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歸途
塔林渡口東北方,距離千流行省與貝倫行省交界處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幽靜的山谷。初春的微風在這裏放緩了她的腳步,甘甜的雨露在林間匯聚成一條清澈的小溪。溪水順着平緩的山麓流下,流過平原,流過森林,最終融入那條奔流向東的峻河。
對於艾洛林大陸來說,這座山谷不過是一處小的不能再小的所在,即便如此,附近生活的人們依然給這裏起了個親切的名字——“老山羊谷地”。
“老山羊谷地”平時除了放牧的牧人之外很少有人踏足,出乎意料的是,今天這裏迎來了一群陌生的來客。
十餘個甲胄齊整的騎士星散在不大的山谷中,有的在溪水邊盥洗馬匹,有的在指揮着生火煮飯。雖然這群騎士滿身風塵,但是從他們的神情中能夠明顯地看出,這絕不是一群觸之即散的烏合之眾。
就在前天夜裏的刺客事件發生之後不久,西里安便混在親衛中間,趕在破曉之前從軍營中悄悄出發,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長途奔襲,西里安一行終於在第二天中午渡過塔林渡口,來到了“老山羊谷地”。從這裏繼續向北,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能離開千流行省踏上白橡行省的土地。
不大一會兒,一陣濃厚的肉香在山谷中瀰漫開來。風乾的牛肉塊配上清澈的溪水,一鍋沒有多少滋味的肉湯對於騎行了一天的眾人來說,已經是極為奢侈的美味了。
親衛長柯山從鍋中挑了一塊最大的肉塊,淋上點湯汁,盛在木碗裏走到了西里安跟前。“大人,稍微吃點吧。”他說道。
“謝謝。”西里安接過木碗,稍稍有些出神。
事實上,自從發現“血印”的作用后,西里安不止一次嘗試驅動秩序之力,但是無論使用何種辦法,那團“血印”就像一把鎖頭,死死地鎖住了自己的力量。不光如此,每次強行驅動之後,胸口處傳來的刺痛都好像要將骨頭撕裂一樣,那深入骨髓的痛楚足以讓任何人刻骨銘心。
另一方面,與多尼斯相交已久的他十分清楚這位國王陛下的次子,霜木之心騎士團主人的性格到底如何。以諸神的名義起誓,西里安完全能夠預見,多尼斯以及他那未知的盟友早就張開了大網,就等着自己,甚至他的親哥哥,一起跳進去。
更不要說那封由刺客送來的密信,以及上面語焉不詳的暗示。
一團團迷霧遮住了西里安的視線,他感覺自己好像身處在一個漩渦中,不由自主地纏繞其中緩緩下沉。甚至某一刻,對於將要發生的一切,西里安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要下雨了……”公爵抬頭看了看天空中逐漸聚攏起來的烏雲,自言自語道。
“請您放心,以我們目前的速度,應該可以在落日之前趕到千流行省邊緣的低語丘陵,最晚也會在明天晚上回到橡樹城。”柯山停了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柯山?”西里安喝了一口肉湯,溫暖的液體順着喉嚨流到胃裏,讓他疲憊的身體輕鬆了許多。
“大人,剛剛回來的哨衛帶來了一個不是很好的消息。自從我們渡過了塔林渡口,就有一隊身份不明的騎兵遠遠跟在了後面,大概百人左右。”柯山的聲音很低,透露出一絲擔憂。
雖然完全不了解公爵大人為什麼要趕回橡樹城,但柯山依然忠誠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他心裏很清楚,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該去考慮,甚至該知道的,只有大人的安全才是自己唯一應該重視的事情。但這隊似乎故意保持着距離的騎兵顯然讓身為親衛長的他有些隱隱的不安。
西里安手中的木碗停在了嘴邊。“不用管他們,稍作休息之後繼續趕路,爭取儘快回到橡樹城。”
“是,大人。”柯山沒有再說什麼。
短暫的“午餐”時光很快過去,在柯山的口令聲中,騎士們澆熄了營火,翻身上馬準備繼續踏上返回都城的歸途。
騎在馬上的西里安回身望着來時的方向,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在山谷遠處的那片森林。
“出發!”峻河公爵收回目光下令道。隨後,十餘匹戰馬奔騰着,載着它們背上的騎士,向著北方沖了出去。
森林邊緣粗壯的大樹下,一位騎士端坐在馬背上,漆黑的棉質斗篷覆蓋住了他的全身,甚至連頭盔都隱藏在了兜帽當中。只有金色的手甲從斗篷中伸出來,緊緊地攥着韁繩。他的身後,無聲中靜立百騎。
……
從塔林渡口向北,能夠返回都城的線路有很多條,但要說最理想的捷徑,莫過於離開大路,直奔千流行省北端的低語丘陵。從那裏邁過綿延的小山丘,迎接旅者的便是白橡行省一馬平川的廣袤平原。
當西里安一行到達這裏時,天空中已經飄起了零星的小雨,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們要比原定計劃迅速了很多。放眼望去,本來平緩的地勢在前方緩緩隆起,潮濕的霧氣淡淡地纏繞在山坡下面,好像給這成片的丘陵鑲上了一圈白色的襯裙。
冰冷的雨水滲入甲胄的縫隙,這讓身負重甲的騎手們稍稍涼快了一些。在西里安的帶領下,隨行的親衛們漸漸加速,一鼓作氣衝上了一座較大的土丘。站在那裏,錯落中起伏的山丘從腳下延伸向地平線的遠方,直至消失在天地間雲與霧的盡頭。向北,再向北,他們好像看到了那座巍峨的白色雄城。
模糊的人影出現在對面的山頭,起初是一個,然後很快的,數百名武器雜亂的騎兵從山那邊現出身來。他們相互推搡着,鼓噪着,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兵線。
查當和杜馬爾在低語丘陵等了整整一天,他們為這次買賣下了血本,甚至不惜為手下的騎手補充好了相應的裝備。滿打滿算之下,兩隻傭兵團竟然湊出了三百多人的騎兵隊伍。這是他們的全部家當,就好像賭桌上紅了眼睛的賭徒一樣,攥着僅有的籌碼,想要賭出一個未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主神在上,我們似乎讓他們在這裏等了很久?。”西里安調笑着說道。周圍的親衛不自覺地鬨笑起來,似乎對面黑壓壓的一片騎兵,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影響,即便己方只有十幾個人。
是的,這些從祖上便跟隨着歷代峻河公爵征戰四方的親衛們,早已將生死排除在自己的命運之外。他們知道,哪怕戰死沙場,也會有兄弟將自己的遺骸帶回故鄉,自己的長劍將會傳承給下一代的子孫,並在他們手中延續家族的榮光。
西里安打量着這群臨時拼湊起來的傭兵,他很清楚,無論是出於金錢,還是受到脅迫,對方等在這裏的目的只有一個——殺死自己。甚至,三百多人攔截十餘人,對方根本沒想留下一個活口。
“奧勒姆沒有秘密可言。”西里安想起了這句話。不過,陰謀者的刀鋒終於一點一點地顯露出來,這反而讓他的內心愈發平靜。
“大人……”柯山剛想說話,卻被西里安打斷了。
“不必,讓他們來吧。”西里安知道柯山想要說什麼,這個忠誠的親衛長希望自己不用理會他們,獨自突圍出去。
柯山沒有再說什麼,他很了解自己的公爵。
“準備!”西里安喊道,然後扣上了面甲。
十餘名親衛整齊劃一地將掛在馬衣上的騎兵矛擎在手上,緩緩放開韁繩,讓戰馬順着山坡低速奔跑。對面的傭兵團也動了,三百餘騎夾雜着呼喝音沖了下來。雙方的戰場就在山腳下狹長的平原。
速度越來越快,激蕩的馬蹄聲猶如急速的鼓點,在低語丘陵中響起,敲打在初春的大地上,發出一片令人心悸的轟鳴。
“舉矛!”西里安嘶吼着,親衛們很快將長矛舉過了肩頭,那抖動的矛尖隨着戰馬的起伏畫出一團團銀色的寒光。
風聲呼嘯着撕過騎士的耳畔,戰馬的速度被提到了最大,扇形的陣勢從山頂上俯衝下來。
終於,就在馬上到達山腳的瞬間,西里安怒吼一聲:“投!”
十餘根長矛藉助着俯衝的速度脫手而出,筆直地扎向迎面奔來的傭兵團。
精鋼打造的矛頭刺入人群,巨大的衝力帶起透體而過的血雨以及騎手的屍體向後飛去,直到撞倒了幾人之後才釘到地上。
傭兵團的速度為之一緩。“拔劍!”又是一聲大吼,扇形兩邊的騎士飛速向中間靠攏,將親衛中僅有的兩個秩序騎士頂在了錐形陣的尖端。
距離越來越近,傭兵們扭曲的面孔好像已經擠到了跟前。
“為了峻河的榮耀!”親衛們的怒吼聲炸裂在平原的上空,秩序騎士撐開了金黃-色的祝福力場,冰冷的雨水在空氣中被炸散成一輪星碎的水霧。
“砰!”力與力的碰撞終於爆發在平原之上。像一把火熱的餐刀狠狠地切入黃油,十餘名親衛組成的隊伍瘋狂地揮舞着長劍,生命在劍鋒下融化,鮮血在空氣中飄散。很快,他們衝破了對方的陣型,在身後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路。
雙方同時迂迴,在狹長的空間中碰撞着,撕扯着,西里安部隊好像綻放着光華的彎刀,每一次交鋒都要削掉一片對方的血肉。
雨越下越大,鑽石般的雨滴砸在泥土中,混合著未乾的鮮血綻放出一朵朵妖艷的水花。
戰馬的喘息越來越重,騎士們手中的長劍沾滿了濃稠的,化不開的殷紅。如影隨形的鬣狗成群地咬住雄獅的步伐,它們想把它拖死,耗盡。
突然,一道紫紅色的炸雷震裂了濃密的鉛雲,蒼白的光明照亮了低語丘陵的山崗。在那裏,一隊騎兵從山脊上呼嘯而下,沖向了平原上的生死場。
黑色的斗篷包裹着他們的身軀,金色手甲中高舉着鑄滿了銘文的長劍,雨滴砸在劍身上,奏響着冰冷的顫音。
西里安看着那隊騎兵,想到了第二封密信上簡短的字跡: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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