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傳・大俠傳奇(下)

後傳・大俠傳奇(下)

第三十章武林大罵街

只見又有了一群黑壓壓的人,撐着一面白旗,迎風正招播,上綉一隻白猿,栩栩如生,旗下當先一人,白眉自發白須,身着白袍,皮膚白皙,‘正是“天山派”當今掌門人“九月飛猿”周錫海。

括蒼派掌門林盼材知來強援,周錫海跟他素來是“並肩兒上,連抉而退”的老搭檔,正在大喜過望之際,又聽一人道:“天山派幫誰,我招連派就站在那一邊。”說話的人是祁連派掌門及一千徒眾。

要知道祁連派是小支派,一直受天山派庇護,要不然早在多年前就讓岷山派消滅了,所以素來以天山派馬首是瞻,這一來,括蒼派三派聯合,聲勢大振。

括蒼派掌門人稱明樹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我勸你們還是不要跟我們爭,否則動起手來,吃虧的是你們自己。”

崆峒派眼見對方聲勢浩大,正覺無可奈何,忽聽有人說:“你幫括蒼,我幫崆峒,你們天山派的人,體想沫猴而冠!”

只見又來了一群人,個個道服玉髻,正是崑崙派的高手。原來崑崙派跟天山派向有宿仇,兩派作對,已十數年,恩恩怨怨不知凡幾,兩派弟子流出來的血夠漆遍一座道現了。這下天山派幫着括蒼派,崑崙派便要幫崆峒,其實為來為去,最終目的,也不過是阻止對方奪得神令天書,好讓自己這方有利。

兩方正爭得不可開交,崑崙、崆峒聯手,雖比天山、括蒼、祁連三派聲勢要大,因崑崙派向有卓譽,門下弟子又極多。雙方正在對峙,又有五個幫派出來,分別加入兩路人馬其中一邊。

九臉龍王哈哈大笑道:“原來正道人馬,都偷偷地雲集於此地,奪寶來也!”崑崙派掌門育生子寒着臉道:“我們豈是來爭寶的!我們是來維護天書神令,不致落人奸徒之手的!”

只聽一人哈哈笑道:“好說!好說!人說所謂正派人士暗地裏老沒牙的喝稀粥,有多無恥(齒)下流,今才教俺盡收眼底。”

當下正派人士都變了臉色,只見來的是兩個血衣人。

崆峒派掌門人曾華照動容道:“是血河派的人!”

育生子動怒道:“來者何人?”

左邊血衣人道:“血河振的人。”

眾皆嘩然。血河派在江湖上,是令人聞聲色變的幫派,而且殺戮極重,武林中每一派每一教,都不免跟他們結了血仇!

九臉龍王也問道:“是血河派的什麼人?”

右邊血衣人道:“血河派中無名小卒。”

唐甜道:“血衣人。”

血衣人道:“是血衣人。”

原來血河派中,以服色鑒定派中子弟身份,血衣只是血河派中一般子弟,在血河派中:身份不高不低,大家這才放下心來,見對方可欺,便大刺刺他說:“你家掌門不敢親來,派你們這兩個小卒來,算得上什麼!”

左邊血衣人道:“這等小事,也用得着我家掌掌門親至么?”右邊血衣人笑道:“除非是蕭秋水大俠復出,老掌門才會親來拜會;若單止天書神令的訊息,掌門人派我們來看看就夠了。”

天山派掌門人周錫海忍不住罵道:“城門樓上掛豬頭——好大的架子!”右邊的血衣人臉向周錫海,寒着臉問:“你說什麼?”

周錫海沒料到還會再來問一次,呆了一下,見血衣人目中射出無比凌厲、堅決、仇恨的光芒,不禁心頭一寒,但在大庭廣眾下,不甘示弱,吞了口唾液,說:“我說……你家掌門,椿樹上晒衣服好大架子!”

血衣人盯着他,瞪着他,長久,只說了一句話。

“你會付出代價。”

周錫海不知怎地,心裏有點慌,但在眾目膀暖下,怎能示弱,所以大笑道:“你又能怎樣!”心裏想各路英雄好漢雲集在這裏,還當真怕了血河派這兩個小卒不成?就在這時,另一個血衣人沖了過來,原本在周錫海與那血衣人之間,還有五六個武林豪客間隔着的,但那血衣人身法一展,眨眼間已越過這凡人,到了周錫海身前。周錫海着實吃了一驚,但他畢竟是天山派一派之尊,自有過人之能,手臂一掣,天山派“雙飛”一式,疾刺而出。

本來眾人見那血衣人身法如此之快,不禁替周錫海天為擔心!但周錫海這招“雙飛”一出,眾人的擔憂都轉出了一聲輕吟,這一劍如此輕靈巧妙,對付血衣人已絕不成問題。血衣人閃身而來的去勢雖快,周錫海“雙飛”一式顯然快妙,但以血衣人身手,不致如此不濟,定避得開去,就算不慎中劍,也不致全無閃讓,正中胸前!

——一劍刺入血衣人胸前,但血衣人來勢仍然不滅,噗地一聲,一股血泉,自背後疾濺而出,血衣人竟仍撲前,使得周錫海的劍完全對胸穿出。

越時全場的人盡為大驚失色,忽見劍光一閃!好個周錫海,不愧為天山派一派掌門.臨危不亂,左手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短劍,承“雙飛”一式之未,嗤地又刺了出去。但是血衣人仍然沒有閃避。

短劍插入血衣人腹闖,血衣人半聲未吭,右手一掣,多了一柄僅半尺長的利刃,仍逼了過去。

這一來,除了周錫海右手長細直人血衣人胸膛及柄之外,左手的短劍也全扎進血衣人小腹里去。

眾人驚噫未畢,那血衣人已一刀扎了下去,全扎入周錫海的“百會穴”里去,縱半尺長的短刃也足夠要了周錫海的命。

兩人就如此刀劍連住身體,緩緩倒了下去,天山派周錫海本來跟“血河派”沒什麼瓜葛,只是因為說話一時過於狂妄,卻惹來殺身之禍:在場百數十高手,居然無一來得及挽救。

眾人看在眼裏,莫不驚心動魄,大家心想:血河派區區兩員無名小卒,亦如此狠絕,血河派確是沾惹不得的。

天山派各門徒眼看無端端死了掌門人,一干門徒悲憤若狂,副掌門人“九陰真君”康富寧悲怒噸道:“血河派竟為了一句話就殺人!”

剩下的血衣人冷冷地道:“誰辱及我掌門人,誰就得死!”

康富寧怒得全身發抖,想過去講命,但一觸及血衣人的目光,只覺如兩道毫無感情森冷凌厲鈉電光,不禁一震。想起適才血衣人力搏周錫海天師兄的場面;不寒而慄,劍拔出了一半,卻沒有抽出來,轉頭向括蒼派林明材等吼道:“我大師兄為你們捨生取義,傷們就沒有一個站出來說話的嗎!”

括蒼派人人臉上,均有郝色,樣子甚是尷尬,林明材猶豫了半晌,道:“我們……我們可沒叫令師兄……去得罪……得罪血河派的歐陽掌門……”

康富寧怒極而笑:“好啊,那是我死鬼師兄多管閑事了!”轉頭望向祁連派的人忿道:“你們呢?不是跟天山派同生共死的嗎?”

祁連派的人臉色均閃過一絲難色,祁連派掌門人廖桑文笑道:“周掌門之死,我們也很難過……但大家為的是天書神令……犯不着為個人生死,跟血河派結下樑子……何況人死不能復生,而周大掌門雖死,天山派仍在,我們仍支持天山派的……”

康富寧氣極大笑,說道:“好!好!好!你們祁連派若不支持我們天山派,豈能維持到今天……當日早就讓岷山派消滅了!”

只聽一個聲音接道:“正是,祁連派忘恩負義,天理不容,天山派幫錯人了。”原來不知何時,又來了一群,說話的是岷山派掌門人鄧建業!

祁連派與蝸山派早有宿怨,要不是天山派從中調和,祁連派早就覆亡在實力雄厚的岷山派手裏了。

天山派副掌門人康富寧雖在懊惱之中,但神智仍十分清醒,冷笑道:“鄧掌門人……要是貴派滅了祁連,第二個要滅的,只怕就是敝派了。”

祁連派掌門人廖桑文緊接着大聲道:“是,是呀!’康掌門人明見萬里,豈會受你岷山妖徒歷惑!”祁連源的人都起了哄。

岷山派的人也紛紛罵了回去,掌門人鄧建業笑道:“既然如此,休得怪我站在崆峒這邊了。”

崆峒派掌門人曾華照忙不迭道:“我們這兒跟岷山派敵愾同讎,向來如此!”話未說完,又有人道:“崆峒派是我們死敵,既是岷山派幫崆峒,我們就幫括蒼、天山。”

原來是雪山派高手趕到,這一時間,也不知到了幾幫幾派,多少門人,互相各有仗恃,朝指大罵,這些一方掌門,一派大師,真正對罵起來。口舌絕不在刀劍之下,罵得有聲有色,口沫橫飛,繪影圖聲,數典忘宗,借題發揮,左右逢源,眉飛色舞,引經據典,連對方祖宗十八代曾做過的一件對不起自己祖宗的十九代的雞毛蒜皮小事,也記得一清二楚;罵得鞭辟人里,天馬行空皆有之。

這些數十門派罵得正酣,忽聽一人道:“歐陽門下為了口角之爭,動輒殺人,未免太過分!”

這人聲音夾雜在數百破口大罵之聲中,依然清晰可了,聲音動聽,又居然膽敢挑上血河派,不禁令人大奇,均佐了口打量來。

那血河派的人站在中心,雖然在武功而言,並不足重視,但他那麼一站,似以他血河派三流高手身份,雖一人之徽,卻足可與任何一門一派抗衡,那血衣人聽得哪人說,便道:“並非歐陽掌門叫我們如此做,是我們做弟子的,聽人辱及掌門,惟死以報而已!”那鼻音甚勁的聲音嘆道:“我想歐陽掌門若知道你們如此做。定然反對的,這佯作法,不但在自犧牲了性命,還使血河派大大得罪了武林中人。”

血衣人反問:“你是什麼人?”

九臉龍王淬然大笑道:“他是什麼人?”他笑罵又道:“你連當今與你家老掌門平起乎坐的唯一年輕高手也不知道,也算在自為人了!”

血衣人動容道:“是公子襄?”

公子襄排眾人而出,道:“向你家主人代問平安。”

血衣人道:“老掌門說,若公子襄插手此事,就叫我們不要管,因為公子襄自會妥善處理,不會辱沒了蕭大俠的遺命遺物的。”

眾人聽得心裏嘩然,竊竊私語,武林中人一直認為,長江公子和黃河歐陽,一直是互相敵峙,卻未知歐陽獨竟如此信任公子襄。

公子襄聽得心頭一熱,近年來他受盡江湖中人的誤解誹謗,指他意圖染指唐方,窺奪寶物,卻不料一直以敵對立場的“血手屠龍”歐陽獨卻如此偏信他。當下正想說話,卻聽九臉龍王道:“嘿,嘿,嘿,你們歐陽掌門,也未免太託大了吧?天書神令,是血河派的么?難道你們不插一臂,就是非公子襄莫屬了么?”

這一番話一說,群豪本就志在寶物而來,自是七口八舌,響應附和,一起罵起公子襄來。

公子襄也沒回答,任眾人罵個淋漓痛快,卻向血衣人問了一句:“你任由同門拚死,也不上前阻止挽救,自己一人活命,不覺慚愧么?”

血衣人道:“若有第二個人再辱及歐陽拳門,我自會上前拚命。跟他一拼;這只是先後而已,我先為本派犧牲,他也用不着有愧。”

公子襄沉思一陣,嘆了一口氣,喃喃道:“好,好,好,只是……”卻又說不下去。這時他身邊同來的十幾個門生,早已按捺不住,聽人辱罵公子,便反唇相譏,由於公子襄門人口齒伶俐,反應過人,大都頗有文才。十幾人罵起來居然窒住了幾十人。公子襄此番來是為找唐方,帶了幾個子弟來,只是其中秦歌衫、唐藕扶了一個人,正是落花娘子。

他聽弟子回罵;覺得實在無聊,便示意收聲。

公子襄的門人子弟一旦停聲,那些各大派子弟全來個趁勝追擊,罵個痛快。“你們作賊心虛,不敢答話了吧!聰明的快退去九十裡外,省得大爺我瞧了不順眼。”“什麼南公子,北歐陽的……”罵到這裏,忽然想起血衣人還在,這“北歐陽”可是得罪不起,無端惹來一身蟻的,便改口道:“這些名號,良已人封自己,有什麼了不起!尤其長江公子,夜郎自大,乳臭未乾的小子,想出風頭,自己胡吹大氣一番,被人家笑脫大牙而已!”

“公子襄!什麼公子襄,以前公子羽在,我“南天王,馮關安都沒怕過!公子襄算得了什麼!”

“公子襄的祖父梁其友,以前跟我的祖父借過兩斗米,今日能站在這兒耀武揚威,一若不是我‘賽信陵’丘怕和祖上有德,梁家早餓得死光死絕了。”

一人罵得性起,新仇舊仇,齊齊湧來,趁着別人紛紛各出奇能,罵個不休時,他也加了一句:“公子襄可謂賣油的敲鍋蓋——老大的牌子了,去年我在襄陽遇着他,他居然招呼都沒打一個,就跟一干賊毛頭前呼後擁地進了廟裏去!想我‘飛天錦貓’王文茂在江湖上,武林中可是響噹噹的。他居然不識抬舉,一至於斯,害我一個招呼白搭——他媽的,大丈夫豈能受辱,此仇不報非君子!”

“公子襄的祖上還好,本人還沒什麼,偏偏養了一群地痞流氓。學什麼古人的七十二門生,居然似模似樣,真是東施效顰,不知自量,我們是堂堂武人,文人那等無力的東西,也好來學的!”

公子襄開始還想反駁幾句,但吸罵的人越罵越離譜,也就一笑置之,不想反駁了。但最後一人的說話,卻得罪了人,只聽有人罵了回去:“你‘張飛幫’目不識丁,不識聖人書好處,也不怪你,卻膽敢罵起聖人來了,我‘春秋門’崇尚‘春秋’,聖人作‘春秋?,筆則筆,伐則伐,所以“筆伐七十二式’亭譽江湖,你們不知也罷了,竟連聖人都敢亂評,井底之蛙,可笑啊可笑!”

說話的人原來是“春秋門”門主李飛良。

這門主知書識禮,文質彬彬,後來被人欺上門了,才發奮學武。但以武功為副,讀書為主,所以一聽人辱及詩書,便勃然大怒。

更何況他們的武功,主要一套叫“春秋筆伐七十二式”,所,‘張飛幫”的人辱及,心頭火起,便回罵了過去。

“張飛幫”的人也不甘示弱,反譏了過去:“哦,我道是誰,原來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百無一用的書生,我真不明白,怎麼讀書人不上京考試,十年寒窗苦讀,卻來這武林人是非的地方,嘿嘿嘿,這裏可是真刀真槍,不是困着玩的,光靠耍嘴皮子是不成的。”“春秋門”的人聽了,更加火上加油:又罵了回去:“難怪有人說當今武林儘是些粗不講理的人當家,便是如此!所謂止戈為武,江湖也是講一個理字,你們不識詩書,居然也出來亮相,不怕丟了祖宗的臉!想你們幫里拜禮的張飛,也‘只是關爺爺的義弟,關爺爺可是夜讀春秋的!”

“張飛幫”的人嘩然:“人在武林來掉虛文,是糟鼻子不喝酒,虛有其表!”“春秋門”的人罵道:“你們小兔蹦到車轅上,充什麼大把式!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們靠個‘打’字,行么?”

江湖上確有些幫派,是只練武不學文的,聽了心頭火起,幫着“張飛幫”罵道:“你們靠個‘講’字,又行么?”

那些科舉不第,轉而學武的門派高手,也紛紛過來替“春秋門”助把口:人俗語道,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你們這班人大字不識一個,跟你們說聖人也是白費心機!”兩方又大罵起來,有些還忍不住相打起來。

正所謂“相罵無好口,相打無留手”,眾人又打又鬧,是武林中鮮有的一場大罵街,加上腳下踏着碎瓷,吱哩格勒的,真是好不熱鬧。

雜六雜八地罵得不休,卻聽砰地一晌,又蓬地一聲,再轟地一響;塵沙四揚,勁氣四涌。

眾人只覺一般熱浪衝來,功力低的人站不住腳,向左右後面退倒,功力高的也要閉氣一陣,都循聲望去,只見四人各佔一方,臉色各異。

原來九臉龍王趁眾人相罵之際,偷偷去拿唐看。

唐甜一雙睜,始終盯住唐看,見慕容不是有所行動,便立刻出手制止。

只是九臉龍王何等仔細,唐甜才掠近,便左手陡地翻出,一掌劈出,右手依然抓向唐看。

唐甜本待要放暗器,乍見九臉龍王對自己出掌,情急下則雙手硬接其一掌,砰地一聲,她半空借勢三個巧妙“燕子翻身”,足尖落地時,心血迸動,一時出不了聲。蕭七一見唐甜被逼退,也不知她受傷了沒有,他最愛唐甜,便立時向慕容不是雙掌劈去!

慕容不是單掌擊飛唐甜,回過頭來,連續接了蕭七雙掌,蕭七隻覺一道狂飆加火海吞山般湧來,站不住腳,退了十六八步方休。

慕容不是連接兩掌,右手依然不停,已捉住唐看臂膀。

公子襄見唐甜、蕭七雙雙出手阻擋,知唐看是關鍵人物,便遙劈一掌,直衝九臉龍王!九臉龍王抓住唐看就要先行逃走,由他門人來擋架,卻不料一道似極平和的勁氣湧來,馬上左手一翻,接了一掌,猛發覺只接下其中小半勁力,但知非同小可,只得急松右手,雙掌齊出,轟地一聲,以幾十一年修為交關的罷氣,接下了公子襄這看似平和,但一接之下發揮功力無禱的一掌。

這一接之下,公子襄、慕容不是各震退了半步。

但九臉龍王也拿不住唐看了。

九臉龍王連接三掌,只是片刻間的事!眾人停止口舌之爭望過來時,慕容不是、唐甜、蕭七、公子襄四人,已是各對了一掌,各自在估量對方的功力。

第三十一章都是天書神令惹的禍

四人對了一掌,都知道對方具有不可輕視的武功,四人一時沒有再出手,可是四人這一出手,等於提醒了其他各門派門人,他們互覷一眼,立即有幾個人,向唐看撲來!但是“哎喲、哎喲”幾聲,跟着下來就是叭達叭達幾響,五六條人影,被慕容不是一手一個,抓雞一般地拎了出來,摔了出去。

其他幾個高手,不敢搶功,站得遠遠地對九臉龍王指罵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唐看又不是你的……你想獨佔,可沒那麼容易!”

慕容不是心裏也是焦急,他雖自恃武功奇高,但如果武林人物一擁而上,加上公子襄這等高手在,自己也斷難為敵的,他腦中轉**極快,心想:這樣一個燙手山芋,自己還是不要沾手的好,便用順水舟之法,向唐甜道:“好,既然大家信我不過,而唐看又是唐門的人,就還給你們!”說著貼地一腳,把唐看掃得向唐甜跌撞過去。

唐甜焉不知慕容不是的居心,但唐看是自己志在必得之人,眼見他撲跌過來,也只有伸手一技——這一扶之下才曉得,唐看雙腿彎處軟綿綿這不着力,而腿部又腫起兩塊突骨,唐甜知道唐看的一隻腿,已讓九臉龍王一腳掃斷。

原來九臉龍王怕唐甜帶了唐看開溜:他得不到的東西,哪許讓人佔得?所以先行掃斷唐看雙腿,好讓唐甜不容易帶他走,九臉龍王嘻嘻笑道:“好啊!唐看房門的人,就讓這位唐小妹來問個清楚,秋水究竟把那些東西藏到哪裏去了!”

這時唐看在一連串的激動與受創下,已奄奄一息,這衰弱老人雙目失神,狀甚凄慘,唐甜知他活不長久,便問:“你快說,蕭秋水跟老奶奶在哪裏?”

唐看臉上又充滿畏怖之色,唐甜知他又憶起當時情境,便改轉話鋒直接問道:“‘忘情天書’和‘天下英雄令’,你有沒有見到……”

話未說完,那唐看驚呼起來,暗啞怖叫:“在……唐門……”唐甜急問:“唐門哪裏!”她卻是做夢也沒想到,唐老太太明明跟蕭秋水走出唐門,找唐老太爺子決一死戰,卻原來還是在唐門之中。

聽唐看抓住自己喉管,鼻子裏發出嘶、嘶的艱辛呼吸聲音,駭極而道:“在唐門唐……唐家堡中……”

唐甜此際大喜大急,也顧不得別人聽到,只想急欲知道個一清二楚,問:“唐家堡中哪兒?”唐看忽然急促地喘起氣來,一張臉也脹成紫色。

唐甜知唐看一口氣撐不過去,便將耳朵貼近他嘴邊想聽個清楚,只是這樣一來,這一干武林人物,哪裏會信任唐甜!而且正聽到緊張處,突沒了下文,一時間,有七八條人影飛撲而來。

這七八人,有的為的是趕開唐甜,有的為的是使自己獨有一人聽得秘密,有的是要保衛唐看免其受傷害而無法說下去。

蕭七、容肇祖都大吃一驚,同時閃出,保護唐甜,卻不就在這時,唐看大吼一聲,驀然一掙。

定掙之力奇大,使得將本來扶住他的唐甜甩了出去,去勢甚急,蕭七、容肇祖恰巧掠來,兩人一左一右,正好扶着,但也被這一股大力的走勢,帶出七八步,方才站穩。要是唐甜這一摔實,怕沒有十天半月會爬不起來。

唐看一掙之下,甩開唐甜,但他兩腳站立不穩,軟倒在地那七八名武林高手,已經撲到,正想去扶,驟然之間,唐看又發出一聲狂嘯。

這一塊尖嘯,十分凌厲,同時間,那八名撲近的武林高手,一齊雙手掩跟,倒地或躍起,狂呼起來。

原來在這剎那之間,這八名武林高手的眼睛都瞎了!

八個人每人狂號的情形都不同,然而卻都痛得不能忍耐,他們雙目之中,有的是中飛針,有的是中毒粉,有的是中袖箭,有的是中飛磷片,八人之中,竟沒有人所中的暗器是相同的。

唐看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令人大高手的眼睛全盲!

原來唐看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眾人這般想時,向唐看望去,卻見唐看口吐白沫,已然僵死。

定下突變,眾人都呆住了,一時之間,莫名其妙,而“忘情天書”和“天下英雄令”的下落,也斷了線。

原來眾人有所不知,唐看是“唐門六識”之一,是守護詹老太爺子的六大高手之一,當年蕭秋水取勝他們,也極之不易,唐看落得如此,武功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才會處處受制於人。但他瀕死之前,迴光返照,真氣逆流,唐老太太對他的封制卻完全解除了,所以擇手之間,即使八大高手眼睛盡瞎!

“可惜他這一下出手,已是最後的燦爛的。

一擊后社威已盡,他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唐看一死,一千人都靜了下來場中只剩下那八個人的嘶吼之聲。

未幾,那幾聲曝吼也漸漸逐一減少。因為目中所聽暗器,毒力已發,那幾名高手,逐一的毒發身亡。這武林十門派,亂罵一通,又死了人。全都是傳說中的“天書神令”所惹的禍。

公子襄嘆道:“蜀中唐門,確實名不虛傳。”他這時正追慕蕭秋水當日單劍闖唐門的深情與神威。

九臉龍王道:“唐門果然毒得很、邪得很。”原來適才他為了要聽唐看指出天書神令在哪裏,也想撲過去的,但見有人先行躍出,便想讓他們先互毆一番,自己再坐收漁人之利,卻不八人無一人生還,他目睹唐看的出手,情知換作自己,也未必避得過去,心中只覺一陣透骨的寒冷。

這下唐看雖死,但眾人已確知天書神令、蕭秋水、唐老太太,仍在蜀中唐門唐家堡中,只是不知哪裏而已。眾人不約而同,都向唐甜望去。

唐甜自己也狐疑萬分,唐家堡上上下下,她早已搜過七八遍了,所有機關通道,都設法開啟,但別說蕭秋水和唐老太大了,連“唐門六識”中的其他五識,也鬼影都沒一個,唐甜早斷定蕭秋水和唐老太太決戰地點絕不在唐家範圍內,才到江湖上搜索,卻沒料唐看說出,決鬥地點,仍在唐家堡內。

唐甜這一下,大惑不解,只好去看唐方。

這一看之下,嚇了一跳,原來唐方伏倒之處,哪還有唐方蹤影!

唐甜不禁失聲問:“唐方呢?”

公子襄上前一步,問:“我正要問姑娘,將唐方姑娘安置何處?”

原來公子襄與父親梁斗及“風花雪月殘”五老在廟中正為唐方下落不明着急,正商議分頭去找之際,有人撞人廟內,七人一看,正是落花娘子莫承歡。

落花娘子着了中叔崩的“銷骨椎心刺”,趁九臉龍王遽攻唐甜,眾人手忙腳亂應付巨魔之際,仗着僅剩的一點武功,逃了出來,要知道中叔崩的“銷骨椎心刺”何等厲害,若一個對時無解藥,必死無疑,落花娘子逃出沒多遠,便覺天旋地轉,跌撞撞人得廟門,見到七個人,其中一個便是公子襄,她只來得及呻吟了一聲:“唐……唐方……唐姑娘……”便暈了過去。

但她呼出這一聲,卻救了她自己一條性命。

五老正為唐方的事,歉疚深悔,聽得這女人有唐方消息,便不顧一切,要救活落花娘子。

落花娘子中的“銷骨椎心刺”,何等絕毒,無中叔崩的解藥,是絕對解除不了的,何況刺已循血脈流近心臟,“少林五老”竟以數十年內力修為,替她逼出毒刺,好讓她蘇醒過來說出唐方下落。

這下便慘了五老。這少林五老,內力、武功之高,當世已罕有匹,但要逼出這小小的一枚帶有劇毒的芳刺,可大費周章,既要逼出芒刺,又要盡怯毒力,還要逼出尖刺的同時不震破落花娘子的血脈,這是何等難事!但少林五老居然以無比精純的內力做到了!但當落花娘子血內毒刺盡除,芒刺逼出后,“風花雪月殘”也大耗真力,全身被汁水濕透,幾耗若盡。落花娘子死裏逃生,卻不明白這名動江湖的五老,何以要大耗體力來救她。當她悠悠醒來,抱殘抱風抱花抱雪抱月各只剩下一口氣,不約而同地對她說了一句話:“我們救你是為了唐方。”

“快說出唐方在哪裏!”

“公子襄你快去把唐方救回來。”

“否則我們就是千古罪人。”

“我們體力耗盡要一段時間恢復。”

五老各說了一句話,便真氣逆轉,再也說不下去了,各自曲膝扛坐,運氣調息,白煙自頭頂裊裊而升。落花娘子才明白少林五大長老為什麼大耗真力來救她了。她當然把情形一五一十告訴公子襄,公子襄便要馬上救唐方。梁斗道:“你率弟子去!這幾日.附近幾百里內,來了不少武林人物,事情斷不會如此簡單,還是多帶幾名弟子去,好有個照應。”

公子襄卻不放心在運氣自療的五位老人家。梁斗笑道:“你快去吧,這兒有我護法,一定要把唐方救回來,否則,大俠與你爹爹算是在交一場了。”

公子襄知道少林五大長老“風花雪月殘”有爹爹護法,絕對安全,對唐方安危又極為心急,於是立刻召集弟子十數人,叫秦歌衫。唐藕攙扶落花娘子,便趕到瓷器店來,這邊數十門派的各式各類武林人物,早已鬧得天翻地覆了。

公子襄再進一步間:“唐姑娘呢?”

唐甜只見公子襄的眼睛裏充滿了焦急,但那一股王者般的澹然及氣度,仍然一塵不染地迫了近來,唐甜一生中最愛玩弄對她痴心的男孩子,突然之間,卻臉熱了一熱:更糟糕的是她知道自己可能臉紅,所以更一時漲紅了臉。

這在唐甜來說,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只是公子襄全部感情,都放在唐方身上,見唐甜不答,心中大急,以為唐方出了事,急問:“你把唐姑娘怎樣了?”

唐藕在旁,急得眼淚迸涌,厲聲道:“唐甜,你這黑心鬼,方姑娘對你不薄,你卻……”

公子襄見唐甜不說,便急得鼻子冒汗,又踏前一步,大聲問:“唐姑娘在哪裏?”這時他離唐甜已極近,眉目間一股氣勢直向她逼來,但唐甜早在唐藕那一疊叱罵時,已經恢復常態,只聽她格格一笑道:“唐姑娘么?我也是唐姑娘啊!”

秦歌衫禁不住呸了一聲:“你哪有資格!”唐甜臉色一沉道:“現在是你們問我,不是我問你們!”氣伯秦誓搶前一步,怒喝:“你說是不說?”

秦誓的聲音如同半空打了一個霹靂,靠得近的數十名武林高手,都被震得向後疾退,痛苦地用手掩住雙耳,或捂住心,臉色大變。

唐甜說:“怎麼,你欺負我是女孩子,靠大聲么?”這句話緊接着泰誓的大喝而說的,泰誓的吼聲,並未把她震倒,但唐甜的反問,令泰誓氣得全身哆索,一時答不出話來。公子襄等一時沒奈唐甜何,仲秋漱道:“唐姑娘,你若不說,休怪我們無禮了。”唐甜索性撒賴:“我不說又怎樣?”

仲孫湫淡淡一笑,也不答話,卻轉頭對全場道:“諸位,這位唐甜姑娘不肯說出唐方女俠的下落,分明是想獨佔寶物,私藏唐女俠,再加以逼供……”話未說完,一千武林人物已七嘴八舌罵了起來。

“去他螞的個騷婆娘,還不交出唐方來!”

“女孩兒家也學人家奪寶,待我抓住了樂樂再說!”

“聰明的快一五一十道來,否則將你黃毛丫頭斬成肉泥!”

一下子有六七十個武林豪客逼了近來,唐甜知這般武林豪傑,不管正派邪派,當真是什麼都得出來的。如此一大班人,自己定不是對方敵手,而且一旦真箇被看作私藏唐方謀奪寶物,可跳是黃河也洗不清,天下那麼大,卻無私可遁,仲孫漱這一招真,唐甜只有向容肇祖等問道:“可看見唐方?”

容肇祖忙着對付九臉龍王,當然沒有看見,蕭七後來才到,也沒有看見,甄厲慶與江傷陽二人,卻為著天書神令,早跟九臉龍王扯破了臉,跟唐甜那一股“剛極柔到盟”也對上了,知道也不會說。

只聽中叔崩苦着臉道:“我們跟九臉龍王手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公子襄、唐藕二人脫口問:“怎樣了?”“看見什麼”兩人因為擔憂唐方,膚色本來就很白皙,現下更是發白。

中叔崩道:“我看見海難遞他……好像是他把唐方劫走了。”秦歌衫、唐藕一齊啊了一聲,公了襄咬了嘴唇,眉心打了一個結。

唐甜一看,果然海難遞不在,回心一想,適才之戰,海難遞的確沒有出手……難道這小子……想到這裏,唐甜隱約浮現了一個淡淡的惡毒的笑容。

公子襄喃喃道:“海難遞……海難遞……”

仲叔湫趨近道:“公子,是擊傷唐姑娘的‘西方霸主’海難遞。”

公子襄失神自語:“是他,是他!”臉色甚是蒼白難看!

公子襄這時只浮起唐方的容顏千百遍,那哀愁的、伶俐的、清麗的、堅決的、幻夢的、雪玉的、迷離的,各次見到不同的眼神,有時是在後方思**蕭秋水時,恰好給他撞見,唐方掩飾憂思的眼神,有財是他風塵僕僕萬里歸來,唐方以為他帶回業蕭秋水訊息期盼的眼神,有時他作一些事乾淨利落揮灑自如時,唐方從他動作中**及蕭秋水時那甜美的眼神……這片刻間,公子襄心碎了,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了,這六年多來,間關萬里,為唐方尋找蕭秋水,吃盡了苦,歷盡了風霜,但眼看目前有了些消息時,卻保護不了唐方……這剎那間,公子襄心頭,猶如千萬隻小蟲小蟻在嚙咬,正在這時,忽聽數聲驚呼,一人呼喝:“公子!”慘吼一聲,隨着下來,便是掌風大作!

公子襄乍地驚醒,返回現實,只見一個身影,已到眼前,砰地一聲,自己已着了一掌,但在這剎那間,公子襄也同時擊中了那人一掌!

那人怪叫一聲,翻了出去,灑落一行血,半步不停,已逃逸而去。

公子襄中了一掌,只覺血氣翻騰,哇地嘔出一灘血,但就在這時,他驀然發現地上寫下了三個字:“往唐門。”

那一掌本來使公子襄受傷極重,饒是他功力深厚,但左肋重創一根,右肋一根微折,心臟輕微出血,肝臟受擊甚重,腹腸微裂,但公子襄一見那三個字,心中歡喜,卻無法形容,一時大笑起來。

他一面笑,一面咯血,狀甚奇特,氣怕泰誓喘氣吁吁地扶住了他,垂淚道:“公子保重……”將自己體內真氣,自“命門穴”逕入公子襄體裏去。

公子襄知泰誓一番好意,但他見那個個字,是唐方用身上暗器在地板劃下的,唐方既能肯定自己的去向,當然定無大礙,心中頓放下心頭大石,道:“你不用擔心……”這才看見,仲孫湫臉色慘白,倒在血泊之中,秦歌衫及數名於弟,正為他裹傷,公子襄驚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誰下的手?”

秦誓搖頭嘆息,不發一言,唐藕口齒伶俐,道出了當時情況。

原來在公子襄一失神間,臉色慘白,搖搖欲附,九臉龍王心急要赴唐家堡,但又想先除去公子襄此巨敵,見此良機不可失,便無聲無息地向公子襄欺去。

秦歌衫與落花娘子比較細心,早注意着公子襄情形和九臉龍王動向,見慕容不是出手愉襲,便驚呼起來,但慕容不是身法何等之快,眾人不及阻擋,仲孫漱及時出劍,在剎那間,“正字五劍”與九臉龍王手上銀戟,搏了五招。

五招一過,九臉龍王不理他們,攻向公子襄,公子襄此時仍心神俱失,不知大險,仲孫湫叫得半聲公子,和身掩上,以**承受了一戟,這半聲大喝驚醒了公子襄,及時與九臉龍王交換了一擊,兩人都受了傷,九臉龍王一擊不中,見公子襄的人已紛紛撲來,而自己又掛了彩,知不可留,便飛遁而去。

這其實只不過是電光石火、流星乍逝間的事,仲孫湫護主捨命,公子襄、九臉龍王各中一掌,慕容不是飛逸而去,公子襄這一神迷之間,幾乎就喪了性命。

在這剎那間,公子襄的慚愧歉疚,可以說是莫以為甚的,他腦中想起師父柳五從前對他的評語:“你很聰明、悟性高、能創業、根基好,有服人之能……只惜,你太敏感,又大重情……”說到這裏,柳隨風曾嘆了一聲,目注遠方,凝在海天一線的那一點上,像勾起了無限心事。

公子襄那時,不知道他想的是什麼。

這時仲孫湫倒在地上,公子襄一旦發現唐方留字:雖然受傷,但心頭反而清醒,急急過去探看仲孫湫,仲孫湫在短短瞬間,“正字五劍”,五劍都先後划中九臉龍王,但劍鋒卻划不破慕容不是的肥肉,只在肌膚下留下一道白痕而已,刺不進去,而他拼着以**挨受九臉龍王的一載,正在左胸,九臉龍王的銀乾並未傷及其要害,但銀戟上所蘊的巨力,震傷了他心口附近肌理:要不是九臉龍王分心要殺公子襄,這一戟早已令仲孫湫喪命。饒是如此,仲孫湫受創甚重,需長時期休養調愈。

公子襄蹲下去,未開口,聲已澀:“仲孫……”仲孫揪緩緩睜開眼睛,微微笑道:“公子……”公子襄心頭一熱,強把悲搶忍住,道:“你放心,好好休養。”仲孫湫艱辛地道:“我不礙事,公子不要顧慮我……過兩天就會……好,公子找……找唐姑娘要緊……”公子襄想起他跟仲孫湫相識以來的種種。每一次戰役,他都在自己身邊,而有仲孫湫在身邊,大小的事都應付得了,都能夠公解,無論是怎樣尷尬的場面,有仲孫湫在,都會變得輕輕愉快,多少年來仲孫湫在他身邊,他己把他當作了兄弟一般,手足一樣,而今仲孫湫在地上,他才發現他雙鬢斑白,痛苦的臉容中皺紋遍織。看來這些歲月:在他不覺意中,仲孫湫竟老得這麼快……

公子襄想到這裏,心中一陣痛楚,但他極力掩飾自己,不要表露出來,好讓倔強的仲孫湫不感覺到他一絲同情。

仲孫湫勉力道:“公子……追回唐姑娘……哎……”公子襄點點頭,拍了拍仲孫湫肩膀,用力地點點頭道:“我會追回唐姑娘,並找慕容不是,算清這一筆血脹的!”仲孫湫胸口疼痛,使他咬牙切齒,一時說不出估來,秦歌衫悄悄湊前,叫了一聲:“公子。”公子襄轉過頭去:“嗯?”秦歌衫道:“人都走光了。”

公子襄游目四顧,原來一干武林人物,聽得蕭秋水和唐老太太決鬥之地原來是在唐門,雖然唐看未說出唐家何處,但這班武林人物,爭先恐後,紛紛退去,直奔唐門,惟恐落後一步,讓人先覓得了神令天書,所以不到頃刻,在場的人,都靜悄悄地走個精光,只剩下了唐看和那幾個倒霉武林人物的屍體。

落花娘子道:“公子要是再不出發,恐怕就讓人捷足先登了。”其實讓人“捷足先登”,公子襄倒不在意,他倒是擔心唐方先到了唐門,等到自己救援:於是道:“好……”卻一陣遲疑,把目光落向地上的仲孫湫。

仲孫揪掙扎說:“公子……不要管我……我不能陪公子去,已經夠……公子萬勿為了我稍有延遲。”公子襄一咬牙,用力握握仲孫湫的手,道:“仲孫湫,你好好休養,我會為你報仇的!”

然後霍然起身,看看身邊人數,除氣伯泰誓、秦歌衫之外,還有門人一十四人,當下道:“元三遷、罩九憂、呂破衣,你們三人,在這裏等候羊舌寒等人,他們一到,一半人護仲孫先生、落花娘子回去,一半人趕去唐門,其他的人,跟我趕赴唐門。”元三遷、罩九優。呂破衣三人齊聲應道:“是。”心中卻都有些悵然,他們三人,都是公子襄七十一門生中的子弟之一,自然是跟從公子所言,但他們相當年輕,喜動好玩,聽得不能跟公子襄一齊赴唐門冒大險,不禁羨慕起其他可以跟公子襄一道闖蕩物子弟們。羊舌寒是七十一門生中的大弟子,向來受公子襄的寵信,他正率數十子弟鎮守“梁王府”如今聽公子襄之意,是要這些人都出動到“蜀中唐門”去,顯然唐家堡之役,何其重要。

其他在場的十一門生之中,排行第二的百里樹林向來穩健精明,見此情形,知元三遷等人心中感受,便道:“保護仲孫先生回府,實是極重的責任,三位師弟身負巨任,多加註意才好!”

百里樹林在七十一門生中排行第二,武功智計,俱有過人之能,徘行第十三的元三遷,第二十九的罩九優,第三十四的呂破衣,都對他甚為敬服,公子襄因**及唐方而失神,又由於仲孫湫為已受傷,未加註意三人心情,但百里樹林的幾句話,登時把情形改變過來,元三遷道:“二師兄你放心,仲孫先生為救公子而受傷,我們縱九死也不會讓他人損及先生一根毫毛的。”

呂破衣也道:“二師兄,你們放心跟公子去吧,梁王府有我們在。”呂破衣年紀雖比百里樹林大得多,公子襄門下弟向以入門先後排名,武功人品不分高低,所以呂破衣也一樣對百里樹林敬服。

罩九憂也說:“我們定不負公子所望。”罩九憂和元三遷在跟蹤陶醉一事上,都立過小功。

公子襄長吸一口氣,舉步欲行,落花娘子忽然幽幽一嘆,道:“公子……我的傷不礙事……可否……讓我一道去?”

公子襄想了想,道:“娘子不是梁王的人,一切決定,當由娘子自決。”落花娘子一笑道:“我自決么?那我是去定了。”

公子襄急於趕赴唐家堡,便不多談,道:“路上多風波,自當珍重,歌衫,你陪伴落花娘子。”

秦歌衫應道:“好。”

公子襄轉首向唐藕道:“藕兒,唐門你熟路,請為引領。”唐藕道:“是。”公子襄這才長吁一口氣,道:“這就去了。”向仲孫漱一拱手,反手打出一枚旗花火箭,大步領先行去。

第三十二章仲孫湫之死

公子襄臨走前的箭令,是召集駐守在“梁王府”羊舌寒等高手趕到此處來接應元三遷等。元三遷、覃九憂、呂被衣目送公子襄、百里樹林等遠去后,心中又一陣惆悵,但怕讓仲孫湫感覺出來,便都不說。

仲孫湫道:“扶我回梁王府好了。”

元三遷扶注種孫湫,道:“還是先等羊大師兄等趕到再護送先生回府,較為安全。”七十一門生平時對這種孫湫先牛,十分敬仰,可謂心服口服,仲孫湫卻嘆道:“這次累你們不能一道去,真是……”

呂破衣是直性子人,大聲道:“先生不要如此說,能跟公子去見佔領固好,但想公子更青雲直上,造福武林,要梁王壯大豪強,一帆風順,首先就是先要先生安全,才能協助老主人,幫助公子,早日達成。”

仲孫湫雖然身負重傷,仍聽得一振,道:“你知道梁王府的宗旨是什麼?”呂破衣大聲道:“鋤強扶弱,行俠仗義!”

仲孫湫又問:公子常勸你們要怎佯作人?”

這次元三遷搶着朗聲道:“公子常常教誨我們:“常把一心行正道,自然天地不相虧。”

仲孫漱點頭道:“是了,此所謂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你們將來憑一身本領,自在江湖上有名有姓,都不要忘記這幾句話,便在江湖上撐得起字號,對得起天地,也算得上公襄的子弟!”

他一時心血來潮,說了這些話,卻見元三遷、罩九憂。呂破衣雖相貌堂堂,但都有微憾。元三遷一隻左眼,成三白眼,而他正三十餘歲,罩九憂已四十來歲,臉目方正,但鼻子中間,突起一個骨節,至於呂破衣,不到三十,印堂卻凹了下去。

仲孫湫乍在眼裏,心中微微一驚,想起他自己眉心的毛也糾結一起,因懂相理,知是兇險之兆。這時罩九憂道:“我們若能學得先生十分之一,得公子如此信重,那就心滿意足了。”

仲孫湫微微一笑道:“其實,我也沒什麼,蒙公子錯愛而已。”

元三遷逍:“難得的是先生位居高上,卻謙恭待下。”仲孫揪聽這三人如此天真赤城之語,愁煩頓消,笑道:“我生科得寵思辱,居安思危,****有如臨敵日,心心常似過橋時,我做事常存此戰戰兢兢,只求作得更好,不問成果,只求報公子重用之恩。”仲孫湫以前在江湖上年少時太搶風頭,以致年輕時作錯了一些事,即教天下不容,到處被人追殺,走投無路,被仇人殺了全家,幸得大俠梁斗收留他,公子襄更為他報了仇,並使他觸類旁通,引導正拔,以致練成了“正字五劍”,與氣伯泰誓、秦歌衫三人,組成了“正氣歌”三大高手,名動天下,亭譽武林,所以仲孫湫只覺自己對梁斗和公子襄的恩情,是粉身難報的。元三遷嘆道:“先生教訓得是:一個人只要努力,成功不難,只是如何保有成果,才是絕大的不易……”這時罩九憂忽道:“大師兄他們來了。”

原來覃九憂的耳力特別好,來人腳步極輕,跟落葉飄地沒什麼分別,但仍是教罩九憂第一個聽見,呂破衣奔出喜呼:“大師兄……”仲孫湫色驀然一變,叫道:“小心!”許未說完,已聽到呂破衣大叫一聲,倒飛了回來,三人只見他背心上,有一灘血跡!砰!呂破衣倒在地上,乓乓乒乒,不知壓碎了多少次瓷片,但他胸膛上的血漬,卻比背上的血漬更大。

元三遷驚呼:“呂師弟,你怎麼了……”罩九憂大喝一聲,單掌護胸,右手拔出腰刀,喝道:“是什麼人!滾出來!”

呂破衣是掠出門口時遇着的,所以門邊必有敵手若伏,罩九憂換作平時,早沖了出去,但現在顧及仲孫湫安危,便硬生生忍住。

卻聽見無三遷搶呼道:“呂師弟!”原來呂破衣已被一劍穿心而歿。

這時只聽骨咕骨咯一陣聲響,一件事物,滾了進來。

仲孫湫叱道:“小心!”他兩次大喝,俱震動了傷口,一時說不出話來。罩九憂忙飛身而起,遠離那事物,卻聽一個聲音,居然圍繞屋子周圍嘻嘻怪笑:“你們連師兄的人頭也不要啦!”

罩九憂定睛一看,不由得發出一聲大呼:原來滾進來的是一顆人頭!

是叔梁訖的頭顱!

公子襄本派叔梁訖和老君奇護送血河派少年衛悲回返黃河。但叔梁訖首級竟然在此,難道……

想到這裏,罩九憂義憤填膺,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聲,揮刀沖了出去,邊大叫道:“惡賊,償我兄弟命來!”

他一面舞着刀花一面闖了出去,衝出門口,刀風驟停,並無交手之聲,卻聽他問了一句:“是你?”聲音又驚又喜,然後就是一聲慘嘶,然後是罩九憂說了半句話:“我未停走……”倏然聲止。

又聽格咕一陣響,一顆人頭又滾了進來,所過之處,灑了一行血跡。

正是罩九憂的人頭!

元三遷眶芒欲裂,抽出背後雙鉤,擋住仲孫湫身前,仲孫湫苦於身受重傷,劇痛難當,但神智未失,道:“你千萬要小心,不管來人是任何熟人,都不要疏忽防範……”元三遷鑒於罩九憂,自然明白。

只聽門外,嘻嘻、哈哈之聲不絕於耳,元三遷怒道:“什麼人放馬過來,裝神弄鬼不是英雄好漢!”

怪笑聲遽然而止,一人嘆了一口氣,道:“好,我就出來讓你見識見識。”只見一人出現,臉目背光,瞧不分明,但和身血衣,元三遷失聲道:“血河派”門人,叱道:“你……”

許未說完,忽然背後“籟”地一響,元三遷正欲回身,驀然頭上罩下一大團“白霧”,只覺一陣昏眩,竭力呼道:“我們梁王府與你血河派向無宿仇,為何……”說得這幾句話,一交摔下,不省人事。

這時門口的血衣人,忽然直挺挺地趴倒下來,他背後有一個人,屋上也躍下了一個人,下來便是格格一笑。

後面通道上也出現了一個人,暗器是他發出的,“勾魂散魄龍涎香”則是屋上的人撒下的。

這三人向仲孫湫緩緩走來,形成包圍網,向內緊收,仲孫湫左手按住胸前傷口,右手拄劍,劍尖點地,勉力站了起來。

門口那人道:“仲孫湫,你沒料到會死在我手中,是不是?”

仲孫漱忽一陣怪笑,道:“我仲孫湫,寧死在自己劍下,也不教你們這干賊子折辱!”回手一劍,刺人自己心臟,身子連着曲屈的手脆,砰地率下地來。

三人沒料到仲孫湫性子如此之烈,忽地自殺,門后的人一嘆道:“算了,咱們走吧。”屋樑上躍下來的人道:“慢。”向那門口的人道:“你去多砍他兩刀,提防他詐死。”那人答應一聲,持刀上來,兩刀砍下去,斬得血內橫飛,三人瞧仲孫湫是真的死了,屋樑上躍下來的人才提住仲孫湫手腕,用力一撤,折斷了他手腕,但仲孫漱手指,仍緊緊抓住劍柄。

那屋樑上躍下來的人,又逐一將他的手指折斷,然後提了仲孫湫的長劍;走到血衣人處,一足把他踢翻過來,一劍刺人他的胸內,但並不抽劍出來。

這一切都就緒后,屋樑上的人道:“這才像梁王府門人跟血河派高手一場廝殺哩……”門口那人道:“不管歐陽獨還是公子襄見到,都教他們跳下黃河洗不清了!”門后那人道:“長江公子,黃河歐陽,這次想不顧斗一番都難了……”

三人大笑、樑上躍下來的人忽道:“快去唐門,可別讓他人佔了撞頭。”三人便極快地閃了出去,消失不見。

他們剛消失未久,一陣杏雜的腳步聲傳來,未久,便聽有人在門外道:“便是在此處。”另一人道:“適才這裏正是有人惡鬥過,來的人似乎還不少!”又一人道:“這裏有數大門派的人暗記,一定是這裏。”

第一個說話的人便道:“公子召集我們定必有事,進去看看再說。”

只見門窗前後左右各處,一下子湧現了二三十人,當先幾個走入門來,乍見地上屍體,吃了一驚;隨而就看見覃九憂、呂破衣白骸首,臉色都變了,然後就看見倒在血泊中的仲孫湫。

這些人都是又悲又憤,搶前去看,一人怒聲道:“仲孫先生,我們遲來了一步,遲來了一步……”有兩個人不住用額角叩地,撞出血來。有一人以雙拳擊在牆上,石屑籟落;拳也打出血來。

只聽一人沉聲道:“悲傷無補於事,還是快查出兇手來要緊。”另一人表示贊同,道:“公子召我們來,而今他在哪裏,是當前之爭!”

那些人聽公子襄下落不明,都從悲傷中勉強鎮定下來。一人間:“究竟是誰殺死仲孫先生,‘先查出來,就可以掌握公子的去向了”

這於人正是公子襄門下七十一弟子的大部分,他們見公子襄在半空綻放旗花,便急急趕來此處會合:可惜遲了一步,仲孫湫等已盡為人所殺。

這時那首先倡議要查出兇手的人道:“元師弟在那兒,好像還活着。”眾人一聲歡呼,過去救治他。這人眉字軒昂,英挺俊朗,站在那裏,隱然有一股群龍之首的氣態,這人正是七十二門生之首羊舌寒。

這時元三遷尚未蘇醒,那首先倡議要查出公子襄去向的人道:“仲孫先生的劍在那血河派高手身上………只怕……只怕此事與血河派的人不無關係。”

他一說了這句話,全場的人都靜了下來,血河派和梁王府是江湖中兩大實力,而“黃河歐陽”、“長江公子”素來河水不犯井水,而今要是殺仲孫湫的真是血河派的人所為,那就勢所難免將會招來一場兩幫浩劫風波。

那說話的人正是七十一門主中第七十一位:杜而未。

這時元三遷已悠悠轉醒,這一於子弟中,有個叫“九死神醫”邢似痴的,在醫術方面,有獨到之得,元三遷給他救治了一回,便告轉醒:“你們來了,你們都來了……”眾人聽了臉色一變,杜而未和羊舌寒對望了一眼,也臉色一沉,元三遷這時已看見倒在血泊中的仲孫湫,不禁撲前,大哭起來;“仲孫先生,仲孫先生……是我保護無力……害你冤死……我……我……我怎對得起公子!”

說著竟倒鉤回抹自己的脖子!邢似痴站得近,連忙扣住元三遷脈門,罵道:“你想死是不是?”元三遷萬**俱灰,答:“是,我就是想死,讓我死!”

羊舌寒上前,一拳打掉元三遷手上的鉤,叱道:“現下仲孫先生被人所殺,真兇未悉,公子行蹤何處,亦未分曉,你就想死,有沒有想一想,你報過恩么?你報了仇沒?”元三遷低下頭去,好一會才喃喃地道:“是,大師兄……我錯了……我以為有辱使命,一死謝罪……但如今……我知錯了……真兇未誅前,我決不自尋短見……”杜而未上前一步道:“仲孫先生是誰人所殺?”

元三遷悲聲道:“那時我已中聲東擊西之計,被他們弄暈過去了……但那時確是血河派的人,對我們作出攻擊的。”

杜而未一指伏屍在地的血衣人道:“是不是這兩人?”

元三遷道:“那一個是早先跟天山派周錫海互拼身亡的,這一個……就是這一個……”一名公子襄部下恨聲道:“血河派……咱們跟你沒完!”

另一名卻詫異道:“咱們跟血河派無怨無仇,因何……何必下此毒手……”壯而未道:“你先把詳細情形;說來聽聽。”元三遷把群雄在瓷店中相罵拚鬥的情形大致上說了,眾人一面聽,一面對叔梁訖的人頭怎會在此處的事大感詫異。羊舌寒點點頭道:“當務之急,還是率人去接應公子。”於是調派眾人,只留下小部分固守“梁王府”,大部分前往蜀是唐門。

吩咐到未了,邢似痴道:“仲孫先生和兩位師弟的遺骸,還是要人士安葬的。”羊舌寒頒首道:“這都交給小師弟。”杜而未也想赴唐門,聞言道:“安葬仲孫先生和兩位師兄,小弟極願意盡心儘力,但求大師兄讓我事畢后,仍赴唐門。”

羊舌寒道:“這個當然,本來我固體**小師弟你傷勢,故不放心你同去。”杜而未揖道:“多謝大師兄關照,師弟身子還挺得住,大難臨頭,小弟願盡一己之力。”羊舌寒笑道:“那也由你。”其實七十一子弟中,杜而未雖泵居其未,入門最晚,但足智多謀,應變靈活,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羊舌寒便率人遠去,趕赴接應。杜而未在收斂仲孫湫、覃九憂、呂破衣屍骸時忽見地上書有一角形的血印,因而,沉思良久,臉有憂色。

第三十三章兩大霸主

唐方眼見九臉龍王闖了進來,與蕭七、容肇祖、唐甜等劇戰起來,有人在她耳邊說:“你要去哪裏,我救你去。”

她何等機伶,知此時此境,是非要離開不可,免遭唐甜或九臉龍王任何一方毒手,但必須留下暗記,讓公子襄獲知方可,於是暗自抽出蜻蜓鏢,奮力在地上寫了些字,才寫到第三個字,已給人抱着,耳邊只聽呼呼風聲,眼前只見那件黑色齊肘大袍,知是海難遞抱着她逃走,心中不感意外,但仍比道:“海難遞,你要是救我,就是與唐甜為敵,如此犯不着!”海難遞一面狂奔一面道:“我知道這回是上吐下瀉兩頭忙……店甜不會放過我,你又不會原諒我,但我還是不忍心你落在唐甜的手裏。”

唐方聽了笑罵道:“什麼上什麼下的……你當我什麼來着?”海難遞這才想趕快自己用“吐”、“瀉”二字委實大難聽,聽唐方這麼一罵,卻色授魂銷,腳下一個跟跑,幾乎跌了一交,猛地想起唐方就抱在懷裏,便死硬硬站住,就是不跌,怕壓着唐方,硬硬挺住,砰一聲,收勢不及,竟一頭撞在一棵紅珠樹榦上。

砰的一聲,樹榦給他撞得狂搖數下,“嘩嘩剝剝”,竟然自樹上降下了許多鮮紅色的熟透紅珠果子,海難遞以為有緣,喜悅難抑,也不覺額上腫起一個大包之痛,叫道:“唉呀,好痛……”殊不料唐方見海難遞如此狼狽,正噗哧一笑,但見紅珠降下,想起昔日,跟“神州結義”朋友躍馬烏江之際,蕭秋水在風中雙手送她果子的情景,心中一酸,想此刻蕭秋水不知怎樣了,不禁淌下淚來。

唐方長得極為清秀,又帶幾分英氣,清秀多於柔弱,平時也甚少落淚,但此刻憶起蕭秋水,不禁傷心起來,這一哭使她更添九分不勝凄楚之美,海難遞低頭一看,慌了手腳,開始以為唐方擔憂他額上撞傷,隨即一想,只是自作多情,絕無可能,猜測唐方可能是不要自己抱着,忙不選購把唐方扶靠樹邊,慌惶地道:“唐姑娘,你不要見怪,我……我情急逃命,冒犯了你……你不要見怪……”

其實唐方是江湖女俠,也不在意這些小節,海難遞更是大魔頭,平時拈花惹草,只要他喜歡的女子,無不千方百計得償所願。他原本對唐方,也只是慕天書神令而來,但一見唐方之後,驚為天人,對天書神令,已全不感興趣,開始的時候,也只是存非分之想,好遂之心,但時間一久,無論吃飯、練武、趕路、思想,無不是索系唐方倩影之上,這下可是刻骨單戀,欲罷不能了。所以海難遞對唐方敬若天神,好不容易才甘冒奇險,救出唐方,絲毫不存以如常的淫褻**頭,只怕自己污溜了唐方的純真清自,很是手足無措。海難遞自漸形穢,這下唐方一哭,他更慌了手腳。

唐方見海難遞如此張惺,心中也覺好笑,但想到自己落入這人手裏,是萬萬不能候以顏色的,當下寒着臉,不說話。

海難遞急得搓着手試探地問,唐方都不理睬,海難遞只好說:“是不是在下開罪了姑娘?”反手劈劈啪啪在自己臉上正正反反捆了幾個巴掌,打得臉頰上下一條條指痕。唐方見了,再也忍耐不住,噗味一笑,很挾地又寒住了臉,但海難遞一見玉人笑就,心頭始人下大石,道:“我如果做錯了什麼,萬求你唐姑娘不要生氣,盡打我罵我好了。”唐方道:“那你先解開我穴道再說。”

海難遞伸出手指,正要解穴,但回心一想:一旦解開唐方穴道,唐方必定離開他的,他現在只求與唐方多相處片刻也好,當下定定地望着唐方,看見她清麗的臉龐,越看越愛,恨不得摟在懷裏,又覺得這**頭太過齷齪,但他本性如此,無法禁止不想,漲紅了臉,呆在當場不知所措。

唐方根不得他快些解開自己穴道,催促道:“你解是不解?”

海難遞怔了半晌,忽然流下淚來,唐方意想不到,一個無惡不作的大男人,竟在自己面前流淚,只聽海難遞抽抽噎噎道:“我…我解開你…你的穴道…你便要走了…是不是?”唐方聽了又好氣又好笑,本想撒謊哄他,但想到此人可能很注重自己,江湖上又一諾千金,所以便沒有出聲。

海難遞看唐方表情,便知果真如此,便硬起心腸說:“唐女俠…暫時,我不能放你…”見唐方臉色一寒,便趕緊道:“我曉得。我自己雖是個邪魔外道,但決不會再沾姑娘身子…我會,我會叫我幾位手足來服侍姑娘…”

唐方聽得心中大急,道:“我不要和你去。”

海難遞凄若一笑道:“我只想和姑娘多相處片刻,也是好的。”

唐方氣道:“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海難遞掏出一根綠玉色竹哨子,一連吹了十來聲,間隔半晌,又吹了一陣,總共吹了十六七響,每次都如夜桑怪嘯之聲,然後又放好了哨子,說道:“求姑娘原諒。”唐方氣極,冷着臉不出聲,但在海難遞看來,唐方卻是翹氣忿越美麗,心中依戀,更不捨得讓她離去,又試着柔聲道:“姑娘就當作要去哪裏…我…在下送姑娘一程好了…”語態十分誠懇。

唐方想痛斥他一頓,但回心一想:這種人嘻皮笑臉,罵了還可能當作看上他哩。所以便不瞅不睬,這時遠處又傳來跟海難遞所吹的同樣哨聲,海難遞聽了,這次撮唇長嘯,再不用懷中哨子哨聲此應彼和,十分怪異,海難遞道:“姑娘要去哪裏,便告訴在下,在下與手足送姑娘前去,絕不耽擱姑娘時間……如果姑娘沒有什麼特別事兒,那就到在下老家一行,讓在下好好招待姑娘幾天。”

唐方一聽,要回這西方霸主的老巢,着實不如照着自己計劃去目的地好,只得說:“我不要去你那地方。”

海難遞道:“那姑娘要去哪裏?”

唐方在海難遞救自己前,已經在地下劃了“往唐門”三字。她自度落在海難遞手中,還不會有什麼壞事出來,而且她還有自信哄他帶自己去唐家堡,唐方要赴唐家堡,要查清楚唐甜如何使得唐門的人全變了質,為唐甜作這等喪盡天良的事兒,唐方雖離開了唐家堡已久,畢竟還是唐家的人。有些事情,畢竟是女子比男子來得心細,而且有計劃得多,唐方對海難遞,就有着這分自信,所以她說:“帶我回唐門。”海難遞如奉玉旨綸音,喜道:“是!在下一定……護送姑娘過去,絕不辱命!”

唐方見他一副誓死效忠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這時統統幾聲,出現了幾個人,共數男數女,見着海難遞一齊紛紛下拜,叫道:“屬下向老大請安。”

海難遞笑道:“諸位辛苦了,請起。”又向唐方道:“這些人是我部分手足,來見過唐方唐女俠。”那八名男女,都過來見禮,唐方苦幹手足難動,只得含笑點了點頭,算是不讓這些人難堪。

海難遞見唐方居然肯招呼自己的兄弟,心中又喜又感激,他是一方霸主,乎日受人幫忙,自覺應份,也不會存謝意,但對唐方小小恩惠,因為心裏注重,便受寵若驚,於是海難遞慌忙引介道:“這是我至親至信手足兄弟,叫‘右方左圓,乾坤八傑。”唐方聽得莫名其妙,什麼“乾坤八傑”,倒是屢聞不鮮,但“右方左圓”,跟武功人品似無瓜葛,海難遞逕自道:“這是‘右方’四義:都姓海,叫阿背、阿叛、阿師、阿門,‘左圓’四秀:也姓海,叫阿逆、阿天、阿行、阿事。”唐方心裏納罕:居然有人的名字,合起來就是“背叛師門,逆天行事”?邪魔外道連取名字也比人奇怪,只見這八人,肥瘦高矮黑白不一,盡對着自己傻笑,也沒什麼印象。

海難遞補充道:“這都是我的手足。”說著似引以為榮,原來海難遞也是一方霸豪,自有過人之能,在西方一帶武林,都很服膺於他,他自己也組成了一個龐大的幫派,只是這次遠行,只帶了最得意的八個高手出來,這八人本來都是武林中的厲害角色,但為海難遞收服,都跟他姓海,對他十分唯命是從,而且感情遠非主僕所能涵蓋,海難遞對他們也至為真誠。

這時其中一名叫阿背的道:“老大,我們來時,遇到了一些周折。”

海難遞一心繫在唐方身上,間:“什麼周折?”但心不在焉。

另一個叫阿叛的說:“我們中途遇到北方,他好像有意要跟我們為難,追殺了好一段路,我們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他。”

海難遞這才注重起來,問道:“是瘋玩老匹夫么?”那叫阿逆的女子答:“是。正是北方霸主瘋玩老人。”海難遞氣忿不平地罵道:“那老不死的老得連面子也不要了:受一個黃毛丫頭如此播弄,還死心踏地效犬馬勞,真不要臉!”

原來“十方霸主,九臉龍王”並稱江湖,正如“歐陽黃河、公子長江”一樣,各踞一方面雄,現刻西南霸主落花娘子,東北霸主辜幸村,西北霸主甄厲慶,東南霸主江傷陽,東方霸主陸見破,南方霸主中叔崩,西方霸主海難遞,北方霸主瘋玩老人,四方霸主汪逼威,中方霸主田堂總共是十大高手,“九臉龍王”實則得慕容不是一人而已。但如今十大高手中,辜幸村已死在九臉龍王戟下,陸見破也死在公子襄刀下,汪逼威則死於方覺閑劍下,十大高手已去其三,而田堂即是唐甜。

“西方霸主”海難遞和“北方霸主”瘋玩老人向來不睦,更常在西北一帶爭奪地盤,鬧得不甚愉快,海難遞以護短出名,甚有門戶之見,他自己獨據西方,自得其樂,訓練門下,致力甚多,惟瘋玩老人一再明裡褒讚暗裏低貶,說海難遞閉門造車,應多出來呼應武林同道,使得海難遞備受一般江湖人士抨擊,只是瘋玩老人一直想侵蝕西方霸主一股,海難遞也看得出來,瘋玩老人一直昔不得其門而入罷了。所以海難遞更加不接受瘋玩老人的假意勸告。

北方霸主瘋玩老人受中方霸主影響甚巨,處處為田堂霸業作前驅,海難遞見各有霸主紛紛投效中方,凡不降服者易有被孤立及誅滅之虞,只得虛與委蛇投誠,及至明白中方霸主田堂原來就是貌美如花的唐甜,也就明白了老而不羞的瘋玩老人何以對“田堂”如此效死,海難遞也因而更瞧不起這北方霸主。

海難遞本因瘋玩老人屢次挑釁,已忍無可忍,小衝突了幾次,但有唐甜壓制,不致釀成重大流血,而今西方霸主為唐方而背叛唐甜,早已豁了出去,聽得說瘋玩老人一派又來生事,心中勃然大怒,恨不得拼上一場再說!當下便道:“那老匹夫便讓他來,我早想斗一斗他!”

忽聽一個聲音笑道:“怎麼?海天少如此憎恨老夫么?”

海難遞臉色一沉,怒叱道:“瘋玩老人,你偷聽人說話,算什麼英雄!”只聽那人哈哈笑道:“你和我,本來就沒什麼英雄不英雄的!”一人當先施施然行出來,狀如孩童,眯起眼睛來笑,但皺紋滿臉。

海難遞冷笑道:“你想怎樣?”

瘋玩老人道:“我倒沒想怎樣……不過,”說著注目向倚着樹榦的唐方,邪笑道:“聽你們的語氣,這位就是唐方。海太少將唐方留着,莫非是要獨享美人思么?哈哈哈哈!”說罷他大笑起來,笑聲邪到了極點。

海難遞聽瘋玩老人的說話,知道他並非悉知自己背叛中方霸主及“剛極柔至盟”的事,心中一陣暗喜,本來他的事只要未被瘋玩老人知曉,便可虛與委蛇,趁個虛隙,一舉格斃此人,但見唐方聽得刺耳,杏目怒視,心中一疼,無論如何,決不能讓這老匹夫語言間有半點辱及唐方,於是叱道:“老匹夫!你放尊重點,唐姑娘跟我,可役半點不可告人之處……我對唐姑娘,更是心儀尊重,決不……”

瘋玩老人聽得一愕,隨即爆出一陣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原來……原來我們的海太少……風流惆悅的海天少……對唐姑娘動了真情……這可是……哈哈哈……真是一百歲不死都有怪事見!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今回教我親眼看見了……”唐方氣得臉都白了,海難遞卻漲紅了臉,怒道:“老匹夫!你為老不尊……”瘋玩老人笑截道:“怎麼啦?我教壞你這子孫了么?還是和唐姑娘早生幾個孫子,讓爺爺高興樂和吧!”

瘋玩老人本來見海難遞居然轉性,對唐方一片痴心,倒覺新鮮,跟海難遞又素來不和,只是調侃幾句而已,不料海難遞聽在耳里,覺得唐方十分懊怒,便對瘋玩老人動廠殺機,氣得自牙縫裏進出了一個字:“你!”

瘋玩老人一面笑着,猛瞥見海難遞目中隱現凶光,不由得一震,道:“你當真么?”話未說完,海難遞已施殺手!

他左手五指忽然在瘋玩老人背後,畫了千個圓圈。

這小小的圓圈,卻把瘋玩老人背後腰脊處要穴:水分、神陽、陽交、氣海、石門、關元、中極全籠罩在內!

這七處人體要穴,只要一指拂中,而海難遞又是蓄力而發,瘋玩老人可謂必死無疑。但是瘋玩老人對海難遞早有預防,而且事先又見海難遞目露凶光,所以戒備更深,便迅疾至極地一回身,一掌回劈了過去,笑道:“又來跟你老哥玩這一套!”突然住聲,接着下來,是砰地一響!

原來海難遞雖曾數次與瘋玩老人交手,但始終因大家同為一方霸主,自相殘殺,未免叫人笑話,而且也沒有深仇大很,所以從未出盡全力,但是海難遞此刻,卻是竭力而出!瘋玩老人只道是自己語言上激怒了海難遞,對方只是要表示一下而已,他以為當日各據一方,尚且未拼個你死我活,今日同歸中方霸主旗下,諒海難遞也不能如何,卻不料自己一掌擊出,原想推開對方,且自持掌功遠在海難遞之上,這一掌大可將海難遞震飛出去,那背脊的“圈拂手”,則等於不攻自破!

殊不料海難遞這次競硬接自己一掌,掌力渾厚,無可抵禦,他生平不知糟塌了多少良家婦女,但卻未曾來真的,只是抓來供他您意肆虐,要緊關頭之際,便殺了那女子,以壓制自己慾火,所以先天宏厚的“童子功”,仍一直保留着,在掌力上,十方霸主中,無一能出其右。

海難遞硬接他的一掌,原是大傷元氣的事,除非十冤九仇,拚命一擊,否則武林中人較技,斷不需如此“捨命”,瘋玩老人雖明知海難遞出手,也不料他含忿一至於斯,砰地交接一掌,海難遞的右掌以“格劈手”與他對了一掌,但海難遞素來以雙手用不同招式稱絕武林,是故左手的“圈拂手”,仍然拂出!

只是瘋玩老人返身出掌之際,身子已轉了過來,海難遞原本是拂他背後七處穴道的,現下他一旋過身來,海難遞認穴奇准,變招極快,右手格掌,左手改拂瘋玩老人的不容、承滿、梁門、悶門、太乙、天盤、滑肉門七大要穴!

這一下交手了電光石火,瘋玩老人本來臉上份是笑瞎嘻的小一下於,完全繃住了臉。海難遞與他對了一掌,已被“童子功”震傷了肺腑,但他的“圈拂手”,便可立即要了這對頭仇人的命!

第三十四章左圓右方

這一招要是挨個正中,就算有七個瘋玩老人,也是一命歸西定了!

瘋玩老人絕未料到海難遞當真猝下殺手,情急之下,一腳踢了出去!

這一腳就算踢在海難遞要害上,海難遞一定硬接硬挨,為的是要一舉奪掉瘋玩老人之命!

只是瘋玩老人這一腳,卻是向後踢出,踹向倚在樹榦的唐方身上。

原來在這生死一發間,瘋玩老人自知絕無幸理,踢向海難遞,也難傷及對方,因怒此事乃由自己對唐方多嘴而引起的,所以這一腳便后骯唐方。

這一腳要是唐方中了,也不致死,瘋玩老人危急出腳,力道十分散渙,但因為唐方穴道被封,便無法聚氣硬受,所以受傷定然。只是海難遞又怎會讓唐方承受這無端的一腳呢?海難遞對唐方,連自己手指觸沾着了,也怕冒讀了對方,何況他對瘋玩老人練“童子功”那玩意兒,連他也覺噁心,更不肯讓唐方挨上。所以他狂吼一聲,意隨心主,手隨意變,易拂為推,砰地一擊,把瘋玩老人直推出去。

這下變化,既急且險,若不是海難遞素習“左圓右方”不同搏法,斷無法變招如此巧妙!

就算海難遞認穴無誤,一舉搏殺瘋玩老人,但那一腳依然會踢中唐方,海難遞本因瘋玩老人語態中辱及唐方,引起殺機,而今卻為唐方,易拂為推,將瘋玩老人直推了出去。但若這一拂不是改為推而是擊,這一掌擊實瘋玩老人,也會教他吐血三升,只是對他踢出那一腳,依然無補於事,所以海難遞不顧功敗垂成,只將瘋玩老人推了出去!這一推力道何等之大,“蓬”地一聲,瘋玩老人被一股大力撞得倒飛而起,高達八尺,那一腳也等於后撐在樹榦上,他的腳幾乎震折,跌下來是滿天星斗,紅珠樹下的紅珠,更是如雨般下。

瘋玩老人死裏逃生,一摔下來,就呼嘯了一聲,如狼似虎,如哭如唬,十分怪異。瘋玩老人在爬跌之際,海難遞若上前搏殺,猶大有可為,上風佔盡,只是他這時一個飛身,抱了唐方,飛退七尺,惟恐被瘋玩老人自樹上跌下碰到,這時紅珠紛落,唐方忽覺自己手臂濕熱一陣,原來海難遞內傷已然發作,吐了一口血,紅珠打在三人身上、發上,衣上,康方瞧得清楚,知得分明,不禁失聲道:“你……”海難遞卻以為唐方嫌他吐血,忙小心翼翼將她身子放在石上,滿臉歉疚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邊的瘋玩老人,第二次發出怒嘯來。

海難遞見唐方驚懼地瞧着自己,便關切地道:“你怎麼了?有沒有受傷?”一面說一面咯血。

唐方見他如此痴心,競為之驚心,不禁問:“你受傷了,不要管我。對敵要緊。”海難遞一聽對方柔聲說出“你受傷了”四個字時,登時腦門轟地一聲呆住了,這四個輕聲如珠玉落盤之聲,在他來說,是血為之歡歌、骨為之激舞的樂韻。他一時站在當堂,什麼話都沒有聽進去了,剎那間,只覺得為眼前的唐方死百次千次,也是值得了。但這時瘋玩老人已然撲起,欺近他的背後。

瘋玩老人無端端給海難遞一輪搏命攻擊,幾乎在送了性命,心中恨極,他撞在樹上,一交跌得甚是狼狽,但除了一足被震得有些微破外,並沒有什麼重大損傷,只是心裏怒恨到了極點。

他撲到了海難遞背後,雙掌一交,便要以數十年修練偵關的罷氣劈打海難遞。而海難遞此刻心裏卻正有一千個聲音在迴響:她在問我受傷沒有?她在關心我受傷了沒……只覺喜悅之情不知如何表達,一直重複着說:“唐姑娘,那天我打了你一掌‘芳蘭竟體’,我下流、我卑鄙、我無恥,但我一直後悔到現在,希望你不要見怪,不要懊惱我……”

如此想着,競一直沒有說出來,他卻以為已經說了千遍萬遍了。

這時瘋玩老人的掌勁已然攻到。唐方叫道:“注意後面!”海難遞仍未回過神來,對“注意後面”四字,一時未解其意。

高手出招,宛若閃電驚虹,是何等快速之事,一剎那瘋玩老人雙掌已經攻到,但在這時,“左圓右方”八名男女,在男右女左,一齊出掌,十六道掌力,分別抵擋瘋玩老人凌厲無匹的兩道掌風!

這乾坤八傑的掌力一格上去,只聽一陣格格連聲,八個人十六條手臂,一齊向彈琵琶般地亂顫了起來!

瘋玩老人的臉色,卻越來越紅潤,到了後來簡直似臉皮薄得要噴出血來一般。而乾坤八傑的雙手已漸漸內縮,被前力壓得不住向後仰倒,唐方瞧在眼裏,知道身為“十方霸主”之一的瘋玩老人,確有過人之能。

其實“十方霸主”,雖比不上九臉龍王的武功,但能稱霸一方。自有卓絕武藝,只是江傷陽、落花娘子、辜幸村等都遇着了更厲害的高手,才致無從發揮。

就在這時,局勢忽然變了。

乾坤八傑的雙手,又慢慢伸展出去,後仰的身體,又漸漸前趨,瘋玩老人以一人力拚八人,初佔上風,到得後來,發現自己掌力精純處盡被一種方形流動的力道所封鎖,而內力渾厲處又給另一種圓形迴圈的力量消融,如此周旋下去,這方形力道和圓形勁逍,漸漸將自己發出去的真力反擊過來,這一股難以匹御的大力,當真不是瘋玩老人接得下的。瘋玩老人已處在下風。

這時海難遞也已清醒過來,正要出手,但在這時,呼嘯四起,四面八方,都有人撲過來。

海難遞大喝一聲,左圓右方,一下子已搭上了兩人,將其擊得重傷,便立即又有三人圍攻過來。海難遞遞招變招,見招拆招,東候西突,詭異元常,砰砰砰三聲,又將三人擊倒。但他立時又被四人包圍了。

原來這些人都是北方霸主瘋玩老人的手下,紛紛趕來救駕。此刻瘋玩老人己被“左圓右方”、“乾坤八傑”的奇功扣住,勝敗盡在海難遞跟瘋玩老人手下的交手上,海難遞雖受內傷,但抖擻神威,只見他左手圈圓不絕、周轉自如,大圈、小圈、粗圈、細圈、平圈、立圈、正圈、斜圈,圓圓化圈,右掌卻大方、小方、粗方、細方、平方、立方、正方、斜方,方方成格,掌掌或正所斜劈,不消片刻,已將四人打倒。

只是這時又擁來七名瘋玩老人座下高手,海難遞奮力接應,拼得一回,已擊倒二人,但因為內息不調,傷勢嚴重,一時便無法解決其餘五人。

他無法速戰速決,敵人便越來越多,又趕到了三人,八人合戰海難遞,西方霸主海難遞便很有些力不從心了。

“左圓右方、乾坤八傑”本來轉劣為優,漸漸已佔上風,瘋玩老人越來越力竭,他平時妄自尊大,每次與人交手運氣“童子功”,都滿臉通紅,他的手下們並不知道他已處在挨打局勢,加上他平日自恃慣了,而今跟幾個並非主要的人交手,誰也不能上前相幫。這一來,瘋玩老人心中暗暗叫苦,但又苦於喊不出聲,只要叫出半聲。“童子功”真氣便破,只會死得更快。

而他的手下們,還只敢先纏住海難遞再說。這時又來二人,西方霸主雖以方圓拳掌併發,打發掉一人,但敵人已增至九人,海難遞左細右支,屢遇險招。

這時的戰局是:西方霸主海難遞與九名高手作戰處於下風,而瘋玩老人和乾坤八傑拼掌卻命在危殆。

可是局面卻有了變化。

“乾坤八傑”中的人見海難遞遇難,彼此相覷一眼,似下了極大的決心。這八人只要再消半炔香的時間,就可以“左圓右方”的勁氣流轉方式,將瘋玩老人的“童子功”逼了回去,但是挨不到一盞茶光景,海難遞就可能傷在那九人手中。“乾坤八傑”臉上都忽生起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而且,又有說不出的依戀。這時,站在對方掌力最前面的兩人,左邊是女的叫海阿事,右邊的是男叫海阿背,兩人臉上都現出無比堅毅的神色來。

只聽一聲大喝,其他三男三女都向前傾了一傾,將力道全印在前面一人身後,便一齊撤掌向後彈飛出去!

本來前面由海阿事左掌蓋在右掌背上,右掌貼在瘋玩老人右掌上比斗真力,而其他三女,一個接一個,又掌貼往前面那人的背心,將掌力源源不絕地轉了過去。而海阿背也是一樣,右掌搭在左掌背上,左掌跟瘋玩老人的右掌對上,而其他三男,也將功力一個傳一個輸入他背上,現下突然之間,其餘六人,將功力涌至兩人背上,然後一齊抽掌離開,只剩下了阿事、阿背二人力拚瘋玩老人的掌力。

初時六人掙脫時曾將餘力注在二人身上,所以八人雖去其六,但八下二人反而一挺,掌力壓下,力生萬鈞,瘋玩老人心口一痛,已被反挫之力傷及內腑。

但跟着下來,勁道銳減,瘋玩老人怎肯坐失良機,運勁全力反吞,登時如暴雨狂風,阿事阿背二人微弱的力勁,如風雨孤舟,飄蕩不己,隨時隨地有被巨浪驚濤拍打得支離破碎之虞。

但是其他六傑,飛快地闖人海難遞的戰團中,迅雷不及掩耳地殺了對方的六名高手。剩下的三名敵手,兩個給海難遞擊斃,剩下一個,眼看厄運難逃,這時又湧現了六個北方霸主的部下,撲殺過來。

這六人和乾坤六傑血戰在一起,殺得難分難解,海難遞這時把僅存的一名敵人也殺了,回頭一看,只聽兩聲哀嗚,阿背阿事口中,齊齊狂噴出一道血箭,全身都癱軟了下來,身上骨節,寸寸碎裂!瘋玩老人的“童子功”,以無匹大力,震碎了他們兩人的心脈。海難遞見兩名手足摻死,狂嚎一聲,就要撲上,瘋玩老人好不容易逃過大難,大有脫力之感,再也不敢戀戰,撮嘯一聲,逃逸而去。

瘋玩老人一逃,那六個救助北方霸主的高手更加倒霉透頂,主帥已去,本已膽戰心驚,加上海難遞參人戰團,不消片刻,六人盡被殲滅。

大敵既去,“乾坤六傑”一齊摟屍痛哭,海難遞也在一旁暗暗垂淚。唐方目睹適才一場大戰,一一瞧在眼裏,對西方霸主的一干兄弟為義捨身,心中有些感動起來。當年之日,唐方也是跟着蕭秋水和一干兄弟:鐵星月、大肚和尚、林公子、李黑、陳見鬼、商俊龍、施月、胡福等人,他們彼此的深厚情誼,以及共同經歷,更是可歌可泣的,雖然到最後,各奔前程,而部分因利忘義,而不借作出叛逆出賣兄弟的事來,唐方想到有些人的反目成仇,狠辣手段,背義反噬,心中就一陣刺痛。

也許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但唐方在蕭秋水身後知道哀榮冷暖,對海難遞及其幾個手足情義,更有一份情切的關心。

海難遞對敵雖心狠手辣,行事乖辟,但卻臉冷心熱,此刻垂淚向倒卧在地上的二人道:“阿事,阿背,都是我,害了你們……”說著內心創痛牽動傷勢,口角又溢出血來。乾坤八傑中的阿門道:“老大,您也別傷心,我們為你儘力,是天經地義的……”剛虧道:“老大還是速撤離此地好,你已經受傷,我們人手又有折損,若瘋玩老匹夫再糾眾來犯,那更不好應付。”

海難遞猛想起唐方,不可讓她受累,當下道:“好。我們先安葬他們,拜祭之後,即赴蜀中,大概一大半路程也就到了,沿途小心老匹夫暗算,盡少生事為要!”北方霸主瘋玩老入門下人數遠較海難遞為眾,何況今天西方霸主海難遞只帶了八名精英出來,現已犧牲二人,當竭力避免與北方霸主捲土重來的遭遇戰。

海難遞轉過頭來,道:“唐姑娘,我們這就往唐家堡出發:可好?”唐方雖然役理睬他,但海難遞已從唐方的眼神里第一次感覺到沒有敵意的溫柔。

到了次日,他們抵達了離唐門百餘里之地“堊日”高崗,已經入夜,所以解馬在客店歇腳。

這一路來,海難遞對唐方處處新生尊重,絕無過分逾矩之處,乾坤八傑暗傷友好之亡,但對唐方,也悉心照顧,無微不至。

唐方盥洗之後,被扶至一間大房休息,唐方可不喜受人擺佈,便說:“你們何不解開我的穴道?”

這時她由三女替她洗身沫浴過後,鬢髮微濕,走過飯廳,對海難遞冷冷說出了這一句話。

西方霸主早已把全間客棧包下,正與三男傑在商議進發路線,剛剛有一個公子哥兒打扮的人和二名書僮要進來投宿,已被他打發出去,後來海難遞覺得來者有些古怪,四人便商議起來,唐方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海難遞抬起頭來,只見唐方沫浴過後更加清麗的臉龐,微濕的發誓,清秀得像一朵雨後的白花,一剎那間,海難遞覺得這就是他畢生以來所見過最美的女子,以前不曾見過,日後再也不會見到。

他隨即想:他若玷污侵佔這女子,他就會失去她了。但他又立刻想:他若玷污這女子,會後悔終身的。這兩個想法迅速地自他腦海中打了一個又一個的轉,好像麻索般亂在一起,海難遞心裏亂到了極點。

但是他立即看到了唐方清晰明亮的眼光,唇邊帶有一絲不屑,他整個臉立即**辣了起來,只知道自己這等想法何等卑污,實沒有資格跟她在一起。所以他立刻避開了眼光,站起來說:“如姑娘不見責,我解開姑娘穴道便是。”此話一出,他心中大大惱悔,生怕一解唐方穴道,她便要離開,而自己則恨不得跟她多相聚片刻也是好的,於是便說:“待到了唐家堡,我便解開你穴道。”

唐方知他不肯答應,也不多說,舉步走上樓去。這時抱殘所封的穴道已過二天二夜,勁力漸消,她已勉強可以行動,但身體裏絲毫髮不出力量來。

阿逆、阿天、阿行扶她上房間之後,本要換件衣杉,唐方總覺不好,便只披了件寬袍,三女服侍她躺下了,三人相覷,眼中流露異色。

唐方見她們有情有義,心存好感,便問:“有什麼事,盡說好了。”

阿行左看右看,忍不住第一個先說話:“唐姑娘,奴嬸有些話兒,心裏想說,說出來又怕不得體,姑娘別見怪。”

唐方素來不擺架子,在唐門年紀雖輕,輩份卻高,也從不對下人疾言厲色,便笑着道:“今天偏勞了幾位服侍,心裏好生過意不去,什麼奴婢不奴婢的,以後再也不準這麼稱呼。”唐方笑了笑又說:“有話就直說好了。不可拘世俗之札。”

三人聽了很是感動,終於阿逆大着膽子道:“是姑娘准允,奴……”唐方瞪了她一眼,阿逆改口道:“我才敢說的……”唐方笑道:“說吧,支支吾吾算什麼?”阿逆期期艾艾半天,終於鼓起勇氣道:“海老大對唐姑娘……是一片真心的,難道姑娘不知?”唐方一愣,沒想到她居然提出這種事情來說。

阿天見阿逆結結巴巴的,始終說頭沒尾,心裏着急,便接過了話題說下去:“海老大對唐姑娘一片痴心,我們看了姑娘樣貌人品,也欽慕歡喜……遺憾的是,姑娘對老大好像……我們做奴嬸的,很希望妨娘與老大能珠聯壁合,配成一對……”

聽到這兒,唐方再也忍耐不住,斥叱道:“是海難遞叫你們來說這些話么?”

第三十五章一張恐怖的臉

唐方這一聲責喝,三人都住了聲。唐方回心一想:這三人是海難遞手下,很夠義氣,自然偏幫西方霸主,也不能見責。何況一路上來,海難遞對自己可謂千依百順,以禮相待,以海難遞的風流成性來說,已算是殊為難得的事情了。當下就沒那麼氣憤,但不知怎麼,任何人在她面前勸及她有關疏離蕭秋水之時,她就對那人全無好感,更恨不得早日能與蕭秋水相會,而這心情也只有蕭秋水一人能了解。

只是蕭秋水又在何方呢?生還是死,在還是不在,又有誰知?

隔了半晌,阿天忍不住又道:“我們知唐姑娘對蕭大俠一片痴心,堅貞不二…但是,蕭大俠不知…”說到這裏,忍住沒說下去,話鋒一轉,說:“海天少從來都沒有對女子那麼真心過,他本來…很風流,男女間的事,看得很談,在一起幾天就過去,不像對姑娘這般…”唐方冷笑道:“幾天就過去?他倒風流快活,但女子一生貞節都教他敗壞了。”說著注目向三女,三女臉色一陣尷尬。

阿行還是比較會應變,眼珠子一轉,搶先道:“唐姑娘,我們也是女子,當然知道做女子的心情……海天少向來是這樣,那是很……很不妥的,但他對姑娘,卻不如此……”唐方冷冷道:“承他看得起了。”

阿逆也接道:“最重要的是,萬一海天少能有幸得到姑娘芳心,那麼這種不良癖好,他一定會改……姑娘不知,海太少的爹娘是何等盼望他浪子回頭呀!”

唐方反問道:“這卻關我什麼事?你們處處替他說話求情,算什麼意思?”阿行道:“我們絕非海老大派來跟姑娘說的,老大若知道我們多嘴,說不定還會責打我們,我們是見老大痛苦,忍不住要說,要求姑娘……”說著眼圈也紅了。唐方搖首道:“這也不關你們的事,這等事情不能強求。”

阿天又按捺不住道:“‘我們也是一番心意…姑娘和老大男才女貌,正是一對壁人…我們又喜歡姑娘,巴不得姑娘當我們的女主人…何況蕭大俠,他,他,恐怕已不在人…”唐方聽到“一對壁人”時,想起昔日蕭秋水和她在一起時被人所讚譽;聽到“女主人”時,想起陳見鬼、曲俊龍、雜鶴施月、廣西李黑等一干蕭秋水兄弟,侍她也如此,聽到阿天再提起蕭秋水可能已……這剎那間,唐方忍不住叱喝一聲:“胡說!”

阿天第二次想說“蕭秋水己不在人世間”,給後方這一喝斷,再也不敢說下去,垂下了頭,唐方最憎人提蕭秋水不測,任何人的話,都不能動搖她的意志:。

這時靜到鴉雀無聲,只有蠟燭燈心的火舌在啪啪跳躍着,映得幾人的影子在蚊帳上時長時短,起伏不已。

唐方終於嘆道:“你們出去吧,別來煩我。”

阿逆惶恐地道:“我們說話不慎,得罪了姑娘,請姑娘……不要見怪。”阿天卻哭泣了起來。

唐方想想,這些人跟自己非親非故,自己四肢乏力,若要對付自己,犯不着如此費唇費舌轉彎兒,另一方面也覺得她們忠心為主,誠屬難得,當下道:“不要哭,我不怪你們。你們出去吧。”

阿行最是知機,向二人示意,便揖道:“姑娘請早歇息,我們這就告退了。”唐方點點頭,三妹相繼退出。這時窗外一陣細雨,因住所地近山居,只覺屋外漫天漫地都被一種細碎空膝的霧氣包圍着。過了不久,屋據便吧嗒一聲滴下水珠來,然後小滴水珠連綿不絕。唐方隔着燭影望出窗外,想起昔日蕭秋水撐傘出現的情景,好像過去數十年間的事,只覺得很遠,覺得人已都不再是身邊的人了,雨還是舊時的么?想着心中一酸不覺落下淚來。

三妹走下樓來,只見廳上燭火死自亮着,阿叛、阿師、阿門三人都不在,只有海老大一人在燭前,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乍見三人下來,竟慌忙站了起來,手肘撞到桌上,砰地一聲,倒瀉了桌上一杯酒。

阿天忙走過去收拾,海難遞這才看清楚唐方不在,於是道:“她……她沒有下來?”阿行笑道:“姑娘說要早些休息。”海難遞實有些緊張,問:“她……她,睡了沒有?”阿行答:“還沒。”阿逆想告訴他剛才情況,但欲言又止。

阿天站得近些,見海難遞臉色通紅,呼吸急促,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笑道:“老大如無其他的事,我們……”

海難遞道:“你們去歇歇吧,我已遣阿叛他們成守去了。”三妹檢在應道:“是。”相繼走出。

走到樓下客房南道上,阿天悄聲說:“你們有沒有看見老大魂不守舍的模樣兒?”阿行掩嘴笑道:“早見到了,還用你說。”阿逆卻嘆道:“他是為了唐姑娘,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時外邊細碎的雨聲傳來,從窗子望出去,山雨空躁,好像不是人間境界,阿逆說:“你們先歇着,我去……”阿行不解,問:“去哪裏?”阿逆不好意思地咕唁起來:“還會去哪裏?”

阿行登時領悟,便罵道:“懶人尿尿多。”阿天回罵道:“女孩子家說得出口!”阿行沒好氣道:“你幫着她,八成自己也要去。”阿天笑啐道:“何止八成,簡直十成。”阿行倒沒有在睡前解手的習慣,她又累又懶,在山中的夏夜,也寒得叫人着慌,便不理她們,逕自人房去睡了。

阿天和阿逆也不管她,便去了茅房,這時雨聲漸密,雨意漸濃,所以她們沒有聽到那一聲暗啞的哀鳴。

唐方正要朦朧入睡,忽聽呀的一聲,一條人影站在門邊,看未似乎要進來,但又想退出去,唐方一驚,喝道:“什麼人?”

那人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唐方聽得是海難遞,不知為何,反倒放了心。海難遞本應推門進來,在掩至唐方床前在暗中看她酣睡,不料這古舊木門,會發出那麼大的聲響。他幾經掙扎,終於忍不住要上來,幾杯燒酒下肚,全身都似燒着了似的,縱使外頭下的是滂沱大雨也淋不熄。

唐方問:“什麼事?”語氣本沒有什麼,但海難遞聽來,卻似乎充滿厭惡之意。他心裏懊恨、矛盾、愁苦齊至。在未上來前他一再告誡自己,由於自己態度溫文,唐方對他的印象顯然好了一些,而今自己終熬不過一股強烈的**頭摸了進來,唐方對他一定心存卑視,印象也極之低劣,再也挽不回來了。

再也挽不回來了……這句話在海難遞心中,比死還難受,喝下去的那些酒都衝到頭臉上來,脹轟轟地彷彿都在笑他:你完了,你完了,唐方對你再沒有好印象了……他走前兩步,看見隔着羅帳的唐方在燭光中發披及肩,柔美撫媚,他心中生起了一種痴狂的意**,唐方見他腳步蹌踉,以為他內傷發作,便問:“你傷怎樣?”海難遞呼吸急促,一直走過去,便什麼都作得出來,忽聽唐方這柔膩一問,反而一窒,心中在想:是了,是了,她在關心我的傷勢,她還沒忘記我的傷勢,她對我的印象是不至全壞透……我不可以對她作出叫她失望的事……這下間他酒攻入腸,當真內傷發作起來。也許在旁人而言,這欲**的禁制並無那麼大的反覆起伏,但在海難遞來說,他本是風流成性、欲海難填的漢子,一下子遇到了自己思慕的人,**之間一時極難控制得來,陷入了極大的迷亂之中,他腦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喊,不要走過去,不要走過去……然而海難遞的艱苦掙扎與迷亂訪徨,唐方是不知曉的,她聽到海難遞在急促的呼吸中,以為他內傷複發,很想過去幫忙,所以便吃力地從床上撐起來,扶着床沿的事物挨過去探看海難遞的情況:那邊阿天和阿逆已經小解回來,一路說著笑話,阿天說:“逆大姐,你二十六八了,也該嫁人了。”這時水霧灑人甬道來,不但聲音沒聽清楚,連身邊的人也極難看清楚。阿逆也沒聽清楚,所以她間:“你說什麼?我聽不到。”於是阿天又在雨聲中說了第二遍,這次阿逆聽清楚了,笑嘩道:“你這十月芥菜早就動春心啦,你喜歡老大,可惜老大不喜歡你……

阿逆也是真的鐘情於海老大,其實這四妹中多多少少對海老大都崇拜得有些逾乎常情,妹妹四人乎日調笑也是有的,阿逆這樣說回來,阿天卻不似往常一般頂撞回去。原來她先說的那一句話,阿逆再問,她只好再說,再說時忽然覺得雨霧森森,好像在驟變無常的小雨里隱伏着什麼鬼臉似的,在偷聽她們的說話,她有一種特殊的悚然,只好停止了說話。阿逆警覺問:“怎麼啦?”阿天只覺不妥,卻又不知哪裏不妥,只了說:“沒什麼。”阿逆調笑道:“看你神不守舍……”這時兩人行至一處轉角處,突見一個人刷地橫在前面。

阿逆和阿天是女中英豪,反應敏捷,雖驚不亂,兩人分左右跳開,擺出架式,阿逆握拳倒提成弧圓狀,阿天掌切成角作方形狀,兩人是“左圓右方”八傑之一,搭配數十年,在危急關頭,見配合迅疾無間。

那人也是左手急攻,右手急封,三人對拆數招,在迷霧中着着都是搶攻,端的是兇險,數招一過,已見分曉,阿逆阿天以二敵一,穩佔上風。

只聽那人失聲叫:“原未是你們!”忙回拳收招,阿天阿逆聽聲極熟,故出去的一拳一掌,立即收回大力,砰!砰!二聲,仍然把那人打得蹌踉退了七八步,方才把得住樁子。阿天阿跡在雨霧中落足目力看去,果然是阿師,不禁啞然失笑,卻是虛驚一場,阿逆啐罵道:“咄!你躲在這兒嚇唬人么?

人嚇人沒藥醫!

阿師赫然道:“適才我在雨霧中彷彿見人影一閃,怕生變故,便來瞧仔細,聽有人說話聲,就出來截佐……是你們先動手的嘛!”他苦着臉,敢情那一拳一掌,挨得並不好受。阿天阿逆見阿師已吃苦頭,也不為已甚,阿逆道:“你在這兒繼續餐風飲雨吧,妨娘我可要回去做夢了。”阿師正怨這濕潤轆轤的鬼天氣,又寒又餓,卻還要看更,正是十分不悅,無端端又給她們打了兩下,更不甘心,於是不耐煩地道:“去吧,去吧!”阿天阿逆便在嘻笑中消失在雨中。兩人一面有說有笑,一面向客店通追行去,準備回房歇息,剛才那一陣虛驚,倒使阿天不心情,忘得一乾二淨。

因為阿夭和阿逆又說又笑,所以沒留神遠處一聲微弱的哀號。

但是阿師留意到了。

這時兩個女孩子已在雨霧中不見,但笑語仍然傳來,阿師本來想叫住她們,又怕給她們說自己疑神疑鬼,一咬牙,便自己循聲過去查看。

阿師循聲過去查看,只見一回密如織紗的迷霧,他走了進去,才知道有堆比人還高的草叢,一直蔓延過去,在迷雨里也不知有多遠。

阿師有些心寒,沒有再過去,可是當他回身要走時,又聽見草叢中統地一下微響。聲響一起,阿師立即回身。

他返一下身子,驀瞥見一物向他撲來,他蓄勢已久的一拳一掌,也立時發了出去!“蓬蓬”二聲,拳掌皆中,對方身子尚未被他震飛出去,他已易拳掌為雙爪,抓住對方肌肉,準備再打一拳一掌。

卻就在這一剎那間,阿師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在剎那間分成了兩個奇妙的揣測:一,他忽然想起了適才自己被阿逆阿天所誤以為敵,挨了一拳一掌的事;二,他可以立時斷定一點,他對面這人已經死了,而且早在他出手前已經死了。

這兩個想法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就在這時,阿師已經看清楚了那人的臉,一張恐怖的臉。

這張臉佈滿了鮮血,舌頭被割,牙齒全被擊碎,反插入口腔內,而嘴卻張大,被一根尖刺上下撐着,所以合攏不起來,木刺尖部已穿下額與鼻樑而出,其餘雙目被挖,耳朵被削,三條橫在額前的刀痕,以致腦漿也被挑了出來,可見得這人死前,殺人者不讓他聲張驚動:便把他的嘴搗得一團稀爛,而且身受逼供慘刑。這張臉雖可怖至極而且不成人形,加上阿師打了一拳一掌,鮮血自臉部不住溢出,但阿師還是一眼認出了這張臉!

他老兄弟的臉。

阿叛的臉。

他張口欲呼,驚怖已甚於一切,就在這時,一雙手自阿叛屍身後面伸出來,扼住他的咽喉。

他雙手一動,突有人自后擅住了他雙臂,而阿叛屍身倒下,一人出現,另一隻空的手,執住根本刺,全插入了阿師口腔之內。

阿師至此,雙足腿彎處又被後面的人踢得跪跌下去,只能發出一聲低悶的呻吟,他面前的人,正拔出了第二根桃木釘,阿逆阿夭在迷雨中走到長廊頭的房間,走廊上的石板地,都讓雨打濕了,兩人走來,分外小心。

她們三人,原擬同睡一間房裏,彼此取暖,她們站在門前,門裏黑黝黝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這刻阿天笑道:“阿行那小王八,一定睡熟得像只豬!”阿逆笑:“咱們改天來放把火,把她燒成一隻烤豬。”兩人又咬吱咯咯地笑了,在深山雨聲里斷斷續續。阿逆忽然哎喲叫了一聲,阿天嚇了一跳:“怎麼?”

阿逆摸一摸身上,怪不好意思他說:“我……我的裙據外擺,放到……茅房裏去了。”阿天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呀,你也來學阿師嚇唬人!”

阿逆笑着反譏:“你膽小如鼠……”阿天杏眼圓睜瞪:“你嚇着人還來損人?”阿逆笑吱吱地道:“好,好,我不說就是了!這兒向妹妹賠罪,阿姊這廂有禮咯!”說著盈盈一揖。

阿天忍不住咯咯一笑,又故意板著臉孔道:“你自己去拿,我可不陪我了!”說著打了二個呵欠,道:“我先進去睡覺了。”

阿逆也役好氣,悻悻然道:“你不陪也罷,誰要你陪來着!”說著掉頭便走人雨霧中。山中客店的茅房不大幹凈,加上積水,阿逆的裙擺曳地,小解前因怕沾污,所以先除了掛在釘上,出未時匆匆,便忘了取回,但心愛裙擺,怎捨得留在茅房,阿逆便要回去拿。她返身回去時,阿天也困了,再打了一個呵欠,喃喃自語道:“我才不管你呢,我要睡覺了。”一面說著,一面掀開布簾,跨了進去。

她進得了房間,房裏很黑,只見阿行在床上,卻沒蓋被,這時窗欞外的雨更緊也更密了,隱透着一種山林的幽光。

阿天脫了衣服,穿着貼身小襖、披了一件松袍,便要上床窩在暖厚的棉被裏,但見阿行一動也不動,心裏暗罵:“這死丫頭,當真是睡死了不成?”便要去給她蓋被。這時候外有一道無聲無息的冷電乍起,電光一照下,阿天全身都涼了,只見阿行臉目獰猙,七孔流血,上身衣服,給人扒開,褲子也褪至一半,死得奇慘。

阿天一驚之下,正想大叫,但嘴巴忽給人掩住,眼前一人,迅速封點她的穴道,撕開了她身上的寬袍。

阿天驚恐萬分,但又苦於叫不出聲。

第三十六章鬼雨

阿逆當然不知道房裏的事情,她在瀰漫的雨霧中行走,一路哼着小曲,走了一段路,她的低哼忽然轉了,談了,停了。

因為,她嗅到一種氣味,血的味道。

“背叛師門,逆天行事,左圓右方,乾坤八傑”八大高手,能在江湖上闖出名堂來,得西方霸主寵信,也當有過人之能,亦曾終日在刀尖上打混過。血腥味對阿逆來說,是不新鮮的事兒。

只是在這凄風苦雨里的血昧,未免令人驚心。

就在阿逆提高警覺之際,她腳下忽然踢到一件東西,幾乎令她摔了一交,加上地滑,她已看清楚地上絆倒她的事物。

那是一個人。

一個死人。

阿師!

阿師在剛才還是活得好好的,現在卻死了,嘴裏含着一根桃木釘,天靈蓋被人一掌擊碎,這說明了什麼,呵逆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現在驚心之餘,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她必須叫出來“有敵來犯”,否則不止她一人,全部的人,都難逃毒手。

她必須叫出那一聲來。

可是阿師的死狀太可怕,在她腦中留下的印象太恐怖,她一時竟失了音,叫不出聲來,這剎那間,她自己也恐懼和焦急到了頂點。

“波”的一聲,海難遞手中握的一隻杯子,猝然被搓成粉碎,瓷片已嵌入他掌心裏,但**上的痛楚,依然止不住他心裏的急切。

燭光下的唐方,那幾分清勁,也變作了柔和,婉轉得像一朵粱花,飄在良夜的水上。海難遞只覺一顆心,跳得擂鼓也似的,十分辛苦。

唐方問:“你不舒服,為什麼要捏碎了杯子呢?”

海難遞張口道:“我……”

唐力偏一偏頭,問:“怎麼?”

海難遞只覺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燭光一晃,噗地一聲,競跪了下去。唐方倒嚇了一跳,問:“你這是幹什麼?”

海難遞無限艱苦地道:“我……”

唐方跺足問:“你什麼嘛?要說什麼,快說出來。”在這一剎那問她與海難遞的目光相觸,唐方是敏銳的人,一下子,她已完全明白海難遞要說的是什麼了。她粉臉飛紅,後悔剛才向海難遞問出了那句話。

海難遞幾經艱辛,才能說:“自從我見過姑娘,我心中時時刻刻的,都想着姑娘……”唐方垂下頭去,卻不料海難遞忽然竄前,雙手捉住唐方纖足,竟然狂吻,嘴裏發出渾濁的聲音,說:“我只求姑娘……我只求姑娘給我……”

唐方心中亂極,但通體乏力,撐不開海難遞,聽海難遞哪些話,知難逃這**之手,心中反倒一片清明,必要時嚼舌自盡便了,只聽海難遞聲音位訴:“我求姑娘…就算不喜歡我…他日…姑娘和蕭大俠共結良伴…也把我當作奴僕,跟在姑娘身邊,侍奉一世…”唐方聽着覺得有些好笑,心想:你可把人作奴婢使用,我可沒你這種德性,但想到自己處境危殆,又笑不出來了,倒是覺得先順從着他,免得這登徒子狂性大發,便說:“不管什麼事,你想要我答允你,都得放開我再說!”

海難遞一聽唐方語氣,似頗有希望,忙放開雙手,爬了起來,又扶着唐方在燭邊坐下,只見唐方雲發微亂,呼吸微急,清麗婉容,真是美到了極點,不禁看得呆住了。唐方起來后,稍微整理一下,見海難遞痴痴地望着自己,便道:“看什麼?”海難遞如大夢初醒,道:“姑娘太美了……”

心裏想到:如果唐方是他自己的……那就是世間上最完美的事了,縱教自己只有一天一夜可活,也死無所憾。

唐方知道人痴痴迷戀,很是麻煩。

這時窗外雨聲又密了,唐方便說:“夜深了,你還是回去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海難遞道:“是。”但雙眼依然痴痴地看着唐方,依戀不已,不舍離開,只覺一床溫暖棉被,燭光溫照,不禁有非非之想。

唐方知此情此境,萬萬不能對他稍加緩色,寧可一死,也不可污了清白,當下幽幽一嘆道:“海公子。”

海難遞聽她叫他,便慌忙走前幾步,應:“在。”

唐方噗嗤一笑,只見她在燭光中嬌靨乍起兩顆深深的酒渦,美得什麼似的,海難遞一顆心都在眼睛裏迷醉了。

唐方隨而正色道:“我向不喜歡收奴收婢,你若不嫌,我們交個朋友可好?”海難遞一時只覺受寵若驚,也不知怎麼是好。

唐方道:“你也知道,我雖未曾嫁給蕭大俠,但一顆心,早已是他的了。”海難遞聽得心中一陣酸楚,答:“是。”

唐方莞爾道:“你知道就好。”又悠悠一嘆,接下來的話,說得無比堅決:“不管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變化,都改不了我對蕭大俠的心意。若我知道他在世,我也會好好地活在世問等他相聚;假如他死了,我也不會再活多一天,無論是誰,都不能來碰我,我寧可死,也不會讓人碰的。海公子,你要是真尊重我,那你就解開我穴道,我會終身待你像個朋友一般。”

海難遞只聽得腦里轟隆轟隆響,一顆心似被千軍萬馬,在地上踩了又踩,連他自己,也狠不得狠狠地踏上兩腳,心裏一陣凄涼:海難遞啊海難遞,人家心目中只有蕭大俠,你還懷着什麼希望,不自量力而自作多情呢……當下一笑,笑得比哭還難受,道:“唐姑娘,我放你,我一定放你。”聲音凄苦得就像咽位一般。

唐方呆了一呆,道:“你怎麼了?你傷口……”海難遞只覺不知為什麼,已全無希望,便說:“我已經沒有傷口了。”他暈噩噩的,站起來,見唐方美艷不可方物,便有一種狂烈的衝動,想親她一親,雖然立刻就死,也無怨愧。

就在這時,霧雨中傳來一聲凄厲已極的慘呼:“有敵來犯!”

然後聲音中斷,就像一隻雞被粹然折斷了脖子。

唐方和海難遞,都呆了一呆,這慘呼如同山水冰涼的雨滴,打熄了海難遞心頭的**,他只呆了一呆,立即翻飛出門,閃電般掠了下去,宜撲發出叫聲的地方。因為那是他的情同手足的弟子所發出的哀嗚。

海難遞飛出去的同時,唐方聽得屋瓦上“篤”地一聲,似有一物到了屋上,若在平時,唐方早已飛身上去探看,但此刻功力全失,當然不敢造次。

才過片刻,接下便傳來喊殺之聲,格鬥之聲過了半晌,忽然靜了下來,然後砰的一聲,木門四分五裂,一人撲了進來,全身衣衫鮮血點點,唐方吃了一驚,定睛看時,卻正是海難遞。

唐方見海難遞才下去不過片刻,便受創如此慘重,心中暗驚,只見海難遞氣喘吁吁,撲到自己身邊,唐方不知他要做什麼,只聽海難遞急道:“那班殺千刀的……我來……解你穴道……”

原來阿逆看到阿師的屍體,終於發出了那一聲大叫。大叫聲甫起,在房間裏恣意淫樂的兩名兇手,不由得怔佐當堂。

這兩人正是瘋玩老人和中叔崩,也正是北方霸主和南方霸主。

瘋玩老人幾次在海難遞及“左圓右方,乾坤八傑”手下吃過苦頭,知道厲害,更有自知之明,自己若是單槍匹馬闖去,斷不是剩下的乾坤六傑合海難遞七人之敵,於是含忿而逃,卻不料在半途中恰好遇到中方霸主的傳召旗火令。

中方霸主田堂亦即是唐甜,她不知何故,出發較遲一些,一路上召集人手,北方霸主自是其中之一。

瘋玩老人一見到唐甜,便將海難遞與唐方關係暖昧的事說了,唐甜恨唐方入骨,只覺自己從聲望到酒渦都不及她漂亮,海難遞為唐方而叛她,更氣不過,但想到唐方落在海難遞手裏,哪裏還保得住清白?便不禁開心起來。

瘋玩老人觀顏察色,道:“海難遞好色如命,見到唐方,還會吃素不成,只是……”唐甜聽得開心,笑問:“只是怎樣啦?”

瘋玩老人道:“我看海難遞那小子意亂情迷,神魂顛倒,不是好路數……萬一他變成上了套的猴於,給唐方這麼一耍,若跟咱們作對,那也怪礙手礙腳的。”

唐甜只要讓唐方活着,總是不開心,當時沉下了臉,道:“你找幾個人,去收拾了那姓海的!”瘋玩老人道:“姓海的只剩下六個人,只要小妹派幾個高手相助就行了。”這時唐甜身邊,蕭七、容肇祖剛好不在,正派出去和某人聯絡,唐甜胸有成竹,道:“就派中叔崩跟你走一趟。”

頓了頓,唐甜又道:“我就要唐方先不清不白,然後再死得不明不白。”於是中叔崩,瘋玩老人便趕了過來。

兩人一路追查,先擄佐了戍守中的阿叛,逼他說出客店中佈置,才殘忍地殺了他,然後閃人房內,先好殺了阿行,又誘殺了阿師,趁阿天和阿逆分手時,再捉住了阿天,正施強暴,只聞阿逆的呼叫聲,兩人立刻竄出,以兩大霸主的武功,阿逆一人怎抵擋得住,不消片刻,便給殺了。

這時海難遞衝到,和瘋玩老人及中叔崩惡戰起來,海難遞身受內傷,自不是兩人合力之敵,未幾便背上着了桃木釘挑傷,挨了瘋玩老人半掌,他自知難逃活命,便要衝上樓去,解唐方穴道,好讓她自行逃走。海難遞饒是在危難之中,猶不忘盾方安危,他衝上去之際,剩下阿門一人守在門口,死力抵擋。

阿門只是“背叛師門”中之一人,若要一搏,只剩他一人,哪是兩大霸主之敵?所以奮戰之下,仍是給瘋玩老人劈中一掌,給中叔崩一釘透胸而過,因而斃命。兩人衝上樓來,海難遞己替唐方第三次解穴,由於前二次海難遞運指如風,使唐方被封之穴,依然解不開去,海難遞心下大急,這一次已是全力施為,唐方感覺四肢已恢復力道,但全身功力,並未恢復,抱殘的封穴手法果是常人無法解除。瘋玩老人和中叔崩一見,齊聲怪笑,瘋玩老人邪笑道:“這生死關頭,還來摟抱一番,海霸主、唐姑娘果真是一對妙人。”

中叔崩接着道:“你們要怎樣就怎樣,我們倆可以大飽眼福,也無所謂,說不定看到興趣來潮,也來……”海難遞怎肯讓人辱及唐方,大吼一聲,奮掌澎拳,要撲過去。唐方又氣又差,但她聰敏過人,立時看出二人用意,向海難遞低聲叱道:“別中他們的激將計!”

海難遞一聽,登時為之一省:唐方喝聲雖低,但仍教中叔崩聽到了,笑道:“倒像老婆教丈夫不要生事也似的,我們海天少多聽話呀!”

心翌卻想:這唐方果不易惹!唐方心裏又羞又恨;但在生死關頭,把持得住,不去理他,海難涕聽唐方關心自己,如奉玉旨綸音,心裏甜絲絲的,再大的艱險,也沒放在心裏。這二人一時間各想各的,惟獨是瘋玩老人見着了海難遞,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吆喝一聲,運起“童子功”,雙掌如鐵石,一掌又一掌打了出去!

海難遞怕他傷及唐方,低聲道:“別怕!”竄身而出,左手成拳,右手為掌,左手接則右子放,右手引則左手綱,抱元歸一,運力轉道,力戰瘋玩老人。

本來海難遞一受傷,誠難再與瘋玩老人匹敵,只是瘋玩老人也有微傷,一足不良於行,加上海難遞一心一意維護唐方,渾忘自己身上所受之傷,反而因此而發揮了潛能,打得瘋玩老人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用之力。中叔崩本想加入戰團,他慣用的武器是桃木釘,長足三尺有餘,另外手扣無數小桃木釘,成為他的暗器,他才踏前一步,忽聽唐方道:“兩個打一個,算什麼英雄好漢!”

中叔崩哈哈一笑:“我們是霸主,又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一個死的英雄好漢,不如半個活着的龜兒子!”說話到此處,這才看清楚唐方,在燭光下明媚得像天女嵌刻在石壁上一樣。

中叔崩雖然見過唐方几次,唐方也落人他手中幾次,但他一直沒有好好端詳過唐方,現下他剛作過傷天害理的罪孽,姦汙了阿逆阿天,慾火全消之際,只覺得那燭光下的影子,美得足可洗凈他心靈中的污穢。但畢竟那只是一剎那間的事,中叔崩畢竟是淪入魔道數十年的人,一下子,他便向唐方逼來,只是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向她出手。

海難遞心**唐方,當下不理一切,急攻瘋玩老人兩掌兩拳,狂吼一聲,截向中叔崩,不讓他傷害唐方。

第三十七章滅燭

海難遞的武功,和瘋玩老人本來旗鼓相當,只是海難遞受傷在先,而今又在廝拼中猝然撤身,瘋玩老人大喝一聲,左手連化兩拳,右手連化兩掌,飛起一腳,正中海難遞背心。海難遞這時正向中叔崩撲去,中叔崩乍見人影一閃,一人當頭罩來,他腦中猶存唐方燭下情影,卻在燭影一晃之下,一人和身撲來,他退已無及,桃木釘卻飛插出去!海難遞直撲而出之際,背心一痹,已吃了一腿,乍見那中叔崩桃木釘當心刺到,他怕自己一旦避開中叔崩便會向唐方冒犯,將心一橫,及時雙手一合,竟抓住了桃木釘!這時他飛撲之勢未止,身體撞上了中叔崩!

中叔崩忽覺桃木釘被執,正想用另一隻空着的手對海難遞猛下殺着,但給海難遞一衝,只得竭力穩住腳步再說,殊不料海難遞這一撲,還兼有瘋玩老人在背後踢上一腳之力,砰地撞在中叔崩身上,中叔崩立樁不住,仰天而跌,海難遞抓住桃木釘,也仆倒下去。兩人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解。

瘋玩老人見二人倒下,以為有機可趁,便掩將過去,想補海難遞一掌。

只是地上兩人,糾纏在一起,哪有名家高手風度?中叔崩武功本來不在海難遞之下,海難遞受傷不輕,更應穩佔上風,但是海難遞一心一意要拚死,不讓這人去侵犯唐方,所以出盡蠻力,而且還一口咬在中叔崩脖子上。

中叔崩見海難遞雙眼赤紅,狀若瘋狂,更是驚心,及時將頭一偏,海難遞這一日,就咬在他肩膀上。

中叔崩痛人心脾,一起膝,頂在海難遞肚子上,海難遞雖然吃痛,但依然死咬不放,兩人在地上翻翻滾滾,扭作一團,饒是瘋玩老人這等高手,一時也不知如何下手。瘋玩老人正苦於無法下手,忽靈機一動,大步逼向唐方,原來他早已看出海難遞一心全繫於唐方身上。

瘋玩老人退向唐方,海難遞心中大急,果然大受影響,給中叔崩又佔了優勢,但在這時,唐方驀然一揚手。

只聽嗤嗤兩聲,兩枝飛鐐,激射而出!

瘋玩老人猛想起當日“唐方一戰”的盛名,不敢怠慢,連忙伏下,避過一鏢,卻覺那一鏢打得甚是平平無奇,心中正是納悶,忽然眼前一暗,然後全黑。

原來唐方的另一隻鏢,不是打向他,而是打熄了蠟燭。

唐方穴道被封,發鏢勁力未復,但她知道海難遞會因她的安危而大為分心,如此下去,自己和海難遞都甚兇險,所以她故意虛張聲勢,令瘋玩老人閃躲,卻主旨在打滅燭光。她功力雖失,但準頭仍甚精確。

這一來,房內全黑,只聽地上扭打之聲依然傳來。

瘋玩老人知被愚弄,大喝一聲,呼地向唐方原站處,劈空打出一掌!

瘋玩老人的“童子功”何等犀利,憑空一掌打出,隆地一聲,數塊木板,斷裂震飛,露出外面的山風凄雨奇景,外面雖也皆黑,但有一種幽微的光線,反映得屋內有了一點點徽芒。

只聽地上有人氣喘吁吁地喊:“唐姑娘,你可好……”砰地一聲,似中了一拳。卻沒有迴音。

隔得半晌,海難遞嘶聲嚷道:“唐姑娘……你怎麼了?”這下他的聲音顯然聲嘶力竭,似被人扣住喉嚨,瞬即窒息,勉力呼喊出來的聲尾而已只聽唐方嘆了一口氣應道:“我沒事,你放心。”聲音大有感動的微澀。瘋玩老人一聽,卻嚇了一大跳,原來唐方的聲音就公他背後石遠處響起,他也連忙回身護退,又發出了一記劈空掌,再碎了九塊木板!

原來唐方待燭火一滅,知道瘋玩老人要下毒手,即憑這兩天來已恢復的一點力量及海難遞解了小部分的血脈通暢之功,迅速移開了原位,瘋玩老人一掌擊空后,她藉著木片斷裂聲的雜音,偷偷掩近記憶中瘋玩老人原地的後面,準備覷個機會,發出暗器,先放倒一人再說,殊不料海難遞因擔心她出事,呼叫再三,到了最後一次,已聲嘶力竭,如果自己再不出聲,聽來海難遞心喪若死,斷難支持下去了,只得出聲應和。

這一來,瘋玩老人也就發現了她的行蹤。

同時間,哎喲一聲,是中叔崩發出來的狂嚎,顯然是海難遞聞唐方未死,重萌生機,奮力頑抗,使中叔崩吃了個大虧。

瘋玩老人又劈了一掌,仍不知有無命中,只見外面的天光又映進來多一些,但仍是看不清楚,而地上扭打喘息聲漸重,只聽中叔崩掙扎道:“快來……幫我一把……”聽來是被海難遞發狂似的攻勢打得頗覺吃不消。

只是瘋玩老人瞧不仔細,又何從幫起?反怕自己打錯了人。

就在這時,他忽覺自己左面,有一聲微響,這一聲響甚輕,是手伸人縹囊,囊里的暗器被撈起時互相碰擊的輕響。

瘋玩老人知唐方欺近左側,正要用暗器傷他,他先發制人,大吼一聲,一掌運足十成功力,遙空擊出,膨地一聲,木屑翻飛,天光雨霧,又自大洞中灑人,間中夾着一聲呻吟。瘋玩老人藉著灰濛濛的光線一看,只見唐方倒在破板里,心下大喜,笑道:“倒也!倒也!”他何等老好巨滑,這“倒也倒也”是說給海難遞聽的,他自己卻在一言未發之前,早已呼地一掌劈了出去,生怕唐方未死,及時起來頑抗。

殊不知他這一掌劈出,強烈的風聲中微有“絲絲絲絲”四響,待他發覺,暗器已近右側,他怪叫一聲,另一掌及時發出,饒是他出掌得快,幾枝暗器勁力不足,全推落地,但就在此時,瘋玩老人只覺自己背後脊間一痛,知道已着了道兒,忙以雙掌衛護全身,一面疾退,喀喇喀喇,他急步倒踩在板上,斷板盡皆碎裂,他情急之下退勢更急,一直退到了窗外雨中,雙掌猶自飛舞着,只見他逆着蒙蒙天光,周身蒸發出一陣茫茫煙氣,竟是滴水不透。唐方瞧着暗暗吃驚,心忖,這老頭的“童子功”,確非浪得虛名,她在黑暗中將寬抱脫除,隨着掌力一扔,自己卻先避了開去,斷板壓在袍上,黑暗中令瘋玩老人錯覺以為是她,在出掌風聲大作之際,她發出了四枚蜻蜓鏢,再掩身過去另一面,發出了一枚燕子針。果然瘋玩老人反應奇快,及時以掌力迫開“蜻蜓鏢”,但還是避不了輕而無聲的“燕子針”。“燕子針”體細而速,在掌風與忙亂之中,瘋玩老人便着了這一針,只是在黑暗中功力未復的唐方,也示能刺中他的穴道,而且憑一日小小的銀針,也傷不了修習“童子功”數十年的瘋玩老人!

瘋玩老人被刺了一針,心中怒極,一面揮舞雙掌,一面已立下決心,非殺唐方不可。唐方卻不讓不避,從容說道:“你的掌功不錯,不過我勸你還是停手的好。”瘋玩老人心中一寒,不禁問道:“你說什麼?”手下不禁稍慢了下來。

唐方仰額道:“我沒說什麼,我只是想:中了唐家‘千毒百絕、斷腸腐肌、醉生夢死、化為濃水針’的人,還敢舞獅舞龍的,也真少有。”

瘋玩老人聽得臉色一變,卻哈哈一笑,道:“笑話,笑話。”但他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只覺腋下中針口處痒痒麻麻,在黑暗中早已白了臉色,只不過別人看不見而已。唐方道:“笑話么?那我現在渾身無力,你正好可能過來把我一掌打死。”瘋玩老人這時早慌得沒了主意,開始時他還不大相信,但唐方如此鎮定,還引他過來出拳,定必是誘自己運力時導致毒針劇毒發作,他心頭髮毛,從前聽過唐家毒藥的傳說,全都在腦海里浮現出來,在寒雨里不禁抖哆起來。

他雖然從中叔崩處聽得唐方是給抱殘點了穴道,但唐方剛才已對自己出手,而又分明看見海難遞在解唐方穴道,以為她封穴早解,自己撲過去一擊不中,只怕就要受盡慘厲折磨而死,想到這裏,瘋玩老人再也不敢造次。

唐方抿嘴笑道:“你這麼乖做什麼?哦,我知道,你是想驟然撲過來,一擊而中,再迫我拿出解藥……是不是?可惜……我身上根本沒有解藥,我倒是知道藥方的配法……那就看你……乖不乖了?”

瘋玩老人本來就想撲擊唐方,迫她拿出解藥,但給唐方這一說,可謂從頭冷到腳趾,全元希望了,不禁完全忍不住地顫抖起來,牙齒也格格作響,設想到自己一生騙人、殺人,到頭來,卻遭一個女娃兒弄得全無辦法,如肉在砧板上,任由人宰割似的。唐方笑道:“對了,要是你乖乖的,我也不想殺你,一切好商量……”

其實唐方用智計總算刺了瘋玩老人一下,但唐方的暗器是素不淬毒的,那暗器的名稱在唐門雖有,卻是一流高手才能施用才會使用:唐方根本碰也沒碰過,而她適才數度移身與瘋玩老人周旋,牽動閉塞未通的血脈,已覺四肢乏力,頭暈腦脹,只是勉強支持着,在黑暗中不讓人看出來而已。

唐方正在籌思下一個步驟,卻聽一人怪笑道:“你以為制住了老瘋兒就得了么?”唐方心裏一撩,知道不好。

說話的人正是中叔崩。

原來唐方以滅燭、詐倒、聲東擊西、虛張聲勢,制住了瘋玩老人,但是卻在同時間,海難遞信以為真,聽得唐方被瘋玩老人擊中,便不顧一切,放開中叔崩,欲撲向瘋玩老人。海難遞與中叔崩之戰,雖是受傷在先,但他可謂“一人舍死,萬夫莫當”,中叔崩反而被他打得遍體鱗傷,但中叔崩功力畢竟與他相差不遠,海難遞想殺他,倒也極難。但當海難遞放棄優勢,上前欲救唐方之際,弱點大露,中叔崩便趁這個虛隙,出手點倒了海難遞。他知道唐方厲害,但又色膽包天,便出言調笑。

“你的丈夫而今下落不明,十死九生;”他指指地上的海難遞又道:“你這情夫又……這個無能為力;”又向瘋玩老人遙點了點:“那老頭兒也老不中用了……嘿嘿嘿,還是我這個年輕的好。”

唐方氣寒了臉,要是還有力在,她早已出手了,中叔崩的話,也氣炸了自以為中毒頗深的瘋玩老人以及被封穴倒地的海難遞。

唐方見海難遞在地上,雖命在危夕,但望着自己的眼光甚是焦慮,不住地轉眼珠示意自己不要去管他,心中不忍嘆了一口氣,道:“你……你為何要這般傻……”中叔崩笑道:“他傻,我可不傻。”

瘋玩老人在雨中到是一動也不敢動,只急道:“中叔兄,你救救我。”

中叔崩笑着反問道:“我中叔崩外號除了南方霸主,還叫什麼,你該知道。”瘋玩老人人在雨中,心中又是一涼,中叔崩未列在“南方霸主”的位置前,就叫做“無親無朋”,凡是做他親人、朋友的,莫不被他陷害到身敗名裂,喪命毀家不等,直至他漸有聲名,到獲得一方霸主寶座后,這等令武林中黑白二道人物都唾棄的事,才算是少做一些。中叔崩而今如此間自己,顯然沒安什麼好心,瘋玩老人越想下去,心就越涼,只覺這山中的雨,冷得像臘月寒冰一般。

唐方冷笑道:“就算你救了他也沒用,沒有解藥,他死定了,而且會死得很辛苦、很痛苦。”唐方講“很辛苦”時,瘋玩老人抖動了一下,講到“很痛苦”時,瘋玩老人忍不住全身都打了一個寒噤。

中叔崩攤手笑道:“好,好,我不救,我不救,我只殺人,哪,你殺了那老頭,我殺這小子,那麼,這裏,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他這一句話,說得十分之邪,庸方、海難遞、瘋玩老人臉色為之一變,海難遞穴道被封,但能說話,破口罵道:“中叔崩,你要臉不要!”

瘋玩老人卻顫聲問:“中叔兄……你……我倆相交十年,且同在‘小妹’旗下做事,怎可如此……”

唐方卻冷冷地問了一句:“你不怕‘小妹’知道?”

中叔崩本來一直在邪笑,但一聽唐方這般問,臉色倏然一沉。原來唐方據情勢判斷,這幾個霸主彼此間如此不和,卻共同在唐甜座下甘為奴才,必有把柄要害操在唐甜手裏,故作此問,她這一問之下,中叔崩果然變色。果然中叔崩之所以加盟“剛極柔至盟”,因他自己就着過唐甜毒針,每一百天必須服唐甜配製的解藥方能鎮壓,所以性命操在人手,只好聽命行事,唐方這一說,正好觸動他的禁忌。

中叔崩寒着臉道:“反正今晚你們二人,誰也活不出去,有什麼好說出去的。”他這句話,說得甚陰險深寒,使人禁不住打冷戰!

中叔崩本也不想連瘋玩老人一齊殺掉,僅他忤逆反叛的話已經說出口了,要不殺人滅口,也是在所不能了。

南方也沒想到那一句話反引起中叔崩的殺機,正尋恩對付中叔崩之策,海難遞忽凄聲叫道:“康姑娘……你穴道若是解了,快離開這裏,不要管我!”

海難遞對唐方是一片苦心,想讓她逃命,但海難遞此語一出,康方和中叔崩兩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中叔崩想起的是:適才明明看見海難遞解唐方之穴,分明不奏效而一臉懊喪之色,麗今唐方又怎會穴道自解呢?

唐方想起的是:海難遞這麼一嚷,會不會引起中叔崩懷疑——自己穴道仍然受禁制。中叔崩遲遲不敢對唐方下手,是憶起她當日“唐方一戰”的英名,又見她不知用何法,使瘋玩老人中了喂毒暗器,不禁也有些心寒,故不敢貿然動手,而今聽海難遞如此說,眉頭一皺,計上心頭,嗆喝一聲,道:“那我就先斃了你!”一釘便向海難遞鑿下!唐方明知自己不可,隨便出手,出手便讓人覷出虛實,但她卻絕不忍海難遞就如此給中叔崩釘死,情急之下,嬌叱一聲:“看打!”三枚“紅蜻蜓”,“嘯、嘯、嘯”分上、中、下三路,襲向中叔崩!

中叔崩桃木釘一挑三圈,將三件暗器全砸了開去。他作狀要殺海難遞,是想引唐方出手,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他接下唐方三鏢,哈哈一笑,道:“原來你穴道未解。”

唐方明知會被此人試出功力不足,但又不能對海難遞見死個救,當下知道自己情勢甚是兇險,不禁臉都白了。

中叔崩邪笑道:“好哇,既然如此,人都暫且不殺,反正他倆一個站着不動,一個躺着不動;看看咱們如何動……”

唐方聽對方出言無禮,“哩:哩、哩”又射出三枚蜻蜓鏢,可惜準頭雖有,發射無力,中叔崩一側身便已躲開去,地上的海難遞知道全怪自己不慎,使得唐方功力未復的事泄露,心中難過得恨不得即刻死去。

中叔崩踏前一步,唐方知對方辱加於身,不如自則在先,忽靈機一動,仰首揚聲問:“上面是誰?”

中叔崩將信將疑,也拾起頭來一望,唐方用盡全力,掠至海難遞處,用力撞開他受封的穴道!

這下正是圍魏救趙之策,解開海難遞穴道,讓他來抵抗中叔崩,中叔崩初以為屋頂上真有人,他本隱約覺屋內似乎多了一人呼吸之聲,但又並不十分肯定,在山中夜雨里聽來一切都似假還真,而今向上一看,唐方身形閃動,中叔崩以為唐方要趁隙來襲,忙揮動桃木釘,護住全身要害!

這一來一慢再慢,換作平時,唐方早已解海難遞之穴得手,只借她內力未復,手足無力,輕功施展不出:只趕到了海難遞身邊,中叔崩便已醒覺,他跟海難遞一戰,只覺這傢伙狀如瘋虎,甚為難纏,若讓他起來再斗,沒自己什麼好處,情急之下,一掌遙空就劈了出去他的掌力雖不及瘋玩老人的“童子功”精純,但“南方霸主”的“桃木神功”掌力,聲威也算驚人,遙空劈出,凌厲巨勁,飛卷而出!

唐方已不及解穴,為救海難遞性命,只好抱着他就地一滾,讓開掌勁,掌風撲了個空,砰的一聲,又將幾片木板摧倒,落在雨中。

這時忽然柱傾木倒,數人衣衫,一時盡濕,原來這房子先後給瘋玩老人打了幾掌,已倒塌了一半,再加上中叔崩這一掌,房屋架支持不住,為之“散板”,屋上的木板,失了支架,都倒塌了下來,隨着木屑罪雨飛落之際,一人飄然而下,落入房中!那人是一個老婆婆,瘦癟得像一顆風乾的黑葡萄,十指骨節,赫然都自指節處凸露了出來,顯然是給人生生捏碎了,難得的是她此情此景下,懷裏仍抱了一把黑葡萄。唐方起先的確曾聽見屋上“篤”地一響,但那人一直未曾現身,唐方只道自己聽錯;中叔崩也不料自己一掌打下了一個白髮老婆婆來,海難遞、瘋玩老人等,更是意想不到。中叔崩和唐方都呆了一呆,不知對方是敵是友。

半晌,還是那老婆婆先說話:“你們就當我不在吧。”說著捧着葡萄,蹈蹈在雨中行去。

第三十八章葡萄成熟時

中叔崩忽然大喊:“等一等。”

那老太婆站住,半側着身,問:“什麼事?”

中叔崩笑着走過去:“前輩手抱葡萄,卻不知是自己吃的還是賣的?老婆婆嘆道:“葡萄成熟時,我又賣又吃。”

中叔崩道:“那前輩就是‘龍王廟’一流殺手‘鬼見愁’走鬼婆婆了?”老婆婆又嘆了一曰氣,道:“正是老身花非花。”

這幾句對答里,眾人都弄清楚了這老太婆的身份,原來就是九臉龍王手下的“走鬼婆婆”,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江湖上正邪二派,武林中黑白二道,無不對之畏如蛇蠍,故稱之為“鬼見愁”。她的閨名卻十分清雅,叫花非花。她的一雙鐵爪,稱著江湖,平素裝作賣水果老婆婆,據悉她水果都是武器,尤喜拎着串葡萄,到處替“九臉龍王”作劊子手。走鬼婆婆既是“龍工廟”的人,她兩不相幫,是合情全理的。

中叔崩道:“果然是花老前輩!”

走鬼婆婆無精打采道:“什麼前輩不前輩,只不過虛活了兒歲,我老人家只是九臉龍王的跟班,不像你閣下是一方霸主!”

中叔崩聽“九臉龍王”四字,臉色稍變了一變,又道:“其實以婆婆這等身手,又何必屈居人之下?”

走鬼婆婆苦笑道:“你看,我且不良於行,還能成什麼大事!”

中叔崩笑道:“我看婆婆還硬朗得很哩。”

走鬼婆婆談淡地道:“如中叔霸主沒什麼事情吩咐,老身要走了。”

中叔崩道:“適才婆婆在屋頂上坐那麼久,還不急着要走……而今這麼快便離開,可不是嫌我中叔崩嚼舌吧?”

走鬼婆婆無可奈何地道:“那你想怎樣?”

中叔崩笑道:“也不怎樣,只是想吃婆婆的葡萄而已。”說著伸手到走鬼婆婆懷裏。花非花笑道:“我的葡萄,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吃的。”她的一張臉,又長又窄,眼又眯又細,說話像一根針落地般輕細,一笑之下,臉紋縱橫,令人不寒而慄。

中叔崩眉一剔嘿嘿笑問:“是么?吃了會怎樣?”走鬼婆婆笑道:“瀉肚子,非哩啡呢,瀉得肚子、腸子一地。”

中叔崩怪笑道:“有那麼厲害?”

走鬼婆婆道:“不信你就吃吃看。”

中叔崩道:“好!”倏然之間,一釘往走鬼婆婆心口鑿了過去!

走鬼婆婆一旋身,避過了這一記,嘆了一口氣,但足下絲毫不慢,已踢了四腳,踢向中叔崩身上四處不同的要穴!

走鬼婆婆快,中叔崩也不慢,只見他身上似蛇一般扭閃,已避過四腳、手上的桃木釘,可一絲也不容情,向走鬼婆婆猛攻過來。

她此刻己不受“九臉龍王”重用,只忝作個“龍王廟”、“黑殺”赴唐門路上接應而已,她見到海難遞一干人帶唐方投宿此處,知道是重大訊息,早已留下暗號,通知慕容不是,一方面貼在屋頂上監視諸人動靜,不巧恰好遇上“剛極柔至盟”的中叔崩、瘋玩老人來襲“西方霸主”,打到最後,連她也無處遁形。

中叔崩這邊,知道走鬼婆婆伏在屋上,早把一切聽去,今日萬萬不能留下活口,初時還忌走鬼婆婆武功厲害,但見之十指全折,而且隱忍退讓,知道此人並不足畏;更萌殺人滅口之**,要知道“南方霸主”中叔崩這等人是“凶則懼,順則欺”的人,走鬼婆婆愈是想退走,他愈是覺得非下毒手不可。

這點走鬼婆婆也甚瞭然。所以中叔崩猝下殺手,卻殺不了她:她猛下絕招,也打不着中叔崩。兩人較量起來,走鬼婆婆吃虧在雙手俱折,她一生功力,大半浸淫在雙手之上,所以漸落下風。

唐方趁這個機會,為海難遞解穴,惜功力不佳,幾次都解不開禁制,唐方只好一連串用力推拿,希望能撞開血栓,這可苦了海難遞,強忍血氣翻騰之苦,咬緊牙齦不作聲。他**雖苦,但精神上卻猶墜仙境,只覺唐方抱他、救他、為他解穴,一股似蘭似庸的幽香襲人鼻來,他覺得陶陶然,如墜神仙境界,就算一輩子穴道不解,他也甘心情願,只恨不得這美好情景不要過去。

中叔崩佔了上風,估計在五十招內可以解決這老太婆之際,走鬼婆婆忽然將身上的葡萄向他拋去!

中叔崩不知是什麼作用,但知是極厲害的武器,否則走鬼婆婆斷無理由手腳不離地將它攜帶着,當下急翻滾閃避,只聽轟隆一聲,木屑紛飛,忽然間天塌地隱,唐方、海難遞、中叔崩以及尚未掠出房外的走鬼婆婆,還有在走廊外淋雨的瘋玩老人,一齊站足不住,向下跌落!

走鬼婆婆的“葡萄”,當然不是葡萄,而是炸藥!

這一炸,本來被瘋玩老人、中叔崩打劈得千瘡百孔的房子,終於坍倒下來。唐方功力未復,海難遞穴道被封,瘋玩老人自以為中毒且不說,連同走鬼婆婆和中叔崩也不例外,在這凌厲炸藥的震蕩下,直摔了下來。

中叔崩、走鬼婆婆二人一跌下即設法掃除身上事物,跳將起來,準備再斗,兩人中以中叔崩受傷較輕,雙手靈便,動作較快,但炸藥在他極近處瀑炸,他所受波及也最巨,所以當他撥開障礙之際,走鬼婆婆已厲嘯踢到!

中叔崩忙亂之中,也雙手陡出,剎那間點了走鬼婆婆雙足“是讀穴”,接着又點中了她的“京門”、“五樞”二穴,走鬼婆婆砰地摔了下來。

但在他點中走鬼婆婆穴道的同時,走鬼婆婆的雙腳已同時踢中了他的“中注”、“育俞”兩穴,中叔崩只覺全身一震,雖已打倒了走鬼婆婆,但全身同樣動彈不得。這一來,中叔崩、走鬼婆婆、海難遞三人皆穴道受制,動彈不得,唐方穴道將開未開,似閉未閉,只是全身無力,剩下瘋玩老人,又以為中了唐方毒鏢,只凍得在那兒抖哆,卻不敢亂動。濕透,卻一籌莫展。

這種情形十分古怪,幾個名動一時的武林高手,盡在雨中。現在佔上風的是唐方,因為眾人之中只有她能略為移動,其實真正有實力的是瘋玩老人,偏偏他又以為自己中了劇毒。唐方知道現刻間這人也最危難,恐怕久了他不相信,便自懷中掏出一顆藥丸,遞給他道:“你先吃下,可以將毒力延兩個對時再發,那時我再配給你。”

瘋玩老人半信半疑,唐方叱道:“你不吃,那自己早死早好。”說著便要將藥丸丟棄,‘瘋玩老人見狀忙拿了過來,仰脖子就吞了入喉,囁嚅道:“萬望姑娘……能早些給我解藥。”

唐方冷冷地一頷首,道:“那要看情形再說。”瘋玩老人謙卑十分:“姑娘要是有什麼差遣,請儘管吩咐。”

這時忽聽一陣蹄聲,在雨中破幕而未,激得泥水飛濺,五騎急馳而至:這五騎究竟是誰,實乃關係重大,是敵是友,更令人關心,這時五騎似已發現這片殘破的房樓,五人一齊勒馬,馬匹齊齊發出一聲長嘯。

本來五馬驟止人立,在黑夜雨中看來,頗為壯觀,可惜其中一騎,卻不知怎的,收勒不住,兀自前衝出幾步,馬上的人狠狠地用馬鞭一抽,嗆喝道:“死扁毛畜生,偏不聽人話!”忽然哇地一聲,原來那馬野性難馴,被馬上的人鞭得幾鞭火了起來,竟將那馬上的人摔了下來!

馬上大漢一不小心,已摔落泥淖中去,叭地一聲,泥水高濺,比適才五馬踏泥而來還要壯觀。

那大漢濺得一口一臉是泥,刷地抽出腰刀,就要所殺那匹馬。

馬上另一人問:“老四,你斬了馬,待會兒坐什麼?”

那“老四”狠狠罵逍:“我干他娘,待會兒我坐老五的馬不行么?”只聽一人搖手怪叫:“你跌得一身臟,我才不跟你同騎。”

又有一人笑道:“你干它娘?沒想到你有這般能耐,連馬也……”話未車完,其中一人緊張地道:“你們看!”

這時五名大漢都發現了在坍塌樓房中的五人。中叔崩、瘋玩老人、海難遞、走鬼婆婆,心中暗暗叫苦,卻不知來者何人。唐方在梁王府曾見過這五人,彷彿跟那“東南霸主”是一種的,但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其實這五個人便是“五方太歲”。

“五方大歲”分老大“躬背太歲”,老二“單眼太歲”,老三“虯髯太歲”,老四“飛騎太歲”,老五“蓮花太歲”,五人都是江傷陽的“高足”。江十八爺屈居“十方霸主”之未,他素不心服,故將自己五個徒兒取綽號為“五方太歲”。大有囊括各方這豪情勝概。只是天不從人願,江傷陽的這五個寶貝徒弟,一到“粱王府”便吃了大虧,被公子襄手下二大將歌杉、氣伯,擰得團團轉,一點法子也沒有。

現下這五方太歲,見到有這麼幾個人,倒在泥濘里,狀況甚是古怪。

他們除唐方外,也沒見過其他數人,其中“虯髯太歲”昔日在“梁王府”前被“氣怕”泰誓一喝而震傷了內臟之後,事事小心,杯弓蛇影,便低聲說:“我看情形有些古怪。”“蓮花太歲”便是那不願與那摔在泥濘里共乘一騎的那人,頗不以為然:“我看沒有什麼蹊蹺,別疑心生暗鬼,擒下唐方,交給師父,可是大功一件。”

“躬背太歲”笑逐顏開道:“正是,正是。”

“飛騎太歲”便是那摔下馬來的漢子,因不滿“蓮花大歲”不讓他共騎,故意說:“不是,不是。”

“蓮花太歲”怒道:“為何不是?”

“飛騎太歲”最喜自誇“騎世上最難馴之馬”,而今給馬甩了下來,正是一肚氣,便說:“想當日這唐方在梁王府中,一見尚難,而今哪有這般容易給我們劫到手,簡直痴人說夢話!”

“蓮花太歲”怒道:“有什麼難?”對方有五個人,我們也有五個人。“冷冷地阻視”飛騎太歲“道:“你要是沒膽子,就不要抓好了。”

“單眼太歲”作事向來比較審慎,上次“梁王府”前也是他與泰誓、歌衫正面交涉,大概當一個人只剩下一隻眼睛時,為了不想把另一隻眼睛也讓人挑掉,當然會慎重一些了:“我看也沒有那麼簡單,‘梁王府’的人,是個個都不好惹的。”五人聽了,都有些變色,昔日他們五人就一齊在歌衫手下吃過虧,扛着個石獅子,又被點了穴道,在大太陽底下乾熬着,那滋味可不好受。

五人低下私語,不敢上前,唐方等五人又是心急,又是好笑,唐方暗忖:總要想個辦法,讓五人上當替自己解開穴道才是。

中叔崩這時突然嚷道:“喂!”

蓮花太歲勃然大怒,過去端了中叔崩一腳,罵道:“你說,你叫我什麼來着?”中叔崩“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忍氣吞聲道:“我叫‘太歲爺’。”蓮花太歲下額一揚,威風凜凜地道:“是不是,他叫我做‘太歲爺’!”飛騎大歲冷笑道:“這裏我們人人都是‘太歲爺’,也不定是叫你。”

蓮花太歲想想也是,更是懊怒,刷地拔刀,架在中叔崩脖子上,吱地劃了一道血口,叱喝地:“快改口,叫我做‘五太歲爺’!”

中叔崩這下可心裏氣苦,他原本想招呼五人,佯作自己和江傷陽是好朋友,叫他們來解開自己穴道,誰知只叫了一聲“喂”,就鬧了諸多事兒,對方刀架自己頭上,換着平時,這五人聯手,也難走過自己二十招,如今只好乖乖叫:“五太歲爺!”這一聲叫得無限凄苦,無限委屈。

蓮花太歲猶不甘心,罵道:“你不會叫大聲一些嗎?要不要我先把你兩片豬耳割下來!”

中叔崩只好又委委屈屈,叫了一聲較響亮的,唐方見此情形,雖在險境,但她個性易喜明朗,向不知愁,不禁噗嗤一笑。

五名大歲除了蓮花太歲足踏中中叔崩,沒看見唐方的笑外,其他四人,都瞧見了,只見那一笑燦若花開,酒渦深甜,所有的嬌羞明媚,都給她一人俏麗笑開了,四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縱露太歲喃喃地道:“真美,真美,真美。”

單眼太歲雖只得一隻眼,但看東西向比人快,也比人准,又自稱為獨目金剛,便道:“豈止是美。”

躬背太歲也道:“是美,是美……”忽想起他在“梁王府”前看到個俏麗的丫鬟,結果弄掉了身上穿着的至寶“金絲銀甲”,頓生“美**水”之概,忙不迭補充道:“可惜不好,不太好。”

飛騎太歲怒道:“明明是美,有何不好,雄道要醜八怪才好么?”

這麼多人中,惟有自以為“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太歲沒看到,於是放了踏中中叔崩身上的腳,湊過來一疊聲道:“美在哪裏?告訴我,快告訴我。”

唐方見這幾個土頭土腦的人贊她笑得美,心中也高興,便說:“五位行行好,解解這位哥哥身上穴道,小女子感激不盡。”說著又是一笑。她知道自己被抱殘所封之穴,憑這五個“太歲”的功力也解不了,不如要他們先解海難遞身上穴道,以便救護自己。這時五個太歲一齊搶着道:“好!”而蓮花太歲這可看見唐方的笑,加了一句:“真的是美。”

忽聽中叔崩嘶聲道:“你們別聽她的,我……我是你們師父江十八爺的好朋友,我叫中叔崩,是替你們師父捉拿唐方的……快快解我穴道,不要笨頭笨腦聽這妖女胡言……那人是你們師父大仇敵,萬萬不可解他穴道!”

五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唐方道:“這人悅的鬼話,你們五位精明過人,怎會相信!”

只此一句,五人心裏都傾向唐方這面,“單眼太歲”低聲道:“據我判斷,唐姑娘的讚美,甚有眼光,大有道理。”

‘躬背大歲“道:“是,是,老二眼光最准,人所共知。”轉頭大聲道:“喂,崩牙的,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

“蓮花太歲”更是支持唐方,加了一句:“是呀,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們也不相信。”

“飛騎太歲”雖也支持唐方,門禁不住問了一句:“既然真的,為何不信?”“蓮花太歲”被問得一愣,“虯髯太歲”卻喝道:“他說咱們五方太歲笨頭笨腦,你看像嗎?”

“飛騎太歲”閃電的反應也沒那麼快地道:“當然不像!”

“虯髯太歲”便道:“這不就是了。既然這崩頭裂額的傢伙說了一句假話,自然說得一百句假話,反正他說了半句假,便從頭髮假到腳趾尾,沒有一句話是真的了。”“飛騎太歲”恍然道:“三哥高見。”“單眼太歲”愈聽愈心寒,說:“既然他什麼都假,那姓名也未必是真,不如咱們一刀宰了,省得真真假假,讓人暈頭暈腦。”其實他是在想,萬一這中叔崩真的是自己師父的好朋友,放虎歸山,可麻煩透了,不如一刀把他宰了,省得手尾長。此刻五人再蠢,也看出這兒的人穴道全被封制。誰知其他四人,跟他一般心思,如雷般叱喝了聲:“好!”

唐方到沒料到這五人如此好玩,真的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的頭髮遭雨琳濕,披在肩上,笑起來徽徽顫動,在濕寒的夜色里,有一種深濃清楚的美。五人看得更是直了眼。中叔崩這下可是眉毛上掛炮仗禍在眼前,見五個太歲看見唐方眉開眼笑,看向自己就黑口黑臉,情知不妙,但苦於穴道受制,動彈不得,心中大急,向瘋玩老人叫道:“老頭兒,別給唐方唬着,快去打發這幾個人,擒住了唐方,不怕她不給解藥!”

叫了幾聲,瘋玩老人卻是不應,最後只懶洋洋說了聲:“你剛才不是說今晚誰也活不出去嗎?現在可應驗咯!”一副事不關己,莫不關心的樣子。

中叔崩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正想再設法勸說“五方太歲”,“單眼太歲”最心狠手辣,行事決絕的一人,知此人不可留,忽擷箭開弓,呼地一箭,直刺人中叔崩張開的口裏。中叔崩悶哼一聲,登時了了帳!

卻忽聽一人像憑弔古迹時懷舊緬昔似的,輕嘆了一聲,說:“沒想到十方霸主威名遠播,給區區幾個五方太歲,一箭穿喉,慘死於斯,永埋黃土,不明不白,鳴呼,既然人生如此無常,又有何戀,你們個個,不如在這反覆世間立即死了的好。”最後一句話,尤說得令人驚心動魄。

第三十九章走鬼婆婆

來的人輕如一張落葉,彷彿他人的重量,就只有蝶衣那麼薄弱,但他說完那句話的時候,“五方太歲”就只剩下了四個人。

“單眼太歲”已經被自己的弓弦生生勒斃。

其他四個太歲不是不救,而是手腳都嚇軟了,心也涼透了。筋絡都麻了。來者是一個胖子。

這胖子比任何胖子都胖,但他比任何辟子或瘦子都著名:因為他就是“九臉龍王”慕容不是。

九臉龍王說:“不是我非要殺你們不可,而是中叔崩他說過一句話:‘在場無一人能活……’我要帶走唐方,去找蕭秋水遺物,多一個知道,張揚出去,既是不便……所以,”他說到這裏,“躬身太歲”的一雙斧頭,已嵌在他自己的身上。

剩下的三個太歲,開始逃命。

九臉龍王似有一聲微喟,他一腳就踢開了走鬼婆婆的穴道,順手將一匹馬掄起來,砸在“飛騎太歲”身上,好似一顆西瓜被大石砸得一團稀爛般的。

走鬼婆婆更是知機,九臉龍王是被她放信鴿通知來的,這正是大好的好時機,她雙手已廢,如果九臉龍王不要她,天涯海角,也會有人找她算帳的,她武功很高,但沒有了一對爪子,勝過她的人,也着實不可勝數。

所以她立刻追上“虯髯太歲”,這位太歲立刻發出一聲恐怖的慘叫聲來。唐方看在眼裏,為之髮指:適才還很欣賞她的五個男子,一下子,便死了四名,而且都死得極慘,她禁不住道:“慕容先生。”

慕容不是本想將嚇魂飛魄散的“蓮花太歲”一併殺了,而今回頭問:“唐姑娘有何指教?”

唐方道:“我常聽說,九臉龍王十惡不赦;罪該萬死,我一直不怎麼相信,如今……”九臉龍王居然還有臉問:“如今怎麼樣?”

唐方冷冷地道:“如果蕭大哥在,他一定會誅你這種混世魔王!”

九臉龍王笑眯了眼,道:“可惜,可惜。”

唐方問:“可惜什麼?”其實這般無聊的問話,問等於是不問,唐方問的目的只是想反時間拖延一些,希望能想出一些法子來。

果然九臉龍王道:“可惜蕭秋水早死,我慕容不是沒死在蕭秋水手裏,實一大憾事也。”說完之後,“蓮花太歲”也變成一具屍體。他一面和唐方說話,但下手絕不容情,又將“蓮花太歲”太歲殺了。

那邊的走鬼婆婆,也施施然的走回來。九臉龍王下令道:“你將這兩人殺了,我帶走唐方!”

就在這時,一聲輕叱,兩道急風,飛到九臉龍王背門!

這一下來得快極,又全無徵兆,來人顯然悄悄掩近九臉龍王已久,而在場之人,無一不渴望九臉龍王死,所以誰也沒有出聲示警,待九臉龍王聽得嗤嗤兩聲極之輕微的劍風時,劍尖已貼近背影長袍!

而在同時,一隻大籮筐,已向九臉龍王迎頭罩下!

九臉龍王的反應,可謂極為快速,那柄劍點及他的背後衣衫時,他才驚覺,心隨意動,當兩柄劍透人衣袍時,他全身已掀起了一個大旋轉,這時兩柄劍尖已劃在他肌肉上,從背至脅,隨九臉龍王的迴轉而劃了兩條白痕——但沒有血!

九臉龍王的肌肉鬆軟無力,就似一堆棉花不怕剪刀一般。就在這時,九臉龍王一雙厚大多肉的手,已抓住了兩柄劍。

那出劍暗襲他的人大吃一驚,設想到已經刺中了他,但絲毫傷不了對手,而且連雙劍都繪他扣住!

同時間,那隻大籮筐已至,套住了九臉龍王!

籮筐作為武器,是武林中極罕見的事,九臉龍王一生縱橫數百戰,但也從未遇過這種怪兵器,不覺怔了一怔。就在他一怔之間,已被套個正中!

用籮筐作為武器的,在武林中目前僅有二人,一個是東瀛高手,而另一個中土人,叫哥舒曉天,外號“日月一籮筐”,正是公子襄門下七十一弟子之一。

九臉龍王雖沒有避得開去,但在籮筐中他的瞬間,已從對方武器中猜出來者是誰了。九臉龍王執住那人的雙劍,本有厲害殺着,將那人致於死地,但他上身被籮筐所套,一時掙脫不出,那人應變奇快,立時將雙劍一旋。

雙劍劍鋒握在九臉龍王手裏,儘管九臉龍王的肥肉不怕刺剁,但用劍鋒嵌在肌肉上擰旋,就算是銅皮鐵骨也禁受不起,慕容不是在這剎那之間,當機立斷,立刻把雙劍放了!這一放,持劍的人嘻地一笑。

原來九臉龍王痴肥臃腫,套在籮里活像一頭肥豬裝在裏面一般,兩隻狹長眼睛還咕碌轉溜,那人看了忍不住笑了出來。

但笑雖笑,手下卻不容情,在一笑之間,已對九腦成王刺了九劍。

這九劍一刺上、一刺下,但每一劍刺出,都換了一個方位,變成這九劍是刺向九臉龍王前後左右各個不同的重要部位上去!

而九臉龍王卻正在籮筐之中,難以閃躲。

這時唐方已看清楚來人,不禁叫了出聲:“歌衫!”

來人正是秦歌衫及七十一門生中的哥舒曉天!

原來公子襄安排好護送仲孫湫返“梁王府”事後,即趕赴唐門,希望藉以謀救唐方,一路上,因唐方留下“往唐門”三字,所以他一路上,反覆思索,如果唐方是單隻到“唐門”,寫“唐門”二字便可,又何必多寫一“往”字,顯然是往唐門一路上,都要留意,而且那些字明顯是沒寫完便被人擄走,所以公子襄對一路上情形,越發留意起來。公子襄這下細心琢磨,果然跟唐方在地上刻下三字的心情相去不遠。唐方聽得海難遞聲音說要帶她走,心中捏拿不定,遠離唐甜和慕容不是這一狐一虎雖好,但落人悔難遞這頭狼的手裏,也是不妙;不過,這一狐一虎,一好一惡,比狼來得難以應付,她至少可似肯定一點,要海難遞放她,只怕很難,但要他順好的意定下去向。並非難事,唐方一早就計劃着在沿途設法擺脫海難遞,但抱殘大師點穴手法太過桅異,唐方始終無法逃脫。公子襄沿途分遣三路,自己率領主要部隊,跟唐藕、氣伯泰誓、落花娘子等,在主要沿途各大市鎮中一面前進一面留心唐方行蹤,歌衫則帶七十一門生中哥舒曉天、明掃華二人走山路,百里樹林率另二名門生水路推進,沿途注意,一有唐方消息,即飛鴿傳書,公子襄生恐眾人莽動,使得唐方危險,所以一再吩咐盡量等到他來會合后才動手,而他本身極盼望是他的主隊覓着唐方。

他希望能首先第一個找到唐方,在唐方遇難的時候,他若能救,縱九死無愧,正如唐方希望自己第一個先見到蕭秋水,不借自己以身代死。

公子襄切盼這緣份,唐方更渴望有上天的安排。

可是先覓着唐方的是秦歌衫這一組。

海難遞手下,“乾坤八傑”,在客店中逐走一文士二書撞,使是這歌衫和哥舒曉天、明掃華喬裝扮的。

三人本路經此地,也不想投宿,加夜趕路,復見飯館中幾名夥計的打扮人在大吃大喝,心中納罕:怎麼瞧這些人裝扮,分明客店夥計,卻有空一邊嗑牙?便留心細聽,知道這店囚米了批客人,高價包下了客棧,卻連他們都逐出去,這些夥計們也巴不得不做生意,樂得清闊,也上館子來做“客官”一香,讓老闆獨個兒悉用苦臉擔心去,正是一般苦哈哈兒難能可貴偷懶的好機會。

秦歌衫心中知那批人有些古怪,便花些銀子,探個明白,知道來人中確是武林人物,且有一女子似行動不便,又美得讓那幾個夥計說起來天上有、地下無,當下不動聲色,便佯作投宿,去探個究竟再說。

果然一人店門,就被“西方霸主”的手下趕了出來,於是秦歌衫等料着七八分,正欲設法救唐方,卻見一白髮年邁的老太婆,形跡可疑,潛上了屋頂潛伏,其中明掃華對江湖中人,了如指掌,瞧出那枯瘦老太婆正是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走鬼婆婆”。秦歌衫一聽走鬼婆婆也來了,九臉龍王當會在不遠處,慕容不是的武功,非他們三人所能匹敵的,於是便叫哥舒曉天放飛鴿傳書急告公子襄。

可惜其時山中森寒,微雨漫天,信鴿不慣夜飛,居然咕嚕咕嚕縮在籠里不肯出來,真是氣煞了三人,就在這一耽擱之下,只見一形貌古怪的老人和一名中年男子飛掠而來,殺氣騰騰,明掃華眼尖,一下便認出那中年人是“南方霸主”中叔崩,哥舒曉天便問:“那老頭兒是誰?”明掃華一時認不出來,秦歌衫便笑着:“說不定是走鬼婆婆的老伴兒.”眾人想笑,但想到走鬼婆婆、中叔崩先後趕到,事情自是非同小可,只怕自己三人座付不來,記起公子襄臨行時一再吩咐自己等人不可莽撞,便決定還是先遣人通知公子襄。明掃華去后,剩下秦歌杉二人因恐居高臨下的走鬼婆婆發現,又以為南方霸主跟西方霸主是一路的,便一直靜觀其變,遠處監視,不料聽得裏面砰砰碰碰地打了起來,走過去看時,秦歌衫卻聽遠處有躥聲趕來,以為是公子襄,便要待公子襄來救唐方,不料來的是“五方太歲”。

結果,“五方太歲”很快就成了替死鬼,九臉龍王終於出現,秦歌衫、哥舒曉天知道情勢危急,唐方決不能被慕容不是擄走,於是配合出手,潛近九臉龍王,由於兩人深知慕容不是的詭異神功,所以出手暗襲,絕不容情。

奏歌衫叱喝一聲,雙劍一分,轉刺向走鬼婆婆,她正想帶傷立功,救護九臉龍王,換作平時,她定以雙爪纏鬥雙劍,現下十指被廢,只好以手腕之力,彈起葡萄,震開秦歌衫雙劍。

秦歌衫雙劍刺向走鬼婆婆的同時,九臉龍王得這一緩,吐氣揚聲,身上籮筐被展開,全皆碎裂。

哥舒曉天的籮筐,並非用普通竹子所制,而是“十八火炎山”之竹,“月宇宙”之藤,“虎山泉”之麻,“雙連”埠之絲製成的,就算兩頭老虎一隻大熊給同時罩在裏面,任憑它們怎麼樣掙不出來,卻不料九臉龍王運氣一衝,竟將籮筐震得片片碎裂。哥舒曉天看家武器毀於九臉龍王,更加憤怒如狂,拚命出手,在九臉龍王未掙也樊籠到裂筐而出之際,已先後擊中他一十七掌。

那一十七掌沒有擊倒九臉龍王,只震得他雙手發麻,掌心紅腫。

再也沒有第十八掌。

因為九臉龍王已裂筐而出,兩隻肥大的手,捉住了哥舒曉天一對手掌,只聽一陣格勒格勒連響,哥舒曉天痛嚎一聲,九臉龍王一捏就放,但哥舒曉天的手已不復掌形,恰似一塊甜餅被小孩的手捏拿過一般,歪曲變形。

哥舒曉天雖是熱血漢子,但十指痛歸心,縱是鐵打的也抵受不住,他一面呼痛,但此值生死一發的時候,腳下毫不怠懶,連環踢出七八腳,踢向九臉龍王。

哥舒曉天踢第一腳的時候,九臉龍王確是在他眼前,等到他踢至第八腿時,九臉龍王已不見。

九臉龍王已經在走鬼婆婆與秦歌衫之間,他的手上已多了一雙銀劍。

秦歌衫臉色蒼白,她手上的一雙銀劍,已然落到九臉龍王手裏。

走鬼婆婆也臉有驚恐之色,她的左肩,翻了幾顆血珠子,顯然是在秦哥衫劍下掛了彩,要不是九臉龍王及時出手,走鬼婆婆只怕就要在這雙銀色的短劍下難逃厄運。至此說來,秦歌衫的伏擊計劃,可謂完全失敗。

唐方疾呼道:“歌衫,你退後。”九臉龍王冷笑道:“退後前進,都一樣是死。”秦歌衫聽店方的呼喚,心頭一熱,說:“方嬸,你走,我擋住他。”

唐方急道:“你走,我行動不便,回去通知公子……”九臉龍王又一聲冷笑,此時他勝券在握,好整以暇,倒也不急着殺人。

秦歌衫這時說:“救不到方姊,我不走。”

唐方道:“你回去,公子要你照顧。”

這幾句話,唐方是另有所指,她跟蕭秋水,已有白頭之約,終身之許,明知公子襄待她千百般好,她也不能移情於彼,秦歌衫自幼受公子襄恩澤,對公子襄的感情深摯,便是連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來,究竟是婢僕對主子之感情,還是女子對男子之慕情,她見主人對唐方深情暗種。而唐方舉止形貌又只教人喜歡,不讓人嫉妒,所以她就將主人的一往痴情,轉注到唐方身上去,越是危難之際,越是深刻地表現出來。唐方何等機敏,自是深明此點,所以出言提醒秦歌衫,她應留下來照顧公子襄。

秦歌衫聽得臉一紅,怔了一怔,心口又一陣酸,大聲道:“我不回去,我要與方姊同生共死。”

九臉龍王笑道:“她生,你死。”唐方忍無可忍,怒道:“她如果死,你休想我生。”九臉龍王只想得個活着的唐方,來造成尋寶的方便,唐方如果死了,他就變成眾矢所指,不是好玩的事兒,倒有點變色。

唐方心中極希望蕭秋水能夠復出,若是九臉龍王這等好惡之徒遇着了他,定然夾着尾巴逃還來不及,哪有在這兒為非作歹、耀武揚威的份兒?一時之間,只覺七年來找蕭秋水的心血,如荷葉凝水,一去無還,如膝膝細雨,一片悉雲慘霧,昏暗暈黑,不禁黯然傷神。九臉龍王見唐方若有所思,怕她自蔭短見,他武功再高,她搶救不及,且怕妄動反而促成唐方自決,便緩聲道:“其實我們也不想為難姑娘,只是請姑娘過去敘敘……”話未說完,走鬼婆婆一步踏前,揚起手掌,向海難遞“天靈蓋”上擊下,喝道:“吉拉覓里華光亟度,我先宰了你。”

唐方一見,吃了一驚,忙竄前,一揚手,又射出三縹,走鬼婆婆遽爾收掌,避過三縹,就在這剎那間,九臉龍王運指如風,已封唐方三處穴道,令她說不得話,連想動一根指頭也難。

秦歌衫見狀掠來相救,九臉龍王袖袍一拂,秦歌衫立覺一股勁風,撲面而來,身子不由自主被倒吹回去,她定過神來的時候,雙足已在原地,彷彿完全沒動過一般似的,秦歌衫這才知道這九臉龍王慕容不是確有罕世的功力,絕非她自己所能匹敵的。

九臉龍王回首向走鬼婆婆柔聲道:“你做得很好。”

走鬼婆婆十指雖廢,但適才引開秦哥衫,以致九臉龍王能有時間破筐而出,再聲東擊西使她分神,九臉龍王乘機一擊得手。

走鬼婆婆垂首道:“龍王誇獎,老身為主人盡瘁,縱死尤怨。”

九臉龍王點點頭道:“那你就跟着我,好好練下去吧。”

走鬼婆婆猛指起頭來,在她滿是皺紋圍繞深隱的眼裏,卻是淚光,唐方雖然不能稍動,但心細如髮,看在眼裏,九臉龍王卻沒有看到。原來走鬼婆婆心狠手辣,江湖中人畏如蛇蠍,哪有人敢和她做朋友,她無夫無子,到了老來,越老越孤獨,九臉龍王在十幾年前收服了她,在她心裏,隱隱已將此人當作了自己兒子一般看待。所以她為他作事,身先士卒,鞠躬盡瘁,屢建奇功,故此在九臉龍王手下,穩坐第一位,先是“龍王廟”前一役,她被少年衛悲回折碎手骨,以後自己出道成名的武功,全皆廢棄。九臉九王是寡情決絕的人,唯利是圖,唯材是用,走鬼婆婆沒了雙手便等於廢人一個,所以他對這部下也不再關心,幾乎等於“打人冷宮,廢棄不用”,走鬼婆婆一生,最怕就是到老來沒有要人理,所以在這時刻特別賣力,居然又得到九臉龍王重視,她心中對慕容不是可謂充滿慈愛,又感激又歡喜又滿意。正派人物中,如蕭秋水、公子襄諸子,可謂有情有意,邪派之中,她走鬼婆婆、海難遞,也有血有淚。

第四十章驚心

九臉龍王咪着小眼笑道:“唐姑娘,這次你跟我去,可毋庸置疑了吧?”唐方作聲不得,自是無法應對,穴道被封,周身動彈不得,血脈同時受到封鎖,全身麻痹,有如萬蛇噬心,極為痛苦,唐方咬緊牙關忍受,心中暗怒:這是尋找蕭秋水過程萬苦幹辛之歷練,祈望皇天不負苦心人,有日讓我找到。

秦歌衫見狀叱道:“休得對方姊無禮!”又掠了過來;九臉龍王大袖一拂,冷哼道:“螢蟲之芒,也來爭光!”他這一拂之力,已比適才加重一倍有餘,有意要取秦歌杉的性命。

這下極強的風勁卷出,秦歌衫兒乎閉過氣去,但她的身體卻沒有被卷飛,霎時到了九臉龍王身前,九臉龍王一楞,秦歌衫也是一呆。

這電光石火間,秦歌衫雙指,已向九臉龍王如豬一般的小眼睛直戳了過去!九臉龍王沒料到這一拂居然逐不去秦歌衫,反而大意之下閃躲不及秦歌衫這一式“二龍搶珠”。

這剎那間,九臉龍王只來得及將雙眼一閉。

秦歌衫武功雖遠不如九臉龍王,但她本身的武功,絕非常人可比,慕容不是就此慢得一慢,怔得一怔,秦歌衫出手如電,已戳中他的雙目。

九臉龍王這時已合起了眼,秦歌衫雙指,就戳在他眼皮上,只覺指尖所觸,如兩道深谷,直凹了進去,兩團東西在裏面滾動,竟無處着力。

就在這時,九臉龍王雙掌已然拍出。這雙掌是九臉龍王情急之際打出的:可謂開碑裂石,排山倒海,如擊個正中,秦歌衫必有肌裂骨折,慘死無疑。這瞬息間,有人叫了一聲:“救歌衫!”秦歌衫的身子,突然向後飛起。

九臉龍王雙掌雖然擊了一個空,但迫退秦歌衫,雙眼亦受傷不輕,可是此際他已感覺到一個可怕的足可與自己匹敵的一流高手到了,當下喝道:“公子襄!”

秦歌衫本來心中也大感納悶,以自己的功力,又怎能在九臉龍王掌力籠置下欺近得去?這斷斷無可能之事,居然給她辦到了,還戳中九臉龍王的眼睛,這是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在九臉龍王一股巨力當頭拂罩之際,她只覺背心也似被衣抉拂中似的,一股勁力潛起體內,引出反彈,才能破九臉龍王摧擊的勁氣而入,順利戳中慕容不是,而今聽九臉龍王一呼嚷,她便在半空中側首過去,只見拎住自己后領飄起的人:卻不是公子襄是誰!她也不禁失聲呼道:“公子……”這半聲呼喚,雖然低微,九臉龍王已肯定來人便是南面稱王的青年高手公子襄了,當下發出一聲冷笑,內心卻大急,希望眼睛趕快復原視物。來者確是公子襄。

他一路上,赴四川途中,特別留意唐方行蹤,但沿途俱無所獲,頗感失望。行驛中不禁反覆地想:“往唐門”三字,究竟是什麼意思?究竟是唐方自己要去唐門,還是別人要脅她去唐門?如果別人威脅唐方赴蜀,唐方又從何得知?如果是唐方自己願意赴蜀,那又為何不等自己一道兒去?莫非是唐方中了流言之毒,真的誤會自己無誠意找蕭大俠?想到這裏,他幾乎要跳起來,可是回心一想,斷無可能,唐方分明是受人挾制而去,一**及此,又擔心起來”

就在這思潮萬端起伏之際,忽見百里樹林與明掃華二人氣喘咻咻地趕了過來,公子襄知百里樹林平日氣定神閑,遇事沉着,變通有方,冷靜篤慎之人,而今如此倉皇,定必有事,何況還有明掃華也跟了來,當下詳問情形,才知道秦歌衫一組,已發現唐方行蹤,似受西方霸主挾持,在蜀道“堊口’遇敵,鄉下要百里、樹林主持大局,不理一切,飛竄趕去。這提氣急奔之下,公於襄可謂渾身解數,全已用盡,只恨不得自己多生對翅膀,好早一些救唐方,明掃華名號“報曉將軍”,除了事事曉外,一雙腿走得比野馬還快。公子襄倒搶奔前頭,明掃華落後到連影子全不見了。

公子襄奔近“堊日”隘谷“琴心客棧”之時,唐方已受九臉龍王之制,公子襄是何等人物,一看之下,知道斷不可硬奪,免受威脅,所以借九臉龍王得意忘形之際,將勁力傳到秦歌衫身上,破慕容不是勁風而人,他在這稍縱即逝的光景,已到了唐方身邊,他認穴何其精確,立刻看出唐方被制之穴,一剎那間,已換了三種手法,解了唐方四次穴。九臉龍王點唐方的穴道,所用手法十分詭異,但公子襄在第四次解穴時,已解開人臉龍王在唐方身上所封之穴,但抱殘所點之穴,公子襄卻毫無辦法。

這時天色已亮,唐方己能發聲,見秦歌衫遇險,不禁驚呼出聲,公子襲飛身出手,往秦歌衫衣襖背上一拎飛退,這才及時從九臉龍王雙掌下救回秦歌衫一條命。九臉龍王雙目一時不能視物,但他聽覺,卻十分清楚,他臨危不亂,知道來的是公子襄,又知道公子襄先到唐方處再救走秦歌衫,以為唐方穴道已解,他現刻身陷公子襄、唐方、秦歌衫等包圍之下,雙目又難以視物,龍其肩方暗器更為難防,心中暗自驚懼,外面卻鎮定如常,道:“想不到呀想不到。”

公子襄恨他對後方無禮,不去睬他,秦歌衫死裏逃生,自己冒死救庸方,唐方自然深知,公子襄也目睹,滿心歡喜,便問:“什麼想到不想到的?你設想到本姑娘我本打得着你這頭肥龍蠢蟲吧?

九臉龍王不去理她,逕自道:“沒想到仁義取名聲的長江公子襄,是背地裏偷襲的小人。”

公子襄迅疾掠回唐方身邊,在短短的替唐方解穴的時間內,已經從抗力中摸清了抱殘對唐方所封的穴道,是以極怪異的手法將手厥陽心全經九大要穴,跟手少陽三焦經的三處大穴,即臂道處之“糯會”,耳後“翳風”,以及時上之“清冷淵”連在一起,使經絡的循行輸送改道,而致氣血失去周流不息之效,這是一種極其特異的封穴手法。公子襄知道,如假以時間,憑自己真純內力緩緩輸送,可望經絡輸送能重回原位。但在九臉龍王的虎視既耽下,幾乎絕不可能。

——如果要救唐方,免不了要與九臉龍王一決生死。他開始運勁使秦歌杉破九臉龍王掌力而人,不過是希望秦歌衫的功擊使九臉龍王阻得一組,以俾他解唐方之穴,但事與願違,九臉龍王一時大意,意然為秦歌衫所傷,只是公子襄確無意對慕容不是施暗襲。九臉龍王如此罵他,公子襄便說:“是,我不該如此,我便待你可以視物再動手好了。”

九臉龍王沒想到公子襄如此怛然承認,倒是呆了一呆,公子襄道:“你也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唐姑娘在無戰力之際,你此時威脅於人,就有失宗師身份了。”

九臉龍王緊閉雙目,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公子襄道:“其實我們也不是非交手不可的……只要龍王轉身就走,不對唐姑娘無禮,在下足感盛情,永誌不忘。”

這時忽聽唐方悶哼一聲。公子襄轉過頭去,只見唐方臉色蒼白,原來她穴道剛解,另外抱殘所封的空道將解未解,一時只覺血脈不暢,如像吞了塊木炭又置身於冰窖之間,時凍時熱,無活控制,很是痛苦。

公子襄見唐方如此,心中大是焦急,想即刻替她推宮過脈,解除炮殘獨特的禁制穴道手法,抱殘點穴勁道甚怪,他初以為很快就放唐方,不料唐方被人動走:穴道遲遲未解,反累唐萬苦痛。

公子襄想為唐方解穴,唐方知此時非同小可,怎可為目已分心,便道:“公子……大敵當前,不要理我。”

公子襄道:“不費事的。”返首向九臉龍王道:“你搶你的天書神令,我不管你,這裏沒你的事,請自便吧!”公子襄此說,已是極為忍讓,按理說“忘情天書”、“天下英雄令”是武林人士欲得而首心之至寶,公子襄苦袖手不理,除非是黃河歐陽獨親至,否則以九臉龍王的聲勢武功,又有誰堪與爭鋒?

九臉龍工悶哼一聲,並不答話。

公於襄向唐方低聲道:“唐姑娘,我先替你解穴再說。”將手厥陽心全經大穴者手少陽三焦經三道要穴黏合拴結衝破,必須要雙方配合才能達至,何況公子襄未得唐方同意之前,怎敢碰解唐方身子?

唐方知九臉龍王是大患,大患不除,是萬萬疏忽不得的,便道:“這時候解不得……”話未說完,手厥陽心全經的“中沖”一穴,手少陽三焦經的“三陽絡”、“絲竹空”二穴又是一麻,只覺齲齒略有些鹹鹹,有血溢出,但是所封的三大要穴中之“糯會”穴卻為之一松,不解自開,心中正是納悶。公子襄見唐方臉色又是一變,以為她經脈不暢,頗感痛苦,頓時比他自己身受處難過十倍百倍,便蹲下來道:“什麼解不得?解了再說……”唐方心中感動,便沒有要他住手,公子襄決定先解她“翳風”穴之苦;轉撥開唐方垂下的髮絲,忽然見到唐方的耳朵,自得好像一朵黑夜裏的花,柔順勻美,公子襄此情此境一看之下,那撥髮絲的手,直似有一種掀開自己心愛新娘子鳳冠流蘇的激動,連手也不禁微顫起來,一顆心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彷彿那是一件奇珍玉器,容不得凡夫俗子的手去觸摸一般。

那“翳風”穴正在耳後,下額角與乳突之間凹陷處,是為手足少陽經交會處,是人體大穴之一,公子襄左手輕將唐方白玉似的柔耳垂接近頰車,另一手本拿捏在耳本后雞足青絡脈之下一折處,運功氣沖而人破閉拴的,但那隻手,竟一直按不下去。

唐方頗覺奇怪,轉首一望,只見公子平時瀟洒斯文,而今卻怔在那兒,這雙眼一接之下,唐方馬上覺察出公子襄滿目情意。這情意之深之濃,唐方見之,也為之心折。彷彿龍不翻身不下雨,雨不灑花花不紅,一切都目蘊深情。唐方跟公子襄那麼久,對公子襄,焉會不知,只不過公子襄從未像今天那樣貼近,那樣表達。當下心頭,好像紡車亂了軋一般絲絮亂織,亂成一團,不知因“翳風”穴未解之故還是別的原因,耳朵嗡然一片,只有公子襄的鼻息呵來,又癢又舒服。

就在這時候,秦歌衫忽然哎呀一聲。

待公子襄醒覺時,只見旭日忽滅,人稍一側首,砰的一掌,己擊在背上。公子襄晃了一晃,咯了一口血,但在此際,他並沒有想到要還手。他一生盼望能接近唐方,明知唐方心中只有蕭秋水,他也不死心,只求“梁王府”中能住着唐方,便是莫大的快樂,而今他覺得唐方看他一眼中,居然也無責怪之意,而他指尖所觸,是唐方柔和的肌膚,他雖非無行浪子,且對唐方敬若天神,只是到了此情此境,覺得唐方那一眼中也有許多說不出道不盡的意思,直教他願以一死搏取。

所以他心裏只有喜歡,問道:“唐方……我……”他猶大夢未醒,唐方卻已醒了,粉臉登時羞紅,將頭一偏,叫道:小心!”公子襄也醒了過來,知道九臉龍王暗算了自己一掌,便急道:“我先替您解穴!”

唐方這時已完全清醒,一顆心忐忑跳着,既怨責自己對不住蕭秋水,又恨自己致使公子襄罕傷,心知此時若不令公子襄奮起抗敵,恐怕自己等人就會毀在九臉龍王手中了,便急道:“別管我,快去。”

公子襄只望能救得唐方,固執不肯:“不能不管。”他平時機警聰明,而今非輕重急緩,卻全分不出來,唐方氣得粉臉煞白:“我是蕭秋水的人,你也別碰我!”這幾句話猶如晴天霹雷,一下子,公子襄的心如同被戰馬踐過,戰車輾過,碎成片片,陷於泥淖,一直沉了下去,沉到了不見底的所在。

九臉龍王其實眼睛早已恢復視力,只是在運氣調息,圖施暗襲。他飛撲過去,打了公子襄一掌,幸好秦歌衫叫破在先,公子襄內力已到了運轉自如階段,總算先護佐心脈,硬受了九臉龍王一掌。

九臉龍王一擊輕易得手,連他自己也役想到有這般容易,以為對方有詐,忙一個翻身躍開自保,但覺對方體內一股大力湧來,反震得自己手掌隱隱疼痛,卻仍沒有什麼厲害殺着。九臉龍王一看情形,明白了七八分,另一方面暗自慶幸,憑公子襄內力反震,使自己手臂酸麻,若單打獨鬥,放手一搏,自己倒也真未必是公於襄之敵。如今一來,大敵重創,勝券在握,九臉龍王開心起來,哈哈一笑。

走鬼婆婆道:“龍王,從今以後,這長江公子的名字,該換成‘長江龍王’了。”九臉龍王笑了一下,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來,這一次笑,才是開懷大笑;沒有抑制:“長江龍王,黃河歐陽。”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心中得意至極,可謂無法形容。唐方這時見公子襄的身子,如他適才按在自己耳垂的手指一般,猛烈的顫抖了起來,嘴角溢出來的血,越來越多,不禁悚然道:“你受傷了?”

公子襄點點頭,又搖搖頭,唐方知道此時非同小可,便溫聲道:“你先殺了慕容不是,我再跟你說,剛才我說得太重,公子不要擱在心裏。”

就在這時,只聞一聲慘吼。

公子襄轉過頭去,只見哥舒曉天“百會穴”着了一朝,登時慘死,這時明掃華已飛馳而至,一見此情,立與二人聯手,苦鬥纏戰九臉龍王。

眼見門人之死!公子襄這下可全醒了,雖然內心凄苦:但先逐九臉龍王,是當前的生死門。

公子襄倏地站起,忽覺天旋地轉,空中宛似有數十隻蚊蠅在點着燭火交戰一般,一時只覺五臟六腑,皆離了位,他一個跑跟,唐方連忙扶住,他一手按在唐方秀肩上,只一碰觸,立時醒覺,急劇收回,這下倒使他反而站住了腳步。

唐方哎了一聲:“你受傷很重……”公子襄說:“不礙事的……”但自知背腰腹部,皆被大力震傷,幸而內力護體,未致摧折,但作戰能力,余不及半,面對九臉龍王這等高手,自是一件苦事。

這時又一聲狂嚎,明掃華飛跌出去。

公子襄長吸一口氣,半空截住,雙手一兜,接下明掃華,只見懷裏的“報曉將軍”,脅下着了一戟,傷口掀處隱見血肉模糊,傷得顯然不輕,公子襄氣極,只因自己一時不能自制,使得兩名門生,一死一傷,心中大是歉疚。

這剎那間,唐方突然呼道:“快救歌衫!”

公子襄半空抱住明掃華,腳下可全不停頓,已到了九臉龍王頭頂,這時秦歌杉已迭遇險招,危殆已極!

九臉龍王猛覺白影一閃,他曾暗算過公子襄,最怕同樣遭遇在自己身上,雙掌立時衝天而起!

公子襄到了九臉龍王頭頂,他手裏還抱着人,雙足己踩了下去,正好腳板對着九臉龍王手心!碰在一起,公子襄雙足運力,自不及雙手靈便,不敢與九臉龍王碰實,借勢一沉,如白鳥一般衝天而起。

公子襄一起,九臉龍王也起,公子襄朗苦飛鴻,九臉龍王卻疾如彈丸,別看他痴肥臃腫,身法之快,煞是可觀,已追上了手抱一人的公子襄,半空又拍出兩掌!公子襄雙足連環飛踢,踢向九腦龍王左手腕“濕榴穴”,右手腕“偏歷穴”。九臉龍王陡然變招:十指如戟,直叉公子襄左腿“三陽交穴”,右腿“商丘穴”。公子襄倏然收腿,縮膝齊腹,驟然半空撐出,直衝九臉龍王胸膛。

九臉龍王尖喝一聲,手腕一翻,遽然而上,扣上公子襄足踝,這下暗藏無數厲害殺着,如公子襄仍直撐過來,必能先扣住公子襄後足五大要穴“太經”、“大鐘”、“水泉”、“照海”、“然谷”,如公子襄縮退,這兩下反扣變為極厲害的攻殺,要將公子襄重創當堂。

公子襄不閃不避,卻一曲身,將足縮人腹部,雙膝一齊,向九臉龍王面門頂撞過來。雙膝之力,遠比足巨,這一下幾乎是公子襄挾他本身與懷中之人明掃華半空飛撞之力,九臉龍王變招無及,雙時一縮,猝然推出,砰砰!雙膝一擔,而人俱向後跌去!九臉龍王痴肥臃腫,但靈若狸貓,人向後翻,就將及地,突以一指之力,往地上一頂,借這一指卸力翻了個身,雙足飄然落地。

而公子襄那邊,向後暴跌,卻將明掃華輕。巧置於地上,他自己雙足一前一後,拉成一字,腹部着地,雙足貼地而下,卸去大部分勁道,而明掃華也絲毫無損。這一剎那間,兩大高手在空中已交手數招,一用雙手,一以雙足,懷中還抱了個重創的人,看得秦歌衫、走鬼婆婆心搖神馳,敬羨不已,唐方也禁不住叫了聲:“好!”

第四十一章龍王的雨傘

九臉龍王心中暗驚,沒想到自己空着一雙手,居然還對身負重傷懷中抱人的公子襄取之不下,他人一站起,又哈哈一笑,如果他身材若不是那麼肥胖,這下翻身動作,倒是可以說是瀟洒大方,從容利落。

隨着他哈哈一笑,手心一掣,已多了柄銀光熠熠的短戟,公子襄道:“這是我第三次會你的……乾。”此語一出,兩人臉色皆變了。

九臉龍王臉上閃過一絲狂喜,他原本心中驚懼,公子襄吃了他重手一擊,居然若無其事,而今聽他出聲,知其中氣短弱,內腑焦竭,故此那一句話到了末尾,居然不能一氣呵成說下去,有了中斷,傷勢顯然極沉重。公子襄臉色也一變,因知自己傷勢發作,真氣不暢,以致說話尾聲不繼,讓九臉龍王看了出來,可是大大不妙。

九臉龍王一旦把握到機會,哪裏肯放過,笑道:“是呀,恐怕不會有第四次了吧……”公子襄情知此戰非同小可,暗自凝神,運氣調神,不去理他,九臉龍王哈哈笑道:“長江公子、九臉龍王這一戰是遲早的事,今兒就要在這裏了結。”

唐方道:“慕容不是,你趁機偷襲,不嫌卑鄙無恥么?”

九臉龍王冷笑道:“卑鄙無恥。是他先和那搬兒兩個打我一個,就不卑鄙無恥?”唐方罵道:”您強詞奪理,笑脫別人大牙。”

九臉龍王也有些生氣,冷笑道:“笑不笑脫別人大牙,是別人的事!今個兒誰是贏家,說的話便是對的。”

唐方也冷笑:“隻手遮天的事,古來成功有幾人?”

九臉龍王道:“自然多如過江之鯽,凡作這種事而不為人所知。旁邊無人又怎知道那些享有名聲的英雄豪傑莫不是如此?”

唐方哼了一聲,說:“那是傷的說法。”

九臉龍王道:“何止說法,而且是我一貫作法。”

秦歌衫初不明唐方何以要說這些,但見唐方一雙眼睛,不似平日如此清明寧定,心中忽撮然而悟,接道:“你這種做法,除非殺盡天下的人,否則休想遮天瞞日。”九臉龍王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也來插嘴!”

唐方道:“她不是東西,她是人。”

九臉龍王冷笑道:“一個不知好歹的黃毛丫頭!”秦歌衫回罵道:“總比一隻不要臉的肥豬好!”

九臉龍王怒極而笑,道:“我不上你們的當,故意逗着我說話,讓你們家公子爺調息養傷……”他機警過人,見唐方、秦歌衫紛紛逗引自己說話,大起疑竇,立刻醒覺過來,唐方本來就是想盡量拖延時間,讓公子襄以內力壓抑傷勢惡化,秦歌衫、明掃華同一樣護主心意,先後領悟,故意激怒九臉龍王,只求將他注意力轉移,不借出言相激,其實兩人手裏冷汗直冒,萬一九臉龍王翻臉出手,自己可絕不是他對手。

九臉龍王一旦洞透三人意圖,笑道:“你們三人,自要為所說的話,付出代價,一會兒就讓你們知道我九臉龍王的手段……”話題一轉:“不過,無論你們怎麼說,公子襄都是死定了,”話一說完,和身撲起,銀戟直刺公子襄。

秦歌衫、明掃華見主人危急,也飛身而起,想要救授,但白衣一閃,公子襄雙目陡睜,神光暴長,半空飄起,已截住九臉龍王!

這一下兩人再次半空中文手,九臉龍王銀戟如點點寒星,又似靈蛇吐信,欲吞欲吐,公安襄在半空騰挪閃移,一對手掌,戟刺到哪裏,他就往那裏劈去,兩人交手十數招,一齊落到了地上。

兩人一落下地,只見公子襄洗得發白的長衫,宛似灑了百點梅花,衣帛掀裂,但都沒有見血,原來,每一次都刺破他衣衫,雖未及肉,也是凶臉已極!

兩人一落地面,轟隆一聲,跟着砰的一聲悶響,震了一震,秦歌衫、明掃華、唐方看得人神,都嚇了一大跳。

這一聲大響,是九臉龍王發出的。他身形極重,急着求勝,全力施為,便不願在輕功上花氣力,所以從高處落地時轟然大響,地上讓他踩了一個大洞。

公子襄卻如一張落時,飄然落地。

這時公子襄一及地,九臉龍王身重己先行腳踏實地,銀戟如水銀酒地,無孔不入地攻了過去。

公子襄如風浪中的小舟,左騰右挪,儘管選遇奇險,卻都是有驚無險。

這一輪急攻過去,公子襄身上衣衫,又多了十數處破口,唐方練過暗器,眼比誰都快,不禁低呼一聲,原來公子襄這次衣衫破口處,已隱有鮮血滲出,鮮血點點,如朵朵紅梅,點綴在月白色長袍飄飛中,公子襄微白的臉色,深邃的眼神和緊損的唇,更令人感到他一種落寞的凄酸。

公子襄心中傷卻是多於**上的痛。唐方的話,一直蒙回在他耳邊。

九臉龍王心中更驚:這第二輪急攻,他雖佔了上風,但也全力施為,他第一回合中以雙掌力攻公子襄雙腿不下,還可以說是自己失於輕敵,而今空中再交手二次,已知公子襄體力恢復得出奇的快,如果此際殺不了他,恐怕一待他復原,自己恐非其敵,當下將心一橫,儘力搶攻扑打公子襄。

此際兩人交手,迅若驚鴻,公子襄由和轉劣,迭遇險招;就在此際,他的雙袖,忽然被一種無形的勁風卷了起來,變得像兩張刀一般,一刀又一刀向九臉龍王劈了過去,刀時橫斬、直劈、斜削、抹切、反割、正所,變化萬端,伊如兩面大刀操在刀法名家手上一樣。凌厲的刀風使得在外的旁觀者都看得透不過氣來。

九臉龍王擋了幾刀,已顯得手忙腳亂了。

秦歌衫等正要臉露喜色,驀然之間,九臉龍王手上又多了一隻短戟。

九臉龍王兩隻短朝在手,寒芒大增,十招一過,“嚎”的一聲,公子襄右手袖袍,已被劃破,又噬的一聲,右手袖袍,也被戳了一個洞。

這一來,公子襄雙袖俱裂,以袖為刀的絕招再也無法施用,情勢即刻大變,公子襄又居於下風。

九臉龍王雙戟如一頭蒼龍的兩點寒目,邀游於天,時東時西,忽點忽刺,打到後來,他身子越輕,本來他每一步踏出,地上均被踩了一個窟窿,可是到了後來腳印愈淺,最後邊腳印都沒有了,他的身子,也輕如一張紙。紙的面積雖大:但依然輕若鴻毛,飄然任意。他積聚的功力達到了完美的狀況。

公子襄這邊,卻頗捉襟見肘,下步越來越重,每一步都使腳陷入泥中,好不容易才能舉足而出。

這在與一流高手如九臉龍王對敵之際,可謂十分兇險。

唐方一見此情形,心中焦急到了極點。

只是局面突然變了。

公子襄手上多了一把刀。

一把淡青色的刀——短刀。

這只是一把小小的刀,但這把刀一握在手中,局勢立即有了起死回生的轉變。九臉龍王雙戟的寒芒,即時暗淡了下去。完全暗淡了下去,就似一頭怒龍,連眼睛的鋤芒也沉昏了下來。

九臉龍王如果真的有九張臉,那麼現在他一定九張臉色都是極為難看。他一直以為他先下重手傷了公子襄,滿可穩操勝券,設想到公子襄的刀法如此無理可襲,又讓人無法可御,他只有將心一橫,忽然收回了戟,摘下了一直綁在他背後的傘。

九臉龍王背後一直繫着一把傘。唐甜等“剛極柔至盟”的人,在鬧市中見着他對付衛悲回時,也是沒注意到他背後的這樣一把毫不起眼但令人好奇的傘。有人叫這把傘為“龍王傘”,但“龍王傘”是什麼?沒有人知道。

九臉龍王一張開雨傘,一股陰寒之氣,徵人肌膚,本來公子襄的刀芒大熾,九臉龍王寒芒大斂,現下龍王一張開麗傘,只見他傘尖突出一柄黑黝黝的尖物,傘沿旋轉時隱有刀刃破空之聲,這都不足為奇,可怕的是一種陰寒之意,籠罩全場,連站得遠些的瘋玩老人,也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

公子襄刀勢頓弱;但他東一刀、西一刀、中一刀、左一刀、右一刀,一共五刀,再左一刀、右一刀、中一刀、東一刀、西一刀,用來用去,還是那五刀,在九臉龍王寒傘的急攻狠打之下仍然強峙不敗。

這實在是因為柳五的這一套刀法,委實太過奇妙,他以過人的才氣,加上武藝的造詣,和智慧上的苦心孤造詣,這五下刀法,可以說是吸收了各家刀法的精蘋,而又自創一路,攻守皆宜,當年柳五以一把短刀,奪去南少林掌門人和尚大師之命,這路刀法,豈輕易破得了的?公子襄天性聰穎,而又無柳五之狠毒,所以刀法也自具新格,由這五刀演變出來的“正字五劍”,更是氣勢恢宏,格局端然,仲孫湫亦單憑這五招劍法,飲譽武林,連“十大霸主”,也難以接下他一招半劍,這五招變化這奇,取法之嚴,技法之精,也可想而知了。九臉龍王的“龍王傘”,雖確有烏雲掩日之邪力,但公子襄之刀,凝聚一代才人的精血,如此使來,雖處劣勢,卻不致落敗。

如果公子襄不受傷在先,內息均勻,而功力旺盛的話,局勢當然就不同了。九臉龍王久取不下,他驟然離開戰圈,撲向唐方。

這下急轉直下,他傘尖的利刃,自是可將唐方刺殺,但公子襄若趁此向他背後追襲,只怕他也難以自保。

只是他決定使出這下破釜沉舟之策時.早已計算好公子襄的為人。

果然公子襄臉色大變,他數遇兇險,都沒有動容,這下可驚呼出聲,情急中搶身在前,傘尖已然刺到,公子襄“叮”地一刀,架住傘尖。九臉龍王冷笑一聲,一掌向唐方拍去,這下掌意倏忽,公子襄無把握以空手接下,萬一接不着實,唐方定必重創傷在這一掌之下,當下矮身一伏,攔在唐方身上,啪的一聲,硬受了一掌。

九臉龍王這一掌看來打得甚輕,其實是聚集了平生大力,旨不在傷人,而是想將公子襄震了出去,這下重擊,公子襄本已有傷在身,再受這一震,腳未沾地,又連吐了兩口血,咕咚一聲,跌了下去,但他心繫唐方安危,才一仆跌下去,立即彈起。

九臉龍王何等快疾,一掌將公子襄震跌出去,另一手持雨傘,一陣急旋,所發出一股狂風似的大力,將秦歌衫、明掃華二人卷跌了出去。

公子襄正耍撲出,九臉龍王大喝:“站住!”公子襄知九臉龍王已貼近唐方,如果他真的下手,自己要救,已經來不及了。心中一陣激動,氣血翻騰,又欲吐血。他這時正在海難遞身邊,海難遞低聲喝道:“公子襄,你不要妄動,小心害了唐姑娘。”公子襄長嘆一聲,可謂萬**俱灰,忽拍了一下海難遞的肩膊,海難遞的臉上,升起了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來,說不出是什麼。

公子襄徐徐站直,他那一件洗得月白色的長袍,沾着點點血花,煞是休目:“慕容不是,有什麼事,你找我便是,放了唐姑娘。”

九臉龍王此時穩操勝券,尖聲笑道:“公子襄,今個兒我找的本不是你,是唐方,誰教你送上門來着?”

公子襄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放了唐姑娘,我梁王府的人今後絕不與你為敵。”九臉龍王哈哈笑道:“聽來雖好,但我不放唐方。”他笑笑又道:“除非……”公子翼問:“除非怎樣?”

九臉龍王道:”除非你先死了。”

公子襄道:“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九臉龍王倒是一愕:“你真的死?”

公子襄昂然道:“只要你放了唐姑娘,我立即死在你而前,只要你重江湖義氣,大丈夫一諾千金,不得反悔。”

這幾句話說得堅決無比,九臉龍王聽了躊躇半響,秦歌衫急叫道:“公子,不可……”接下去的話,也不知怎麼說是好。唐方大聲道:“公子,你捨身救我,我很是感激,但慕容不是只是挾持我到唐家堡,諒他也不敢殺我,你為我如此犧牲,太過不值,實無須如此。”這幾句話說得絲絲人扣,合情合理,但九臉龍王聽得心中大怒,暗忖:好哇,你這女娃子,以為我不敢殺你?心中一狠,已有分數,忽然將傘尖一點,架在唐方背後“玉枕穴”上,冷冷地道:“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公子襄上前一步,急道:“您不可言而無情!”

九臉龍王反問:”我幾曾答應過你什麼?”

公子襄一張臉突然漲得通紅,咬牙切齒道:“您若傷豁唐姑娘,我教你碎屍萬段!”九臉龍王見一向文質彬彬的公子襄眼神竟如此凌厲狠毒,心中不禁微懼,雖明知公子襄此際已非自己敵手,但跟他三次交手,已心有餘悸。他本來知道若殺唐方,難免會招惹部分武林人士與自己為敵,自己雖藝高膽大,畢竟眾怒難犯,但他又決意要挾唐方到唐家堡為自己覓寶,一旦能將天書、神令奪到手中,那時武功蓋世,還會怕得誰來?所以他將心一橫,要把在場的人殺個精光,在未得寶物前,來個殺人滅口,免除後患。

現在他聽公子襄如此說,更加要除此大敵,九臉龍王雖然無恥,但江湖上講究言而有信,已諾必然,就算是慕容不是,也不致“無信”,事關“無義”,雖令人齒冷,“無信”則連名都出不成了。

九臉龍王心下計議已定,便說:“我什麼也不答應你。”

公子襄見唐方危在旦夕,情懷激蕩,道:“你要怎樣?”聲音已呈嘶啞,那好聽的鼻音也不復聞了。

九臉龍王冷陰陰地道:“我要殺了唐方。”

公子襄上前一步,喝道:“你敢?”

九臉龍王怪笑道:“我有什麼不敢……”作勢要將傘尖一送,公子襄眶毗欲裂:“你……”

九臉龍王陰側惻笑道:“也好,你傷自己三次,我便不殺唐方。”

公子襄大聲道:“好!”

九臉龍王道:“那你先用刀在自己臉上剁十刀八刀再說吧!”這句話他是隨想隨說,故意刁難公子襄的,要知道公子襄領袖南面武林,定必重視自己容貌,如此剁上十刀八刀,哪裏還出來見得了人?九臉龍王見公子襄生得那麼俊秀的一張臉,便有意說這些話兒來為難他:應該他也狠不下心對自己容貌如此毀損。

豈料他的話方才出口,公子襄猛反掣刀,已在臉上反斫了九下,刀刀着肉,入肉三分,鮮血飛濺,淌淌而下,九臉龍王設想到公子襄會為唐方一至於期,不禁呆住了,秦歌衫尖叫:“不可!”唐方呼喊:“停手!他不殺我,也不放我,沒有用的!”當她說完這句話時,公子襄臉上已多了幾道縱橫的刀痕,掀翻朋,肉外露,只聽他忍痛道:“慕容不是,你說過的,不殺唐方。”

九臉龍王喃喃地道:“是,我說過的……”他沒想到公子襄真的為了唐方,狠心對自己下這樣的毒手。他知道公子襄被他逼成如此,恨毒已深,自是非殺下可:便道:“我不殺唐方,已我也沒說放。”

公子襄顫聲道:“那…那你…那你要我怎樣…才放唐姑娘?”這時他已血流滿臉;血水傷痕使得他一張臉甚為可怖,又搖搖欲墮,秦歌衫、明掃華上前扶住,都掉頭不忍看。唐方怔怔地看着,淚水自眼裏不住流下,怒聲道:“公子……你不該如此,你不該如此……”

九臉龍王道:“你自斷一臂:我便立刻放她!”

唐方恐怕公子襄會真的做:尖聲道:“公子……你聽着!我穴道被封,他放了我:我也逃不開去……你若自斷一臂,我們又怎能幸免於難……你萬萬不可如此傻……”唐方知公子襄是個深情的人、若勸他不要做,他反而義無返顧、故即時曉之以理,來阻止他。公子襄果然頓住,這時臉傷、內傷痛極,全身微顫了起來。九臉龍王一笑道:“唐方,我說過不殺你,我可沒說過,我的手下也不殺你。”

說罷,回首向走鬼婆婆望去,眯着眼睛道:“您該知道怎麼做的了?”

走鬼婆婆當然知道,她這時正要在九臉龍王面前好好表現,於是他走向唐方。

第四十二章神州後裔

秦歌衫、明掃華二人何等機敏,知道九臉龍王想假借走鬼婆婆來殺唐方以威脅眾人,便立即躍出,攔住走鬼婆婆,噸道:“你要過去,沒那麼容易。”

以走鬼婆婆的武功,在九臉龍王座下坐第一把交椅,武功自不可謂不高,若要相較,勉強可說僅在公子麾下仲孫湫之下而已,但她雙手被衛悲回所廢,一身功力,七八俱在雙手,所以跟秦歌衫交起手來,只有招架的份兒,加上個明掃華從旁掠陣,無論她是多想在主人面前立功,都沒有辦法突圍而出,反而左細右支,應付得相當勉強。

打得一回,九臉龍王又將傘尖往唐方后心一點,沉聲喝道:“你們再不停手,我就…”公子襄聞言,用從齒頰里喝出來的聲音道:“慕容不是,你想食言,賠笑天下么!”九臉龍王頓得一頓道:“你們再不停手,我就割下唐方一條臂膀!”他只說不殺唐方,並沒有說不傷唐方,此語一出,奏歌衫、明掃華哪敢動手?走鬼婆婆冷哼一聲,趾高氣昂,走到九臉龍王那兒去。

瘋玩老人眼見唐方是必死無疑,便顫聲道:“唐姑娘……你可憐可憐我……把解藥配方告訴我,免得我跟你……”

唐方雖明知九臉龍王為奪寶藏,不致當即殺她,但少不免利用她作餌,盡情傷害公子襄等,而公子襄又對自己情切,說什麼也不聽自己相勸,反萌死志,心中暗忖:大哥,只怕今生,我們沒緣份相見了……聽瘋玩老人如此問,知他怕死,也不想多造殺孽,便說:“那針無毒。我唐方的暗器,是從不淬毒的。”瘋玩老人聽了,又喜又氣,登時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唐方此刻心中已萌死志,只覺乎生唯一遺憾,就是沒跟蕭秋水死在一起。公子襄這時說:“你別叫人傷唐姑娘,我自斷一臂就是。”說著舉刀便砍,唐方叫:“慢着。”

公子襄刀停半空,黯然道:“姑娘不必相勸……”唐方嘆道:“公子這般做,又何補於事呢?”公子襄慘笑道:“縱無補於事,也不能眼見旁人傷害姑娘。”唐方道:“公子。”卻沒說下去。

公子襄只覺得唐方欲言又止,定然有話要說,便問:“姑娘,您有話儘管吩咐。”唐方一笑,道:“公子,你的情意,我來生再償還了。”

唐方說完這句話,便待嚼舌自盡,倏然之間,忽然一物,呼地一聲揚了開來,身了忽給人推了一下,往公子襄那兒跌去。

這下出人意表,公子襄搶身摟住唐方,不讓她跌倒,走鬼婆婆卻一足揣來,直因公子襄后脊“志室穴”!

公子襄一接住唐方,背後己吃了一腳,但他右腳,也自后撐出,砰地踢在走鬼婆婆“軟筋穴”上,他雖身負重傷,但身手依然快妙無倫,后發先至,走鬼婆婆才剛踢中了他,他也立即踢中了走鬼婆婆,他“志室穴”一窒,迅即運氣衝破無礙,走鬼婆婆這才倒飛砰地摔在地上,半晌爬起來。

九臉龍王這邊,他原本正防着頭號敵人公子襄,事實上以幕容不是的武功,現場中除公子襄外,可以說了無所忌,所以對其他的人根本不加註意。

驀然眼前一黑,一物迎頭罩下,九臉龍王反應雖快,仍被罩了個正中,海難遞左拳右掌,砰砰二聲,隔着披風,一捶在他臉上,一捶在他胸膛!

這兩下打得奇重無比,乃盡海難遞全身之力而為!

九臉龍王連中二擊,覺得氣網難當,海難遞立覺得披風下的物體猶如河鰻,滑手難克,擊下去的力氣,不知消去了哪裏,也為之一窒,運力再擊。

這剎那間,便聞披風裏嘶的一聲!

海難遞反應奇快,不及思想,倒后飛退!

他退得快,但對方的傘尖,裂帛而出,噗地一聲,傘尖利刃離傘而飛射,噗地打入他小腹里去!

海難遞狂嚎一聲,退勢加劇,這時公子襄奮力一攔,又把他攔住,只見他小腹中了利刃,血流不止,海難遞捂傷強忍痛苦,冷汗已滲得臉頸俱是。

九臉龍王又手一張,呼地披風飛上了半天,只見他臉部鼻孔,滲出了一些血絲,嘴唇邊也有一點血跡,使得他本來已經夠扁的鼻子,更扁得像干柿子一般,看來他雖傷了海難遞,但自身所受的傷也頗不輕。

九臉龍王本來精明機警,怎會輕易受人暗算?主要皆因他從未想過,海難遞的穴道解了,而且他心目中的“十方霸主”,除田堂堪可慮外,余不足論,絕沒想到海難遞會在這時候對他痛下殺手。

九臉龍王怒叱道:“你……”憑九臉龍王名聲,足可與“十方霸主”十人對抗,而個竟傷在“西方霸主”一人手上,氣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公子襄替海難遞解穴的。當公子襄被九臉龍王擊飛時,落在海難遞身邊,公子襄眼見這次難有活命之機,無謂叫人陪死,便順手在一拍海難遞肩膊之時,解了他被封的穴道。公子襄出手替海難遞解穴,本着一番好意,至於故意不讓九臉龍王知悉,也是為了使慕容不是預早醒覺,多殺一人;但公子襄的行為在海難遞心裏,卻激起萬丈彼滔,直如萬潮拍岸。

九臉龍王恨得牙嘶嘶地道:”海難遞,我從一數到十,十下之內,你不命喪當堂,我就不姓慕容。除非……”

海難遞早有一死報唐方之心,截道:“您不必除非了!”

九臉龍王笑容一斂:“你不怕死?”這四個字,以內力逼出,尖銳如刀削在磨上,刺耳難聽之極,海難遞臉色一變道:“怕!”

九臉龍王哈哈大笑道:“怕死的滾你媽的蛋!”

九臉龍王沒想到海難遞敢用這種話來辱罵他,便問:“什麼?”

海難遞說:“我怕死,卻不怕你!”

九臉龍王怒得全身肥肉都顫動了起來,噸道:”你不怕我宰了你!”

海難遞道:“你多行不義,在自為武林宗師,這等以怨報德,惡毒小人,也要人怕?哈哈!”

這幾句話,說得正義凜然,說完之後,再也不去理他,轉身向公子襄道:“我有沒有資格跟你一起死?”

公子襄只覺得一股熱血上沖;大聲道:“可以,咱們是兄弟,兄弟本就應該同生共死。”

海難遞眼睛發亮,小腹倘若血,也大聲道:“我比你長:你叫我哥哥。”公子襄眼睛也熾烈地燒着光彩,嘴角溢着血:“哥哥!”兩人擊掌為號,跪地禮成。唐方瞧得熱血沸騰,回想昔日強渡烏江風和日麗神州結義的一幕,竟忍不往也要加入一份:“我和蕭大哥,也加入一份。”

公子襄、海難遞兩人俱是一愕,但見唐方溫婉凄楚,令人心痛無限,如此一個女子,縱教自己等兩個傷心人無緣份,但有福份結為兄妹,也算是前主修來。

公子襄有些遲疑,當下道:“姑娘不嫌棄,當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海難遞見他遲疑,便接下去道:“蕭大俠不在,似乎不怎麼好……”

唐方抿嘴一笑道:“蕭大哥的為人,我自是清楚得緊,他若在此地,定不饒那條肥豬,也必定與你們相交刎頸……他雖不在,我在這裏,也是在了。”

海難遞聽得一腔熱血,大聲道:“好呀!”

公子襄道:“蕭大哥是大哥,今後我們幾人,都是一家人了!”

三人相視而笑,其實唐方因穴道始終閉塞,這時體內血氣衝擊甚烈,難以站立,故公子襄以左臂環肩扶持。海難遞小腹重創,血流不止,也無法站穩,公子襄以右臂攙持。三人中公子襄傷得最重,肢肉模糊,但三人里也以他武功為最高,故支撐得住。公子襄漫聲朗吟:“我們今後也是‘神州結義’的一分子了!”

海難遞大聲笑道:“沒想到我做了半生霸主;也有這樣一天,做了當年只有傳言中聽說過‘神州結義’的漢子!”

唐方也激動地道:“雖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她這幾句話,說的堅決無比,海難遞和公子襄反而一時笑不出了。

公子襄和海難遞本就有“同生共死”之意,但一直不敢說出來,因為兩人心裏都覺得,自己身死,也不足借,但唐方卻萬萬不能死,而今後方這麼一說,海難遞和公子襄都情懷激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唐方笑道:“怎麼?不是嗎?”

海難遞道:“這可作不得准。”公子囊道:“是呀。”唐方心裏也知兩人是為她好。秦歌衫這時叫道:“姑娘。”

唐方回應道:“嗯?”此刻她心裏頗為安詳平靜,既找不到蕭秋水,本就欲一死以報,只是欠人之情,而今跟公子囊、海難遞成了結義兄妹,倒是一了百了。

秦歌衫囁嚅道:“歌衫見姑娘與公子等結義,心中好生羨慕……”

唐方素不講究主婢之分,笑道:“歌衫兒也想結義么……”目光投注向公子襄,遂微笑不語,因她畢竟是客,公子襄是主,她雖不注重名份尊卑,卻不知公子襄感覺如何,既不想代決,更不能俗越,公子襄正想說話,九臉龍王已然忍耐不住,咆哮起來:“你們死到臨頭,還在這兒結什麼霧水兄弟?海難遞……你數一至十聲吧!”他初時給三人豪氣所感,頓覺自己闖蕩江湖一世,卻半個兄弟知交也無,心中不禁一陣傷感起來,他卻不知身邊有個追隨了他十幾年,忠心耿耿的老婦人,正在他身邊,而他卻連想都沒有想起來。一直到秦歌衫參入話題,九臉龍王方才如夢初覺,心中奇怒,決意先殺海難遞示威。海難遞刷地一聲,將尖刃拔出,血流如注,但昂然道:“來吧,肥豬,姓海的等着你!”

公子翼道:“還有梁襄。”

唐方勉力站穩,道:“蜀中唐方。”

秦歌衫、明掃華也站了過去。九臉龍王倍感孤寂,怒不可遏,陰森森地道:“好,那我就五人一起殺了。”心中卻在盤算着,若是五人聯手,那倒是不易打發掉。走鬼婆婆上前一步向秦歌衫朝指罵道:“憑你這丫頭,也配和我家龍王交手?”

明掃華站出一步指回她:“憑你這老不死,也配跟秦姑娘說話?”

走鬼婆婆在武林中也算是前輩之尊,幾時被一小子如此一輪臭罵,當時火起,雙足並踢明掃華,明掃華身法靈動,與她交起手來,兩人盡出的狠辣招數。

這時忽聽一陣喧嘩,公子襄臉露喜色,原來百里樹林見公子襄匆匆而去,生怕公子襄孤身一人,只有明掃華隨行,未免過於兇險。便遣了四名門生,緊躡而去。因四人跟公子襄輕功相差太遠,故至些時方至。

這四人趕至,正是聲勢大增,加上公子襄、海難遞和秦歌衫聯手、以及唐方用暗器從旁側擊:雖難以贏得過九臉龍王,但至少也可與他拼個兩敗俱傷!

可惜天不從人願,斜里,又掠出幾條人影,夾着幾聲斷喝,原來有兩名“龍王廟”的高手,和另外兩個“黑殺”殺手,以及那曾冒充“姐姐”“弟弟”的好手趕到,他們同樣因見走鬼婆婆傳訊,九臉龍王匆匆趕到,安排人手接應龍王。

當下四名“梁王府”門人,跟六名“黑殺”、“龍王廟”與九臉龍王麾下貼身高手,在這古蜀道中“堊日”上廝鬥起來,一時難解難分。

九臉龍王生恐夜長夢多:冷笑道:“該我們了。”公子襄這四人中,武功上惟自己尚可與九臉龍王一搏,於是強挺身子,短刀遙指慕容不是,凝審注視,宛若入定,九臉龍王身子離他刀鋒至少有二丈之遙,也覺一股寒氣入侵;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這下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際,公子襄,唐方忽覺背後一陣急風襲來,他倆全神貫注於九臉龍王,不料背後有人施暗算;已不及斜掠架招,就在這剎那之間,砰砰兩聲,接着下來是兩人骨折之聲,和一聲慘呼。

只見海難遞悶哼一聲,臉色慘白,搖搖欲墮,公子襄急忙扶住。他雙手齊折,自是疼痛難當。

原來瘋玩老人得知自身並無中毒,老羞成怒,不但絲毫不感激,反而欲殺唐方而甘心,他趁四人全神貫注對付九臉龍王,他趁機過去向公子襄、唐方背後各打一掌,這一擊若然得手,他瘋玩老人可是大大有名,連公子襄、唐方都死在他雙掌之下,又可得九臉龍王寵信,這瘋玩老人這番重入江湖,本就想大圖享受一番,只是他遠道而來,北方高手輩出,令他待不下去,此番來到中原,必須投奔有力靠山才行,看來九臉龍王的實力遠在“剛極柔至盟”之上。不趁此領功加入,尚等何時?

瘋玩老人心中如意算盤既定,便立刻忖諸於行動,雙掌聚集“童子功”之力,劈向公子襄和唐方,海難遞可一直注意着瘋玩老人一舉一動,眼見他出手偷襲,便左拳右掌,硬接瘋玩老人的來襲!

瘋玩老人“童子功”純陽之力,渾厚無比,但海難遞的左拳右掌,借力打力,正是“童子功”的剋星。

可惜海難遞受傷在先,加上小腹為九臉龍王刺傷,兩股力量一對,海難遞的圓形綿力與方形剛勁未及周換,雙手腕骨在“童子功”純陽之力一震之下折臼,只是海難遞在擊掌拳之後,己悄悄一腳踢出那支射傷他的尖刃。

瘋玩老人暗算唐方、公子襄,滿以為可以得手,卻不料雙掌被硬生生拒住,見是海難遞,正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正想趁他受傷之餘將他震死,見削折他雙腕,心中大喜之際,那尖刃陵地射人他左腰裏去!

瘋玩老人吃痛,狂嚎一聲,這次再也不是唐方“千毒百絕、斷腸腐肌、醉生夢死、化成膿水”針,而是給五寸利刃,射入一半,其痛可知,其傷不輕!

第四十三章能殺得了人就是好劍

這時已近正午,天光白日了,陽光耀眼。

瘋玩老人和海難遞瞬問斗得個兩敗俱傷,九臉龍王乘機發動了攻勢。

開始時他只是把傘柄捏在手上轉,轉到後來,越來越快,快到傘面像似未轉一般的程度,絲絲的破空之聲,越來越尖銳,公子襄一直凝神貫注等他發動攻擊,但九臉龍王只在旋動雨傘,一直沒有出手。

到了後來,九臉龍王的腳步不定地走動起來,走動由侵至快,由前至后,不消片刻,傘影已將公子襄、秦歌衫、唐方三人團團包圍。

公子襄撮然而悟,九臉龍王這套傘法,是需要一段時間來醞釀發揮的,一至發揮到淋漓盡致完美無缺時,要破已無從。他一**及此,大喝一聲,手中短刀唆地劃出一道驚虹,劈人重重傘影之中。

秦歌衫本待出手相助,怎奈眼前只見影影綽綽,凈是雨傘,她欲出手也無從,若不是公子襄的喝聲:“照顧唐姑娘海兄弟!”秦歌衫才來得及應了一聲,公子襄的身影和聲音,已在漫天傘影中消失和切斷。

公子襄的刀,逢着九臉龍王的傘,兩件兵器,可以說是完全配搭不上的,公子襄的刀原是行家所謂“一寸短、一寸險”,必須近身相搏的武器,九臉龍王的傘,卻是以守為攻,旁人根本攻不進去的,兩人搏鬥七八十招,唐方都見不到兩人身影,只有漫天遍地的傘影。原來九臉龍王這一套傘法,叫做“無法無天”,傘面旋暈急時,似全然不動一般,但教人眼睛瞧久了,大受影響,而且傘沿,旋轉着橫割,只要給他掃中,直比朴刀劈中的殺傷力還大。

但是公子襄的刀,每每要破傘面而入,這柄刀是柳五遺物,自是神兵利器,九臉龍王的紙傘,盡量避免與他短刃相碰,無形中“無法無天”威力便大打折扣,同樣公子襄竭力挪開九臉龍王傘沿旋割,也左支右細。只見兩人時遠距離閃挪騰移,時縮短距離閃電般交手數招,又各自退開,看得秦歌杉等捏了一把冷汗。

唐方在歌衫手中暗捏一下,道:“你設法助公子一臂……”只是秦歌衫見九臉龍王前後左右,渾是傘影,直如“老鼠拉龜,無從下手”一般,又從何助起?

九臉龍王是以守為攻,公子襲是疾攻遠守,兩人攻守了一陣,公子襄臉上創痛加上內傷發作,漸漸被傘面困在一幢幢鋼山鐵壁之中。

公子襄暗一咬牙,此時此際,他傷已重,絕不是九臉龍王之敵,唯一的辦法,就是使出那五招刀法,是勝或敗,決於數招,當下長嘯一聲,第一刀就劈出去。

這五刀正是當年柳隨風苦心孤詣創的五道絕招,柳五招法本來就深徽激越,不**度,這五招將他一生所學,盡收在內,更是推**格,您肆浩渤,這第一刀劈出,宛似公子襄暴長七尺,一尺七寸短刃,也變作十丈神兵一樣,破傘而入。

就在這時,傘影頓滅。

公子襄竟劈了個空。

他因內力不繼,要與九臉龍王數招間分出生死,但才出了第一招,已然劈空。九臉龍王驟然收招,掠向唐方。

秦歌衫清叱一聲,拔出玉釵,電光石火的剎那,刺向九臉龍王的眉心!

九臉龍玉雨傘一架,運力一旋,秦歌衫頓覺大力湧來,被回力帶飛出了八尺之外。公子襄此時已然趕到,但九臉龍王卻是第二次再用掌抵住唐方背心死穴,九臉龍王的手一貼在唐方背門,回首便笑道:“你輸了。”

公子襄硬生生止步,此時他已氣憤到頂點,罵道:“慕容不是,你真比我想像的還卑鄙無恥!”

九臉龍王笑嘻嘻地道:“你卻比我想像的還蠢笨無知得多!”

公子襄跺足道:“您要怎樣?”

九臉龍王慢條斯理地道:“你要她活,自己便要死。”

公子襄怒道:“剛才你不是答應過不殺唐妨娘,而今食言,你不是人么?”九臉龍王笑道:“第一,我不是人,我是龍王;第二,剛才我答應,是剛才的事,我己放了唐方一次,等於饒她一命,誰叫你沒護着,讓我再次捕着唐方?”

公子襄只覺一陣羞愧,恨不得死了好,海難遞也氣憤地罵:“剛才哪是你放的!明明是我救的……”

九臉龍王臉一寒,道:“公子襄,我不跟你講這些,總而言之,你不死,她就死。”公子襄怔怔地道:“我死,我死,我一定死……”

忽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道:“誰也不必死,要死,我死。”猛然眼前一花,一人已擋在九臉龍王和公子襄之間,九臉龍王和公子襄俱是一征,只聽那人叫道:“放唐姑娘。”九臉龍王只見來人十分白皙。鼻子很挺,但口裏竟如此託大,不禁罵道:“見你的大頭鬼……”公子襄那邊只見那人一笑,笑得極為倔傲,卻又謙和好看,一個人的笑容兼有這兩種完全不同的味道,可是少有,就在這時,那人已出手了。

九臉龍王身前是唐方,但那人一出手,就擊中唐方背後的九臉龍王!

九臉龍王不知對方出手如此之快,已不及閃躲,一掌回擊過去,但那人竟不閃不避,砰砰兩聲,兩人均着了一掌。

兩人俱是身形一閃,那人搶前一步,已趁機扶過唐方;九臉龍王見人質頓失,呼地擊出一拳,待那人格這一拳,他好乘隙奪回後方,控制大局!

但那人仍不閃避,將唐方輕輕一托,輕巧地將唐方托向公子襄,反手一拳,正中九臉龍王胸膛!

但聞“蓬蓬”二聲,那人和九臉龍王各中了一拳,九臉龍王一生出道以來,幾時受過此等奇恥大辱?發出一聲龍嘯,傘面竟離柄飛旋,刷地割向那人腰際!

那人居然也不閃不避,傘沿割中腰肌,但他這時左右手一動,黑光白光,同時一閃,只聽九臉龍王怪叫疾退:“黑白神劍!”

那人淡淡笑道:“管他黑劍白劍,能殺得了人就是好劍。”說著,吐了一口鮮紅的血!九臉龍王長嘯一聲,再也不敢戀戰,返身就逃,他可是說走就走,清嘯過去,走鬼婆婆和他座下的六大高手,懼失鬥志,紛紛撤走,人雖走遠,但頃刻之間,清嘯猶在隔山傳來,迴音不絕。公子襄親眼見九臉龍王先着了海難遞二下重擊,再挨那持黑白雙劍青年一拳一掌,外加兩道劍傷,但退走時居然仍如此迅疾,內力如此充沛,不禁為之心驚。只見那青年鼻子滲出些微血來,身上衣杉,甚為破舊,但一看過去,覺得他如王孫公子,十分倨傲。公子襄從未見過此人,亦從未見過如此捨身不惜的打法,但知自己一行人,全仗此人相救,才兔受九臉龍王凌辱喪命,當下長揖道:“感蒙閣下相救之恩,未知高姓大名……”

那人截道:“公子襄,你應約而來,那是最好。”

公子襄一呆:“閣下約了我?”

那人說:“蜀道堅口,正是我們一決生死之地。”

公子襄心頭大震:“一決生死?我們無怨無仇,素不相識,卻是為何?”此刻他如在五里霧中,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那人道:“我姓方,上覺下閑,山居野人,一事無成,你叫公子襄,是大俠梁斗後裔,這便不是相識了么?”

公子襄道:“既蒙方兄相救,又已識荊,更何必相鬥?方兄三招敗龍王,武功自然遠在區區之上,不必交手,便已分曉。”他以為方覺閑要分高下,乃青年人好勝之心,所以一上來便自甘認輸,圖免一戰。

方覺閑搖搖頭,疲倦地道:“公子襄,你有所不知,咱們此戰,既然你來了,便斷斷不能或免。”

公子襄奇道:“區區實是……實是不解。”方覺閑苦笑一下,也沒答他。原來他少時曾受容肇祖容身避雨之恩,而容肇祖又因感恩於蕭七,蕭七因愛慕唐甜,而唐甜欲殺公子襄而甘心,故此方覺閑允諾殺公子襄以報當年之恩,及此他眼見公子襄挺身護唐方,絕不似唐甜口中所說的欺騙唐方的不義之徒,心中很感懊悔。

他曾下戰書請蕭七送交公子襄,約其於蜀道要寨聖日一戰,書中說明,他亦不欲戰,但因允諾在先,若公子襄屆時不至,便可作罷,而他一生一世隱逸山林,永不涉足江猢,就當沒見過公子襄好了,他約好時間正好是中秋前三天正午,不料公子襄雖收了信,但因“懷抱五老”決戰,被純罡氣激得紙柬粉碎,井未讀過束書中所書,自然無從知道此事。上蒼撮弄,公子襄為救唐方,也趕赴這必經之地堊口,跟九臉龍王從黎明斗到天亮,時近正午,方覺閑趕到赴約,及時以驚人聲勢打跑了九臉龍王,但兩人一戰,已在所難免,這過程公子襄自然不解。

方覺閑道:“公子襄,你還是不解,我也沒有辦法,但這一戰,上天入地,無人能阻,自是不判生死不回頭。”

公子襄聽他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絕無挽回餘地,知江湖中人說話,一言九鼎,自不像九臉龍王狡詐詭辯,食言而肥,便綴然嘆道:“如果此戰方兄一定要堅持……在下只好捨命陪君子……只是,只是在下跟方兄向無怨隙,何生誤會,盼方兄告知一二,以令在下不致不明於九泉……”

公子襄這幾句話,原是說得極謙,自認非方覺閑之敵,方覺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答允別人,非殺你不可,待會兒公子出手,務請全力施為,不須客氣。”公子襄問:“卻不知道誰人能請動方兄殺我?”

方覺閑本想說是容肇祖,但又不忍說,也想說是陰謀出自於唐甜,卻又不屑去提她,便道:“其人不值一提…只是我允諾在先,事在必行。”

公子襄長嘆道:“我了解。”

方覺閑道:“你受的傷不輕,但我剛才也故意着了九臉龍王一拳一掌,創傷看來也不比你輕多少……我們一戰,還算公平。”

公子襄苦笑道:“我們的命,都是你救的,沒什麼不公平的。”

方覺閑點點頭道:“這樣最好,大家可以全力出手,不必顧忌些什麼。”公子襄茫然道:“我們就在此地一戰么?”

方覺閑移目四顧,目光最後停在幾間未倒塌的木屋上,道:“這裏人大多,我不想有人打擾。”

公子襄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樂意替他說出來:“那我們在其中一間房裏動手是么?”方覺閑頷首道:“那房間長約十一尺三寸,寬約六尺七寸,以我們兩人武功,在這樣狹窄地方動手,當無妨礙。”

此語一出,秦歌衫與幾名公子襄門人,大為震服,這青年竟在一瞥之間,道出房間大小度量,眼光之准,世所罕見,其中一名門生,精研土木,知道方覺閑判斷分毫不失,更是嘆服。

公子襄對此戰勝望不大,也不願唐方從旁見了徒自擔心,便道:“在房內一戰更好……不過,若我死於方兄之手,這位唐姑娘……尚請兄台代在下匡護,直至她穴道自解為止。”這下臨危授命,竟當方覺閑為知交,方覺閑一向恬談,心境明照若虛,也不覺得震動,道:“若我僥倖能不死……必替唐姑娘尋着蕭大俠為止,這點公子放心。”公子襄笑道:“這樣就好,我死而無怨……”遂轉首向眾人囑咐道:“我要與這位方兄一戰,毋論生死,各安天命,不得報復…我去后,你們要好好照顧唐姑娘……”秦歌杉等聽公子襄出言不吉,不禁痛哭失聲,唐方聞公子襄臨戰尚****不忘保護自己,情懷激蕩,不知要說什麼話是好,只聽公子襄又道:“海兄。”

海難遞上前一步,肅然道:“在。”此際他身受重傷,腕骨俱折,但神態之間,邪氣反而盡消,眉清目朗,挺胸昂腹,端然立在公子襄身前候命。

公子襄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照顧唐姑娘。”

海難遞道:“不!”這個回答也是斬釘截鐵,猶如用斧鑿在石碑上一樣不容抹去。公子襄倒是奇道:“為什麼?”

海難遞道:“因為你不會死!”

公子襄眼中閃過一線痛苦之色:“生死乃是定數,我……也只不過是交代明白,好放心一搏而已……”

海難遞還是道:“你不用交代清楚,縱要交待,也不必與我說,我不會替你去完成。”他頓了一頓,用堅決無比的聲音道:“因為我們剛剛約過,雖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們剛剛才結拜,我倆已是兄弟,你難道忘了嗎?”

然後對已經一句活都說不出來的公子襄鼓勵地笑了笑,用腳踢了他一下,道:“兄弟,你好好打這一戰,不能輸……如果輸了,你死,我也不活!”

公子襄怔了半天,忽然用盡全力,指着海難遞的鼻尖罵道:“你瘋了!我跟你萍水相逢,不過才相識半天,你是魔頭,我是君子,你哪有資格跟我稱兄道弟,你……你……”海難遞神色不變,冷笑道:“你用這種話相激,是小看了我,也小看你自己。”然後厲聲喝道:“在你還尊敬蕭大俠,嚮往‘神州結義’……當年神州兄弟的一句話:‘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你難道沒聽過么?你難道忘了么!”說著呸了一聲,竟吐了公子襄一臉口水,然後鐵青着臉,一個字一個字地道:“記住,為了我,為了唐姑娘,為了你的門人和武林正義……我要傷……活着從房間裏走出來!”

公子襄一句話也沒說,大步走向那房間去,這跟他剛才委靡氣沮的神態全然不一。因為他知道幾條性命全懸在自己的手裏。他已不能敗。

方覺閑見公子襄踏步而去,他也跟着起步,只不過在午間的陽光底下,山谷里的稀薄空氣、鳥喳松靜的寂寥里,方覺閑有千萬種感觸,微微掠過心頭。

他沒有這樣的兄弟。

他沒有這樣的知音。

他只是一個平常人,最大的願望是閑居在山林,不想獲得什麼錢財武功,除了能活下來及自衛外,他也沒什麼企求。

他也不想多交什麼朋友。

但唯一給他幫助過的朋友,是容肇祖,那是在他還不會武的時候,他為了他,今日,他要來殺公子襄。

他跟着公子襄,走進那屋裏,陽光都被隔絕在外頭。公子襄先走了進去,回過了身子,朝向他,他轉身將門掩上,屋子裏頓時一團黑暗,只留下潮濕、悶窒和兩個受傷的人,而其中一個人頃刻之後,就要逝去。

公子襄道:“我們真的要比?”

方覺閑道:“要一決生死。”

公子襄緊抿着唇,他握刀的手,也緊了一緊:“分出高下便好。”

方覺閑接道:“可是我答應了別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子襄沉默,良久,道:“你要怎樣比?”

方覺鬧鼻子一挺,道:“聞說你有五刀,叫‘五瓣蘭’,我也有五劍,叫‘五展梅’,咱們以劍搏刀,不死不休。”

公子襄在幽暗的房間裏沉默良久,終於說了一聲:“好。”

公子襄在練”五瓣蘭”時,年紀還小,不知道那跟他投緣的年輕師父的身世來歷,如果當時知道了,以他身為大俠梁斗的後裔,恐不能接受被視為邪魔外道高手柳五公子的絕學。方覺閑師承趙師容,但他較少涉足於武林,對趙師容、柳隨風一代的情仇恩怨,也無從得悉,無論如何,這一戰,是他們上一代師父所始料不及,而且也是極不願見的。可惜他們都不知道。

然而目送兩人走入木屋的人,心情好像懸在崖壁上,唐方明知勸阻不住兩人,故未勸阻,歌衫急得什麼似的,不曉得這兩個男人為何而戰,海難遞卻最清楚,因為換了是他,他也只好走進木屋裏。

男兒在世,有些事非做不可,有些事寧死不為。

那幾名公子襄門生,也趨近來,張盼木屋。木屋裏面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第四十四章物是人非

秦歌衫嘆了一口氣,又幽幽嘆了一口氣道:“我真不明白。”唐方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明白……不過,有些戰陣,男兒在世,是只可戰不可退的。”她此刻心中正想起了蕭秋水,不覺心頭一陣溫柔甜蜜。

這時太陽漸漸西墜,山中日月,變化瞬息,只見山間的霧氣,漸漸升上來,卻是越來越濃。

唐方等注意力一直在木屋那邊,但木屋未見動靜。

濃霧裊動,東一簇、西一團的,若隱若現;時有時無。唐方想起峨媚山洗象他的濃霧之夜,好像人在太虛里,飛雲在頭上腳下身邊疾走,一切都是動的,一切都是浮的,沒有什麼事物能把握得住。轉**之間,一團雲霧向她飄來,忽然想到,這山並不大高,而且正是午後,立時省起,叫道:“遠離那霧!”

這一聲叫,在場的人,一時皆未意識過來是何事。只聽咕哆一聲,四名門生中,一人已被團團濃霧罩佐,摔倒地上。另一人也被灰霧困住,臉上似笑非笑,搖搖晃晃,狀甚詭異。海難遞詫道:“這霧……”

話未說完,叭的一聲,又一名門生仆倒下去,另一門生也沾着濃霧,似儘力左衝右突,但未能移動半步。唐方疾道:“唐門‘雨霧’!”

秦歌衫和另一門生想去拉拔。碰的一聲,那門生又告不支倒下。剩下的一名門生,半聲驚呼,竟又沾着霧氣,糾纏不脫,秦歌衫想去牽扯,唐方急喊:“不行,這霧氣內蘊淬毒暗器,不得接觸……”秦歌衫忙縮手跳開,未幾,那門生又砰的跌倒。

唐方道:“用掌風……”

秦歌衫和瘋玩老人怕霧氣及身,一以曼妙袖風一以純剛掌風驅霧;歌衫內力不足,但勝在袖曳及地,扇起風來,很是方便,瘋玩老人本不想幫人,只是他自己怕死,當然全力施為,他掌力本來渾厚,大部霧氣在他凌厲掌風下一卷即散。

原來這霧氣是唐門一種極其特異的暗器,叫做“雨霧”,昔日“神州結義”在“夜雨灑金街”黃果飛瀑前一役,唐方便以“雨霧”分了“三絕劍魔”孔揚素的心,殲除此魔。“雨霧”勝在偽裝霧氣,不留心者不會覺察,很容易便為敵所趁。只是“雨霧”也並非什麼高深暗器,雖難閃避,但速度太慢,只要對方稍為留心,便不易奏效,而且對方若內力修為相當不弱,只須用掌風便可驅散“雨霧”,故“雨霧”只能攻其不備,而並非當者披靡。這是“雨霧”長處,也是弱點。

瘋玩老人因心懷恐懼,怕自己步人公子襄後塵,所以全力出掌,他負傷之下,抖擻神威,如山中狂風,吹得“雨霧”七零八落,紛紛亂散。

只聽空谷中一個女子聲怒道:“瘋玩老人,你當真玩瘋了么?”

瘋玩老人聽得一驚,縱在山中涼爽氣候中,也不禁大汗涔涔而下,征征地看着自己雙手,顫聲道:“可是,這霧…”

唐方忽厲聲接道:“甜兒,你別裝神弄鬼了!”唐方施放暗器,尤其是“雨霧”,在唐門中輩份遠在唐甜之上,只因她全神貫注於木屋,所以才發覺較遲,而現在她又穴道未解,無法立即破去“雨霧”。

只聽那甜得發膩的聲道:“好呀!唐方,那麼好的眼光,那麼好的耳力,無怪乎蕭秋水、公子襄、海難遞,在你石榴裙下拜倒了。”只見盈盈走出一人,腮孕春風,貌勝春花,身後跟了兩個人。

海難遞怒道:“你敢污衊蕭大俠!”

唐甜冷冷笑道:”蕭大俠又怎樣?就算公子襄又如何?反正就沒有你姓海的份兒!”唐甜悻悻然地道:“當日你加入“剛極柔至盟’,對我如何,有眼的人都看得出來,而今見了唐方,冬瓜纏到茄田裏,東攀西爬,我看你見異思遷,也不過是燈盞無油白費心!”秦歌衫左看、右看、東看、西看、正看看、側看看、越看這女子越不順眼,截道:”憑你也配叫唐姑娘的名字?快叫小姨。”唐甜稱人名號,屢被糾正,十分無趣,氣得不去理她。

海難遞被唐甜一輪數落,漲紅了臉,心裏卻難堪。他乎生無大惡,只是稍好色了一些,在西域一帶憋久了,被唐甜甜言蜜語所吸引,便到中原來,又因唐甜貌美甜蜜,被她柔膩言語誘得神魂顛倒,也是有的事。只是他一見唐方,一顆心就傾了過去,不屬於他自己了,卻也定了下來,侍唐方真心誠意,倒是給唐甜舊事重提地這麼一說,只覺自己正所謂“饑寒起盜心,飽暖思淫慾”,更愧自己以前有千般不是,萬般惡劣。

唐方卻道:“甜兒,海兄定力是弱了些,但不失為一位好漢子,你誘他在先,又諷譏他於後,實是不該。”

海難遞只覺腦中心裏,轟地一聲,好像血液一齊衝上來,唐方這幾句替他解圍的話,說得他又感動又羞愧又赦恥。

唐甜冷笑道:“說來說去,錯都是在我了?”

唐方一笑道:“那也不見得,這世間上,痴痴錯錯,總會有人說。”

唐甜也甜笑問:“但我願意人說我好,討厭聽人說我壞話。你說該怎麼辦?”唐方淡談地道:“一個人若聽人評語活着,就無快樂可言了。”

唐甜故作憂鬱地道:“但我又喜歡聽人這麼說我……”秦歌衫瞧不慣她說話作狀,低罵了一聲:“裝腔作態,無聊至極。”唐甜不去理她,逕自說下去:“我倒有一法。”唐方笑笑,不去理她。唐甜道:“趁公子襄、方覺閑未知生死……我先把說我壞話的人:盡皆殺了,豈不是好?”這句話她說來如柔情密語,其實聽來讓人驚心動魄。原來她逼方覺閑與公子襄一決生死,又遣使蕭七送挑戰書,自然對決鬥時間地點,知曉得一清二楚,這次她來,便為瞧“兩虎相鬥,兩敗俱傷”之局,不意遇上唐方等,而海難遞身負重傷,難以動手,唐方又顯然穴道受制,自己估量形勢,大是有利,便萌殺機。先以“雨霧”,暗算了公子襄座下四名門生,只剩下秦歌衫便不足畏,至於瘋玩老人,也算自己一路人馬,可謂佔盡了優勢上風,故此她才現身。

唐方冷笑道:“要人不說自己不好,原有千方百計,殺人滅口,卻是最愚蠢不過的事。”

唐甜臉色一變,卻忽然一笑,道:“你看我,”唐方看看,只見她笑得很甜,也沒感覺出什麼來,唐甜盈盈笑道:“我終於有了酒渦,你難道沒看出來?”

唐方看去,果見唐甜兩頰酒渦深深,就她記憶中唐甜小時候是沒有酒渦的,徽覺訝異,隨而卻有一種心生畏怖的寒意湧上心頭。

只聽唐甜說:“我小時候,看見你笑,便有酒渦在臉上,我只恨自己沒長出一對酒渦兒來……所以天天用筷子戳刺,也戳不出酒渦,拿三千她們那幾張臉來試,也不生效……”唐方想到唐門中兒個婢僕無緣無故長出一臉麻皮,似被戳,但當時相詢,她們都眼有懼色,不敢說穿,原來唐甜竟然狠得下手!唐方心中便覺一陣驚然。

唐甜甜咪咪地笑道:“後來我研究了出來,酒渦是人臉肌肉接銜處有了鬆弛的隙縫,才會釀出酒渦……所以我日日夜夜,都繃緊了臉上‘觀謬’、‘地倉’‘巨謬’等穴,而放鬆腮部肌膚……你看,我最近長了兩個酒渦,跟你一般美麗,跟你一般迷人,比你更討人喜歡了……”唐甜笑得花枝亂顫,目光散亂,又一劍笑容道:“可見人是可以被取代的。”她一字一句他說:“我一定取代得了你。”

她一說完了這句話,人就像風中的一朵紅花,“吹”了出去,在極端柔美中,對唐方下了七道殺手。

秦歌衫一直在等着她的出手,唐甜一出手,她立刻出手。

她在唐甜背後下了五道殺手。

但在剎那之間,唐甜的七道殺手,忽然變了,變得不是對唐方,而是對秦歌衫下的,就像本來就預算到秦歌衫會中途攔截一般。

兩人一接之下,秦歌衫頓現下風,飛退。

她退的原因有三:一,她在五對七招中已發覺,唐甜武功只在她之上,不在她之下,她只好以退為進,卸開唐甜主力;二,她對自己輕功最有信心,希望以輕身功夫與之周旋;三,遠離穴道被封的唐方,以免她受傷害。

但是她這般心思,唐甜焉看不出來?她並不追趕,一出手,又是向唐方身上招呼。秦歌衫伯唐方受傷,急忙趕了過來,全力急攻,唐甜似也不想殺唐方,收掌轉戰歌衫。這一來,秦歌杉再也不敢稍有疏離,而她的輕功也無從發揮,不消片刻,便處劣勢。唐方瞧得大急,只覺眾人都為了她受到折磨創傷,叫道:“歌衫,快點走,快走……”但這時唐甜呼地一掌向她天靈蓋拍了下來!

歌衫急煞,回掌架住唐甜向唐方的一擊,這一下是繞身過來險險接住,腰身暴露在唐甜另二隻手下,她武功原本就遜於唐甜,當下腰身“胞盲穴”一麻,渾身無力,讓唐甜一腳踢倒。

唐甜怒笑道:“還不是讓我拿下了!”只聽聞哼一聲,那邊海難遞奮起力戰,瘋玩老人想在唐甜面前戴罪立功,先纏住了她,海難遞因重傷未愈,力不從心,便終於讓瘋玩老人點倒制住。

唐甜見公子襄手下盡廢,唐方、歌衫、海難遞盡為自己等人所擒,心中高興,無可形容,哈的一聲,一拍雙手,雙眼發出一種明亮至極的光彩來,向身後垂手而立的甄厲慶、江傷陽、瘋玩老人道:“你們看,我是不是打倒了唐方,取代了唐方?哈……”忽聽“哈!哈!哈”三聲,遠遠傳來。這三聲如三聲鼓擊,眾人聽在耳里,猶如心房被碰、碰、碰撞了三下。

緊接三聲大笑之後,一人陰陽怪氣地道:“你笑什麼,蕭大哥走了七年,剩下我們,和尚,還不如大哭一場的好!”

說罷,有人道:“好,哭就哭。”又聽“哇、哇、哇”哭了三聲,這人功力更高,如雷鳴三響,直震得瘋玩老人臉黃,江傷陽臉青,甄厲慶臉紫,唐甜也白了臉,疾道:“快,將他們移入屋……”

江傷陽、瘋玩老人和甄厲慶等知道來人內力已到了非同小可的境界,而且語態之中,跟蕭秋水還是舊識,怎容他們見着唐方?三人行動極快,一人抓住一個掠入另一座未蹋的木屋裏,輕輕掩上了門。

三人掠入屋內,屏住了呼吸,又點了唐方、海難遞、秦歌衫身上穴道,忽聽一人道:“哇!這裏死這麼多人!”聲音響起,只隔了一道木板,江傷陽、甄厲慶、瘋玩老人等嚇了一大跳!原來來人在瞬息間,已到了木屋之前,只因毫無腳步之聲,若不是開口說話,眾人都不知有人逼近了。

只聽那語音是女子之聲,聲音甚為響亮,江傷陽等均感納悶,武林之中,何時出了武功如此犀利的女子?正猶豫間,有人道:“怎麼死了一地的人?”

另一人道:“才不過幾個,哪裏算是一地,誇張!”

先頭那人反問:“天有幾個?”

第二人頓了頓,道:“頭上青天,當然只有一個,難道還有假冒的不成?”原先那人又問:“地有幾個?”

第二人又怔了怔,答:“一個呀!”

第一人罵道:“我是說死了一地的人,又沒說一地死了很多人,地的的確確只有一個,我哪點說錯了?”

第二人被這樣一問,倒愣住了.忿忿回罵道:“你……你這是強詞奪理嘛!”第一人哈哈笑道:“你才吹毛求疵!”又聽一個女音勸道:“你講不過他,要是小邱在,就跟屁王旗鼓相當,你呀,光黑,嘴巴可不行羅!”第二人甚為不服,氣呼呼道:“哼,哼,嘿,嘿!”忽聽一人**道:“阿彌陀佛,你他媽的哭就哭出來吧,不要哼哼卿卿!”眾人聽這一群人胡言亂語,心中大奇,又聽這人先**佛謁,又罵粗話,更感稀罕。這時只聽一人長嘆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吸得甚長,從兩人相罵第一句起已開始吸氣,吸至此居然不吐氣;反而又再深深一吸,即時有另一個說話極急疾的女音道:“喂喂,洪華你可別再吸氣大哭了、剛才三聲震得我好不舒服!”那人便不再吸氣。在屋裏眾人倒是悄悄舒了一口氣。

江傷陽、甄厲慶、瘋玩老人面面相覷,不知來者何人,但細唐甜一定在外躲了起來,頗為放心,但又伯萬一屋裏唐方,給這幹人發現,以這些人說話內力充沛,自己等萬萬非其所敖,不覺擔心了起來,想到此處,江傷陽是負責抓唐方進來的,連忙悄悄將唐方放到地上,自己心裏志願,稍為算了一下,連同那相罵者二人,大笑大哭者二人,說話一響亮一急速二人,以及一個**佛的人,總共來了七個人。

聽這七個人說話,真氣充沛,內息悠長,卻不知是何人,不禁自板縫向外看了看,瞥見全場,高高矮矮,男男女女,黑黑白白,肥肥瘦瘦,不只七人,一共站了八個人!他這一看出去,立即有一人,向他這兒瞟了一眼,這一眼猶如陡亮的燭芒,使得江傷陽眼前一花,心中一寒,一顆心抨抨亂跳,只覺那眼神有莫大的威力,不敢與之對祝。又過得一會兒,才敢再瞥去,只見那人一直無聲無息地閑站着,卻是又肥又胖,眼小頷長,鼻孔朝天,樣貌忠厚,身體臃腫,但來時不帶半點聲息,因他一直不出聲,使得江傷陽等以為只有七人,可見此人內力輕功皆已至爐火純青的境界。

另外七人,江傷陽一面細聽他們說話,一面仔細分辨,才知道強詞奪理的那人,頭細腿粗,一口白牙,滿臉皺紋,瞧他樣貌,已是老人家,但行為舉止,卻似幼齡小童。跟他對罵的人,膚色黑得像塊爆炭,腮幫子漲卜卜的,正在沒好氣地翻白跟。

另一個獅鼻闊口,高大壯碩的銀須老人,就是發出三聲大笑的人,至於大哭三聲者,卻是一個黑髮鐵臉,沉着蹙眉的漢子。

還有兩個女子,一個正急急如律令**咒似的說著話,挽留束髮,皮膚甚為白皙。另一個女子,一足微跛;矮人半截,但不時加一兩句話,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響亮至極!剩下的一個是和尚。額角突出,油光滿臉;肚子脹出來,已經到了眼往下望不能見趾的地步,江傷陽只覺這群人相貌古怪,不倫不類,隱隱似乎聽過形容這幾人形狀的傳說,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江傷陽正想訪問甄厲慶,卻見他一張摻青的臉,早已轉為蠟黃,見到他欲開口要問,連忙搖手不迭,宛似驚嚇過渡,怕自己一出聲招來大禍一般。

唐方在地上,眼睛剛好對着板隙,別人不知道那八人是誰,她可比誰都清楚。要不是穴道受制,啞穴被封,她早就呼叫出來了。

這八人正是蕭秋水尚存的八名結義弟兄,強詞奪理的鐵星月、大肚和尚大度、刁鑽古怪的李黑、肥頭大耳長下巴的胡福、白皙高挑的施月、嗓門大人瘦小的陳見鬼、銀髮威猛大笑老人是藺俊龍、精悍短髮大哭漢子是洪華,這八個人,有的是“神州結義”的兄弟,有的是“兩廣十虎”中的好漢,有些在院花蕭家突過圍;有些渡過烏江,有些還在丹霞山苦守過,有些在長板坡擂台大會下殺過金兵……這八個人:當年叱聞風雲,而今各有疲態。唐方瞧得心口一陣痛。

只聽“雜鶴”施月正說到:“我們這些日子,心灰意懶,也不是辦法。”李黑截道:“哪有什麼辦法?蕭大哥去后,人心思散,岳元帥被害死後,江山難復,更輪不到咱們說話了,這江湖嘛,也不是昔日的江湖了。”言下不勝疲憊,又蘊無盡唏噓。藺俊龍砰的一聲,一拳打在一塊橫架的木板上,道:“難道蕭大哥去后,咱們就此萎靡不振?若蕭大哥未死,咱們對得起他么?”

洪華冷冷加了一句:“就算已死,也對不起。”他極不好多言,說話簡短,卻語必中的。

李黑苦笑道:“就算對不起,也是沒法子的事。沒有了蕭大哥,咱們也湊合不起來。咱們在一起,偶爾聚聚,已不容易,還是罵架的多,和氣的少,又焉能做出一番什麼勞什子的事來?你看陳見鬼就好了……”眾人向陳見鬼望去,陳見鬼豎眉瞪目:“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李黑優遊淡定他說:“就是沒什麼好看的……從前嘛,還水深火熱,救人千里,急人之義,解人之困,到了今天……”

陳見鬼截道:“你別盡對我拿着撅頭找黃連來挖苦我!人心思散,人人不都是這樣!你拿燈籠打招呼,光照別人,不照自己,你這副德性,不也死里活氣的!平日盡找忙呀累呀的借口,到頭來叫河山變色,還不是坐着空喊!”

胡福嘆了一口氣道:“這也難怪,外邊人人傳說,蕭大哥投蒙古人去了,高官厚爵,所謂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也……也怨不得人。”

洪華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大肚和尚道:“沒有證據,別冤枉人。”

胡福垂下頭不語。唐方聽得一口氣憋在心頭,氣得心肺都恨不得代替嘴巴說話,只可惜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第四十五章一顆飛石

過了一會,施月轉了個話題說:“這兒死了人,橫七豎八的倒了幾具屍體,想必有人在此交過手。”

李黑道:“廢話!”

施月怒道:“怎麼廢話了,這兒明明有場格鬥,難道不是!”

李黑懶洋洋地道:“明明有人在這裏打架,鬼都看得出來,你還來多說一次,不是廢話是什麼?”

“雜鶴”施月為之氣結。

卻聽鐵星月即接道:“我說你才是廢話。”

李黑似對鐵星月甚為憚忌,“我不跟你說。”

鐵星月哈哈笑道:“你怕了,所以不敢跟我說話。”

李黑怒道:“我才不怕你,你別蛤蟆打噴嚏!”

鐵星月大笑道:“你說‘鬼都看得出來’有人打架,世上哪有神鬼?你這才是廢話嘛。”卻聽大肚和尚低聲**道;“有鬼倒好,我相信蕭大哥已經……這也可以回來看看我們……”眾人笑罵到這裏,聽到此語,只覺在大白天裏,殘垣廢墟的荒野上,生起一般寒意。陳見鬼嘀咕道:“大白天的,你說這些來幹什麼……”

突聽藺俊龍喝了一聲道:“難道我們就壯志全消,天天打打罵罵了事?”眾人頓感臉上無光。鐵星月道:“你這面破鼓,也別敲了,大家沒有頭領,心裏總不是勁兒,也不是不難受的……”施月嘆道:“找了那麼久,也沒個訊兒。”洪華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雖無音訊,也要尋覓。”

胡福道:“這個當然……但我又聽人說,蕭大哥極好色,入了唐門,被唐門那些丫頭迷住了……”唐方聽至此,心裏罵他們一千個不是,就算蕭秋水如此,該氣的是她自己,也輪不到這些人來胡亂揣測。

卻聽李黑囁嚅道:“據近日江湖傳聞,說當日蕭大哥抗虜之舉,只是為了個人權力……”說到這裏,沉吟着沒說下去,陳見鬼接道:“有人說他好色,有人說他好權,有人說他投蒙古人……總之有他在顯赫一時,雖艱苦但快活,人一旦不在了,便什麼流言都有了,只是……只看我們信不信?”

眾人都一時沉默了下來,忽聽“喀刺”一響,一塊木板忽折為二,落下地來,原來是剛才被“千手劍猿”藺俊龍擊了一拳的木板,此刻拳勁才發,木板方告斷落。這一下功力先凝后發,簡直匪夷所思,甄厲慶等自縫中見了,莫不揣揣。

過了一會,只聽鐵星月道:“不管如何,蕭大哥是我們大哥,這危雄當日兒,我們不該懷疑他才是。”

李黑說:“不管如何,我們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絕無挽回餘地。

陳見鬼站了起來,道:“我們這就去蜀中唐門,再找一遍,此生縱上窮碧落下黃泉,跟蕭大哥不見不散!”她人雖矮小,一旦大聲說話,卻又不勝豪概。

忽聽一人拍掌嬌笑道:“好,好,好。今日幸蒙得見名動江湖的八位大俠,幸何如之……”

鐵星月最怕跟女子嘮叨,故意刁難截斷道:“你年紀輕輕,娘娘腔的,怎知道我們是誰!”

那女子聲音抑揚頓挫,甚是甜膩動聽:“哎喲,我雖出道未久,但對鐵星月鐵二哥,大肚和尚大度三哥,陳見鬼陳六姊,李黑李八哥,胡福胡九哥,施月施十姊,兩俊龍十一哥,洪華洪十二哥……諸位聲名,如雷貫耳,江湖上傳誦已久,武林中名聞八方,小女子又焉會不知?”

這幾句話說得幾人心中舒泰,商俊龍和雜鶴施月卻甚瞧不慣,一個心罵:“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往後退了幾步,不欲親近;一個罵了出口:“裝腔作態!”這句罵得最聲小,秦歌衫卻聽了個清楚,心中大有同感,因為冒出來說話的正是唐甜,而她剛才也用過同樣、句話罵過唐甜。

可惜她也無法出半句聲,否則一定拍手歡呼:“罵得好!”

唐甜這一輪報名,卻嚇傻了在木屋中的甄厲慶、江傷陽與瘋玩老人。

大肚和尚等八人武功,雖遠不及蕭秋水,但也聞下一番名聲來,從萬里橋之投,到一公亭之戰,尤其七星岩決戰劍王,雪夜探牢冒死救岳飛,更是動人心魄,家喻戶院。這八人均曾受蕭秋水指導過“忘情天書”上的武功,自非‘十方霸主”能敵。

瘋玩老人等嚇得綠了臉,唐方也氣得臉色煞白。她算難唐甜出來,准投好話說的。果然唐甜道:“諸位對蕭大哥的義氣,我很明白,但世間上的事,要用腦袋去想,光義氣是不行的。”

施月怒道:“彌這算什麼!”

唐甜笑得斯文談定,道:“我聽人說,蕭大俠的兄弟是一條腸子通到底的,老說義氣,愚忠盲動,聽不得人勸的。”

鐵星月呼地跳起來說:“誰說受不住?你說,我聽!”唐甜鼓起腮幫子道:“我屢次說話,都給打斷了,是沒有人聽。”

鐵星月怒道:“誰不讓你說,我打他老大耳括子!”

唐甜媚笑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李黑沉下了臉,道:“你要說就說吧,羅嗦什麼!”

唐甜含笑檢衽,道:“小女子叫唐甜,正是唐方唐小姨侄女。”

胡福微笑道:“我一見你容貌酷似,又有酒渦,想必是跟唐姑娘有關的人了……”唐甜得意至極,游目往木屋那邊流盼一眼,故意問胡福道:“我像唐小姨么?”藺俊龍在旁忍不住大聲道:“不像!”倒是嚇了眾人一跳。李黑沉着臉壓低了聲調道:“你要說什麼快說。”

唐甜一昂下額,道:“蕭秋水到唐門大鬧之後,揀男的殺,揀女的受用,早已遁跡江湖,投身官宦享福去了,哪還記得你們!”

鐵星月怒得握緊了雙拳:“胡說!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那要看你們怎麼瞧了!”唐甜目光像甜滋滋的蜜汁般掃了全場每人一眼,道:“你們各位,也是江湖上有頭有面的大宗師,更是武林中人所尊重的老前輩,你們往昔跟蕭大俠可謂剖腹獻膽,死盡忠心,只是真正欽譽天下的,還不是蕭秋水個人來着……”藺俊龍低吼了半聲:“叫蕭大哥!”

“好,叫蕭大哥就蕭大哥;”唐甜冷笑道:“你們的‘蕭大哥’形象,不容人輕侮,未免太講感情義氣,腦袋瓜子擰直了談下一他有義軍統帥之位,一代大俠之稱,還不是你們辛苦難搭出來的檯面?騎着駱駝牽着雞,高的高,低的低,我不客氣他說句話,瘸腿跟馬跑,一輩子也趕不上!”

眾人都寂靜無聲,顯然在各動各的心思。唐方氣這幹人直腸直肝,聽了唐甜甜言蜜語,便等於拿舌頭磨剃刀,吃虧的是自己,心中急極,只盼望另一木屋中有打鬥聲傳來;能引眾人進去查詢,援救自己,出聲解釋破疑。只是木屋那邊,仍靜俏銷的,全無打鬥聲息,卻不知公子襄、方覺閑二人怎樣了?

唐甜的口好像油漱過;又道:“你們也有精忠報國的人,但秤鉤打釘,以曲求直,光衝動嚷嚷,是不行的,你們也該好好充實身手,作一番事業,別跟錯了人,破開屋樑做火把棍,變成大材小用。”

眾人又默默不語,唐甜連忙加了一句:“我看你們,還是不用找蕭……你們的蕭大哥啦。”原來她剛才伏在另一同木屋旁,貼得較近,已聞兵刃輕微緩慢催動之聲;所以趕緊躍將出來,不住說話,以圖掩蓋兵器交擊之聲。唐甜說的話句句打動了陳見鬼等,而木屋裏兵刃之聲又極端微弱,不見增強,所以洪華等人武功雖高,但失於大意未察覺。胡福沉聲道:“我們對蕭大哥為人,自有分寸,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我們甘心情願,絕不會出賣大哥的。”

唐甜嘴兒微撇一下當是笑容:“那你們想怎樣?”

陳見鬼毫不考慮就說:“我們還是要找他的。”

唐甜眼珠一轉,也學唐方抿嘴先笑道:少那也罷了,諸位實心實眼,忠肝義膽、小女子佩服得緊。”她也瞧得出八人中早已有些人動了心,她反正不急在一時,露了痕迹,便不說破,笑問:“諸位可知往唐家堡捷徑所在?”

胡福抱拳道:“正要請教。”

唐甜還禮道:“不敢當。此去出堊日右轉上山坡小徑,可見掬霞谷,谷中有一株千年紅檜,紅檢下正中小徑,可直人向欣岩,轉十八洞天,便可提早一天抵蜀中唐門。”胡福在這群人中最是謙厚;也最不虞人有詐,抱揖謝道:“多謝姑娘指點。”忽“嘯”地一聲,一條白影,一晃而至!

這白影迎面向唐甜疾撞而來,來勢之急,不可思議,唐甜及時一蹲,那人疾飛而過,撞向一棵大樹,一面叫道:“原來你們在這裏!”但身法無法即止、只聽刷地一聲,那人一挺臀,一劍穿樹而過,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衝到樹后,雙指一鉗,夾住樹后突出白亮的劍鋒,劍柄在樹前幹上,白衣人這一扯,劍嵌入樹中,使得他去勢一頓,這才止住了腳步。白衣人露了這一手,唐甜嚇得幾乎魂飛魄散。那人輕功之俠且急,只怕當世罕見,而出劍之迅疾,尤在輕功之上,他以劍穿樹身,再自樹另一邊夾劍以穩住去勢,可謂桅溺己極,而如果白衣人來意不善,早在越過自己的剎那間,已足可把她殺死十次八次了。唐甜猶有餘悸,李黑眼快,歡欣叫道:“林七哥!”陳見鬼眼也不慢,叫:“七弟來了!”

來人正是東海林公子。

這一干人,正是大俠蕭秋水往昔的結義兄弟,踢蕭秋水一齊闖蕩過,立過不少大功大業,自然也經過不少大風大浪。他們都以義氣為先,俠氣崢嶸,一隻是蕭秋水自權力幫瓦解后,赴蜀中唐門一戰,這一戰迄今無人知其結果,只知唐家堡實力也因而消解,而蕭秋水去年所作所為,也眾說紛壇,乘機落井下石,添油加醬的流言更是不少,真正關心尋覓,力辟流言者也有,這些對剩下兄弟的堅定信心,確也影響不少。

唐方見林公子趕至,狠想呼叫出聲,但苦於無法出聲。唐方原在“神州結義”中排行第五,跟鐵星月等份屬兄妹,自有至親之情。

只聽林公子微微喘息,道:“我……我探得大哥消息,”

李黑、鐵星月、大肚和尚同時搶着問:“是什麼消息?”

林公子顯然因趕來報訊,不借大耗真力,身上隱隱蒸發了薄薄霧氣:“聽說一個以前在蕭大哥與唐老太太一戰中未死的老僕人揭露,蕭大哥可能還在唐家堡一帶地方……”藺俊龍跳起來道:“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去。”轉頭望向洪華。

洪華人雖矮小,但說話拯有分寸,微一沉吟,疾道:“去!”眾人攜手攬肩,立刻要走,唐甜沒想到他們說走就走,心裏也巴不得這些瘟神去得越遠越好。

忽聽林公子問道:“唐家的路,我可不識……”胡福道:“我早問過了……”聲音傳來,已在山腰遠處。

此刻唐甜心中,暗笑不已,她對諸人的指點胳向:實則謬誤千里,掏霞谷中確有路通往唐門,只是近日路面坍方,碎石堆積;就算留心也萬萬看不出來該處路徑,而另一條小路,位於中央,完全無損,料九人一定循那條路走去,的確也能到“向欣岩”等地,但同名不同地,只是離唐家堡愈離愈遠,待得眾人知曉折返時,已是一兩天後的事了,那時唐家堡里,也不會留下任何東西讓他們來撿,就算眾俠責問起來,她也可推說不知有坍方一事,而亂石后確曾有一小徑直達唐門,只恨他們自己大意了。

唐甜一**及此,忍不住偷偷笑起來,一張排紅的臉,漲得像紅蘋果一般。唐方卻被氣煞。

唐家堡的路向,她也清楚得很,雖不知路徑被岩石所沒,但知道唐甜故意引諸兄弟走另一歧徑,心中着急,但又無法出聲相喚,實是苦極。

只聽“依呀”一聲,唐甜推門進來,笑道:“那幾個傻瓜?已讓我三言兩語,支開到大江南北去了,也沒見過那麼沒頭腦的。”

唐方心中暗忖:他們一根腸子通到底,宅心仁厚,可不像你這般心思。唐甜得意詳洋地叉腰站着,忽問:“你們說,這三人,該怎麼辦?”

江傷陽搖搖頭道:“這些人留着累贅,不如殺了……只是唐方……蕭大俠的未過門妻子……殺了等於開罪天下英雄,總是不好。”

甄厲慶搖搖頭道:“依我看,還是一併宰了……反正別人去唐門,還要唐方引潞,我們赴唐家堡,有‘小妹’在,還怕什麼,還是殺了好……只是……殺掉唐方,要讓人知道,這罪名可大哩……還是多考慮一些的好……”

瘋玩老人點點頭道:“殺是要殺的,只不過要嫁禍給別人,我們萬萬擔不起這個罪名……”

唐甜側首問:“那你認為如何將罪名扣到別人身上去?”

瘋玩老人遲疑了一下,只見唐甜一雙妙目看着他,有說不盡的美麗,也有說不出的狠辣,知道不能不說:“不如將公子襄那四個手下衣服脫了,把唐方裝成自殺而死,好教人以為是公子襄的人圖逞獸慾,同歸於盡……”

唐甜蹙眉道:“既是這樣,只好依你之計……不過既要嫁禍公子襄門下,不如連公子襄也一同宰了,罪名擔在他身上,最好不過。”她心裏卻暗度:自己引瘋玩老人出謀獻策,這惡名也就卸下來了,有日自己得了天書神令,練就一番無敵藝技,將今日在場的人全殺光了,天下之間有誰知個中內情?

瘋玩老人猶豫道:“公子襄武功高強,縱受重創,也不好對付。”

唐甜笑道:“公子襄跟方覺閑拼這一回,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條命,殺之易如反掌。”江傷陽有些心驚,囁嚅問:“如果公子襄戰死了呢?”

唐甜道:“你這人,死人豈不更好?省了功夫……你們男人,脫了衣服,不是一樣!”唐甜說的時候,笑意盎盎,一對妙目,瞧住三人,倒是三人卻有些不自然起來,目光改投他處。

就在這時,木屋傳來尖銳風聲。

那風聲銳厲得似五十個人,拿着鐵哨子在嘴裏用儘力氣吹一般響。

唐甜變色道:“終於動上手了。”此時她笑靨如花,覺得事事順心,心中自是高興。忽聽一人在遠方長嘯,聲音一起一落,瞬息已近,宛若兩頭大鵬,一在高空,一盤低處,交互長曝急進迫近一般,但聽嘯聲,又似為一人所發。唐甜乍聽這聲音熟稔,卻想不起來是誰。

這不過是頃刻間的事,嘯聲已然非常貼近。

唐甜忽瞥見唐方臉有喜色,猛想起一人來,疾喝道:“動手!”

江傷陽等不明,問:“嘎?”這時一條青影已出現在眼帘山助處。

唐甜一個轉身,已閃至唐方處,手中扣了一枚飛叉,直往唐方頭上插下,就在這時,陽地一聲,一枚石子,破空而來,襲向唐甜!

唐甜見來勢勁急,顧不得殺害唐方,忙將金叉一架,叮的一響,叉石齊飛,唐甜只震得左臂發麻,刷地右手又抽出一支小劍,向甄厲慶等喝道:“擋住他!”說著一劍翻刺,直插唐方後腦。

這時那白衣人又迫近了很多,嗤地又發出一粒石子!

由於他來勢甚速,已拉近了數丈距離,石子勁道更是逼急,甄厲慶大喝一聲,以袖袍一兜,想兜住飛石,“波”的一聲,石子竟裂袖而出。江傷陽猛跳一步,五指如鈞,想抓住石子,但五指觸及飛石,如遭電顧,震得五指一陣亂抖,表皮竟被石子削去。瘋玩老人見兩人都接之不住,及時將頭用力一擰,一把灰發,橫掃而出,打在石上。這下是他絕技,叫“散發萬鞭”,就算高手着了他散發一掃,也得皮開肉綻,普通兵器給他這一甩髮纏上,也告脫手,但這一下灰發擊在石上“奪”的一聲,數十繳灰發飄落,那勁石竟斷髮而去,其勢不減!

這時唐甜的短劍劍尖已點在唐方腦上,只要刺人,唐方便神仙難活,就在這千鈞一髮間,嘩的一聲,石子射在唐甜左手劍愕上。唐甜只覺一股奇急奇銳的大力一震,五指握拿不住,虎口破裂,短劍脫手飛出,跟石子一齊啪啪射入樹榦中,石子直嵌人材身里,劍也直沒及柄。

這小小一顆石子,竟有莫大的威力!

第四十六章木屋一戰

就這緩得一緩,來人已到了眾人面前,身法之快,罕所未見。

瘋玩老人、江傷陽、甄厲慶都一僧,只見來人溫和洵儒,發這一顆力似千鈞飛石的人,竟是一名中年文士!

唐甜忽一現身,如蛇一般溜到唐方背後,文士道:“你別拿唐姑娘威脅我,你知道,你只要一伸手,我便殺了你:我沒有殺過人,但你若敢動唐方姑娘,我就殺你。”唐甜這時離唐方極近,但她確實沒有把握可以在這人面前挾持唐方。而且她雙字被兩穎飛石震得酸麻,出手也定必因此遲緩:這文上武功又絕非自己等人能敵,正轉**間,知道文上雖舉手間可殺自己,但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從自己手中救下唐方,知道此時不談條件,以後就投機會了,即道:“我不傷害唐方,你也不要傷害我。”

瘋玩老人、江傷陽、甄厲慶見唐甜似乎十分畏懼此人,心中都惴惴,投人敢上前動手,那文士點頭道;“好,傷放唐方,我放你走。”

唐甜喜道:“君子一言?”

文士嘆了口氣道:“快馬一鞭。我騙你作甚?”

唐甜即刻離開唐方,笑得甜甜,道:“你是武林前輩,說了的話可不能不算數喲。”文士搖首道:“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但你這樣逆天行事,總有一日,會遭報應的,還是及早回頭的好。”

唐甜一笑道:“梁大俠也不必這樣詛咒我,上頭這天,有時也不怎麼靈的,好人快死,壞人當道,也有的是。”

瘋玩老人、江傷陽、甄厲慶等面面相顧……梁大俠?莫非是……三人心中,驚疑不定,連地上穴道受制的海難遞,也是暗自揣測。

文士道:“我不是詛咒你。上天報不報是在天,人心安不安是在人。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唐甜打躬作揖,涎着笑臉,漫聲應:“是。那小女子走了?”

文士道:“我還要問你一件事。”

唐甜道:“喲,你說放我走,可沒提條件。”

文士看了她一會,終於道:“所以你可以不答。”

唐甜眼珠子一轉道:“梁斗大俠真是信人。”

文士微微一笑:“言而有信,份屬當然,“你也不用捧我。”

瘋玩老人等聽得來人竟是昔年名動江湖的大俠梁斗,心中驚得莫可名狀:以哀求的眼光望向唐甜。原來梁斗俠名卓著,十年前武功雖不算頂尖兒高手,但他行事光明,仁俠為懷,威名遠播,聲威猶在他武功之上,所以黑白二道,無不敬重。近年來他武功更有大進,名副其實,所以一顆石子,也能以至柔之力,發出至剛之威。

唐甜卻暗度:自己此際,正待用人,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救了江傷陽等三人,讓他們感激一輩子也好,便道:“你問我答,但這三人,須也一齊放了。”

梁斗微笑道:“這三人殺來作甚?我本就無殺人之意。”三人聞悉大喜,形露於色。唐甜一昂首:櫻唇翁動,問:“你要問什麼?”

粱斗瞧着她,一字一句地問:“地眼大師死於你手中,是不是?”

唐甜不動聲色,反問:“你說過不殺我的,是不是?”

梁斗冷然道:“我說過不殺,就是不殺。”

唐甜冷笑道:“懷抱五老已找過公子襄的麻煩了,是不是?”

梁斗點頭:“但誤會也已經冰釋……你害不着人。”

唐甜淺淺一笑,似一頭美麗的紅狐,眯着雙限道:“那你都知道了,還問我作甚?”“果然是你殺的!”梁斗嘆氣道:“我就知道是你殺的。小小年紀,如此歹毒,真叫人難以置信。”

唐甜道:“也沒什麼,行走江湖,心不狠,手不辣,一個女孩子去闖,只有送死的份兒。”

梁斗想想也是;便沒說下去。唐甜挨近一些,膩聲道:“梁大俠,小女子從小就敬慕你的為人,但你梁大俠卻像沙河裏的石頭,磨得沒棱沒角了,風采名聲,都教蕭秋水一人搶光了,還費神費時為他東尋西覓,實是挑雪填井,權費心機。”

梁斗微微一笑道:“唐甜姑娘,你這番話,跟別人去說,也許還真生效。我們是蕭大俠的朋友兄弟,要是這就信了,那就狂作半世人了,這些風言風語,如雪裏埋人,久后自明,不頂事的。”

唐甜氣得一頓腳,一噘嘴,道:“好,你不聽就罷,我也省省氣。”掉頭就走,瘋玩老人等三人忙不迭跟上,梁斗忽道:“慢。”

唐甜怕梁斗反悔,即道:“梁大俠,你就當我嘴上抹石灰白說好了,何必丟了一世俠名。”其實她心裏害怕,梁斗真動起字,四人可不是他的敵手。

梁斗談談地道:“俠名在我,如同虛幻,我不殺你,你且放心。不過……,梁斗頓了一頓,雙目逼視唐甜,道:“若是他日你再胡作非為,撞在我手裏,就如此劍。”他反手一拗,崩地一聲,竟把劍柄鋤了下來,劍身仍然留在樹榦里,隨手一揚,“伏”地一聲,唐甜只覺發上嵌了一物,正是那劍柄。剛才梁斗以飛石破三人截擊,再震飛短劍打人材中,是何等剛勁,而今劍柄射人舍內,竟毫髮不折,又是何等渾圓的柔勁。唐甜手裏捏了一把冷汗,作聲不得,猛回身,急縱而去。

江傷陽、瘋玩老人、甄厲慶見唐甜一走,更忙不迭緊躡而去。

梁斗回首一笑:“委屈你們了。”——替唐方、海難遞、秦歌衫解開穴道。只是唐方身上穴道,是抱殘所封,饒是梁鬥武藝超群,功力深厚,竟也解不開,梁斗道:“真糟,五老忘了跟我說解他們獨門點穴手法之道了。”抱殘所封之穴雖解不開,但唐方被唐甜等所點穴道卻一二解除。

唐方一旦能開口便叫:“梁大叔……”

梁斗輕拍她肩膀,柔聲道:“你受苦了……”

秦歌衫也叫:“老爺……”梁斗原來身份是“梁思王”,歌衫對他自是尊敬有加,海難遞在一旁,自慚魔道中人,正是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梁斗卻向他笑道:“這位就是‘西方霸主’了?能棄暗投明,精神可感。”海難遞見梁斗識得自己,心下一陣慚愧;澀聲道:“梁大俠,我,作過很多錯事!”梁斗哈哈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麗能改,善莫大焉。”忽問:“我那孩兒呢?”

唐方這才省起木屋內已無尖銳兵刃之風,道:“他與人入內決鬥去了。”梁斗對自己兒子,有莫大信心,談談地道:“他又和誰交手去了?”

唐方這可急了:“公子原為了相救我們,受了九臉龍王幾下重擊,那人及時趕至,重創了慕容不是:也故意受了不輕的傷,堅持要與公子一戰……”

梁斗一聽,這才動容,能傷得了慕容不是的,武功自然不俗,而故意挂彩不佔人便宜,更是好漢所為,梁斗道:“那人叫什麼名字?

唐方道:“我聽說……他說是姓方的,叫方覺閑……”

這一下樑斗幾乎跳了起來,道:“那人可是高挑個子,皮膚白皙,傲氣逼人的年輕人?”

唐方道:“是。”只見梁斗宛若給人兜心一捶,失神喃喃重複道:“天意,天意……”唐方詫問:“那人是誰?”

梁斗唉了一聲,道:“這場決鬥,可萬萬不能打的。方覺閑是趙師容之徒,學的是‘五展梅’劍法;公子襄的五路刀法,是柳隨風柳五公子嫡傳的‘五瓣蘭’……”說到此處,仰天長嘆:“但昔年柳的武功,略在趙師容之下,他的刀法只恐非‘五展梅’之敵。”其實“五展梅”未必勝於“五瓣蘭”。“權力幫”中李沉舟、趙師容、柳隨風三人,柳五武功未必遜於趙師容,只是柳五公子生恐李幫主妒才,故意不外露罷了,所以柳五的刀法,也未必會輸給趙師容。此乃因柳五深愛趙師容,又不敢忤逆李沉舟,破壞李、趙之情,故早萌死志,恨不得死在趙師容手下才甘心。故此他的五記刀法,對付別的武功,天衣無縫,攻無不克,但對到趙師容的“五展梅”劍法,到了最後一招,卻有一個老大的破綻,足夠讓“五展梅”最後一劍殺了他。

當年柳五為救李沉舟、趙師容,戰死於權力幫總壇,他對趙師容摯愛,李沉奔亦深知,但此事除李、趙、柳三人之外並無人知曉,而今近十年後,趙柳門人弟子,竟因命運湊合,決戰於此,可謂造化弄人。

可是梁斗等並不知道,柳五留下的刀法,竟有極大的破綻,為趙師容的劍法所趁。他們只是憑當日李趙柳三人武功聲名推斷,公子襄可能會輸給方覺閑而已。

關於這點連方覺閑和公子襄本人都不知道。

此刻兵刃風聲已停,是不是他們已分出勝負,也定下了生死呢?

誰生?

誰死?

唐方急道:“既然如此,大叔快去遏止這場打鬥。”

梁斗問:“他們在何處交手?”

秦歌衫急得火燒似的,一指木屋,道:“就在那裏……剛才還有打鬥聲……”只見木屋寂寂,卻是一點聲音也無。

海難遞也道:“現在去阻止,也許還來得及。”

梁斗頓足嘆道:“既已沒了聲息,恐伯格鬥已完了,阻止不及了……”頓了一頓,又道:“如果相鬥未分勝負,我這一闖進去,分了任何一人的心,或兩人都失神,只怕就更無生理,弄巧反成拙了……”

秦歌衫急得要哭:“這……這如何是好!”

梁斗嘆道:“天意,天意啊!”其實他關切兒子安危,自己也是心亂如麻。唐方心中也亂得像一堆麻似的,公子襄過去對自己的種種情意,一一浮現在心頭,只覺得他平生對蕭秋水未得一見,但經自己一番言語,即含辛茹苦地甘冒惡名尋找了近十年,結下了不少仇家,種下了不少恩怨,卻從未有半絲後悔,心中不禁一陣愴然,只望菩薩保佑,分子襄能平安無事,但又回心一想,那高傲青年方覺閑,又何嘗該死呢?眾人望去,只見木屋之門,緊緊閉着,一點聲息也沒有。那在山中潮濕的木板,順着山意翠色一映,深綠如苔,直似一棵巨樹的干。

只是那裏面的人呢?

那一戰完了沒有?

孰勝孰負?誰生誰死?

唐方忍不住嚷道:“總要想想法子呀……”

梁斗忽然吸一口氣,挺身,一揮雙袖,道:“我去看看……”一直往那木屋走去。眾人見他長身而去,一時都說不出話,生怕木屋的門一被打開,就會跌出死屍來。其實梁斗心裏也緊張。只是他沒有說出來。

他兒子的武功,有部分是他親自調教的,但柳五的“五瓣蘭”,當日飲譽武林,連和尚大師、太禪上人也死於刀下,昔年這兩人武功乃遠勝自己,梁斗因柳隨風這五刀教的是自己兒子,不是他自己,他便不去偷學。

方覺閑學的是趙師容的“五展梅”,“五展梅”當年在當陽城論武,連斬武當卓勁秋、華山冉豆子等數大高手,名動一時。饒是梁斗現下武功,非昔可比,但一旦推門入屋,驚破二人凝聚於身的莫大功力,變成招不得不發,並轉移到驚擾者第三者身上——那時梁斗自度縱盡全力,也未必能抵得住二人聯手一擊。

——也罷。那時惟有身死。梁斗暗忖:孑然一身,一生總算義所當為,唯一的憾事,是蕭兄弟生死未知,其他的事,倒沒欠着什麼;有沒辦好的,只要襄兒平安,必會一一妥理,毋須掛心。

想到如此,心中倒坦然了。

這時他已走到木屋之前,心中轉過千百般**頭,舉起了手,正要推門——門卻“依呀”一聲打開了,只見一個人蹣跚走出,挨佐門扉,身子搖搖欲墜。

眾人忍住驚呼,定睛看去,原來那走出來的人是臉色慘白的公子襄!

他雙手正橫抱着一個人,卻正是方覺閑。

方覺閑——一身白衣,染滿了血,梁斗退了一步,又驚又喜:“你……你……你殺了他……”

公子襄噗地跪地,悲聲叫:“爹……他贏了,卻死了!”眾人不明所以,只見公子襄神容慘淡,哀傷欲絕,誰也不敢相勸。

原來公子襄和方覺閑進入木屋后,兩人都知道此番必有一場惡鬥,都凝神以待。兩人都不急於動手,觀察對方的破綻,誰知兩人一旦觀察之下,都驚覺對方全無弱點。唯一的弱點,就是兩人的目光。

誰的眼神上示了弱,誰就是露出了破綻。

所以兩人定神以視,誰也不先動手。這時兩人心神,只有敵手,當真是耳聽不聞,眼視不見,全無感覺,惟有敵人。

所以在外面發生的一切,憑兩人的功力,反而沒有聽到。

這樣也好,如果兩人聽到了外面的危機,一旦分了心,為敵所趁,必死無疑。兩人對峙越久,越來越佩服對方,只覺得前面的敵人,慢慢變成朋友,從陌生變成了解,從防衛變成友善。

然而友善是對敵時候的死敵。

兩人覷不破對方的弱點,反而越暴露了本身的短處:因為互相敬重,頓生一種“識英雄重英雄”的心態,誰也出不了手。

要知道一流高手對峙的時候,是心神意態武功才學傾力以對,就如兩人辯論一般,各展奇謀,鋒機百出,到最後兩人從不識到相識,人格**裸表露,如傾談一般地相互識重起來。

兩人對峙甚久,出手的意志,卻越來越薄弱。

就在這時,忽有長嘯破耳傳來!

這本是梁斗在遠處的長嘯,目的是引他兒子相和,好尋見他的行蹤。

公子襄、方覺閑因聽到長嘯之際,唐方、唐甜等都尚未聽到,那是因為梁斗的內勁遠勝唐甜等,所以唐甜揚聲說話,公子襄、方覺閑反毫無所聞。梁斗的內功,是陰柔流長的一種,越經重重障礙,迴音越大,公子襄、方覺閑鎖在屋內,反而聽得更清晰。梁斗的內力,不見得比“金刀”胡福等高,但他以柔勁催聲,更能及遠,是故簡俊龍等大聲說話,木屋裏的方覺閑、公子襄因專心應敵,反而聽不到,而梁斗發聲,卻能聽見。梁斗的長嘯聲,甚至在唐甜等未聽到前更遙遠的清嘯,方覺閑、公子襄兩人已早先一步聽到了。乍聞嘯聲,兩人俱是一凜。

兩人立刻醒悟,對方是敵人;對付敵人,若心存仁慈,等於自尋死路!

方覺閑聽見嘯聲,不禁一驚,驚的是竟有內力哪樣柔長的高手趕來;公子襄乍聞嘯聲,為之一震,知道是父親來了。

兩人在這剎那之間,都曾分了一下心。

這這霎眼間,兩人都有了破綻。

方覺閑、公子襄都同時出手!

“五展梅”與“五瓣蘭”!

趙師容和柳隨風的絕學!

第四十七章梅花蘭花成血花

柳五的刀法和趙師容的劍法!

梅花孤峭!

蘭花清秀!

這是武林第一等劍法和第一流刀法的決鬥!

梅花點點枝頭,蘭花片片飄浮。

第一刀第一劍交擊平手。

從第二劍起,方覺閑已持兩柄劍。

一黑一白。

這正是當年蕭開雁的“黑白雙劍”。

公子襄不只有一柄刀,但他能使出“五瓣蘭”招式的只是一刀。

談青色的刀。

亦即是從前柳五公子的青刃!

兩人交手一招,青刃如青龍擺動,黑白劍如風起雲湧。

到了第三招,公子襄忽覺壓力增強:要是對手只有一把劍,他或許還對付得了,但對方卻有兩柄劍……黑劍處處牽制青刃,白劍猛下殺手!

事實上,連當年學“五展梅”在麥城大顯威風的南宮無傷也只是練成單手發劍,不似方覺閑能雙手共同施展“五展梅”,至守勢與攻招並施的程度。

到了第四招,柳五刀法上的聲勢大增,殺着連扣,險中求勝,絕處逢生,反而將方覺閑雙劍迫得手忙腳亂。原來大凡一種絕招,經過年歲與無數戰鬥後去蕪存菁,自有其精義,“五展梅”是一柄劍所施的劍招,方覺閑以兩把劍法去使,劍勢上大增聲威。但一到較精深奧妙、返理歸真的第四招后,優勢忽去,而公子襄的一柄短刃,反而短中帶險,險里卻有着處處致敵於死的高招。

兩人一時間交上了手,因旗鼓相當,一上來就用了自己的看家本領。而“五展梅”和“五瓣蘭”一旦出手,誰也無法控制生死——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贏了就生,敗了就死。對手也是一樣。

第四招方覺閑閃躲得甚是勉強,到第五招——也是最後一招。方覺閑見對方青刃倏忽,隱約如蘭花瓣瓣,秀麗絕俗,對它已全無敵意,只想束下待斃;方覺閑明知如此,也非死不可,但又控制不任心神,那候忽的青刃己搶入中宮,方覺閑長嘆一聲,第五招的“五展梅”只好遞了出去!

豈知這一招施出,局勢全易。

公了襄只覺朵朵寒梅,如雪飛落,無限清爽,恨不得讓落花降拂臉上,那青刃的刀勢,個但沒有封住雙劍,反而回刀反卷,被“五展梅”所帶,連同雙劍一刀,刺向自己額、頸、心窩三處!

公於襄此你非同小可,但“五展梅”和“五瓣蘭”都是兩人生平絕學,再無一招可以自救;他此時方知“五瓣蘭”刀法絕不在“五展梅”之下,但是到了最後一招,”五瓣蘭”竟剛好成為“五展梅”的套招,自動帶人必死的自毀中,公子襄茫然不知所以,只有束手待斃;他卻個知創“五瓣蘭”者柳隨風,一生坎坷,力爭上遊,全為了趙帥容,然趙師容嫁給提耀他成名的幫主李沉舟,痛苦之餘,不敢表達,深情無寄,只恨不得死在趙師容劍下,方有解脫之樂。

兩人恩怨纏綿,柳五卻終於為救李沉舟與趙師容,死於唐門暗器下。但兩人所創絕招,卻由兩人弟子分出生死高下!

不過公子襄並沒有死。

死的是方覺閑。

他突然雙劍勢道一逆,“五展梅”依然是“五展梅”,但勢度變得全往自己身上而發。於是兩劍一刀,全刺入他的身體內。

公子襄呆住了,詩他奔過去時,方覺閑已倒在血泊中,公子襄攬着他,震鋤地問:“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方覺閑搖頭一笑,眼神里透露出一種悠長的倦意,說:“我根本就不想殺你……你我無冤無仇,我何必要你死,我既答應了人,只好非殺你不可……但你在武林激濁揚清,我只是山野閑民……我死得,你死不得……所以你死不女如我死……”說到這裏,紅潤的薄唇帶着驕傲的笑意:“我雖死,但我勝了你……”

他說完這句話,就與世長辭。

他一生抱負,不過是作個與世無爭的平凡人,結果事與願違,學就一身本領,為了一句諾言,去殺一個毫不相識的人,結果在動武中相知,不忍殺他而自殺。

梅花消逝了,蘭花不復存,在他白衣上,一黑一白一青,三件兵刃,染成了血花。公子襄硬咽道:“是我敗了,他不想殺我,但劍招已出,無可挽回,只有身死。”他短短几句話,說得極為難過,梁斗等雖不知個中詳情,但可以想見其中包含多少驚心動魄的格鬥,肝膽互照的相知,出人意表的變化,出神入化的武功。

泰歌衫禁不住歡喜:“只要人……平安沒事就好了。”

公子襄澀聲道:“可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唐方道:“公子,殺方公子的人,不是你,而是唆使他來與你決鬥的人……你應該找到挑撥離間者,替方公子報仇。”

公子襄甚依從唐方的話,便說:“我得先把方公子埋葬……”

眾人合力挖穴,不勝唏噓。

梁斗感嘆道:“這幾年江湖上,比過去寂寥多了,人材凋零,算得上人物的,死的死,失蹤的失蹤,散的散,隱居的隱居,譬如孟相逢、孔別離……”

話說到這裏,使唐方忽然想起一事,失聲道:“剛才……對不起,打斷了大叔的話。”粱斗問:“不要客氣,是什麼事?”

唐方道:“剛才蕭大哥的舊屬弟兄們:鐵星月、大肚和尚、陳見鬼、林公子、胡福,李黑、簡便龍、施月、洪華等人來過……”

公子襄動容道:“他們來過?”他從傳說中對蕭秋水的兄弟們,仰慕傾遲,緣里一見,正待詳問,只聽唐方道:“他們實心跟兒聽了唐甜的話,給引到遠路去了,只怕趕不到唐家堡。”

粱斗跺足道:“這干老兄弟,石灰木炭一把抓,就是黑白不分。當真屬呂布性情的!”當下道:“他們走了多久?”

唐方答:“有一刻鐘。”

梁斗嘆道:“現在下去追,只怕追不到了。”他深知那幾人輕功厲害,縱有輕功不怎麼的,內功也強,就算內功、輕功都不太行的,武功也嚇人,這一路急奔去找蕭秋水,只怕現在不全力追上,這一千人不知跑到天涯海角的哪座崖哪處角去了。

當下樑斗向唐方問明李黑等去處,以及往唐門的路向,一一記住后,又替海難遞接好了雙手腕骨,一面道:“你們先趕去唐門……我追到那幾個肉鍋里煮元宵的小混蛋,再來與你們會合。”又道:“你們一道上,要多加小心,襄兒受了傷,唐姑娘穴道未解,海霸主傷不礙事,但也不宜動武……歌衫兒應先發訊號,通知子弟來此接應,再趕去蜀中,比較妥善。”說到最後,“我去了”三字時,人已自各人眼前消失。

歌衫自知一人之力,保護不了三人,又知責任重大,不敢怠慢。忙自袖裏抽出一小彩花筒,呼地一聲,一道藍色火花,直衝天空,散成星狀,端是美麗。

公於襄慚愧地道:“我保護姑娘不力,令你屢受驚嚇,實在是罪該……”唐方笑道:“怎麼?當我是外人,還是弱不禁風的大姑娘,處處要人保護?”公子襄赦然道:“懷抱五老”的事,因我而起:所以才連累姑娘……到如今姑娘受那麼多苦,本以為穴道數個時辰即解,不料一封就是三天,到現在穴道未解,實是我罪衍。”唐方聽公子襄語態誠懇,知其當真歉疚於心,便正色道:“公子千萬別那麼說,我至今沒受一點傷,都是公子、海兄和歌衫兒三人拚死相救,公子和海兄還受了重傷……都是我累的,我卻還未表歉疚,怎麼倒過來說呢。這樣說……我聽了更難過。”

海難遞聽唐方提到他,心裏一甜,徽微笑道:“其實要算起來,我才是罪魁禍首呢……要不是我劫了唐姑娘來,公子早就救了姑娘了……”

秦歌衫靈活的眼珠兒轉了轉,調侃道:“我說呀,我也有錯哩。”

眾人不禁一悟,實想不出秦歌衫何錯之有。

唐方知她調皮,故意間:“你又錯在哪裏?”

秦歌衫嘻嘻一笑道:“在客來客棧之前,我若好好保護姑娘,姑娘就不會被那老和尚劫走了。”

唐方知她要緩和氣氛,笑罵道:“呸,你救得了我!”

秦歌衫裝個鬼臉,眾人見她活潑可愛,都不禁笑了起來,陰霆一掃而光,這時忽聽背後有腳步聲,秦歌衫甚是機靈,屢遇暗算,早有警惕,一閃而退,公子襄笑道:“是羊舌寒他們。”

秦歌衫喜形於色,放下心頭大石。只見白衣長袍的羊舌寒,率了三名門生,氣喘吁吁地趕來。

羊舌寒一見場中情景,他何等聰明,立即明了幾分,拜倒在地,惶愧道:“公子,姑娘,屬下等來遲,請公子降罪。”

公子襄學着唐方的話道:“你當我是什麼人了?”兩人相視一笑,公子襄笑道:“哪裏學來了這些規矩?入我門下,不必這一套,你是他們的大師兄,領頭作好榜樣,別成了一門人饅頭裏麵包豆渣,旁人不誇自己誇。”

羊舌寒恭聲道:“是。”上前一步,忽然左手五指,勢若奔雷,急點公子襄頭部本神、額慶、目盲、正營、率角、承靈、臨波、懸顱、陽白、懸厘十處要穴,右字如靈蛇閃躍,疾彈公子襄後腦天沖、浮白、腦空、竊傷、鳳池、完骨、玉枕、強間、絡卻、解脈十穴。右足飛起,踢向公子襄小腹四滿穴!

這剎那間,羊舌寒連攻公子襄二十處死穴,一處要害!

公子襄猝然遇襲,他兩隻手掌,立即舉起來,十指如彈急弦,抖動如飛,瞬間將羊舌寒二十指死穴攻勢,完全接了下來。但是四滿穴的一腳,驟起倉促,沒能避得過去,公子襄砰地中了一腳,全身一麻。

這一脈僅是短短霎間的事,公子襄一股真氣,直透四肢,所封之穴立解,但僅在這短短的時間,羊舌寒又飛足踢中了他“京門”、“大包”二穴,然後雙手再拿住他的“肩井”穴。’若在平時,公子襄運氣沖穴,穴道將解未解,他已可以出手搏敵,但此刻猝受暗襲,氣未運注,加上先前屢受重創,聚力不易,終於數道要穴被制,軟倒當堂。他倒下來時,耳際只聽一聲哀呼。

另外三名跟隨羊舌寒而來的門生,一齊出手,秦歌衫驟不及防,一下子,她明麗的瞳孔睜大,三件兵器,五件暗器,都打在她身上。

那三件兵刃拔出來的,唐方發出一聲尖呼。

秦歌衫乍受偷襲,身子立即旋動飛起——但在未跳走前已着暗算,但兵刃自體內抽出時,她的舊力未消,一直旋轉着,一個旋,兩個旋,像穿花蝴蝶一樣,一真旋飛入那門開着的木屋裏去……沿路血跡點點。

那三件兵器,都是刀,一柄是朴刀,一柄是馬刀,一柄是雁鈴刀,雁鈴刀又名金背大環刀,刀背厚,刀頭闊,刀勢重,刀背上貫以們環,由五至九不等,揮動時環刀相擊,酷似雁鳴。而刀身類半片雁飛,故又名雁鋼刀。朴刀一向用作古代步戰,刀身狹長,以劈、刺近搏為主,故兵刃典籍有謂“雙刀為父母,拚命之時用朴刀”,又謂“刀如猛虎先走紅”,不出則已出則見血。馬刀乃騎兵專用兵刃,史記“驟騎兵”即曾以馬刀之威,屢挫西域異族進侵,立下彪炳占績。形狀與倭刀略似。這三種刀,撂在人身上,很少有不送命的。何況這三人俱是用刀好手!

何況秦歌衫還先中了五枚暗器!

秦歌衫死。

公子襄被擒。

唐方穴道未解。

能作戰的,場中只剩下了一個受傷未愈的“西方霸主”海難遞。

海難遞原本以為公子襄的手下來了,萬事都有了解決,見公子襄待唐方深情無限,磊落胸襟,他只想安頓諸人後悄然離開,回到西域,黯自神銷,卻不料陡然之間,這四人竟以下犯上,挾制公子襄,殺死秦歌衫!

只聽羊舌寒冷冷地道:“海霸主,你原本是‘小妹’的人,這裏沒你的事,你遠遠地走開聲,咱們‘剛極柔至盟’也不來犯你,你要是想在老虎頭上拔毛,不自量力,咱們就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公子襄眼見秦歌衫中伏,自己受制,萬未料自己七一門生中的大弟子;善文能武的羊舌寒,居然是無恥小人,一至於斯。

公子襄痛心疾首地道:“羊舌寒,你是人不是?”

羊舌寒笑,因為緊張,所以臉肌繃緊,與笑容很不調和:“公子,還說這些作甚?你自己也快變作鬼啦!”

公子襄道:“我在何處待薄了你?”

羊舌寒道:“沒有。”

公子襄道:“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

羊舌寒道:“也沒有。”

公子襄道:“那我有沒有什麼地方藏私,沒有教你,或者騙瞞了你?”

羊舌寒道:“更沒有。”

公子襄又問:“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羊舌寒道:“因為你事事都太公平,樣樣都太好了,我是你大弟子,除了你和仲孫先生外,事情都交由我管;因此我知道有你在,人人都眼你,所以才聽我的;有一天你不要我,就沒人聽我的。故此,我要在你還沒有不信任我,先殺了你,這樣人人還是聽從我的。”公子襄冷笑道:“可惜你所作所為,又怎瞞得過仲孫先生!”

羊舌寒哈哈笑道:“是瞞不過。”他袖出了一柄劍,劍上染有鮮血斑斑,道:“他知道了又能怎樣呢?只能夠像陶醉先生一般,一起到閻羅王面前告狀罷了。”公子襄一看,臉色倏變:”仲孫先生他……你……”

羊舌寒雙目發出寒芒,已越來越鎮靜,冷冷地道:“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公子襄臉色慘白,顫聲問:“誰……誰下的手?”

羊舌寒笑得越來越自然,也愈來愈陰森:“告訴你也無妨,我,小妹,招大喜下的手……元三遷、覃九憂、呂破衣無一人生還!”

“小妹”指的當然是唐甜,招大喜則是手持馬刀那人,在公子襄門下排行第十三。唐方也變色,恨聲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甜兒,甜兒,你下手狠辣,處處逼迫我們人絕路,而今又害死了仲孫先生、歌衫兒……我不能饒你!”

羊舌寒森然一笑道:“你自己今兒是泥菩薩過江,還在望鄉台上彈琵琶,真不知死活!”轉首對公子襄冷然道:“我們不止殺了罩九憂、呂破衣、仲孫湫、秦歌衫這些對你死心塌地的人,你囑叔梁訖、老君奇送衛悲回返‘血河派’,也讓我們一併做了。”公子襄目光暴長,無限冷峻凌厲,羊舌寒久在他門下,雖明知他已不能移動,但不覺心中一寒,退了一步,這時,公子襄忽向海難遞道:“海兄。”

海難遞應了一聲。公子襄厲聲道:“你這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此時還不動手,給我滾去遠遠的,我們本來就毫無交關,今日我公子襄不願與你這等無恥之徒死在一起!”唐方也接着罵道:“我跟公子,死而無怨,你別在這裏假惺惺,我們不需你來貓哭老鼠假慈悲!”

羊舌寒嘿嘿一笑道:“海霸主,你沒聽着么?你還是別狗逮老鼠,少趟這趟渾水吧!”海難遞慘笑道:“我聽到了。”

羊舌寒道:“那就請吧。”側身讓出一條路來。

海難遞卻不理他,凄然一笑道:“公子,唐姑娘,你們越是罵我,那就是越看得起我,要我離開這是非之地,這心意我領了;但我只求你們把我當兄弟看,雖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死,今日我海某若背義逃生,縱率大隊人馬回來救授,將公子門人叛變一事告知餘眾,可是我伺來見到你們屍首,我海某人又能獨活么?”

海難遞語意無比堅決:“我不走。我一定,他們就會下殺手。”

他無奈地一笑又道:“我知道,公子的門人弟子,當然敵得住區區一個霸主,何況大弟於羊舌寒也在這裏,我斷非其敵……但海某隻求力拚,能與兩位同死,不亦人生一大快事?”

羊舌寒恨恨地道:“快事,快事?快事!我看你快死才是真!”

唐方突然道:“甜兒唆使你殺衛悲回,目的是促使‘血河派’與‘梁王府’的人為敵,是也不是?”

羊舌寒冷哼道:“兩派自相殘殺,又與‘龍王廟’、‘黑殺’的人殘殺殆盡,此正是我‘剛極柔至盟’崛起之時。本來我就偷了公子匕首,給甜姐兒殺了地眼,可惜少林五老黃鼠狼結婚的小打小鬧一場就沒事了,所以我們只好親自動手!”

唐方冷笑道:“唐甜要殺公子襄殺我,使你獨攬梁王府大權是不是?”

羊舌寒寒着臉道:“梁斗素不管事,公子襄一死,我暗中將逆我者剪除,大權自然落我手中,勢必如此!”

唐方反問:“甜兒既替你籌劃取代公子襄,為何又要你殺衛悲回?這不是造成了‘長江’、‘黃河’二派之爭,這豈不是等於削弱你的實力,使你窮於面對大敵,而非向‘剛極柔至盟’靠攏不可?”

羊舌寒一怔,即笑道:“不會的……”忽然臉色越來越陰沉,喃喃地道:“你胡說八道!你胡說……”越罵聲音越低。

唐方觀形鑒色,冷冷地道:“會與不會,你比我清楚。甜兒身邊男人,可不止你一個,她嘴上抹蜜,說得甜,聽的人水做夢吃糖,想得也甜。”

羊舌寒怪叫道:“你再胡言亂語,我就先殺了你!”

唐方不屑地道:“你要殺就殺,就怕你不怕忠言,拳頭打跳虱,吃虧的還是自己!”羊舌寒臉色一連數變,就在這時,那提雁鋼刀的道:“羊大師兄,甜姐兒哪會是這樣的人,你莫要妄聽人言!”

這拿雁鋼刀的;在公子襄門下排第八,叫尹宿疑,武功很高,而且在羊舌寒身邊,顯然也很有影響力,他這這麼一說,羊舌寒立刻鎮定了下來。

只聽尹宿疑義道:“羊大師兄,此時你該當機立斷,不管是淮,咱們併肩子上,一齊殺了,甜姐兒面前,好立一個大功。”

羊舌寒道:“是,是……”轉身向公子襄厲聲道:“你怪不得我,誰叫你是公子襄,偏又收我作門徒!”

公子襄長嘆一聲,也無言語,只是深深望着唐方,唐方心裏一疼,大聲道:“在你身為男子漢,大丈夫,被人耍得團團轉,還充好漢!”

羊舌寒怒極:”那我就先宰了你!”刷的一聲,拔出蝴蝶雙刀,直往唐方頸上劈去!公子襄怒吼一聲:“唐方!”海難遞急奔而上,待要營救,但三柄刀已纏上了他,根本寸步難移,眼見唐方就要死在羊舌寒刀下!

驀然羊舌寒狂吼半聲,仰天而倒,臉上被打滿了一蓬細如牛毛的針,他的臉也就成了針插絨兒,密密麻麻都是針!

第四十八章蓮藕小築

這變化委實奇急,那三名刀手一呆,唐方刷地掠起,撲向公子襄,尹宿疑生怕唐方怕公子襄穴道一解,自己等就更非敵手,情急之下,雁鋼刀一展,截向唐方!突然唐方身形一轉,間不容髮地向下一伏,尹宿疑人在半空。心裏一凜,忙沉身壓力守護下盤,但已遲了,只覺雙腿一麻再麻,他急沉身着地,雙足竟站不穩,仰天摔倒,這才看見,兩腳足足中了十七枚不同顏色的模樣的小鏢!

唐方殺羊舌寒,再傷尹宿疑,公子襄如大夢初醒,喜呼:”你穴解了!”唐方回首一笑,向尹宿疑道:“絕屍斷嗣蜻蜓鏢”,你聽過沒?”

尹宿疑的確從未聽過,他本來還死自將雁鋼刀使得呼呼作響,護住身子,一聽此言,全身都似麻痹了一般,也發不出力來。

他的刀一停,噗的一聲,一柄短刀,自唐方手中飛出,釘入了他的心臟。尹宿疑半聲未呼,便已斷氣。

唐方冷笑道:“我的暗器,從來無毒,你的心才是毒的。”所以她用飛刀射穿了他的心。

原來唐方被抱殘大師所點的穴道,過了三天,自會消解,所以抱殘等也並不擔心,也沒把解穴之法傳給公子襄或梁斗。從望日通敵,瘋玩老人和中叔崩來襲,一直轉戰到天明,又從黎明到午後,唐方之穴,在秦歌衫慘死後,已經依時自動衝破,她不動聲色,首先試出四人中除羊舌寒是罪魁禍首外,更探出尹宿疑是主腦人物,然後她誘羊舌寒離開穴道受制的公子襄身邊,猝殺羊舌寒,再佯救公子襄,引尹宿疑飛身來阻,她蓄勢發出靖蜒膘,專向尹宿疑下盤招呼,再以言語擊潰了他的鬥志,除此大害,這一系列的計劃,連串地實行下來,局勢便完全扳了回來。

剩下兩人,目定口呆,哪還有心戀戰?海難遞乍見唐方居然可以起來殲敵,精神大振,反而出手逼住二人,二人本來聯手斗海難遞,以武功而論,穩勝有餘,結果反被海難遞逼得險象環生。

這兩人,一個叫做招大喜,一個叫做叢小毛,招大喜就是和羊舌寒、唐甜暗殺仲孫漱,以圖嫁禍血河派的人,跟羊舌寒是蛇鼠一窩、首尾呼應之輩。

他見勢不妙,便向叢小毛道:“你敵住他,我罩住那女的,再來幫你。”叢小毛是應聲蟲那一類人物,在公子襄門下排六十八,但身手很是不弱,聽招大喜如此說,他也點了頭,跟海難遞咬牙苦拼。

可惜招大喜根本不是去跟唐方相搏,而是落荒而逃。

叢小毛急叫道:“喂,你……”稍一分神,海難遞雙手划圓,箍上了他的脖子,右手一折,喀喇一聲,叢小毛就這樣糊裏糊塗地了了帳!

招大喜正沒命的逃,唐方正要趁這個機會替公子襄解穴,忽聽一聲慘嚎。原來招大喜,正一步一步退了回來,用手捂住咽喉,他退了一步,地上便多了幾滴血,退到後來,地上流了一灘血,他再也支持不住了,仆倒於地。

只見兩青年人正緩緩走了過來。

一個高顴眉挑,目空一切的青年,用一種傲慢的聲音道:“剛極柔至盟不要這種不戰而逃,害死自己弟兄的人。”

另外一個書生卻用一種溫和的聲音,說出殺氣騰騰的話:“唐姑娘,如果你再走向公子襄一步,那我的貨郎鼓就要出手了,那時不只你救不了公子襄,也救不了你自己,我貨郎鼓裏的‘雷公彈’是江南霹雷堂所制,它的威力……我想,唐姑娘是唐門的人,當然識貨。”唐方當然知道。

唐門和霹靂堂世世代代,時友時敵,就是因為霹靂堂的火器威力太強,唐門無法坐視;而霹靂堂也同樣因為蜀中唐門的暗器太厲害而無法容忍。

唐方、公子襄、海難遞三人對望一眼,都現出苦笑來,自從梁王府陽被甄厲慶、辜幸村、陸見破、莫承歡、江傷陽等人騷擾之後,直至公子襄與衛悲回相交,與九臉龍王交手,到懷抱五老劫持唐方為追查地眼大師被殺一案。致使公子襄大戰五大神僧,唐方卻落入唐甜這幹人手中,旋又為九臉龍王之襲擊而分心,被海難遞救了唐方,卻讓中叔崩,瘋玩老人這等唐甜手下走狗追殺。好不容易才制服了他們,九臉龍王慕容不是又插上一手,幸好公子襄及時趕到,加上方覺閑的力量,打跑了他。但因而兔不了和方覺閑決一死戰。同時唐甜趁人之危,要下殺手,卻始好蕭秋水昔日的兄弟鐵星月等人趕到,聊了半天,還是讓唐甜引了開去,而唐甜也讓風塵僕僕趕至的梁斗趕走。可惜梁斗一走,秦歌衫召人護駕,沒料門中有人叛變,羊舌寒等恩將仇報,幸而唐方穴道已解,計殲逆徒,眼看詭異風雲,漸臻晴朗之際,卻來了這兩個唐甜手下一流煞星——正是蕭七和容肇祖!

這跌容崎嶇的往店門之路,不知何時才能抵達,何日才能走完?

唐方嘆了一聲道:“你們想怎樣?”

蕭七道:“唐姑娘,我們很佩服你跟蕭秋水等‘神州結義’的事迹,而今‘神州結義’煙消雲散,你何不加入我們一夥?”

唐方搖頭道:“不可能。”

容肇祖問:“為什麼?都一樣是赤膽忠心熱血大志的結盟啊!”

唐方道:“不一樣。”

蕭七直挺挺地站着,額上太陽反照一片光:“我們也不勉強你,但你要跟我們赴唐門一行。”

唐方反問道:“你們有甜兒給你們帶路就行,何必要我去?”

蕭七舔舔口唇道:“因為我們想勸服‘小妹’,讓你加入我們,有你在,以前‘神州結義’是武林正義的中心,現在如果你加入‘剛極柔至盟’,就會有號召力,使得援友增多,舊部歸心。”

唐方淡淡地道:“蕭大哥不在……我已不想在江湖上惹是生非,你們又何必拿我做幌子?”

容肇祖緊接着問了一句:“難道唐姑娘不想去唐門找蕭大俠么?”

唐方道:“想,但我是跟公子襄、海兄一起去!”

容肇祖笑道:“跟誰去都是一樣!”他笑笑又道:“而且,小妹吩咐我們要殺你,如果你不去,我們只好無札了。”

唐方笑問:“無禮是什麼意思?”

容肇祖輕咳了一聲,皺着眉,故意露出兇狠之色:“殺了你!”

唐方嘆道:“你自己想想看,剛極柔至盟和神州結義,又怎會相像呢?人不從他,就要殺人滅口,俠義、道義、仁義何在?沒有了原則,只圖要出名成事,哪裏可能長久呢?幸好,你們兩人,最狠也不過毀屍滅跡,換作瘋玩老人這等人,恐怕還將人不當人來辦呢!”蕭七努力地把眉往上一剔,道:“唐姑娘,廢話少說,你到底去是不去?”唐方雪玉一般的眼神望定他:“我不去,你就要殺死這兒全部的人?”

蕭七點頭。

唐方問:“如果我去,你就會放了這裏全部的人?”

公子襄聽了急道:“唐姑娘,承要跟他們去,別管我。”

海難遞也道:“我自會跟他們拼!你萬萬不要受他們威脅!”

唐方望向他們二人,眼神里有說不盡的堅定:“公子,海兄,你們兩位數度捨身護我救我,難道我唐方就天生是負人累人的么?”

蕭七忽清了清喉嚨,道:“我們盟主吩咐,其他人可以不管,但唐姑娘一定要跟我們回去,而公子襄……一定要殺!”

海難遞忽然哈哈大突起來。

容肇祖怒噸:“你笑什麼?”

海難遞依舊笑道,一面說:“我是笑我自己……笑我自己不成材,不爭氣!這兒只有三個人……唐姑娘要跟你們去……公子襄要被你們所殺…獨活的只有我一個?哈哈!我一個……你們也懲地把我姓海的小看了!”

蕭七冷笑道:“姓海的,你自己要送死,我們也不阻攔你,你背叛‘剛極柔至盟’,我們盟主本就下令殺你。”

唐方忽問:“你們盟主就是‘小妹’,‘小妹……便是甜兒了?”

蕭七眼睛生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頷首。

唐方嘆了一聲,不再言語。

蕭七忍不住問道:“你……你嘆什麼氣?”

唐方談淡地道:“我是為你們覺得惋惜。”

蕭七喝道:“你胡說什麼!”

唐方不理他,逕自說下去:“兩個大好青年,被人利用,一至於斯!”轉首向公子襄叫了一聲:“公子。”

公子襄一震。

唐方婉然道:“我雖是女流之輩……但公子對我種種好,我總是知道的。我無以報公子……我生乃是為了蕭大哥,死……”

蕭七見唐方語音奇怪,向容肇祖使個眼色。

只聽唐方繼續說道:“天下好女子何其多,請公子將我忘記……”

驟然間,容肇祖鐵傘一舉,傘沿飛旋,人在傘下,急撲公子襄!

他出手雖快,但海難遞早有準備,不顧一切,左圓右方,截擊容肇祖的傘上尖刀。可是容肇祖的攻勢並非主力。主力在蕭七。蕭七也動了,叮地拔劍,劍如飛星,急刺公子襄!但唐方也動了,她掠向公子襄。

唐方與蕭七的武功,相去不遠,唐方要在瞬息問解開公子襄的穴道,是斷不可能的,因為蕭七的攻勢,亦絕不容她能有緩手解公子襄穴道的機會。

如果她先去替公子襄解穴,她就接不下蕭七的劍。

可是唐方正是想這樣。

她全力去解公子襄的穴道,由於她擋在公子襄身前,那蕭七的劍等於是刺向她的。她本非求死,但她知道,她若不如此,海難遞必定敵不過容肇祖,而只要容肇租一空出手來,公子襄和海難遞都難活命。

她寧可自己一死。

只要公子襄穴道一解,憑他的武功,雖身受重傷,但依然穩操勝券。

可是她不知道,如果她死了,公子襄和海難遞的心裏會怎樣!

只是這時公子襄雖已看出唐方的捨身救已,但也無法阻攔。唐方五指一揮,已解開了公子襄的穴道;蕭七劍光一閃,已刺到唐方背心。

唐方沒有死。

她當然沒來得及閃避,公子襄也來不及出手制止,而是蕭七劍到中途,猝然停住。這時,喝聲迭起,原來公子襄的手下門生:百里樹林、杜而未、元三遷、邢似痴等高手已趕到,重重地包圍住蕭七。

公子襄一躍而起,他內傷未愈,但武功超群,容肇祖情知不妙,不敢戀戰,退與蕭七項背相靠,厲聲問:“你……你為何不下手?”

蕭七額上冒着汗,但他反問了一句:“如果是你,你狠心下得了手?”

容肇祖無語。只見公子襄揮揮手,那劍拔彎張的局勢立時緩和了下來,公子襄道:“你不殺唐姑娘……我們也不會為難你們。只望你們好自為之,莫叫一個挑弄是非的女子壞了好名聲。”

蕭七默然不語。容肇祖哼了一聲:“我們可沒求你放過我們。”

唐方露出白皙的貝齒一笑:“我也沒求你們不殺我。”兩人聽了,只覺心裏一陣溫暖。他們也清楚以目前情勢,公子襄手下這些門生,武功才智都十分不弱,單以七十一門生最後一人杜而未,就曾挫敗過霸主之一的江傷陽,這些人合起來,自己二人絕非所敵。何況還有公子襄、唐方、海難遞三人。

蕭七無精打采地道:“好吧。那我們可要走了。”

公子襄向唐方、海難遞一笑,三人顯得既開心,又坦蕩,亦親密:“請便。”唐方走前一步,盈盈笑問:“不知二位要去哪裏?”

容肇祖尷尬地笑笑,“唐姑娘是多此一問了。”

唐方婉然道:“那是去蜀中唐門了。”她的笑容燦若尤私,明麗、嬌艷如花,看了也讓人心懷舒暢,坦蕩無私。“那我們就一道去,好嗎?”

蕭七和容肇祖可楞住了,他們千方百計要擄劫唐方去而不成,如今唐方卻自己要去。唐方最後那一聲,卸不是問他們的,而是問向公子襄和海難遞。

公子襄笑道:“當然,我們本來就是要去唐門的。”

海難遞笑着接道:“只是不喜歡被人威脅着去罷了。”

眾人雖然笑笑談談,但連夜兼程,到了唐門不遠處的“蓮藕山莊”附近,蕭七便一抱拳道:“冒犯諸位,我也不想多說什麼,我們有事先走,就些告辭。”

唐方笑道:“七兄如此匆匆,莫非甜兒要你們在蓮藕山莊集合了再動手么?”唐方這一語問中蕭七心裏所思,蕭七為之語噎,役能說出話來。唐方笑道:“我們一塊兒進去吧……我也想勸喻甜兒幾句,你們大好身手,也有志氣,何不好好的做點事,而少作損己害人的事情……如此,圖的才是千百年的好名聲。”

容肇祖和蕭七對望了一眼: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盡跟着唐甜做些為名為利的事,大違他們本意,也深有同感。唐方見他們不語,便柔聲道:“我們不是去打架的,如果甜兒不聽,也就罷了……而且,蓮藕小築……我也多年沒進去過了……”

容肇祖始起頭來,問:“不動手?”

唐方點點頭、望向公子襄。

其實真正要不要動手,是看公子襄這方面的意思。此刻公子襄、海難遞、唐方雖在一起,但公子襄與海難遞都分別受重傷,沿途雖運氣調息,復原了大部分,唐甜這邊,不單有蕭七、容肇祖,還有甄厲慶、瘋玩老人、江傷陽,合起來也不易對付。

但公子襄的門生,實力卻真正不可輕視。

公子襄門下七下一人,除草九憂、叔梁訖、呂破衣、哥舒曉天。明掃華已殉職,老君奇失蹤,以及背叛者羊舌寒、招大喜、叢小毛及尹宿疑四人已喪生外,其他六十一人,都已齊集,連同“氣怕歌衫正人君”中僅存的泰誓同改邪歸正的落花娘子,還有小婢唐藕,這陣容不是唐甜的“剛極柔至盟”所能抵擋得了的。

公子襄與諸門人會合。“氣伯”泰誓氣得銀須抖動,秦歌衫、仲孫湫的慘死,可以說是直接或間接地死於“剛極柔至盟”即唐甜手下的,若給他見着唐甜,焉有不殺之理?當下他憤慨地道:“若讓我見着了那毒妖女,我是非殺不可!

唐藕一向跟秦歌衫相交極好,也禁不住向唐方道:“姑娘……像阿甜這種人,敗壞家風,留她活着,不知還要害多少人呢。”

公子襄的門人之所以及時趕到,全因壯而未苦思而悟的,他跟元三遷商議斟酌后,豁然而解,及時通知百里樹林。原來仲孫湫死前,曾以手指釀血,在地上畫了一對長尖筒形的東西,杜而未親眼見着了,但若思不得其解。

後來目睹公子襄的手訊彩花旗炮出現半空,羊舌寒等自動請纓往護公子襄,令杜而未靈機一觸。

由於現場覃九憂等的死狀來看,杜而未猜測他們可能死於自己人之手,而仲孫漱在地上所畫的,很可能是一對角!

一個人在臨死前,還畫一對角來做什麼呢?

更何況是仲孫湫如此精明機警的人!

這一對角,顯然有重大暗示,而且,跟殺人兇手有莫大的關係。

杜而未如此想**,便找元三遷詳問,了解當時情形,的確似是相識之人所為一一一人沒有角,除非是動物,譬如鹿、牛、犀、羊……

——羊?

——羊舌寒?

仲孫漱以血跡畫角一型,而不寫出名字,顯然是怕兇手發現塗去,所以必須留下讓精密如兇手也不發覺的痕迹,讓人深思覺察。

——難道並非“血河派”所為,而是羊舌寒所下的殺手?

那麼他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

元三遷、百里樹林、杜而未很快就得到了三個可能的結論:第一,羊舌寒是公子襄門下大弟子,若公子襄和仲孫湫不在,泰誓年事已高,秦歌衫又是女子,而唐方又無意於此,那麼,梁思王很可能將全部權力都交給他——權力!世間上,有許多人,為了權力,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第二,羊舌寒如是受人主使,那決不會是“血河派”,因血河派決不會傻到嫁禍給自己,那麼,武林中敢碰公子襄的,不外是“剛極柔至盟”和“龍王廟”。若是為“剛極柔至盟”,則是為了唐甜的美色;如果為“龍王廟”,則是為了九臉龍王的錢財——錢財和美色,不也是跟權力一般,令人為之萬劫不復?

第三,假使真正是羊舌寒等,而今羊舌寒趕赴彩花旗炮處,顯然有所好謀!所以他們決定放棄了原訂一切計劃趕到望口。

不管蕭七是因為不忍或不想殺唐方,抑或他早已警覺到大隊公子襄門下已直趕至而不敢或不能殺也好,這些身懷絕技的六十一門生及時趕到,在聲勢上可謂一時無兩。他們每個人,都對“剛極柔至盟”咬牙切齒,矢志要報唐甜唆使叛亂及殺害秦歌衫、仲孫湫之仇!公子襄和唐方也不例外。只不過唐方還有一絲親情在,還想勸唐甜回頭是岸,放下屠刀,公子襄則因為唐方這種心思,一時躊躇難決。

這時已十分靠近“蓮藕小築”。蓮藕小築古五色的建築,看來雅緻簡樸,但當年唐門鼎盛時,多少高手連想越此一步,都屍橫遍地不可得。

忽聽一人昵聲昵氣地道:“你們又何必為難呢?有膽就進小築里來吧!我正恭候各位光臨哩!”

聲音有恃無恐地從小築內傳來,正是唐甜的聲音。

第四十九章唐失唐得唐七更

公子襄和唐方對望一眼,哈哈一笑道:“既然別人已在等我們,我們焉能不入!”當下大步而進,後方、海難遞、落花娘子、唐藕、氣伯泰誓及六十一名門下,全都魚貫跟進。

別看他們幾乎在片刻間組隊而入,但世上任何伏兵要擊退他們,都不是件易事,在這簡簡單單的行陣里,早已佈置好一切應變的防備與應付方法,這是仲孫湫苦心調練的。“君子劍”仲孫湫雖死,但他的精神,以及對七十一門生的調教,仍長存梁王府門下子弟心中。

蕭七和容肇祖都非常吃驚。他們深知,唐甜若無七成以上的把握,斷不會這樣冒險的。然而,唐甜又能有什麼力量對付得了公子襄等人呢?

就算是“十方霸主”中,汪逼威已為方覺閑所殺,陸見破亦為公子襄所殺,中叔崩糊裏糊塗在死“五方太歲”手下,辜幸村被九臉龍王所殺,而海難遞及莫承歡,都已棄暗投明,跟了公子襄,成了一伙人,除了本是霸主之一化名“田堂”的唐甜外,“剛極柔至盟”中的方覺閑死了,唐三千也讓唐甜殺了,鐵恨秋忿而離開,剩下的只有蕭七、容肇祖等三人,以及遊離分子甄厲慶、江傷陽與瘋玩老人而已——這種陣容,哪裏敵得過公子襄?所以蕭七、容肇祖兩人的心,直如十五隻吊桶提水,七上八下,經過了“蓮藕小築”的亭樹水閣,到了“蓮雲圖”時,遽然停了下來!

“蓮雲閣”是—個極大、至廣闊的建築,而且十分寬敞,就算有三十隊舞龍舞獅在這兒,也還有餘裕。這地方共有六十二道柱樑,每樑上雕有麒麟、龍、鳳、犀、虎等七十二種不同的動物,栩栩如生。而屋頂成拱形,雕有七彩唐僧取經圈,更是生動,開花板中央,只雕了個道勁萬鉤的“唐”字,地板也刻有齊天大聖大鬧天宮圖,而正中廳堂,雕的是太上老君將孫悟空放在丹爐里熬煉的雕畫。

令人讚歎的是,地面上雕刻十分主動逼真,手工乃絕世精品,可是更令人驚詫的是,地板並不因為有這些雕刻而有線毫凹凸不平,反而還十分平滑,似走在堅冰上一般,公子襄腳一沾地,便知道這地板十分堅硬特異,為別處所沒有。

唐方知道他所思,低聲道:“這是唐門以各種打造暗器的余屑所鐫的地板,十分滑膩,用來訓練在馬步極難立穩情形下放鐐的伎倆……你要小心了。”

公子襄覺得唐方關心自己,心頭自是一熱;海難遞則悠悠看天花板上的唐字,遙對地板上的練丹圖,陷入了沉思之中。

但令蕭七等驟然停下來的,並不是因為這殊異的牢固建築。而是因為人。一些特別的人!

大廳里有很多人。

但只有四個是坐着的。

四個坐着的人中,有三人是黛色綢褲褂,雪白襪子、育皂鞋,神態一個繃緊,看他的臉,就像一張一上了弦的弓;一個神態悠閑,就像吃飽了飯剛困着足足可以睡二四大的彌陀佛;一個樣子色迷迷,就像逛窯子那種想要又沒有錢的“客人”。

唯一相同的,除了衣飾,就是年紀。

他們的年紀,都有六十以上了。

唐方一眼瞥見他們三人,臉就變了色。

蜀中唐門,所以能成為江湖上一大掌有實力的神秘家族,主要原因是唐門精英輩出,暗器無匹,更重要的是唐門中有不少運籌灘握的一流高手,使得唐門如同病菌一般侵蝕江湖中各門各派之內,而又能在動蕩仇殺的武林中保持實力。

誰能保持實力,在江湖中,就等於誰不倒下去。

誰不倒,就是勝利。

武林中本就是一個誰站得起來就算誰強,誰坐得最高就是勝利者。

雖然爬得越高,掉下來往往粉身碎骨。

只是登山的人往往只想到自己攀上去何等英風,俯瞰山嶽,卻很少想不上不下時怎麼辦?在山峰上摔下來時怎麼辦?

唐門一直能保留實力,最主要原因,是它寧可退居第二,或雄踞幕後,但不走在前面,充作先鋒,成為武林中被挑戰的對象。

人們永遠注目於位居第一的人,但往往位居第一的人,也是首當其衝被打垮的人。唐門有的是智慧超眾、老謀深算的人物,也有言行獨特,武功高絕的好手。這使得唐門具有統領武林的一大家族先決條件,所以落到了唐老太太這個野心的女人掌大局時,連當時天下第一大幫“權力幫”與長江七十二水道的朱大天王麾下,都有唐門高手卧底,篡奪天下大權之意甚昭。

直至蕭秋水赴蜀見唐方,為唐老太太所阻,動起手來,以蕭秋水武功蓋世無鑄,當然大挫唐門銳氣,江甫霹靂堂乘機發動全力攻襲,以致唐門死傷無算,但霹靂堂也從此一蹶不振,唐門亦因此打消爭霸武林的野心。

而唐老太太與蕭秋水那驚心動魄的一戰,武林中迄今尚未知其結果。

而座中這三個人,都屬唐門元老,唐得、唐失與唐七更。

唐得外號叫“得心應手”,他的暗器不得手是絕不出手的。

而唐失名字恰好相反,但意義完全一樣。

他的外號就叫做“從未失手”。

至於唐七更,他的輩份在唐門中,比唐得和唐失加起來都高:他的武器,從出手到擊中這短短的剎那,可以更易七次之多,接他暗器的人,都沒有可能在電光石火間應付那麼多變化!

唐方見了他們,所以她臉色倏變,倒不是因為這幾人武功奇高,暗器手法甚難應付,而是因為他們畢竟是唐門的長輩,她的長輩!

而以目前的狀況看來,這三位唐門的高手,顯然是衝著自己和公子襄來的,而且看來唐甜己在他們面前說了不少話——偏偏這三人在唐門中又是好勇鬥狠,喜權愛財之人!另外一個坐着的人,背影老態龍鍾,看來是一股寂寞凄涼之意,但一直沒有回過身來。其他的人,像江傷陽,甄厲慶等,在這四人面前,都只有站着的份兒,包括唐甜在內。這些人當中,還有像氣洶洶闖入梁王府的那幹人,包括黑龍江的江心虎、“九龍堂”季步修、“刀不留人”苟去惡以及崑崙、崆峒、天山、括蒼等那班貪婪的武林人物,少說也有二、三百人,這些人武功雖說不高,但人多勢眾,往那兒一站,也着實難纏得很。其中還有四十來人,是唐門的子弟。

唐方一看之下,更氣白了粉臉。

其中十餘人,在“李大福”瓷器店之役,唐方見過,但另外二十多名唐門子弟,並不是正常的人。

所謂“不是正常的人”,是因為這些人,是唐門中一些心理不健全、發育畸形,或心態、性能上有缺陷的人。

由於唐門家族極大,所以也正細所有地方一樣,也有這些先天性有殘障缺陷的人,而唐門近數十年來因稱霸江湖野心,精英高手盡遣出去揚名立萬,加上唐門數度風暴,所以余剩下的高手已然無多,這些本有殘障的弟子越發顯得重要起來。

唐甜遊說不到唐門有正義感、識大體的高手出來助陣,竟連這一班因先天缺陷而難辨忠好的無辜可憐人也不放過!

唐方怒道:“甜兒,你太過分了!”

唐得怒喝:“唐方,你太放肆了!”

唐方即垂下了頭。

唐甜一笑,道:“有長輩在,唐小姨你就不能倚仗外人欺壓自己人了。”唐得聽得更怒,氣吩咐地道:“唐方,你敗壞家風,乾的好事!先跟蕭秋水,來到唐門,鬧得天翻地覆,滿門招禍……而今又帶來公子襄的人!”

公子襄忍不住截道:“唐前輩,我跟唐姑娘,只是朋友,只因慕仰蕭大俠英名,前來尋他,並無意冒犯唐門,請前輩息怒。”

唐得見公子襄彬彬有禮,倒是意料不到,為之一愣。唐甜即道:“好哇,找人找到自家大門來了!”

唐得又震怒起來:“滾出去!”

公子襄雙眉一揚,但**及此人是唐方的長輩,當下欲言又止。唐藕忍不住道:“二十六老爺,蕭大俠那次赴唐門,為的只是找方姑娘,只是……只是大家都不讓他見,害得他以為方姑娘出了事,才硬闖的,結果……他也沒殺人,而且,霹靂堂來攻時,他還幫我們唐門禦敵哩……”

唐甜歪着小嘴笑道:“好哇,這個年頭,丫頭也說起主人來了。別人打上門來,還長他人志氣哩!這些數典忘祖的:可忘了老奶奶是怎麼失蹤的了……”

唐得聽了更是火上加油,罵道:“你這丫頭,恬不知恥,幫外人說起話來了……吃裏扒外,以下犯上,在唐門,是什麼罪?”

在一旁的唐失即道:“斷十指,剜雙目,自決者可以不理,若要人動手,則全身塗蜜,讓萬蟲嚙咬,或亂刀分屍而死!”眾人雖都是武林中人,但聽唐門規矩如此森嚴,不禁都為之心寒。

人人想到像唐藕這麼一個清秀可愛的人兒將受這等重刑,都不忍心,若加之於美得如高山之雪,雪上映梅的唐方,眾人更連想想都覺殘忍。

落花娘子接道:“好好武林世家,怎麼有這麼多臭規矩!”

唐失橫掃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老夫說話!”

落花娘子可不是唐門的人,她本來就是黑道出身,潑辣的事,粗俗的話可是家常便飯:“你這老沒牙齒的別屎殼郎戴花臭美了!你奶奶我的老公丈夫嫁一個死一個,還沒輪到你,別在你奶奶面前什麼老夫老夫的!”

唐失霍然站起,一張臉脹得發紫:“滾!”

落花娘子哪裏是什麼善男信女,怪聲道:“我說老頭子,是你們家的唐甜請我們進來才進來的,別異想天開以為我們當唐家有寶,在我看來,這些玩意,猴兒耍拳,小架勢而已!”她要不是看在唐方也是唐門的人面上,還真不知還有多少難聽的話要說。唐矢氣極,又自恃身份,不想在眾目睽睽下向女子動手,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唐方忙接道:“二十五叔,我們此來,只想找出蕭大俠跟老奶奶決鬥的真相與結果……您不要生氣。”

唐失罵道:“我早聽甜兒說過了。你串謀外人,欺凌本門中的人,非受唐門重刑不可。”

唐方花容失色,唐藕忍不住道:“二十五老爺,唐門家法,一向是由唐君傷四老爺主持的,四老爺死後,便由老奶奶處理,老奶奶失蹤后,一直由唐鐵書十九老爺來執行,卻不知……二十五老爺這樣決定,有沒有先問過十九老爺?抑或是十九老爺的主意?”唐失一呆,答不出話來。

原來執掌唐門刑堂的,一直是唐門五大高手中的唐君傷主理,後唐君傷在攻打“權力幫”之役時喪生,便由唐老太太執掌,唐老太太不久便失蹤,一切由唐門中鐵臉無私的唐鐵韋來打理刑堂大事,唐得、唐失雖然輩份甚高,但在唐門中因品性太囂,好大喜功又好高鴦遠,故非得力人物,無權干涉刑堂要事。

唐藕這一問,唐失無言語塞。

唐方等也看出端倪來了,問道:“敢問諸位叔叔,這次出來在蓮藕小築兜截,是唐門的指令,還是誰的主意?”

唐失答不出來。

唐得粗暴地道:“逆亂之徒,沒資格問!”

唐方寒着臉道:“話不是這樣說,如果我是叛逆,應當問罪,但是……”雙目冰雪一般明、黑夜一般亮:“據唐門家法,若沒得上頭同意,是不可私自挑釁或結夥於江湖人物的……不知今日三位叔叔來,是奉了唐門哪位負責人之命?”唐方年紀雖輕,在唐得、唐失面前執晚輩之札,但她是唐門第一要人唐堯舜之女,也是當日唐老太太至寵嫡孫,在武林中聲名極響,在唐門中又極有人緣,輩份非常之高,她這一番反潔,只見唐得、唐失二人臉色陣青陣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忽聽唐七更道:“你猜得不錯,我們是擅自行動的。”

唐方對唐七更最為敬重,恭聲道:“如此的話,更請十八叔跟二位叔叔懸崖勒馬,別給甜兒這等無知晚輩累了聲名才好。‘唐七更搖首:“我在唐家堡,憋了這許多年了。唐門大事小事,都不派遣我,我不想在這裏老死……我還有一身武功……”他的聲音愈漸低沉,也愈漸傷感……江湖中身懷絕技的浪子,武林中心比天高的好手,哪一個不想把畢生所學,用在名揚天下的地方?誰願枯守囹圄,長伴孤佛青燈!

他又道:“我們覺得,甜兒的計劃很好,我們是江湖人,天生在江湖拚命,我們不是唐家人,不能虛度此生!”

這次輪到唐方說不出話來,可是蕭七卻訝然向唐甜問:“你……你說‘剛極柔至盟’有唐門支持,可成大事,原來,原來你連他們也請來了……”

瘋玩老人憋不住了,跳起來到:“原來就只這幾個人!”

唐失眯着眼,盯着他,好像他是一隻飛過的蚊子,問道:”怎麼了?不夠拎么?”瘋玩老人本就是亡命之徒,這次入中原,圖的是揚名立萬兒,外加搶奪天書神令,加入“剛極柔至盟”,只是貪圖美色,又以為其實力宏大,不妨過過癮……設想到儘是賣命的事兒,自己就險些丟了命,又眼見夥伴中叔崩死得不明不白的,這下可是駝子跌筋斗,既得罪公子襄這伙不好惹的人,又沒有穩實的靠山,便萌退志,道:“就憑咱們幾個,捂着耳朵偷鈴擋,自己騙自己的玩意兒,我可不幹!”

唐失列嘴一笑:“不幹也好。”驟然拔劍。

劍長七尺,金光閃閃,瘋玩老人沒想到這人說干就干,急欲閃開。忽然金光眩目!唐失字中的劍神奇般不見了。

金光都到了眼前。

金光不是一道,而是如炮仗開花一般,千片萬片的,無從抵擋。

瘋玩老人慘嚎一聲,金光忽收斂。

金光又奇迹般飛回了唐失的手上,還原成為一柄劍。

但這不是劍。

這就是唐失的“暗器”。

“劍花。”

剎那間,瘋玩老就成了一塊磁鐵一般,那些金光是鐵,都“吸”到他身上。待那些金光都飲了他的血時,又似睡一般,吸飽了人血便自動掉落,“飛”了回去。回到了唐失的手中,又成為了一柄金劍。

唐失嘻嘻地笑着,瘋玩老人仰天跌下,再也沒有了氣息,再也不能作惡。唐失笑着瀏覽全場,問:“還有誰說我們不夠稱?”

“夠。”只聽一人沉聲說。

唐失哈哈一笑,那人卻又說了下去,而且語音真氣激蕩,好象有七八種不同的氣流在空氣中互壓擊一般:“放在豬肉秤上稱,足夠我們下酒,省得買花生米。”唐失臉上變色。

說話的人比他年紀還大。

但火氣也比他更大。

“氣伯”泰誓!

唐失眯着眼睛,問:“你武功好得過那人?”他指着癱在地上的瘋玩老人。泰誓搖首:“不會好太多。”

唐失狠狠地問:“還是你仗着公子襄人多勢眾,以為我們不敢出手?”

泰誓哈哈一笑:“只怕你們不出手,怎會怕你們出手?”

唐失咪着他色迷迷的小眼,但仔細看去,便知道他小眼裏不是貪色,而是嗜殺:“那是你活得不耐煩;壽星公弔頸嫌命長了?”

秦誓臉紅如赤,銀須飄動,站了出來:“我是壽星上吊,你也是壽星佬吃砒霜活夠了,咱們兩個老不死的,來鬥上一斗,如何?”

甄厲慶在旁,眼見瘋玩老人稍加拂逆,便讓唐失殺了,得已結逢迎以表忠心,所以喝道:“你這個老而不死的!上次沒把你殺了,今兒又教我給撞上了!我看你是守着茅坑睡覺,離死(屎)不遠了!”

泰誓一見甄厲慶,正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甄厲慶以前在梁王府中不講規矩,對他施辣手暗算,要不是他武功遠超對方,那一仗,定遭毒手,當下大吼一聲:“姓甄的,你真有種我就先挑你!”說著一個箭步上前,一拳打出!

甄厲慶本來只是怕唐失等人收拾自己,站出來說幾句話,等於是屎殼郎爬料糟自充大香豆而已,設想到挑起了泰誓怒火,說打就打,而唐失只在一窮笑眯眯地看着,一點也沒有幫忙的樣子。

他心中一凜,本可以躲開溜,但氣伯泰誓那一聲大喝,竟震住了他,一失神間,已避不及,惟有硬接。

泰音又大喝一聲,攻出一招。

甄厲慶本又想開溜,但被泰誓一喝,雙腳移動不得,惟有又硬接了一招。等到第三招時,甄厲慶心慌意亂,又想掉頭就走,但泰誓又大喝一聲揮掌攻上,“氣伯”的氣功何等厲害,甄厲慶凝神抵禦了那一喝,已被震得心神狂眺,未及移步,對方又已攻到,甄厲慶准有再度硬接。

如此硬着頭皮接了十六八招,“氣伯”泰音臉漲通紅,越戰越勇,越喝聲音越厚,甄厲慶則搖搖晃晃,被震得混混飩飩,而周遭的圍觀者,大部分都被吼喝之聲震得退開丈外.掩耳運功抵禦,亦有二三名功力較差的武林人物,被震得癱瘓在地,若是泰誓專向他們而發,這幾人早被震得幾乎心臟停止跳動了。

反觀公子襄、唐得、唐失、唐七更諾人,卻若無其事一般。

公子襄心知這三名後門高手,名不虛傳,這三人若聯手,自己斷非其敵;唐失等心中也暗忖:這小子也真有兩下子,身受如此重傷,還能輕易抵受這等吼聲,絕不能輕視。這時“氣怕”泰誓和甄厲慶那邊,喝一聲,交手一招,如此三十招下來,甄厲慶已手軟腳軟,後力不繼了,“氣伯”又大喝一聲,人自上而下壓來,雙手膀子,直劈而下!這下可有萬鈞之力!甄厲慶的心每給喝一下如給抽了一鞭一般,十分痛苦,見泰誓猛然下擊,求生心切,雙手全力往上一架!

這一下雖然架住,但也震得雙肘一沉,擊在自己額上,一時金星直冒,忽又臉上一辣,知道着了道兒,以為傷勢嚴重,睜不開眼來,便凄叫道:“饒命啊!”

他卻不知道,原來擊在他臉上的,只是泰誓由上而下蓋下來的長須而已。

第五十章心有千千結

這一剎那.有幾件事發生了。

唐失出手了,他的金劍又裂成金光百片,“飛”了出去。

只是這回,公子襄早有防備。

他突然卸下衣衫,迎向金光,千百片金光給他兜頭兜腦地包住,一閃而沒。但真正出手的是唐得。

在唐門中,這兩人“一得一失”,有一得必有一失,所以慣於配合出擊,唐失的出手,只是個幌子。

唐礙才是真正的“志在必得”。

他們絕不容許外人在他們面前殺“剛極柔至盟”的人,他們自己殺又不一樣。唐得發出的暗器是“索”。

一條飛索,有無數個結,只要給他套中一個,一勒之下,必死無疑。

“飛索”也是暗器,他這件暗器能勒中水裏的游魚,草叢內的毒蛇,蒼穹中的鷹。不過他這“飛索”不叫“飛索”,而改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心有千千結”。

只要人緒他這索纏上,也是心有千千結:解不開,理還亂,到最後,成死結。唐失掩護,唐得出手,這種方法,唐方卻十分熟悉。

因為她也是唐家的人!

她立刻發出五柄飛刀!

飛刀並不是射向唐得,她迄今還不敢冒犯長輩,但氣怕泰誓不能不救。

“心結有千千結”也並非有一千個結,其實只有五個結,這五個結一旦纏上人,不管纏在哪裏,纏在脖子,頸斷,纏在臂上,手斷,纏在腿上,腳斷,纏在任何地方,都能“一刀兩斷”。

唐方的五把飛刀,射向五結。

五結一遇飛刀,立刻收緊,無論它遲到什麼,都是一樣。

刀被箍住,立即粉碎。

若人被這種結扣住,哪裏還有救!

唐得臉色一寒,道:“你敢與我動手?“心有千千結”變成向唐方發出!百里樹林,元三遷,杜而未,邢似痴等人早已掩了過去,護在唐方身前,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容讓任何人傷害唐方的。

唐得冷笑道:“想倚多為勝么?”

忽聽一人喝道:“不!”

一人飛旋而至,一道青光,淡而寒沁,飛襲而來,唐得連忙運索抵禦,原來來人是公子襄,只見他左手一柄匕首,右手也一柄匕首,兩柄匕首,發出談青色的光芒,他左手對付唐失,右手對付唐是,以一人之力力敵兩人,而且身形愈旋愈快,手中兩道青光也愈來愈長,本來一尺七寸的匕首寒芒,給他直舞得似七尺青龍一般,騰雲駕霧,虎嘯鷹啾。公子襄以一敵二,竟困住唐得、唐失二人,身子旋若鷹隼,而手中青刃,更如神龍戲水,竟令唐得、唐失的暗器,都無從發揮。

眾人哪見過如此精彩的搏鬥,都瞧向公子襄與唐氏兄弟這邊,眼睛收不回來了,忽聽啊的一聲,又砰的一響,原來投入阻攔“氣伯”泰誓,泰誓終於一掌把甄厲慶打得脅骨碎了十幾根,登時斃命。

唐七更倏然站起。

唐方知道這三位長輩中,以店七更的武功最高,生恐他辣手加害泰誓,便攔在中間。返料她身形甫動,眼前一花,已沒了人影,唐七更已到了她身後,泰誓身前。只聽唐七更冷笑道:“你很會吼叫是不是?你以為你內力很高是不是?你有種就叫,看能不能把我震倒?”

泰誓一張赤臉,銀髯如戟,運功吼了一聲。

但就在他張口的剎那,忽覺口腔一寒,三枚談若無色的飛針,已破他最渾宏的內家勁氣而入!

要知道所謂專破內家罡氣的武功,諸如純陽之真力為玄陰之勁所破,或金鐘罩鐵布衫童子功十三太保橫練等功力被抓着練功罩門,但唐七更這種專破內家罷力的暗器可完全不一樣。

他的“海底神針”,是不必發出的,只要敵人一運內家功力,就如磁鐵吸力一般,將“海底神針”自然吸了過去,泰誓以“獅子吼”催勁,那三口飛針,便直吸入他口中。這種暗器,內力愈高的人遇着它,就愈無法閃躲,而且命中率也到了百分之百的程度。通常一個人遇着這種暗器,一定運功抵抗或設法擊落和全力閃躲,但運力越猛,躲得越快,卷得越有力,這“海底神針”的威力也就愈能發揮。

無論如何,泰誓是死定了。

卻在這時,青光暴長,宛似一頭青龍,橫空而過。這青龍之威,遠勝泰誓的吼聲。甚至泰誓元氣充沛的大吼,被青鋒刃口斬成數股,那“海底神針”立時調轉方向,射向那談青色的光芒。

公子襄的匕首!

那三枚“海底神針”變成了普普通通的三口小針,反而被莫大磁力的青刃所吸住了,正如一塊小鐵片反被一塊大磁鐵吸了過去一般。

公子襄以左手青刃,罩住唐得、唐失,右手青刃來援!

唐七更喝了一聲:“好!”他也竄身而上,斗在一起,公子襄變得以一敵三,眾人正瞧得眼花絛亂,忽青芒大振,兩條青龍,化而為三,三道寒芒,在三太高手身前身後,身上身測點戳刺割,端的是曼妙靈動,變化無窮!

原來公子襄又掏出了一柄匕首。

他總共有五柄匕首,本來其中有一柄為大弟子羊舌寒所盜,交給唐甜狙殺地眼大師,為“風花雪月殘”五老所得,但五大神僧知公子襄並非殺人兇手,已把匕首還回給他了,故此公子襄擁有五柄匕首。

此刻,他五柄匕首,已出其三,左一右二,以左手一柄匕首,困戰唐得、唐失、以右手二柄匕首,苦鬥唐七更,居然以重傷之軀,以一敵三,平分秋色。

“氣伯”泰誓死裏逃生,征了一怔,見那兒還坐了一人,背向自己,他滿肚子氣,走過去便罵道:“蒜頭疙瘩戴涼帽——你還充什麼大頭鬼,一起出手吧!”

他卻未瞧見,唐甜見他走過去惹那人,臉上閃過一片喜容。

簡直像拾到天書神令那麼歡喜。

——那人究竟是誰?

唐方眼快,一下子便瞥到了唐甜的喜容。

她立即醒覺,想阻止泰誓的行動。

只是泰誓已經行動。

他見那人依舊背向他,理都不理他,更是氣上頭來,運起中氣,大吼一聲:“你有沒有聽見!”存心用這一聲“獅子吼”將那人震得椅碎人跌,當眾出醜。

這三聲簡直像半空打了個霹靂雷霆,對方卻緩緩回過頭來,陰聲細氣,不帶火氣地應了一聲:“聽見了。”“氣伯”泰誓聲音忽然嘶啞,退了七八步,把樁不住,再退五步,臉都漲赤紅了,竭力想立住步樁,但仍站不住腳,再退三步,哇地嘔了一口血,道:“你……”還未說完,又吐了兩口血,嘶聲道:“是……”聲音中斷,再吐一口血。才能道:“誰?”說完這短短三個字,泰誓再也支持不住,仰天而倒,那人見公子襄弟子慌忙過去扶攙,便微微笑道:“他不要緊,只是被我‘血河神功’反擊回去,傷了內臟,十天半月便自可痊癒。”

他說完這句話,全場都已震住。

當他以輕微柔和的聲音,反將“氣伯”泰誓的純陽內家罷氣“獅子吼”倒灌回去,擊倒了他,眾人就已經呆住,而今一聽,才知道所猜不錯:普天之中,能有這等駭人詭異奇功的,除了當今血河派掌門,與公子襄並稱為“長江公子,黃河歐陽”的“血手屠龍”歐陽獨還能有誰?

儘管在場的人都已楞住,但唐氏三兄弟跟公子襄並未停手,事實上,他們是欲罷不能。哪方面先停手,那方面便先遭殃。

歐陽獨顧盼全場,笑道:“好,今日難得大家雅興,我也正好手癢。”他一說完,身形一展,竟然撲入公子襄和唐氏三兄弟的戰團中。

唐方等大吃一驚,生恐歐陽獨幫唐得、唐失、唐七更來對付公子襄,唐甜等也有些擔心歐陽獨這人行事怪異偏激,不知會不會忽然來個倒戈相向,卻見歐陽獨撲入場中,竟以一敵四,打了起來。唐得的“心有千千結”,自然非同小可,單止他教出來的女弟子唐三千的“三千煩惱絲”就已經稱絕於江湖。

唐失的“劍花”一招殺了瘋玩老人,瘋玩老人身為“十方霸主”之一,武功自是不俗,而且人精似鬼,一直以來,多少人想殺他都殺不到,連中叔崩都先死了,他還好端端地活着,卻讓唐失一出手就殺了——唐失的武功更是不弱。

但唐七更的武功暗器手法,卻比沈唐得、唐失二人加起來都高,要不是公子襄及時制止,他也已經在一招問殺了泰誓。

至於公子襄,連番征戰,身受重傷之下,還能以一敵三,武功自然高絕。可是歐陽獨以一敵住他們四人。

金劍芒沒,飛索影滅。連無色無聲的海底針也沒有出手的餘地。

只有漫天血影,那是歐陽獨雙掌發出血光也似的魅影,偶爾幾點碧綠的青芒游移,那是公子襄的匕首。

歐陽獨的掌影,已將四人完全籠罩在內。

只聽他道:“唐門的人果然不可輕視,長江公子,也的確名副其實。”

隔了一會兒,只聽公子襄說:“你聽過一個故事么?”

公子襄竟在這時反問了這一句話,不但使眾人驚愕,連歐陽獨都很驚訝:“什麼故事?你說來聽聽。”

公於襄又隔了一會兒,才道:“一隻黃鼠狼抓了一群小雞,對小雞說,你的羽毛真美麗……”

歐陽獨大笑:“公子襄,你今日若不受傷在先,耗力在前,我歐陽獨又豈敢如此託大,以一敵四……與你齊名,算是不冤!”

眾人都覺納悶,為何唐得、唐失、唐七更三人全無聲響,原來唐氏三兄弟早已被歐陽獨迫得一口氣都幾乎喘不過來,哪有辦法說話?惟有拼盡全力以抗,分不出精神氣力分心說話。

饒是公子襄在歐陽獨的“血河神掌”覆蓋下,也一樣極難提氣說話,所以他每每在說話之前,都頓了半晌,才能運氣來說。

而歐陽獨竟能說得自如,且輕描淡寫:“既與你齊名,份屬幸事,我本不該與你相搏……尤其在你受傷之後,而今如此,你心知肚明。”

這次血河神掌掌風大作,血光披臉,公子襄實說不出話來,忽青芒轉厲,由三點成了四點,原來公子襄又抽出一柄匕首,硬生生將局面扳回。

公子襄好不容易才說得出:“何故如此,在下未明。”

歐陽獨冷哼一聲道:“真的?”

公於襄又被逼得說不出話來,只得一面交手,一面點頭,但發覺歐陽獨的掌鳳下,連多點一下頭都不可能,只得眨了眨眼睛,表示意思。

歐陽獨冷笑道:“我平生只有一個徒兒,他叫衛悲回,你當然識得?”

公子襄是認識少年衛悲回的,而且惺惺相借,彼此敬重,只是公子襄此刻不但說不出話來,連頭也不能點,眼睛也不能霎了,歐陽獨冷笑一聲又道:“你雖然年輕,但名聲與我乎齊,便可以說是他的前輩了,你不該殺死他,我唯一的徒兒!”他狠狠地加了一句:“你殺他,我就只好殺你,你既受了傷,我就一人打你們四人,讓你死了也服氣。”

以歐陽獨的武功,如果公子襄不傷,以一敵一,是不如他,而今以四敵一,也仍屬敗定,當無怨言。

可惜怨意還是有的,而且不服氣。

因為公子襄根本沒有殺衛悲回。

遽然間,血光中青芒大現。

公子襄又拔出了一柄匕首。

第五柄匕首——最後一柄匕首。

他以一人之力,對付唐氏三人,只不過用上三柄匕首,但跟唐得、唐失、唐七更四人合攻歐陽獨,卻迫不得已要用上了第五柄匕首。

他一用上五柄匕首,就有了說話的機會,這是他爭取來的——用自己的平生絕學。“我沒有殺衛悲回!”

這一句七個字,第一個字說時元氣充沛,說到最後一個字,已微弱得似蚊子一般——血河神掌的威力,幾不容他將七字說完。但他一說完這七個字,壓力一松,漫天掌影盡去。只聽歐陽獨大吼一聲問:“真的?”

公子襄點頭的時候,發覺他身上己全被冷汗濕透。

歐陽獨速然住手,唐得、唐七更的暗器,這時才發了出去。

原來這三人空有一身暗器,但在“血河神掌”的威力下,竟一絲都發揮不出來,而今陡然壓力頓去,都無法收勢得住,將一觸即發的“劍花”、“海底神針”、“心有千千結”全打了出去。

歐陽獨瞪了公子襄道:“我相信你說的話。”他說這七個字時,雙手已將唐氏三兄弟的暗器完全收下,就像神奇的魚網將滑溜的魚網住一般,神奇而又合理。

唐得臉色死灰,唐失也心喪欲死,唐七更像斗敗了的公雞——他們三人的暗器,在歐陽獨的手中,如三根雞毛一般無用無力。

歐陽獨緩緩地回身,用一雙眼睛逼視唐甜,問:“你告訴我,我徒兒是公子襄殺的,是什麼意思?”

唐甜正想說兩句謊話搪塞過去,但歐陽獨一雙眼睛直如烈陽,的痛了她雙酵,一時說不出假話來,只能道:“你徒弟,的確是死了……”

歐陽獨厲聲間:“是誰殺的?”

蕭七上前一步,怒道:“你怎可對我們盟主無禮!”

歐陽獨例嘴一笑,道:“她是你們盟主,可不是我的盟主,我姓歐陽的不興結盟這一套——我來此地,是為報徒兒之仇,你少阻擾。”

唐甜哀呼道:“蕭七,你逃命去吧,別管我。”她原本是用語言套住歐陽獨,誣公子襄殺害衛悲回為名,使歐陽獨替她翦除公子襄,諒歐陽獨殺公子后,不拼個玉石俱焚,也兩敗俱傷,到時再讓唐氏三兄弟去收拾他,自己可謂大功告成,故有侍元恐。誰知歐陽獨面心精,似站在同一陣線,但在緊要關頭,他是江湖人物,更有識人之能,聽公子襄如此說,生疑起來,唐甜知他這種人不易受騙,而且極不易惹,便凄婉地要求蕭七先走。蕭七本就有英雄膽氣,只差耳朵軟,聽什麼都信,尤其唐甜的話,向無分辨是非之能,這段日子他和容肇祖見唐甜所領導下的“剛極柔至盟”倒行逆施,心中大感不快,但聽得唐甜說得如此真切,便大起護花之心,自以為雖千萬人吾往矣,一定要主持公道正義,不讓唐甜受到傷害,便站出來道:“歐陽獨,你想怎樣?”

歐陽獨哦了一聲,左看看,右脫脫,點點頭道:“小子倒有膽氣。”

蕭七傲然道:“誰要碰唐甜,除非先殺了我!”他轉頭向唐甜說:“我說過,如你有事,我一定來援,就像唐方對蕭秋水,蕭秋水對唐方一樣。”

唐方聽得心中一痛,想起從前種種蕭秋水待她之義。唐甜心中一緊,想到唐方處處佔盡上風,自己明明佔了優勢,也變劣勢。

百里樹林何等精明,立刻為主人解釋道:“歐陽前輩,衛少俠是死了,他原是被護送去血河派的,但途中被人狙襲。”

歐陽獨厲聲問:“你是誰?”

百里樹林稽首答:“晚輩是公子襄第二弟子,百里樹林。”

歐陽獨怪眼一翻道:“你胡說!衛悲回是我之徒,他武功也差不到哪裏去,哪裏用得着人護送!”

百里樹林口齒伶俐,即道:“當時衛少俠為人所傷。”

歐陽獨怒問:“誰傷得了他?”

公子襄輕嘆接道:“當時我在場,是九臉龍王與黑殺的人圍攻暗算他的……”歐陽獨撇嘴一笑道:“所以你就出手相救了。”

公子襄知歐陽獨易怒易喜,脾氣甚怪,便道:“我與高足,一見如故……如非九臉龍王親自出於暗算,衛少俠是絕不會致傷的。”

歐陽獨沉吟道:“慕容不是也算是武林一大奇才,他確有這種能耐!”彷彿在盤算自己徒兒傷在這人手下冤不冤似的。

公於襄嘆了一口氣道:“後來我命兩位徒兒護送衛少俠返回貴派……沒料,本門中有幾名叛徒,受人唆使,竟然半途截擊,使得高足……”

歐陽獨目中射出火焰一般的光芒:“那幾個叛徒呢?”

百里樹林代答道:“已經處決了。”

歐陽獨頓足道:“那究竟是誰主使的呢?”

百里樹林還未回答,唐甜即冷然道:“若是一面之調;死無對證就冤誣人,可別含血噴人教天下英雄不服!”

歐陽獨目光回掃唐甜,一字一句地問:“那是你了?”突聽外面有人怪叫道:“哎呀,這兒好像又有架打呀,我好久沒動手動腳了。這回真是老鼠掉進米缸里,還不逞了願!”又聽一人罵道:“你呀,還是跑快兩步吧,活像老母豬追兔子。上氣不接下氣的。”

第五十一章唐門規矩

只聽一聲:“我來也!”砰的一聲,一人撲向窗棍,誰料窗子離地丈余高,全屋皆由奇鐵所鐫,連窗棍也不例外,這人原想破窗而入,來個先聲奪人,威風一下,沒料砰地撞在鐵欄上,鐵杆子是彎曲,人也彈了下來,痛得哎喲一聲。

其他幾人按部就班從大門口走進來的人,倒是平平安安施施然地入了來。只聽當先一個較矮的中年女子兇巴巴地朝外罵:“鐵屁王,別裝腔作勢了,屎殼郎躍進尿盆里,充什麼過大江大海的,明擺着不行,就乖乖跟老娘走進來吧!”話未說完,轟的一聲,終於棍破鐵飛,一條精猛大漢果真自窗棍闖了進來,露出一日自牙,傻嘻嘻地道:“怎麼不行!這下可不就行了么?”

原來他一下硬闖,被鐵擋回,充英雄不成,變作大狗熊,聽陳見鬼這般一激,哪憋得住?提氣再撞,以他鐵星月的硬功,竟連這窗棍鐵杆都撞破而入!

唐方一聽他們的道白和一見這幹人的怪異行動,便知是誰人了,當下喜呼道:“你們終於來了!”

這幹人一聽到唐方的聲音,一擁而上,公子襄門下忙嚴陣以待,唐方連忙呼道:“是自己人,自己人!”這班人當然是自己人,他們便是“神州結義”中至此還僅存的人馬——鐵星月、大肚和尚、李黑、陳見鬼、胡福、林公子、施月、藺俊龍、洪華這九大高手,這一干人,差點讓唐甜所騙,走了不少冤枉路,幸給大俠梁斗追了回來,道明原由,他們便氣沖沖地趕來唐門找唐甜算帳!

一時間,場中熱鬧起來,陳見鬼和施月問庸方別後狀況,問暖噓寒,鐵星月見自己插不上邊,便搔搔後腦,低聲道:“唉!娘娘腔的,娘娘腔的!”遂而看到大肚和尚也愣愣地在場上瞧着,便伸手在他光頭上搔搔。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是和尚,有什麼好看的!”

大肚和尚怪眼一翻:“看即不看,不看即看,不知道這麼多人站在這裏,又是在看什麼?”

鐵星月望過去,可真有緣,第一眼就看到了唐甜!

他登時火冒上頭,忽白影一閃,一個人已搶先而去,朝指向唐甜罵道:“你這妖女,指我們一條到不了唐門的路,我找得你好苦!”

說話的人老得連眉須鬢髮俱白,漾得一片銀光,但臉紅如赤,比氣伯泰誓還要高兩個頭,壯得像頭牛,衣袖齊時,敞胸責肌,背、腰、腹各系一劍,甚是威風,此人正是青城老劍客“千手劍猿”藺俊龍!

唐甜豈料到他們被騙去“向欣岩”,會那麼快回來,在這節骨眼上遇到這群煞星,只願役被他們認出來就好,卻讓那正義凜然的商俊龍一眼瞧破,便索性撤賴,道:“哈!我指你條錯路,又有什麼不對,犯得着你兩者俠客來興師問罪?我是唐門的人,當然有權不讓你們踏人唐家堡範圍一步,這是我們唐家子弟的權利。”

藺俊龍更氣了:”你不歡迎我們,那這裏這麼多人,怎麼可以來?”

唐酣叉腰索性作潑辣狀,罵道:“他們高興,隨時可以出入唐門.偏偏你們就不受歡迎,怎麼樣?”

藺俊龍指着唐甜,可氣得手指也發抖,就是說不出話來!唐甜故意笑得極甜地膩聲道:“老頭兒,你還是省省氣吧,免得氣翹了辮子,後繼無人哩!”

唐甜笑得愈甜,藺俊龍就愈氣,但他不善與女於口舌之爭,又不能就真箇拔劍動手,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大肚和尚在一旁合什**經,只聽他**的儘是:“阿彌陀佛,好男不與女斗!南無阿彌陀佛,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

胡福在旁邊瞧不過眼,勸解道:“小妨娘,你也太過分了,要是不歡迎我們入貴堡,說出來便是,何苦要使我們走冤枉路呢?”

唐甜嬌笑道:“口是我的,耳是你的,我可以說,你們可以不聽,推叫你們耳朵軟,自己沒是非判斷能力亂信人言?”

胡福老實人,一聽之下,為之氣結,猶抑制怒氣,相勸道:“你年紀輕輕就會騙人,大了還得了?”

唐甜反問:“怎麼?”難道江湖上混的,都不撒謊?你年紀也不輕了,還上了我的當,白跑這麼多冤枉路,而今還勸我做人要規矩,不說謊?要像你一般,給人打班,我看你才是外表老實,骨子裏盡說騙人的話!”她這麼說下去,胡福也氣得七孔生煙,又苦於發作不得。

忽聽嘿嘿一笑,一個黑乎乎的漢子跳出來道:“我知道,你看見越多人為你上當,你就越開心,笑得越甜,其實你暗地裏是害怕,害怕我們和蕭大哥有一天能重逢相見,重舉‘神州結義’大旗,你們‘剛極柔至盟’就破車散了板,沒得玩了。”

唐甜臉色變了變,道:“這是我們唐家的所在地,你們不知武林規矩的么?唐家在江湖上,是不容宵小之輩輕犯的!”

原來這黑漢就是李黑,平生最調皮好鬧,耍嘴皮子男女潑辣都鬥不過他,只聽他反問道:“唐方在這兒,她輩份比你長,她都不趕我們走路,還輪得到你說話不成!”唐甜一咬嘴唇,扯了一扯唐七更的衣袖。

唐七更冷笑道:“難道我唐七更在此,還代表不了唐家堡說話!”

唐方臉色微變,唐門之中,輩份極是講究,門規森嚴,不能輕犯,唐方雖然年輕,但為長房宗主唐堯舜之女,后又得唐老太太親授衣缽,就算是唐得唐失,在唐家堡中地位,也不如唐方。

但唐七更在唐門排行十八,地位顯赫,絕不在唐方之下,若論輩份,自是更高,而且庸七更若跟唐得唐失唐甜等聯合一起,唐家這裏,自是由他們指揮,唐方是無法制止的。唐甜在唐七更耳邊低語幾句,唐七更道:“我們現在就要制裁叛徒唐方,她要還是唐門的人,還有一點忠心,就自則當堂,省得我們動手!”

此語一出,人人臉色大變,但唐門規條是嚴峻出名的,唐藕即道:“掌刑十九爺不在此,十八爺怎可私下判刑!”

唐門判刑原就是唐門排行第一十九的唐鐵書執行的。

唐七更冷笑道:“唐門晚輩背叛,以下件上,在特殊情形下,有三位長輩同意便可先斬後奏,立時執行——唐門亦有此例,你沒聽過么?”

唐藕一聽,冷汗淋漓;唐門實有此規條,來防止唐門後輩逆上行為,以及方便唐門代表執行處決叛徒,而唐得唐失再加上唐七更,恰好就是三個“長輩”!

唐方是不是就要受到制裁呢?

唐七更冷峻地道:“唐方,要是你不聽令,你就是藐視唐門規矩,違背唐家,叛逆之罪!”

忽聽一人談談他說:“唐家亦有一個規令,凡唐門子弟在場,應聽當中至長者意旨行事,不知你們可記得?”

唐七更冷笑霍然回身,一面道:“我就是當中最長……”話至此中斷。

因為他看見了那個說話的人。

說話的人一直都在,他在唐門那群“不正常的人”裏面。

這個人,一直是一個白痴。

如果不是白痴,他一定會為唐門爭光,一定在江湖上大有聲名,而且以他的身份武功,不知可以作多少事,殺多少人。

然而他是個白痴。

所以他今日也混在白痴群中,成了一個人云亦云的,不受重視的小角色。但誰也沒有想到他會在這時候站出來說話。

這人名字很奇怪,他就叫做唐什麼。

他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其原因可能就是從他青年到中年這段時期,忽然間什麼都不懂了,也什麼都記不起來,別人問他任何東西,他只能痴痴地反問一聲:“什麼?”因而得名。

他在唐門的身份,本來頗高,排行十四。

他這一站出來說話,唐方喜出望外,叫道:“十四叔,你……”只見他目光仍怔怔獃獃,一時也不知說什麼是好。

唐甜眼珠子一轉,即道:“十四叔已經痴獃,不能作算。”

唐什麼忽問:“我不是你們的長輩啊?”

唐得唐失唐七更都一呆,唐藕搶道大聲應道:“是!”

唐什麼的眼神仍然茫茫無所適,但他說出來的話,卻甚為有力。

“唐方沒有錯,她不是叛徒,我反對判決她。”

他說完了,就退回痴人叢中去,彷彿適才根本沒有說過話,說話的不是他,而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他也漠不相關一般,究竟他是真痴,還是假呆?

施月伸了一下舌頭道:“人說蜀中唐門卧虎藏龍,今回我倒是親眼目睹了。”眾人議論紛紛,唐甜一扯唐七更衣袖,唐七更又想發話,忽見白影一晃,一人已站在場中,手按劍柄,冷冷地道:“誰要是不服剛才那位老先生的話,先問過我姓林的手中劍。”唐七更冷笑問:“你是誰?”

白衣人道:“東海林。”

唐七更一驚:“東海林公子?”

白衣人的聲音冷得就像他的劍:“正是。”

兩人互相相視着對方,不動。

唐七更忽然將全身肌肉放鬆下來,獰頭大笑道:“你既是名震天下的林公子,我就不動你……”話未說完,他已出手。

海底神針!

眾人驚呼,有些叫:“小心!”有些叫:“危險!”有些叫:“不好!”只有陳見鬼叫了“我要他一條胳臂”七個字,這女子說話比任何人都快!

更快的是唐七更的出手。

在別人只說了兩個字的時間內,他的“海底神針”已作了六個變化。

任何人都逃不出他暗器的變化。

所以他叫做唐七更,更易的更。

可惜他遇上的是林公子。

“神州結義”中最冷做最憤世而又殺性最大的林公子。

林公子根本沒有閃躲。

他一早已看出唐七更要出手,因為唐七更調首過去時,全身肌肉都作鬆弛,但他一雙手仍然收緊。

他要用雙手施暗器!

所以林公子立即衝過去。

側着身子衝過去。

劍光飛起。

白影一閃而回。“給你!”半空中血腥如雨,一物向陳見鬼拋來,陳見鬼伸手接住,口中道:“多謝!”原來是一條手臂。

被人用劍斬下來的手臂。

林公子左肩也挨了三針。

但他無所謂,髮針的人已被他一劍剁下了髮針的右手。

這就是林公子,東海林公子,神州結義的林公子。

唐七更痛得全身發抖,額上鋪滿了一串串黃豆般大的汗珠,但畢竟是一條硬漢,挺住沒呻吟半聲。

唐失唐得左右將他攙扶住,唐甜臉色卻很難看:唐七更本來是她最大也最可靠的一個後盾,現在看來,並沒有什麼可靠的了。

這時忽聽歐陽獨冷哼一聲道:“一劍斷一臂,好武功!”

林公子問:“你是誰?”

歐陽獨舉起了手掌,頃間手掌如血通紅,這下很明顯地表露了身份,誰知鐵星月端詳了半天,搖旨道:“豬血?”他問李黑。

李黑也最愛鬧,作狀道:“鴨血?”

陳見鬼也湊上一份熱鬧:“我看是腦溢血!”

歐陽獨本無惡意,倒有識重英雄之心,這下可光火了,冷冷地道:“既然諸位瞧不起我歐陽獨,老夫也正好想見識林公子的劍法。”

林公子桀驁不馴:遇敵必戰,當下長吸一口氣,踏步而出,施月阻止道:“不對,你剛打過,這次該我來。”

歐陽獨見是女子,微微一笑道:“老夫是向不與婦道人家過招的。”

這下可激怒了陳見鬼,她與雜鶴施月一齊跳出來罵道:“婦道人家又怎樣?來來來,咱們較量過再說。”

公子襄見節外生枝,長身一攔道:“不可以。幾位前輩,何必為了些小事傷和氣。”洪華忽大步邁向前,向歐陽獨抱拳一揖道:“對不起,我兄弟說話,無心冒犯,請見諒。”他說話極少,但極誠懇,又很有力。

歐陽獨本也慕“神州結義”,見公子襄阻攔,洪華致歉,便說:“在下也有不之處,應自報姓名,不該兔子戴夾板來充大耳驢。”說罷自嘲一笑。

眾人也哈哈大笑。笑聲中化干戈為玉帛。

大肚和尚看看全場,便問:“這麼多人聚在這裏,都為找蕭大哥來么?”唐甜知前功盡棄,一時只覺她所作的事。無一件順利,光芒都讓唐方佔盡了,所以把心一橫,道:“我們都是來揪出蕭秋水討天書神令的!”

很多人都起鬨說是,江傷陽還道:“‘忘情天書’是武林人的,‘天下英雄令’是岳武穆傳下來的,蕭秋水有什麼理由可以獨佔啊?我們十方霸主,都不能將這些瑰寶拱手讓人,一定要尋出來,公之於世!”

海難遞冷笑道:“公之於世?我看你想獨佔才真!”

落花娘子媚笑道:“我也是十方霸主之一,我想找蕭大俠,可不是為了天書神令,而是為了請他出來主持武林失去已久的正義公道!”

唐失怒遭:“我們要找蕭秋水出來,是要報仇!”

唐得接道:“殺蕭秋水,報唐門血海深仇!”

唐藕忍不住道:“胡說!蕭大俠明明助唐家免予遭江南霹雷堂之厄,有恩於唐家,怎能恩將仇報!”

唐七更忍痛罵道:“小丫頭,吃裏扒外的東西!你懂什麼!”

黑龍江的江心虎因他們的靠山朱大天王就是喪生在蕭秋水手下,勢力於是乎大打折扣,所以呼應道:“是呀,我們都是來找蕭秋水報仇雪恨的!”很多人都跟着起鬨響應。卻聽一人道:“向蕭秋水報仇?我們哪有這個能耐,說實話,俺是來瞧瞧熱鬧,看看蕭秋水是否三頭六臂,活在同個朝代的人沒見過,死了也向閻羅王沒法交代,如此而已!順便看有什麼小便宜可撿,談到雪仇什麼的,那都是背着他才敢說的話,不用痴心妄想了!”說話的人原來是“刀不留人”苟去惡,這個人殺性很大,以利為先,非正非邪,但人不善作假,敢說真話,也算一長。他說的話,很多人都是本着這個湊熱鬧、看名人,自己也沾沾光的心思,於是也就大聲贊同他的話。

忽聽另一人道:“這我可不同意,我們來這裏,為的是報恩,以前我們受盡屈寒山、余哭余那些人的逼害,幸得蕭大俠挺身而出,解救我們於水深火熱之中,他為武林做了那麼多的事,他無緣無故失蹤,我們怎能坐視不理?我們找他,除了要瞻仰蕭大俠風采,也是為報恩來着!”說話的人是“九龍堂”的季步修,他在梁王府中差點沒讓陸見破殺死,幸而公子襄出手相救,因此對公子襄也至為好感,現下站出來大聲說話,他這一番話,竟得到許多人的響應。原未江湖中人,恩怨分明,蕭秋水在武林中冒險犯難、鋤強扶弱,當時在武林中佔一半以上的強權梟豪,都是他領“神州結義”一手搗毀的,其實來的這一干武林人物,大部分人對蕭秋水是敬仰與好奇,有些人當然也有貪**,但也不過是抱着蕭秋水既死,自己不奪寶萬一讓人所得豈不更不值得的心理而湊一份熱鬧罷了。

所以季步修這一番話,歡聲雷動,大都贊成。

唐甜冷笑道:“你憑你們的武功,也配在這裏說話?”

陳見鬼在口舌上絕不是省油的燈,插口接道:“喂,你的武功比起老娘我來,還差老大截,又哪有你說話的地方啊?”

蕭七站出來冷然道:“你想怎樣?”

公子襄嘆道:“蕭兄,你到現在怎麼還執迷不悟?”

蕭七淡淡一笑道:“有些迷,還是不要悟的好。”

李黑在旁嘿嘿一笑,戲虐地反問道:“難道一個人喜歡做夢,就情願長眠不起么?”蕭七一字一句道:“我答應過甜兒,她有事,我一定會救她——就算她是錯的,我也非維護她不可。”

公子襄長嘆道:“江湖人一諾千金無司厚非……但總要明辨是非.近君子而遠小人啊!”

蕭七冷笑道:“問題是,誰才是君子,誰才是小人!”

鐵星月嘻嘻一笑道:“很簡單,忠的就是君子,好的就是小人,騙人的就不是好人,說老實話的就是好人!”

蕭七反問:“誰忠誰奸?西施人吳時,人人都以為她是淫而無行,誰知她忍辱負重?吳王夫差看勾踐嘗糞問病,不是夠忠了,後來國亡在他的手裏!要是說實話的就是好人,那麼江湖中就沒有好人了,如果說謊話就是壞蛋,那七年前蕭秋水倒是應該告訴你們他是到唐門去拚命,讓你們一塊兒去送死好了,何必又跟你們說:很快就會回來?”鐵墾月啞然。

容肇祖上前一步道:“蕭七是我恩人,你們誰要是動他,我就跟你們拚命!”他拿着貨郎鼓一搖,咕登咕登地響了幾聲道:“你們認為我們是什麼都行,但盜亦有道,我們生死同心,絕不背棄信義。”

蕭七嘆了一聲道:“方覺閑己為我們犧牲,容小哥兒,你不必再……”言下聲音已噎。容肇祖跳起來一口痰吐在蕭六腳下,罵道:“你當我姓容的是什麼?平時吃飯喝酒盡在一起,有難時找張被蓋起來的話王八么?”

蕭七喝道:“好!得一知交,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在場眾人,都不禁被他們的豪氣所感動!

第五十二章血手屠龍

唐方禁不住嘆道:“甜兒,你害苦了這班英雄好漢了。”

唐甜臉有得色地道:“天下肯有人為你賣命,自然也有人對我好。”

眾人為之氣結。

唐甜背後的一名麻臉臃腫的人也幫腔作勢地道:“小妹’是我們‘剛極柔至盟’的盟主,我們自然要幫她,一為唐門復仇,二逐漢奸走狗,三……”

施月柳眉一豎,怒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誰是漢奸走狗了?”

那麻臉漢子桀桀一笑道:“凡要成大事,一定要製造一些駭人聽聞,名正言順,我正彼邪的傳聞,方能成事,所以……”

李黑冷笑一聲:“所以你便捏造罪名,披着虎皮進村,好嚇唬人了,是不是?你又是什麼東西!”

那人嘻嘻笑道:“是,是……”卻有些害怕,盡向唐甜那兒靠攏。

唐甜噘嘴一曬道:“他是‘烏雞恫’峒主毛山毛大俠。”

唐藕和落花娘子都忍不住噗哧一笑:“這毛大俠倒不像山,卻像只龜!”“他有龜殼護着嘛。”

歐陽獨忽道:“這件事勾起江湖血腥風雨,看來全是這位唐甜一手造成的,踉那兩位豪氣少年無關,唐甜,你當知急流勇退,否則,我姓歐陽的不能讓你胡攪!”唐甜雙目圓瞪,回叱道:“你是我請回來對付跟你處處相對的公子襄,沒料到你卻來惹本姑娘……”

歐陽獨一笑:“我是什麼人,豈會受你利用?你這張嘴去哄初出茅廬的小子還可以,騙我老人家還差得遠哩!”

唐甜冷笑道:“你逼我退出江湖,無非是怕日後我們‘剛極柔至盟’強了,跟你們血河派以及梁王府鼎足而立罷了!”

歐陽獨疾喝:“你這女子倒是砒霜拌辣椒,又毒又辣,看我先毀了你!”長空撲起,血影一閃,直罩唐甜!

蕭七喝道:“要殺她,先殺我!”長身撲起,迎截歐陽獨!

歐陽獨一掌推向唐甜,並叱道:“不關你事!”

蕭七雙掌硬接過去,容肇租叱道:“要殺他,先殺我!”又迎空掠起!

歐陽獨另一隻手掌,也推了出去!

容肇祖雙掌一迎,架住了他這一掌。

這一下,四掌敵雙掌砰砰二響,人影倏分,蕭七、容肇祖震飛二丈,各撞在一個柱子上!

沒料到突突兩聲,柱子承受了大力,並沒有倒,但兩件嵌在柱子裏的東西,卻因受了此等巨力,彈飛出來,掉在地上!

一本書!一張令牌!

場中的人,無不變了臉色!

一下子,什麼都停頓了下來,人人引長頸定睛看,只見那令牌銀光煙煙,上刻”天下英雄令”五個鐵划銀鉤的字。

那書無疑是手抄本,是由一張長紙摺疊,無疑是成書時相當倉促,上書“忘情”二字。唐方失聲叫道:“是大哥的筆跡!”

這時眾人再無置疑之處!

——天下英雄令!

——忘情天書!

這兩項教天下窺視、貪婪、殘殺、血流成河的寶物,終於出現了!

這是蕭秋水與唐老太太進入地底與唐老太爺子交手前,蕭秋水不忍“忘情天書”的武功失傳,以及不想岳飛的“天下英雄令”從些埋沒,所以臨危在唐老太大首肯下,得稍有時機,將武功錄於長箋,然後再將天韋、神令,各以掌力催嵌柱中,好待後世人能發掘得到。其中還有幾個重要的環節:唐老太太與蕭秋水雖成死敵,但未入地底決戰前,唐老太太早已對他惺惺相惜,她只是為了唐門聲譽不得不戰而已,所以容許蕭秋水有機會將武功絕學寫下,而兩人都知道彼此武功非同小可,此入地底,如入地獄,都沒存着活着出去的心。唐老太太之所以不留下任何交持,是因為她要留下一樣更重要的東西:形象!只要唐老太太不死,誰敢來犯唐門!留下暗器手法,有人可破,但唐老太太的聲威,八十年來除蕭秋水敢攫外就絕無一人。在地底下佈局的“唐門六識”,即唐看、唐聽、唐聞、唐感、唐舌、唐思,都準備不活着出去了:但人算不如開算,其中唐思被殺,唐看被那一場大戰所撼,又被唐老太太暗器無意中所傷,喪心失魄,反而在機關發動前誤打誤撞了出來;唐老太太決心讓他可以活着出來,也只為了讓唐門後人可獲得天書神令,陰錯陽差,他已失去記憶,他是唯一從地底走出來的人,也是唯一目擊者,但卻是個白痴。

最後,他死在李大福瓷店裏,臨終前證實了蕭秋水和唐老太太的決鬥,以及天書、神令的存在!

卻正好和唐甜為求天下大亂,從中取利所散播的流言不謀而合!

——蕭秋水留下的“忘情天書”和“天下英雄令”,本也顧慮到可能為唐家子弟所得,當時唐門聲威正隆,而且野心勃勃,為求稱霸,有些不擇手段,若天書神令再為唐門所得,豈不如虎添翼?蕭秋水有鑒於此,故將天書神令,偷偷打入柱中,外表看去,以為是裝飾圖案,絕無人注意!

而且,眾人所搜索處都是集中在唐家堡中,因唐門唐家宅中才是蕭秋水與唐老太太決戰之地。卻沒料到唐老太太真正和蕭秋水決一死戰之地,是在地窖之中,而地道直通蓮藕小築,亦即是說,蕭秋水和唐老太太失蹤的確是在唐家堡中,但決戰處卻在蓮藕小築,其中有這個達數里之長的地道連着,眾人找遍了唐門一木一瓦,但在唐家堡本身的地牢機關已毀,裏面的人就算活着也不能出來,上面的人又如何進得去?這就是唐老太太以身相殉的孤注一擲!

——“天下英雄令”代表的是他的主人之氣節,英風,傳的是道統,而不是武功!所以蕭秋水把它留下來。

——而“忘情天書”根本就不是一本書,而是琴劍、笛劍、胡劍三人合起來的音樂造詣,不過蕭秋水臨危時將自己對“忘情天書”上一十四決所悟,記載成篇,謄錄在這一張摺疊的長箋上!也就是說,這才是真正的第一本“忘情天書”!

神令上並無武功記載,天書卻真有其事!蕭秋水原本留天書神令之意,是不想神令所代表的光華蒙塵,更不願天書的武功自他而失傳。所以留下二物,他斷未料到因此而掀起這一場武林的血腥風暴!

天書神令,再現江湖,人人的心中一時皆驚、喜、貪婪皆有之,但只有唐方傷心欲絕。天書神令既現,那麼蕭秋水……

——若他仍在世,又如何會放棄這兩樣足以掀起武林大波瀾的事物!

——蕭秋水若已不在……唐方的希望,也就如同燭焰只剩下一點青芒,給一陣狂風完全掩熄了。

兩行淚珠,掛到她清麗艷絕的臉靨上,她低聲**着那句她原本與蕭秋水相約的話:“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可是,冬未雷,夏無雪天地仍相對……我尋你近十年,你竟就這樣離開我了。她想着,搖顫了起來,像一朵白花,禁不起深寒。

可是這一切落入公子襄眼裏,他根本望也沒望過天書神令,他的眼睛一直未曾從唐方身上離開過。

他見唐方如此傷心,既不能相勸,更不敢相慰,只是心如刀割!

——別人期待天書神令出現,已非一時半日,一見天書神令,既驚心動魄又心血迸動,但這些在公子襄而言,他恨不得天書神令永遠不要出現!

天書神令永不出現,唐方就可以永懷着希望,去找蕭大俠,而他,為她盡一生之力去找蕭欽水,哪怕一生一世,就是他至高至深的幸福了!

可是,天書神令,終於在蜀中唐門,蓮藕小築,雙雙出現!

唐方的希望,也為之破滅!公子裹見到唐方蒼白的臉,心也為之破碎。

公於襄限中只有凄然的唐方,唐方心中只有思**中的蕭秋水,公子襄上前兩步,喚:“唐姑娘……”唐方向他搖手,兩行清淚又盈溢了出來。

他們的心,都在所寄所託上,所以都沒有發現,大廳上衣快振動,一場慘厲的血戰已然開始了!

搏鬥時間可謂極短,但立即已死十八人,傷二十五人,死的血流遍地,傷的伏地呻吟。他們想要得到的是天書神令,但流出的是血,犧牲的是性命!

搏鬥極快,場中真正對峙的高手,“剛極柔至盟”中,是唐甜、蕭七、容肇祖、毛山;唐門中,是唐得和唐失,唐七更已斷了一臂,不能參戰,唐什麼恍恍惚惚,並沒出手。“十方霸主”中,是江傷陽、落花娘子和海難遞。“神州結義”中,是鐵星月、大肚和尚、李黑、胡福、林公子、施月、陳見鬼、藺俊龍。

梁王府公子襄的門下並沒有出手——他們沒有公子襄的命令,誰也不會出手的。天書神令仍在地上,但更多的人倒在地上。

“血手屠龍”歐陽獨大喝一聲:“停手!”

換作平時,也許他們真的會先停下手再說,但如今天書神令叫他們沖昏了腦袋,“神州結義”的兄弟也搶奪天書神令,主要為的是這是蕭秋水之物,他們是斷不容外人所奪的。畢竟是兄弟一場,“神州結義”的人縱對蕭秋水或生有懷疑,但都是講義氣的。歐陽獨大聲道:“你們這般自相殘殺。天書神令還未知真偽,值得么?”眾人一聽,覺得大有道理,不由都住了手,甄厲慶想想不放心,罵道:“你叫我們住手,莫不是想趁機盜寶去?”

歐陽獨冷笑道:“我歐陽獨有血河派武功,尚且修習不盡,若是貪圖這些事物,我拿了就走,你們能敵得過我?”

眾人覺得言之成理,江傷陽正巴不得少一個對手,便說:“歐陽掌門既然如此清高,那就把天書神令讓我們這些武功低微的武林後學得來參研好了。“這人一向自恃身份,但為了奪得天書、神令,真是什麼樣低聲下氣的話都說得出日來。

只聽那毛山嘟着腮幫子大聲道:“我覺得歐陽掌門說得有理,我提議把天書神令交由他審察,先定真偽再說,省得打了個糊塗仗!”

當下有些人反對,有些人贊成。反對的人是江傷陽等,怕萬一歐陽獨來個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那時怎生是好?“剛極柔至盟”的人倒不反對,唐甜想了一下便說:“我們信得過歐陽前輩。”唐門的人冷笑不語。“神州結義”的兄弟們嘻嘻哈哈,他們志不在奪寶,而是不容讓它落人他人之手,所以盡說風涼話,也沒什麼意見。歐陽獨側首問公子襄:”公子意下如何?”顯然十分重視公子襄。

公子襄此際無心理事,心不在焉地一頗首:“一切由歐陽先生定奪。”

歐陽獨見他神不守舍的樣子,心裏好生奇怪,但公子襄如此說,剩下的六十一門生自然站過一旁無異議了。

那“烏雞峒”峒主毛山乘機巴結道:“那讓小人過去將天書、神令奉交歐陽大俠……”說著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俯身拾起天書神令,人人瞧得眼珠凸睜,歐陽獨沒想到一群武林中人,對傳聞中能稱霸武林的外物竟如此貪婪,想起武林前輩王尖常勸人“遠離顛倒夢想”,更大為感慨。

這時他手中已接過二物,只覺一輕一重——忘情天書以紙書寫,自然甚輕;天下英雄令只是小小一面令牌,但卻令得他手掌一沉,顯然非凡鐵所鐫。這二件事物畢竟是多年來武林中人夢想之物,歐陽獨接在手裏,也覺心頭沉重,深吸了一口氣,定睛看去。驟然之間,歐陽獨猛覺陰風割體!

他在剎那間,力貫全身,正要自雙掌摧逼出去!

但雙手有天書神令——天書神令是武林公認奇珍,歐陽獨雖不貪圖,也不敢令它們有所閃失——就這一遲疑之下,毛山十指,已按在他身上十大要穴之上!

毛山出手之快,委實令人無法想像,一個區區峒主,有此神功!但歐陽獨的反應,也快到極點。

他利用那長吸的一口氣,立即先將全身穴道閉住!

毛山的十指按住他要穴之上——這剎那間,那要穴自動封閉,就不是要穴!而他雙手所蓄的“血河神功”,也立時發了出去!

頓時,“忘情天書”粉碎如蝶飛片片,“天下英雄令”也向著毛山激飛而出!——他已發覺情形不對路,寧可粉碎天書,也不能為敵所得,而神令正好當作武器!他的反應可謂快極,但毛山卻是有備而發。

他十指按在歐陽獨要穴上,立即發覺,那要穴已不是要穴——變作了廢穴——的時候,他雙膝也立時頂踢了出去!

這兩腳,一踢在“丹田”,一踢在“氣海”,俱是武林高手儲氣之所在,歐陽獨功力深厚,連着二擊,並沒受傷,但一口真氣,已緩不過來。

這真氣換得一換,身上十處要穴,一齊被封,原本這十大要穴被封,惟死一途,但一來歐陽獨本身功力精純無比,遠勝毛山,二來毛山已鬆開雙手,兩掌一拍,接住“天下英雄令”的來勢,是以歐陽獨但覺全身一麻,穴道被封,運勁不得,並未致死。歐陽獨怒叱:“你……”

第五十三章天書神令

毛山雙手一拍,夾住神令,只見他掌間不住有血淌下,緩緩展開雙手,左右手板都被颳了一層皮,可見得歐陽獨穴道被封前將“天書神令”激射出去的力道之烈!毛山向歐陽獨施暗襲之際,也正是唐得、唐失、唐甜向“神州結義”的兄弟們出手暗算之時。

他們就似早已配合好一般。

對象是鐵星月。

因為鐵星月最不防人心有詐,忠奸善惡常分不清楚,又常自以為是,站在正義的一面,妄自判斷,他見毛山看來意誠,便對唐甜等失了戒心。

就在這一剎間!

唐失的“心有千千結”,唐得的“劍花”一齊向他發了出去。

變起猝然,鐵星月已不及閃躲,飛索已在他身上打了十七八個結,每一個結繩內嵌的利刃,全割切入他的血管去。

鐵星月大喝一聲,雙手一分,已抓住百十度劍片,運力一掙,刃索寸才斷裂,這人簡直就是鐵打的,飛劍飛索在他身上,如同紙劍畫線一般脆弱。

但就在他大喝一盧之間,唐甜一矮身,已掠了過去,一柄小劍。已插入鐵星月張大的口中。

這時全場皆轟動,陳見鬼、大肚和尚、藺俊龍、林公子、洪華、胡福、施月一起躍起,唐甜叱道:“誰先動,我就一劍剁死他!”

咽喉是人生死穴,就算鐵星月真箇練得刀槍不入,嘴巴喉嚨的軟肉,也斷斷耐不住利劍一插。

公子襄這時已發現不對勁,越眾而出,唐甜何等醒覺:“站住!”

公子襄霍然而止,唐甜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一劍就刺進去!”

公子襄攤攤手,表示同意,手心裏卻直冒汗。

“刀不留人”苟去惡領一班武林人物趨近,大聲道:“你要殺誰,我們不管,可是天書神令,得快交出來!”

唐甜用眼光一掃“神州結義”的八個兄弟,剔一剔眉道:“哦?你們真的不管么?”她言下之意,自是任何人銷有妄動,她就先殺鐵星月,大肚和尚和洪華大步而出,攔住走近唐甜、毛山的眾人,沉聲道:“諸位,請看在我們面上,暫時稍安毋躁!”江傷陽罵道:“他抓的是你們的弟兄,又不是俺的老子,為何上前不得,天書神令可不是彌臭禿驢的!”領着七八名武林高手就要始步上前。

洪華閃身一攔,搖頭。

江傷陽冷笑道:“滾開!”

洪華又搖搖頭。

江傷陽罵道:“蓮藕小築是神州結義的么?啞巴快滾!”左手以“打虎拳”之力,呼的一拳劈出,右掌貼心,決意硬搶過去。

洪華一低頭,那一拳竟打在他光禿禿的腦門上。

江傷陽吃了一驚,可不想真的殺他,與神州結義結下深仇,但掌已發出,無法收回,只有及時收回二三成功力,砰的一聲,一條人影倒飛出去!

飛出去的正是江傷陽,那一掌擊在洪華的光頭上,震得他手腕脫臼,要惜倒飛出去才能卸去部分勁道,江傷陽心裏分曉,若是這一掌自己不是已收回部分勁力,只怕回力反擊之下,這條膀子就算廢了!

眾人見“神州結義”中區區一個悶不作聲的啞巴,竟有此等功力,全都怔住,本來這些人也有心理準備,為得天書神令,不惜與大肚和尚等人一拼,卻不料對方武功如此深不可測,一招間便使江傷陽吃了大虧,一時間誰都不敢上前。

唐甜嬌笑道:“有‘神州結義’九大高手相助,哪還有幹不成的事?”

忽然劍柄一板,哧地一聲,劍尖上翹,刺入鐵星月上顎半分,鐵星月痛得眼淚直流,功力一散,唐甜立時封住了他身上七處穴道。

林公子見狀喝道:“你……”

唐甜出手極快,己然封穴完成,回首媚笑道:“沒什麼,我只是要鐵大俠乖乖地在這裏,免得要我下殺手。”她笑笑又膩聲道:“你知道,我不想這樣做。”“神州結義”為之氣得七孔生煙,但鐵星月在他們手裏,自是無法可施。這時公子襄望定毛山,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是九臉龍王?”

那胖嘟嘟的“毛山”這時早已制伏歐陽獨,哈哈笑道:“天下間能製得住‘血手屠龍’歐陽掌門的,又能易容瞞得過大家的,除了我慕容不是還有誰!”

眾人盡皆震住。

九臉龍王緩緩抹去麻皮化妝物,拍手笑道:“孩兒們,都進來吧,好戲要散場了!”只聽蓮藕小築霍霍連聲,衣袂帶風,數十名全身黑衣蒙面的“黑殺”組織殺手,以及百數十名“龍王廟”徒眾,重重包圍佐蓮藕小築的大廳和各處出口。

九臉龍王嘿嘿笑道:“妙極,妙極,這叫請君入甕,一網打盡。”

唐甜也笑得甜如蜜糖:“若我跟龍王不是早已合作,布下最後一招殺子,單憑十八叔、二十五叔、二十六叔三位,以及那位不知是敵是友的歐陽掌門,我還沒那麼大的膽子敢挑諸位的場子!”她笑了笑又道:“現在,有神州結義為我們撐腰,龍王廟做後台,黑殺組織是背景,加上歐陽掌門是‘座上客’,諸位……‘順天者昌,逆天者亡’這八個字,不知有沒有聽說過?”

“諸位”當然都聽說過。

“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本就是千古不易的真理。

現在的局勢已非常明顯,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這點道理受傷的江傷陽是最清楚不過的,所以他們都很知礬地站回“剛極柔至盟”那邊去,一副耿耿忠心、萬死不辭的樣子。但就連“剛極柔至盟”的中堅分子蕭七和容肇祖也不解。

他們也並不知道九臉龍王已經和唐甜妥協了,布下這個局,一舉擒住了歐陽獨和鐵星月這兩員大將!

要不然,蕭七和容肇祖剛才就不會如此急着為唐甜出頭了——他們以為唐甜已孤立無援——但唐甜顯然瞞着他們。

他們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在公子襄而言,卻不是被騙,而是疏忽、大意,誤了大事,他原該認得出這個什麼“烏雞峒”峒主毛山來的——易容不是魔術,只要仔細辨認,一定可以看出破綻,但天書神令出現后,公子襄分心於唐方的感受,心裏難過,而“毛山”在那時才開始活動起來。歐陽獨沒有見過慕容不是,自是不虞有詐,但在九臉龍王而言,他是想殺了歐陽獨,不是擒他而已,所以一出手就往死穴出手,但僅能封住這人穴道,自己也掛了彩,而且“忘情天書”已毀,心中自是忿忿。

幸好大局已在掌握之中,而歐陽獨也是他砧上的肉,而“天下英雄令”也到了手,一候把“神州結義”的人和公子襄等解決之後,“剛極柔至盟”也一樣照吞不誤,誰叫她武大郎捉姦反而害了性命!

想到這裏,九臉龍王真箇得意起來,彷彿一件件勝利晶,都往他手上雄,堆得高,快拿不住了,索性丟掉不要,但勝利的成果還是追着他來。

不過,九臉龍王是九臉龍王,在江湖上是流血流汗流腦汁熬出來的,他當然不會得意志形。

要得意忘形,是在解決了這班陽間裏當老舉的下賤鬼之後,他摟着唐甜時的樂事……“九臉龍王!”猛地歐陽獨唱了一聲,慕容不是忙全心戒備,這才想起未點歐陽獨的啞穴,只聽歐陽獨冷笑道:“百聞不如一見,我在北方,早想識荊,不料你真有九張臉……”“臉何止九張?這世上兩、三面的人多得是哩!身材倒只有一個,肥肥胖胖,假冒不來的,諸位要是肯多留點心,定然分曉……”九臉龍王嘻嘻笑道:“沒想到今日大名易鼎的‘血手屠龍’,與在下‘九臉龍王’.是這等相見……”

歐陽獨發出了一聲凄嘆道:“我在稱屠龍,不能殺你,也該死了。”

九臉龍王嘿嘿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毀我寶書,罪當立誅!”

其實,他恐怕留着歐陽獨,夜長夢多,這人武功高得出奇,若自己和公子襄無受傷在先,合擊此人也未必有勝算。

九臉龍王一生謹慎,怎能容讓歐陽獨活着!

歐陽獨望向公子襄,平靜地問:“你坦白告訴我,有沒有殺衛悲回?”

公子襄誠懇地道:“我與令徒,一見如故,相交莫逆,怎會加害?”

九臉龍王肯定歐陽獨穴道被封,斷無可能衝破開解后,方才笑道:“讓你瞑目吧,你徒弟是我和唐甜引誘公子襄門人叛徒把他殺死的!”

歐陽獨怒目圓睜,發出憤怒至極的光芒來,咬牙切齒地一連說了三聲:“好!好!好!”

九臉龍王冷笑道:“好什麼?要死了還好!”舉戟要刺,公子襄大喝道:“住手!”九臉龍王眯着眼睛道:“你叫我住手,我就要聽話住手么?”

公子襄只想拖延時間,道:“你……你殺了他,難道不怕血河派的人尋仇么?”九臉龍王笑出了聲:“我是做大事的人,自然膽大,血河派若存在,我龍王廟的人還能獨霸江湖嗎?你要想救他,除非先自己把穴道封閉,我或許會答應。”

歐陽獨急道:“公子,萬萬不可,此人欺詐!”

唐甜甜甜一笑道:“何止公子,神州結義的兄弟們,如果不想本姑娘殺死你們的鐵二哥,也請自把穴道封掉,我就饒他一死。”

胡福顫聲道:“唐甜,你別殺鐵二哥,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陳見鬼罵道:“你怎可……”

唐甜一挺劍,又在鐵星月咽喉上劃了一道血口,冷笑道:“他是一番誠意誠心,不想他二哥死……如今,不可以的事也得可以了!”

胡福的人素來直腸直肚,見鐵星月危殆,什麼都豁了出去,哀聲道:“唐甜小姑娘,你莫要殺我二哥,有什麼差遣,你吩咐就是。”

唐甜笑道:“這才知機……那你就先過去,把慕容先生手上的‘天下英雄令’先交給我。”

眾人聞言一驚,九腦龍王也微怔了一怔,隨即笑逐顏開地道:“小妹,咱們說過合作,傷得一半,我得一半……”

唐甜也甜笑道:“是呀,我們早就先約好,你得‘忘情天書’,我拿‘天下英雄令’,而今您手上拿着的那個,不就是‘天下英雄令’嗎?”

九臉龍王越笑越開心:“小妹妹可真會說笑話,騙龍王開心起來了……忘情天書化飛灰,天下英雄令可是龍王我貼了一掌血拿下來的,怎能交給你呢?何況強敵圍視,交給小妹妹,反倒害了你,我九臉龍王——一向宅心仁厚,積善為懷,怎能害了你小姑娘哪!”唐甜昵聲道:“龍王說得也是……”

九臉龍王開懷大笑道:“你明白事理就好啦。”

庸甜笑嘻嘻地道:“可是,小妹我不怕危險,多謝龍王費心,神令就交給小妹保管吧。”

九臉龍王拍着肚子笑道:“哦?不行,不行……這樣會害了你的……”

唐甜向胡福一笑,直如白糖蘸蜜,甜上加甜,道:“那隻好麻煩您胡大俠,過去龍王那裏把神令‘取’回來了。”

九臉龍王嬉皮笑臉地向公子襄道:“公子,若你不想要歐陽先生立刻喪命,只好麻煩你過去跟胡福胡大俠玩幾招了。”

九臉龍王與唐甜同室操戈,本不足為奇,但而今局勢,急逮而下,竟變成“好人”胡福決戰公子襄,這就叫人慨嘆莫已了。

九臉龍王微微笑道:“我知道,要你去跟外號叫‘好人’的金刀大俠胡福作戰,你很不願意……如此,這位歐陽掌門……只好死了!”

歐陽獨急道:“我死就死,你不必為我跟任何人交手!”

九臉龍王哧地於笑一聲,仰着他短闊的臉,問公子襄:“你意見怎樣?”公於襄不知如何回答。這時忽然有人低着叫了一句:“小妹。”

“小妹”是唐甜在“剛極柔至盟”中的尊稱,一般人都叫他做“甜姐兒”。唐甜漫應了一聲,回頭一望。

這一望,教她魂飛魄散,毛骨悚然!

唐三千!

唐三千在瓷店一役中,為唐甜親自下手處死,理由只是因為她勸唐甜不要殺唐方。唐三千一直追隨唐甜,忠心耿耿,甚至在小的時候,唐甜為了設法使自己腮上多——對酒渦兒像唐方,她不惜把唐三千臉上刺得鮮血淋漓,花斑斑來“試驗”。

她刺的時候,有時用筷子,有時用針,有時用利釵鑽,甚至有時用剪刀!——她殺了唐三千,事後也有些後悔。

沒想到,她這一回頭,赫然竟見到了唐三千!

已經死去了的唐三千!

唐甜就算再毒,她畢竟是個人,而且是個女人。

人都有弱點,女人更多顧忌;一個再惡的人也有她最害怕的東西,譬如說怕死,或者是怕報應、怕寂寞……

唐甜怕鬼!

死了的唐三千突然出現在她背後,不是鬼是什麼!饒是她平日夠潑夠精,在這剎那問,也震了一震,怔了一怔。

震了一震是多少時候?

怔了一怔又是多少時間?

以唐甜的反應之快來說,這隻不過是比一剎那多一點的時間。也就是說,只是比一彈指間少一點兒的時間,唐甜就完全恢復過來了。

恢復了她平時的精明機靈。

但在唐甜來說,這一震和一怔的時間,可以說是她一生的句號!

第五十四章武林第一掌

就在她一震之間,唐三千已迎面向她倒來,而在她一怔之間,唐三千已壓在她身上。唐三千是個肥女,但唐甜並非推不開去,而是唐三千的肌肉已開始腐爛,完全發臭,甚是可怖!

但唐甜反面不怕了。

——唐三千明明已經死了,她之所以會如此,是有人想嚇唬自己……

可惜她只來得及想到這裏。

在唐三千屍身背後的鐵恨秋,已然出手。

鐵恨秋的鐵拳,左右擊在唐甜胸膛上,唐甜的胸脯立時凹了下去,因為唐三千壓着她,她並沒有被打飛出去。

鐵恨秋凄聲道:“你暗算得人多了……三千呀三千,我為你報了仇……”他因舌頭曾被自己中毒病苦萬狀時咬斷一角,所以語音甚是模糊。

話未說完,哧地一聲,唐甜手中劍已投入鐵恨秋腹中,鐵恨秋大吼一聲,但似心存死志,沒有閃躲,唐甜指甲內的暗器“倒刺”,也全嵌入了他的臂肌肉,隨着血脈,直衝心臟。

這幾下變化極急,大肚和尚、洪華分別逼向蕭七和容肇祖,胡福和李黑截住了江傷陽和江心虎等,施月和陳見鬼救走了鐵星月,林公子對峙九臉龍王,千手劍猿藺俊龍則斷後衛護,可謂兔起鵲落,瞬息數變,鐵星月已被救回。

唐方急忙出手,解開鐵星月的穴道。

鐵星月卻沖了過去,大呼:“弟弟!”鐵恨秋是他的親弟弟。

可是鐵恨秋此刻已返魂乏術了,他鐵塔一般的身子倒了下來,倒在他親哥哥的懷裏,微弱他說了一聲:“可恨……我至死未能見蕭……蕭大俠……一面。”

他原本為慕蕭秋水與“神州結義”事迹,而跟隨蕭七尋覓蕭秋水,沒料愛人唐三千為唐甜所殺,蕭七又顯然偏幫唐甜,鐵恨秋誓報此仇,混在“剛極柔至盟”的兵卒之中,暗中保存唐三千屍首,在危急存亡之際,救了他哥哥,殺了唐甜為唐三千報了大仇……但也犧牲了自己一條性命!

大肚和尚和洪華等人紛紛住了手。

他們都看出,唐甜也終於惡貫滿盈了——一個再罪大惡極的人,臨終之前,至少也應給她個說話的機會,否則,連最後幾句話也不讓人說的人,才是罪大惡極。蕭七奔了過去,但容肇祖卻沒有跟過去。

他眼見鐵恨秋殺唐甜,也親眼看到唐甜先殺了唐三千,而今再殺了鐵恨秋。鐵恨秋也是他們當中的好兄弟,好朋友——所以他決定,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再過去。

蕭七決定過去,無論唐甜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都好,唐甜是他所愛的女孩,他都原諒她。他衝過去時,容肇祖正往回走,而唐甜已經在彌留狀態了……

鐵星月嚎陶大哭起來,一面罵道:“你們這些人,我真正有事起來,救我的只有我親弟弟一人……你們害死我弟弟了,你們害死我弟弟了……你們快賠我弟弟的命來……”陳見鬼聽了實在憋不住了,道:“那時我們不想救你么!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鐵星月哭得像個小孩子:“你們明明見死不救嘛……”

林公子也惱火了:“難道那時拚命來護你,教你咽喉上給人多刺一個洞?”鐵星月索性撤賴:“我現在喉嚨、嘴裏,不是照樣有兩個洞,也死不了,不用你們這般沒心腸的來救……”

眾兄弟聽了覺得很冤,唐方調解道:“算了,你們知道他的性子,一時拗不過來……”只聽九臉龍王嘆了一口氣道:“是啊,我都說了,如果唐甜不跟我作對,就不會有這種下場了。”

走鬼婆婆附和道:“是啊,我總說,跟龍王爺混准沒錯兒!”

江傷陽也涎着臉道:“就是嘛,是龍歸大海,是蛇茅里鑽,我們這些小角色跟着龍王撈,前程遠大哩!”

大部分“剛極柔至盟”的人,紛紛向九臉龍王處靠攏,陳見鬼冷笑道:“聞說‘剛極柔至盟’繼承當年我們‘神州結義’未竟之志,怎麼今日一見,竟是這般貨色……”施月卻向九臉龍王冷笑道:“慕容不是,你手下的人質,可不是寶,殺與不殺,跟我們無關,但今日我們可要出這一口鳥氣!”

九臉龍王也冷笑道:“好,如果神州結義想冒不義之名,就儘管向前逼來,我一戟將之宰了,日後江湖上會傳,神州結義是銹鐵鍍上了金鉑,為自己出名,賠上別人性命,一試就顯本相,看你們丟不丟臉?看血河派的人放不放過你們!”

這一條恐嚇,果然生效,“神州結義”除鐵星月抱着鐵恨秋之外,九人都猶豫了起來。原來鐵星月適才假裝跟兄弟們有齦齲,實則李黑運用天竺“腹語,”跟唐方、鐵星月、大肚和尚、林公產、陳見鬼、施月、藺陵龍、洪華、胡福商議,準備蓄力,同時出手,擊倒九臉龍王,拯救歐陽獨。

“兩廣十虎”是“神州結義”的前身,李黑等在萬里橋之役救文鬃霜等人,就是利用這天絲“腹語”秘聲傳音,而跟鐵星月、邱南顧、蕭秋水聯手救人的(事詳見《兩廣豪傑》)而今眾人故意混淆視聽,發生爭執,望一擊而成。

但聽九臉龍王這麼一說,大家反而不敢出手。

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只聽九臉龍王笑態可掬:“我看算了吧,大水衝著了龍王廟,大家自己人,何必冒險犯難?要我放這位歐陽掌門,可以,只要你們也放我一馬,不就行了么?憑你們俠義中人,只要閑話一句,我也信個十足,這樣不是各得其所,兩全其美么?”他心中想的是,就算放了歐陽獨,自己學了“天下英雄令”上的武功,哪怕是放虎歸山,到時候也教他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而已,所以他笑意盎然他說下去:“你們的蕭秋水大哥,已不在人寰,管不着你們了,又何必事事如此認真……”

就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速然間,變化接踵而來。

在場中的人,誰也沒料到這變化,更不料到這變化的後果是怎樣。

這變化來自天上。

那屋頂上正中的那一塊,雕有的“唐”字驟然破裂,激灑而下,一片淡青色的刀光,從天而降,直劈下來!

九臉龍王就站在下面,他被這奪人懾魄的刀光震住,不敢硬接,惟有退後!他和歐陽獨,本來處身於大廳正中那塊太上老君煉丹困孫悟空的圖像上,他身形甫退,立即省起,斷斷不能讓歐陽獨活下去。

這一刀空前絕後,若非大俠梁斗,誰也發不出來。大俠梁斗父子,加上神州結義,還有必定恨自己入骨的歐陽獨,自己連一線生機也沒有了。

所以他飛退出去的時候,兩股狂飄,自掌心湧出直卷歐陽獨!

這兩掌全力出手,全力攻殺歐陽獨!

梁斗從天而降,臂彎里攜着一人,九臉龍王一面飛退,一面抬頭,只見那人,竟是少年衛悲回!

衛悲回厲聲叱道:“你派人暗殺我,但公子襄弟子老奇君舍死護我,跌人萬丈深崖的是他,不是我……”語及此忽盡!

因為他發現九臉龍王的掌力飛卷向他師父歐陽獨!

他也看出歐陽獨穴道被封,失去抵抗的能力!

衛悲回立時自粱斗手臂里掙脫出來,掠撲下去。

可是他重傷未愈,無法抵擋九臉龍王凌厲的掌力,惟有全身一抱,覆蓋在歐陽獨身上,硬受這兩掌——就似公子襄七十一門生中老奇君抱着他滾下山崖一般,捨身相護!衛悲回得以不死,回到血河派,知師父已赴唐門找公子襄算帳,怕生誤會,連忙赴蜀,沿途卻遇見了正為“神州結義”的兄弟們指示唐家堡之路的大俠梁斗,梁斗見他受傷,便扶他到唐門,所以落在大肚和尚等人之後。

但是衛悲回這一次錯了。

“神州結義”九大高手,原本就聚力欲發,抵擋九臉龍王這兩掌的,但衛悲回躍下,陷入掌風之中,九俠若貿然發動,只有先將這少年震個粉碎,“神州結義”的人本都是俠義中人,而又乏當機立斷之能,一遲疑之間,衛悲回已落下,覆在歐陽獨身上,歐陽獨陀道:“不可!”但九臉龍王的掌力已卷碎了他的語音,以莫比的威力罩擊而來。公子襄俠義心腸,為救歐陽獨師徒,全力撲出,抵擋這一掌!

但事發猝然,公子襄只來得及躍出隔在九臉龍王與衛悲回之間,已來不及出掌!公子襄受傷之軀,不可能受得了這兩掌,除非有人在歐陽獨、衛悲回、公子襄之前將九臉龍王的掌風阻得一阻,只要阻得一阻,神州結義的弟兄就可以全力出手了。但是這人可能要賠出性命。

唐方几乎在公子襄躍出的同時,已攔在公子襄身前。

唐方之所以這樣做,因為唐方已不想再活。

她為蕭秋水相見之期而活,天書神令的出現,使得她斷絕了希望……她躥出去之前,只在心裏默默說了一句:“我只好辜負你了………“你”系指公子襄。然後她就專誠期盼死亡的到來,也許……也許這樣與蕭秋水的相見會早些到來……

她很放心,她雖似是為公子襄而死,其實則是為蕭秋水而不活的,也知道九臉龍王一定死——公子襄、海難遞以及神州結義的兄弟們一定會為她報仇的。

此刻局勢是:衛悲回急避落下,罩在歐陽獨身上,公子襄搶身護住,唐方驀然掠出,攔在歐陽獨與衛悲回身前,人人皆變起遽然,不及挽救!

除了一人。

梁斗!

他的刀不再劈向九臉龍王,而是直斬九臉龍王劈出的勁風。兩道狂顏,被淡青色的刀生生切為兩段。

刀勢由上而下,去勢未至,隨着彼切斷的四股強勁,一齊打在地板上的太上老君煉丹爐圖上。

這一來,巨額被刀風所斷,誰強誰弱,尚未可知,但這是稍縱即逝的絕好時機,那兩股由九臉龍王發出的掌勁如一條雙頭的蛇,現今已被梁斗斬為四段,就在它未來得及噬人之前,一定要把它擊散、毀碎!

眾人矢志保護唐方。

所以就在這一剎那間,公子襄、胡福、洪華、李黑、林公子、大肚和尚、施月、鐵星月、陳見鬼、藺俊龍的掌力,一齊發了出,另外還加上了歐陽獨的“血河神掌”!因為就在這阻得一阻之際,衛悲回已解開歐陽獨的穴道,歐陽獨也全力出掌!梁斗的刀風只能將掌勁減弱一半,但不能盡滅。

梁斗及時出手尚且如此,還有誰的武功高得過大俠梁斗?

有的。

風花雪月殘。

少林五神僧!

他們終於到了,五個人,分五個方向出掌,無聲無息,可是掌力無故、無匹。五道掌力,將九臉龍王二道有頭元尾的勁道接下,就在唐方身前不到半尺的光景,可說已是險極!

但這時那十一大高手的掌力也到了。

這一下,可謂千古未有之奇,也是百年僅見的掌力,這掌力每人所發出的武功造詣都不同,但俱是全力施為,而且武功都臻武林第一流高手之列,弊在諸人事先並無配合,情急救人,竭力出手,各種掌力,不同方向,各異掌功,所有的勁、力、收、發都格格不入,大相衝撞,但人人目的卻是同樣一個:保護唐方!

這下可害苦了唐方,所有的掌力,凌厲的、陰柔的、磅滿的、浩瀚的、怪異的、起伏的、陽剛的功力全在她身前身後、左右附近交撞在一起,捲起一道極其桅異的旋風,尤其是“神州結義”九位英雄好漢的掌力,更是古怪,這些掌力交織,此消彼長,可謂江湖上從未有過一次這般複雜多端的一流掌力撞在一起,其中還包括九臉龍王四股斷續的勁道及梁斗的刀風。

這一道狂風,可說是當世武功最高的一十六名高手齊集的掌力與一道刀風。就算昔年“天下第一狂人”燕狂徒在世,以他的“玄天烏金掌”,只怕也不一定能硬接。

如果當年“君臨天下”李沉舟在,他寧化作一葉輕舟,隨掌力飄飛,而不願意接實。這一掌不是怪在它的威力,和排山倒海似的壓力與聲勢,而是這十六股不同的掌力還有刀風夾雜在一起,彼此吞卷摧逼,掙扎圖存,自成一個生命體似的,化成一股旋風,震起唐方一丈高,又撞在地上,將地下那以暗器余屑精鐫的太上老君煉猴圖,擊得粉碎!餘力未消,滅力未至,唐方拋起,跌下,直入地板那窟窿中,掌力猶追擊而下,公子襄大叫:“唐姑娘……”情切哀急,不顧一切,就要追撲而下!

但在這般狂勁之下,任何人都無法挽救,而妄想以個人之力拒抗這天意造成的大力,未免正如:以卵擊石,螻蟻撼樹!

轟地一聲,這一掌,不知擊中了什麼,竟給接了下來。

只聽唐方一聲驚呼,這聲驚呼,夾雜着人生一切的情感百態。難以言喻。公子襄正想撲入,忽然似頭上被雷轟擊了一下,陡然站住。因為他聽見一個人朗聲長笑,和說話的聲音。

“我就知道我今生一定可以見到你,一定可以再和你在一起。”

這個聲音,悠長豪壯,對整個武林而言,也是如同雷擊一般有分量。

梁斗笑了。

他第一個笑的。

他是武林中的大俠,但他也是一個真正仁慈的長者。沒有人知道,他沏儒的心靈,是極易傷感的,尤其是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或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場面時,他會偷偷地流淚。

也許這是因為他英年喪妻,一個他懷**終生的女子之故吧,所以他竭力想在武林中多做些事,多繪人一些溫暖,來彌補他和他那女子的凄寒。

所以他首先感覺到,地下那人是誰。

他可以想像唐方的心情,所以他趕快笑,以笑來掩飾熱淚——天下間許多英雄,寧灑熱血,不流熱淚,有淚、也在把酒高歌時宣洩,失敗時絕不低首、嘆息、流淚!武林人如此難為,你還想做一個武林中人嗎?

就像公子襄。

他比他父親更快感覺到地下的人是誰!

他才是除了唐方之外真正的第一個知道。

他站在那裏,忽然間,覺得那破裂的屋頂上,陽光映下來,他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也看見了以後的日子好長好長……

過去的七年,卻如甜夢一般短。

這時,有人自破洞內升了起來。

平平地升了起來。

開始先出現了兩個頭,一男一女,女的是唐方。

你什麼時候見過一個少女最美的時候?不是在她甜夢中,不是在她快樂中,而是在她可以全心全意將生死歲月,都可以交託繪他的時候,在她伏在他最滿足的胸膛里的時候……唐方最美麗。

風花雪月殘,一起笑了。

抱風說:“我道是誰?”

抱花說:“能接下我們這一擊。”

抱雪說:“‘懷抱天下’的掌力。”

抱月說:“我們猜得一點也不錯”。

抱殘哈哈笑道:“果然是蕭秋水那小子!”

五人輪流說下去,心意相通,就像串酒令一般。

第五十五章傳奇中的傳奇

七年前。

蕭秋水決鬥唐老太太。

這一場戰,蕭秋水並不願意,他是為見唐方而戰,因唐老太太是障礙;也同時是為江湖而戰,因唐老太太顯然要使唐門變成獨霸天下,暗中殘害各大門派精英。唐老太太則非殺蕭秋水不可,蕭秋水不死,萬眾歸心,唐門稱雄成泡影。雖然,在決鬥前,蕭秋水獨闖唐門的勇氣,及與唐老太太共御江南霹雷堂的侵略,已使這一老一少兩人,相惜相重——但決鬥勢在必行。

唐老太太自知並無把握可勝蕭秋水,所以要求蕭秋水在地牢一戰,以該處有唐老太爺子為餌——其實這一戰,唐老太太早已準備無論蕭秋水贏輸,都不能讓他活着出去。所以她毀碎了來時的機關。

而出路的機關,在裏面的人,是斷斷開啟不到的,縱蕭秋水有蓋世之能,也無法自內將這奇鐵鏽成的地獄穴破而出。

這一場決戰,唐老太太雖然出動了唐老太爺子,但仍是殺不了蕭秋水,唐老太太亦力竭而死,但她以最後暗器的威力,使得蕭秋水一時失去了活動的能力,而歷年在地底守護“唐老太爺子”的六名唐門死士:唐看、唐聽、唐聞、唐感、唐舌、唐思,一擁而上,分別鉗制蕭秋水四肢,當時,唐看因激烈交戰情況,被誤傷而雙目俱盲,神智喪失,反而得在機關未發前走出地道,唐思則在唐老太太最後一道暗器發出時斃命,本來“唐門六識”一齊出手,被他們所制住的人,不能想,不能吃,不能動,不能感,不能聞,不能視,形同廢人,必死無疑。

可是,“唐門六識”己去其二,僅余其四,只能夠在蕭秋水擊敗唐老太太后真力耗盡一時未復之際制佐他而已,要殺害蕭秋水,卻是不能。

唐老太太臨終之前,尚不放心,這被江湖人稱作“最有實力,最有神秘力量和武功最高的女人”,臨終之前,說了如下的詛咒:“蕭秋水,雖然你有七十二變之能,過人之勇,助人之義,萬世之功,都不能活着走出唐門地牢,我舍這條老命與你陪葬,除非天為之裂,地為之陷,唐門不復,聖人門徒七十二復出,以狂人燕某不世掌力,並有人為求你之復生而不惜死……方可破壁而出……”唐老太太說罷這一番話,狂笑而死。

她的詛咒完全應驗,蕭秋水從此在地牢中,因功力未復前被唐門四識所制,他既掙脫不出,但對方也殺不了他。

但他意識未滅,在牢中生涯,仍是可以思索,思**唐方;他的內功未失,雖不能發,卻依然存在、休息。

這便是《蜀中唐門》故事中的“結局”。當然,那一場廝殺,是武林中最精彩凄厲的一戰,是以才換來一代名俠的漫長等待。

誰都知道,這等待絕無結果,所以唐老太太才會下此咒語。

當時,燕狂徒已死,誰都不會再有他那沛然莫御的掌力。

孔子的七十二門生,不管是顏回還是子路,早已死了千數年了,更不可能復生。別人又怎會知道蕭秋水就在蓮藕小築的地底下?就算有人為他不惜死,也不可能偏生到這地方來為他死。

就算樣樣都神奇地可能,也不可能有這般神妙地湊合在一起發生。

可能的。

而且已經發生了。

上天神妙的安排,比人的苦心策劃高明百倍。一粒沙、一滴水、一個人,都是天然的,試想其中有多大學問,幾許奧妙,誰能營造得出來么?就算有一天能,世外自然里還有許許多多的奧妙,也教人探索不盡。

燕狂徒雖死,但世間卻有這般巧的事,十六道掌力一道刀風;幾乎是全武林一流高手的總匯合功力,足以取代燕狂徒的“玄天烏金掌”。

孔聖人的七十二門徒雖不可能重生,但公子襄及眾門下弟子,曾不分晝夜地尋覓蕭秋水的蹤跡。唐老太太在世的時候,公子襄尚未出道,她斷未料到真的有人在七年間收容了七十一門生的。

加上唐方見天書神令,誤以為蕭秋水已然身亡,便想以身相殉,使得唐老太太詛咒的最後一點也得以完成。

而梁斗自屋頂裂“唐”字屋瓦而人,劈裂太上老君煉齊天大聖圖,一來正好應了唐老太太,“除非天為之裂,地為之陷,唐門不復”的咒語,同時也劈開了地牢的機關,而掌力攻陷機關,陽光徒人,地下的唐聞、唐舌、唐聽、唐感一生未見過陽光,立即崩潰,蕭秋水功力瞬即恢復,七年以來,這功力一直蘊藏在他體內,洶湧彭湃已到頂點,但身受人制,無法宣洩,今一得復,便硬接那驚天動地的一掌!

這一下,蕭秋水雖被震得血氣翻騰,但也酣暢無比,掌力抵消,唐方得以安然,她本閉目安然待斃,忽覺落人一人臂彎里,忙睜目一看:卻不是朝思暮想的人是誰!

在蕭秋水攜唐方平平升出地面之際,唐聞、唐舌、唐聽、唐感卻睜不開眼來,也不願出來。

對蕭秋水而言,陽光普照,重見天日,是自由,但對這終年生長在唐家地道里的四名死士而言,卻適得其反,他們甚至不知道何謂“陽光”,又自知不是已恢復功力后的蕭秋水之對手,所以寧在地道之中不出來。

第一個知道地牢下的系蕭秋水的當然是公子襄,第一個微微笑了的是粱斗。但是“神州結義”的九個兄弟,雖後知後覺,但在這一剎那間。誰都分不清楚是誰先大叫大跳:“蕭大哥!”

“大哥出來羅!”

“大哥還沒有死哩!”

“天啊,原來大哥關在裏面……”

“好羅,總算天開眼,讓我們又見面了……”

“我都說了,大哥命大福亦大,死不了的……”

“哎呀!在我們偷入唐家堡幾次,原來就在必經之路的蓮藕小築地下!”“今天可謂是雲開見月明,好在我們一言一行,都沒虧了‘神州結義’四個字,否則今回見着大哥,一定嚇死……”

眾人歡笑聲中,蕭秋水跟各兄弟抱在一堆,只聽他笑道:“把我當成什麼啦?神?鬼?我雖被天上降來的掌力從地底下救出來,卻還是人!有愛有恨,會生會死,跟你們笑鬧在一堆、吃苦在一起的老兄弟啊!”

“神州結義”團聚,自是歡欣。忽聽歐陽獨喝道:“哪裏走!”

原來九臉龍王見蕭秋水居然在世,偷偷拿了“天下英雄令”要溜,人人都注意在蕭秋水身上,沒注意到他,但唐失、唐得張手一攔,唐失低聲說:“龍王,有福同亨,有禍大家分。”

九臉龍王心中計議已定,便道:“好,出去再說。”

唐失也不是易受愚弄的人,伸手一抓,抓住神令往身上一扯,悄聲道:“那就給我拿出去也是一樣。”

九臉龍王笑道:“一樣。”順他一扯之勢刺出,這下力道奇猛“味”地直戳唐失胸膛。唐失不虞九臉龍王居然如此蠻幹,急急間手腕一翻,手背貼胸,手心向外,五指一抓,拿住神令,沒料神令並非凡鐵,真比精鋼鋒還要鋒利,噗地貫掌而出,刺入他的心中。唐失悶哼半聲,唐得正要出手,豈知九臉龍王在向唐失出手同時,左手一敦,閃電刺出,唐得本就比唐失老實,不虞有他,加上他距九臉龍王極近,又關心唐失之危,反不料自身之險,登時脅下被一戟打中:饒是他往後翻身得快,但所過之處,留下一路血痕。九臉龍王猝起狙擊,重創二唐,但也露了形蹤。

歐陽獨最恨九臉龍王,大喝甫起,雙掌以“血河神掌”全部威力,迎空擊出!他對付公子襄與唐得唐失唐七更時,才不過用了八成功力,而今對九臉龍王用了十二成全力。

不料他的掌鳳剛剛發出,人影一閃,九臉龍王身前,已多了一人。

歐陽獨以為他發現在先,而天下哪有人快得過他的掌風?

是以全力出手,未留餘地,恨不得一擊將之斃命,卻不料忽然從中多了個人。一定眼一看,原來是蕭秋水!

蕭秋水微微笑着,右手五指併攏,在空中一橫三切,竟將歐陽獨的掌勁先上下切成兩半,再頭、中、尾斬成三段,凌厲無比的掌風,霎間都消失無形。

歐陽獨整個都呆佐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血河神掌”,會讓人伸手間消解於無形。只聽唐方叫道:“大哥,那胖子……不是好人,他殺了很多人!”

蕭秋水斜脫過去:“哦?”

九臉龍王不理三七二十一,發足狂奔:他人雖胖,但輕功極佳。跑了一會兒,忽聽到爆笑聲,定眼一看,原來自己跑是跑,但終歸不離原地,他幾以為自己撞了邪!其實他也並非撞邪,而是蕭秋水擒着他的后衣領,由於手法的高妙,他根本就感覺不出來,第一步腳底所撐出去的力量,都被對方以相對的力量所消解掉。

他回過頭來,就見到蕭秋水用一雙炯炯的眼神望着他:“你拿‘天下英雄令’做什麼?”語音甚是溫和,待他如同小孩子一般。

九臉龍王不知怎的,給他那雙虎虎有神的眼睛一望之下,心頭髮虛,不敢出手,便道:“武功,武功……”聽反覆說這兩個字。

蕭秋水一笑、一伸手就把“天下英雄令”拿過來交給梁斗,並笑道:“這是岳武穆手令,沒有武功的,這回應交給英雄人物,我想交給梁大俠是最好不過……”九臉龍王也不知怎的,手中緊握着的令牌,給人劈手槍去了,手裏只捏了一把冷汗。蕭秋水向他笑道:“無論你以前做過什麼惡事,今後都不要再做了……你想想,要是遇到十年前的我,一定出手把你殺了,以殺止殺;可是你遇到十年後的我,你既不想讓我殺你,那你就多想想自己不願死之心,少殺幾個人,才是福氣!”

九臉龍王垂首道:“是!”手肘一掣,兩柄銀戟,一齊疾刺出去。

這下變起遽然,就已刺入蕭秋水衫內,蕭秋水全身一仰,朝觸及膚,尚未入肉,猝然一空,蕭秋水後腦觸地,雙足直立,九臉龍王正想沉戟下刺,忽咽喉一涼,一手已抵住下額。他的戟不知何時已到了蕭秋水的手上。

蕭秋水並沒有刺下去。

他徐徐站起,點了九臉龍王身上穴道,歐陽獨道:“讓我來處置他。”

把呆如木雞的慕容不是接了下去,一出手,就挑斷了他雙手筋脈。

蕭秋水見九臉龍王如此陰險,歐陽獨也太辣手,長嘆一聲道:“沒想到武林中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什麼更易。”

九臉龍王手下的“黑殺”和“龍王廟”的人見蕭秋水如此神功。而局勢又如此不利,哪有人敢出手,但也不敢開溜。

抱月唱了一個噶道:“見水是水,見水不是水,嗯,見水仍是水。”

抱花罵道:“什麼水不是水的,今兒能見着蕭秋水,還吃什麼齋**什麼佛?”抱風接道:“依我說,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蕭秋水聽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八個字,上前將手中戟,交給了抱雪。抱雪笑道:“青山只會明今古,綠水何曾洗是非,你心中有劍,但劍交給人,還是有劍。”

蕭秋水笑着又問:“我何曾還劍予大師?”

抱雪一看,只見手中銀裁,已碎成數截,蕭秋水挽着唐方的手,道:“百年隨時過,萬事轉頭空,你可有什麼話要交代的?”

唐方嫣然一笑,目光流盼,深深看了公子襄一眼蕭秋水道:“那我們走吧。”挽唐方飄然而去。“神州結義”的兄弟們叫道:“大哥,唐方,等等我……”也各自追了出去。

公子襄眺望眾人去處,整個人都痴了,梁斗望着從來也沒見過他那麼伶仃孤獨過的兒子,心中也不知可傷還是可嘆。海難遞見到了蕭秋水,自形猥瑣,一直沒站出來,到最後,他看到唐方望公子襄一眼,心中一個聲音一直狂喊着;可是唐方投向他這邊望來——要是只看那麼一眼,就像公子襄,他便此生無憾恨了。

唐甜還是彌留狀態,她視覺朦朧中只見一個人自地底里升出,向天外飛去,誰也阻止不了他,他並帶着唐方……而她始終只是唐甜。

她最後一個看見的人是悉心照顧她的蕭七。

“忘情天書”粉碎,蕭秋水“復活”,“天下英雄令”無武功——這一干武林群豪,興味索然,各自散去,落花娘子和唐藕是這場武林浩劫中活下來的兩個女子,成了相交莫逆,江傷陽是“十方霸主”中倖存的二人之一,但與海難遞成死敵。

唐得、唐失、唐七更全部重傷,就算不死,武功亦不復當日。唐什麼傍在門邊,也許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參與,反而活得甚好,抱殘蠻有興趣地看着他,像悟出了什麼,向眾人長吟:“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唐什麼痴痴地問:“什麼?”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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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俠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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