一來就不會敗露了,不是么?”男人慢慢旋轉着桌上的酒杯,淺褐色的液體在杯中透出迷人的光澤。
“大人……”
“啪”的一聲,一個羊皮袋被扔在了桌上。“看看吧。”
杜馬爾和查當遲疑地打開袋子,想來這個不大的袋子也裝不下多少金幣。但是袋中的東西卻將兩個人震驚地完全忘記了砍頭的危險。
那是一顆顆打磨得滾圓的紫磷寶石,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耀着深紫色的光暈,杜馬爾和查當的目光好像被吸進去一樣,臉上只剩下了露骨的貪婪。
“最上等的紫磷寶石,它們的價值我不說你們也清楚。有這樣的財富,找個窮鄉僻壤買個低級爵位都夠了!難道你們打算一輩子當強盜么?想想吧,想好了再回話,未來的爵士大人。”
好像黑暗中開了一扇天窗,杜馬爾和查當相互注視着,他們的眼中燃燒着*,那是對權力的*。即便是再低等的爵位,也足以讓他們掙脫平民的泥沼,這個理由已經足夠讓他們徹底瘋狂。
“我們幹了!”兩人異口同聲地答道,此時此刻,曾經相互廝殺的對手變成了最堅實的盟友。利益,總是維繫聯盟的最佳途徑,很多時候,這要比信誓旦旦的承諾更加牢靠。
“明智的選擇!對了,我建議你們發動騎兵就好,雖然裝備差了些,但總好過那些拿着破銅爛鐵只能追在戰馬後面的農夫要好。”男人說著站起了身,談話結束了,這個結果令他非常滿意。
“您就這麼走了?大人,您就不怕我們吞了寶石直接逃跑么?”查當低聲問道。
男人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子扣在桌面上,陰冷地說道:“你們可以試試。”說完轉身離開了老鱸魚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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