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事
白銀橡樹城,奧勒姆王國的都城,背靠綿延向東的厄斯克山脈,位於艾洛林大陸北方,康德巴赫家族白橡行省的中心地帶。
這座依山而建的都城形如一個半圓,覆蓋在山腳下伸向遠方的平原上。高聳的城牆好像巨人的兩條臂膀般環抱在一起,保衛着這座城市。半圓形城牆的頂點,從城門處延伸下來的是一條寬闊的步道,高低起伏的房屋錯落有致地分佈在步道兩旁,步道的終點是橡樹城著名的秩序廣場。廣場中心屹立着巨大的秩序主神索繆的塑像——高舉着長矛面朝步道,威嚴的目光注視着遠方。
地勢在廣場盡頭緩緩升高,沿着山坡向上的區域是貴族們的宅邸以及都城的行政機構。最頂點,那裏是奧勒姆王國權力頂峰的所在地,橡樹宮。
就是這樣一座城市,經歷了王朝更迭與無數戰火,歷時千年後依然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偉大與雄渾。正因如此,白銀橡樹城與東方世界的阿拉諾克城,月初森林的月冠城,以及鋼岩群山中的石匠山城一起並稱於世,為世人所知。
白日的喧囂伴隨着夜幕地降臨漸漸歸於寧靜,月亮從中天向下俯視着,那溫暖的銀色光輝好像透明的薄紗,輕輕地覆蓋在這座偉大的城市身上。
一串清脆的馬蹄聲在橡樹宮門前的廣場上響起,值夜的王宮禁衛藉著火把的光亮看清了來者的身份——峻河公爵西里安·薩瓦蘭迪,隨即躬身行禮。
西里安點頭示意,然後跳下戰馬,沿着台階向上走去。
王宮門前粗大的廊柱下面站着內務大臣克努特·杜埃,他是一位在王宮中服務了四十餘年的老管家。深灰色的頭髮整齊地梳向腦後,一雙眼睛總是低垂着,微抿的嘴唇線條剛毅,有些消瘦的身形卻因為筆直的腰板顯得堅定有力。
“夜安,公爵大人。”克努特已經很久沒有親自迎接過誰了,對西里安卻是個例外,因為數十年下來,他在這位公爵身上看到了貫穿始終的優秀品質,以及高尚的人格。
“夜安!”西里安順着聲音立刻看到了等着自己的克努特,“勞您久等了。”西里安始終對這位老總管報以最大程度的尊敬。
“不用在乎我這個老頭子,來吧,國王陛下正在書廳等你。”克努特微笑着擺了擺手,轉身引着西里安向王宮深處走去。
新曆1593年,第三次薩丁戰爭突然爆發。叛軍從薩丁行省南部的龐特鎮出發,很快便一路北上攻佔了行省重鎮薩丁城。當戰報傳入白銀橡樹城時,奧勒姆國王瑪赫斯·康德巴赫第一時間將峻河公爵西里安·薩瓦蘭迪從領地召入都城,並任命他為軍團將軍,徵調各處兵力負責平叛。就在軍團臨行的前夕,西里安在深夜接到國王陛下召其進宮的諭令。
跟隨着克努特穿過層層曲折的迴廊,沒過多久,一間寬大精緻的書廳展現在了西里安面前。整個書廳鋪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會有一種微微陷入的感覺,高大的書架整齊地貼着牆依次排開,書架上方露出的牆壁呈現出半灰半紅的色彩,再往上,天花板上繪製着諸神與天使的造像,還有一盞放射着柔和光亮的吊燈。
書廳的正中間是一張古樸的長桌,桌面上隨意放置着幾本書籍還有一些羊皮紙,藉著桌角燭台的光亮,正有一位銀髮的老者坐在長桌後面,認真地讀着信件。
老者高高的額頭上密佈着歲月給他留下的皺紋,一綹一綹的銀髮覆蓋住了他的鬢角和耳朵,隆起的眉骨下面是一對沉着的藍眼睛,那雙眼睛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輝,敏銳而又慈祥。他的臉型有些消瘦,在燭光的映襯下,那些筆直的線條勾勒出了一種堅定的威勢。
這位老者就是瑪赫斯·康德巴赫,奧勒姆王國的國王,六十餘年的統治生涯讓他為這個王國奉獻了一切,當然,也換回了艾洛林大陸上最強盛的國度。睿智、慈祥、公正、博學、奧勒姆的臣民把一切美好的詞語都送給了這位國王,因為這是他應得的褒獎。
“陛下,峻河公爵到了。”克努特躬身說道。
老者收回落在信紙上的目光,抬頭微笑着說道:“過來,西里安,到這邊來。”然後又向克努特點了點頭,克努特躬了躬身,安靜地退了出去。
“是,陛下。”西里安躬身應道,快步走到瑪赫斯近前。
“看看吧,從薩丁行省剛送來的行文。”瑪赫斯將手中的信件遞給西里安,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額頭,“叛軍殺掉了薩丁總督塔奎恩,並把他的腦袋掛在了城牆上。行文發出時叛軍正在圍攻薩丁北部的特拉爾堡,恐怕我們看信的時候,特拉爾堡已經被攻陷了吧。”
西里安迅速掃過整封行文,隨着瑪赫斯的話語,他的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顯然,薩丁行省的戰勢遠遠超乎了預料,甚至到了一敗塗地的程度。
“看在主神的份上,從特拉爾堡到薩丁城,那裏起碼有四千人的常備軍,難道叛軍的武力強大到了如此地步?”西里安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味道。
瑪赫斯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真是如此么?不,叛軍強大的不是武力而是決心。至於我們,我們在薩丁行省的貴族和軍隊早被貪婪的*掏空了所有的勇氣與信仰。”說著,瑪赫斯將行文隨手丟在了長桌上。
西里安微微一愣,卻不知該如何回答。眾所周知,薩丁行省的紫磷石遠銷整個艾洛林大陸的各個角落,除了官方采賣之外,礦石走私的行當竟是屢禁不止,即便是個傻子,也不會相信其中沒有各大貴族領主,以及薩丁總督的影子。
“陪我走走吧,西里安。”長時間坐在桌前讓瑪赫斯感到身體有些酸痛,西里安隨手將自己的斗篷解下來,披到了老國王的身上,然後輕輕扶住了他的胳膊。
瑪赫斯微笑着拍了拍西里安,對於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峻河公爵,老國王在他的身上寄託着近乎子侄般的情感。
穿過門廊,書廳外面是一個寬敞的露台,從這個位置俯視下去,可以看到整個白銀橡樹城的全貌。
初夏的夜風將瑪赫斯的銀髮吹得有些蓬亂,老者張開雙臂撐在露台邊緣處的石台上,彷彿思索着什麼,將目光投射到了濃濃的夜色中。
“告訴我,西里安,什麼才是王國強盛的基石?”瑪赫斯好像自語般地問着,沒等西里安回答,他便輕輕拍着身前的石台繼續說道,“相信我,那基石永遠不會是巍峨恢宏的城堡,高高在上的貴族,甚至堆積如山的金幣。而是最平凡的,那些千千萬萬的人民。”
瑪赫斯扭頭看着西里安,聲音有些落寞,還有一絲難言的沮喪。“而更加諷刺的是,我卻要派出自己的軍隊,將長劍指向自己口中的人民。”
“那不是您的錯,陛下。”西里安有些激動地答道。
“有些時候,沒人關心對錯……信仰賦予勇氣,*滋生瘋狂。當這兩者在一片不大的行省中糾纏交織在在一起的時候,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令人意外了。”瑪赫斯苦笑着擺了擺手,用目光掃視着整座城市,然後指着一個依然有些光亮的地方說道:“那裏,西里安,知道是哪么?”
“那裏是……橡樹之傲酒館?”因為橡樹之傲酒館太過有名,每一批受封的新晉秩序騎士都會去那裏進行一番慶祝活動,更不要說他們家的香草果實酒遠近聞名,號稱奧勒姆第一美酒,所以西里安不假思索地答了出來。
“不錯,就是橡樹之傲。在那裏,我和你的父親第一次見面,然後一起和黑岩城的老伊安幹了一架,我敢肯定,那傢伙當時一定知道我是誰。”瑪赫斯愉快地笑着回憶道,“真快啊,不是么?他們都走啦,就剩下我了。”
西里安聽着,眼圈有些微紅。他突然發現,眼前這個熟悉的像父親一樣的國王真的已經慢慢地蒼老了,時光悄無聲息地奪走了一切,當自己察覺時,卻只剩下了黯然的悲傷。
“西里安,在我走之後,我希望你能盡量幫助艾登,他需要你,這個王國需要你。”
“陛下……”
沒等西里安說完,瑪赫斯打斷了他。“不要難過,我的身體我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主神對我這個老頭子已經很慷慨了,不是么?”然後頓了頓,“另外,這次薩丁戰爭結束之後,我會裁撤掉多尼斯的霜木之心騎士團。”
西里安心中一緊,馬上意識到了老國王的意思。瑪赫斯有兩個兒子,長子是艾登·康德巴赫,另一個是多尼斯·康德巴赫。嚴格說來,這兩個兒子都十分優秀,相比之下,艾登偏重於政務,而多尼斯則更偏于軍事。
很多時候,王位的傳承問題在繼承人的資質優劣明顯的時候體現得並不突出,但如果在雙方都很優秀的前提下,就成了一個不得不慎重安排的事情了。
“後天的出征儀式我就不參加了,是時候讓艾登承擔一些責任了。”瑪赫斯看着西里安,“答應我,西里安,儘可能多地將這些小夥子們帶回來,我無力阻止戰爭,但那冰冷的戰場,不應是他們的結局。”
“是,陛下……”
“願秩序之神庇護着你,孩子……”
夜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濃,這是西里安最後一次與他敬愛的國王對話。
沒有人想像得到,就在戰爭結束的前夕,瑪赫斯離開了他所熱愛的王國,最終也沒有等到從薩丁傳來的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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