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彭傑三
彭傑回到辦公室,顧不上叫來陸文達算賬。導致一幫年齡到站的老中干跑到陶唐那兒訴苦的有可能是自己,更有可能是李珞。關鍵是他必須梳理清楚現狀,而不是找部下出氣。
彭傑很想知道李珞跟陶唐“談判”的結果。他知道,李珞一定會跟陶唐談到自己,談到這一次的人事調整。彭傑梳理了陶唐上任以來與自己的所有交集,確定陶唐對自己很不感冒。而搞了半輩子人事的自己竟然忽視了這一點,簡直無法原諒自己!其實,當初讓人力資源部而不是組織部來搞那份所謂的中層管理人員考核管理辦法,就應當意識到危機的。按說那是明確的組織部的業務,中干管理考核什麼時候用人力資源部操心了?一般幹部才是他們的地盤。但當時自己竟然準備看邱林的笑話而沒有採取主動,要是自己早點動手拿出來就好了,現在肯定來不及了。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被動的局面?彭傑在等候李珞電話的時候苦苦思索着。他的結論是過於相信李珞了。李珞在與宋悅的鬥法中不落下風誤導了自己。現在看來,從分公司的組建就足以證明,李珞是搞不過陶唐的,不然他也不會主動求和。李珞當然是求和,不然他為什麼當著班子成員的面約談陶唐?那當然是示弱的表現而不是相反。
為什麼李珞可以抗衡宋悅但無法正面抗擊陶唐?彭傑很容易就得出了結論。並非陶唐在集團和地方有靠山,而是他沒有李珞可資利用的缺點。宋悅就不一樣了,那個人私心太重,好色貪財,毛病太多。就像武林高手對決,破綻重重的一方怎麼去壓制另一方?能夠自保就不錯了!
李珞終於遇到勁敵了。一個找不到明顯破綻的上司是可怕的,他可以隨意揮灑手裏的權力但下級卻不能反抗。彭傑知道,李珞可打的牌幾乎沒有,反對取消營銷部是擺不到檯面的,至少要看到分公司體制失敗才能說話,現在肯定不行。而陶唐在成立兩個分公司之後,營銷部的壽命就屈指可數了。感到強烈危機的劉書林等人急切需要找到出路,這個時候哪兒敢跳出來配合李珞抗擊一把手?劉書林以及營銷部的骨幹們最急着考慮的是取得成績爭取一個好的歸宿吧?何況營銷部也不是鐵板一塊。
劉書林們的結局尚在其次。關鍵是自己。陶唐已經毫不掩飾地表露了對自己的不滿。如果在迫在眉睫的幹部考核中不能猜中陶唐的心意,陶唐有無數個理由拿掉自己!本來他想着再進一步撈一個副總師干到五十五歲,原來認為並不難,現在則發現能保住位子就不錯了……
彭傑意識到很大的危機。陶唐真有可能拿下他!他已經過五十一歲了,如果升不上去就可能在這一輪的調整中離開現在的崗位。免職回家倒不可能,陶唐不會因為一次泄密便將一位黨委委員、組織部長一擼到底。最大的可能就是平調到另外一個不那麼重要的崗位,比如說到基層某個支部當書記。支部書記也是正處,但對於彭傑而言,那就是實實在在的降職。
彭傑無數次跟免職的中干談過話。能上能下,能屈能升是掛在嘴邊的口頭語,“誰的位子也不是買來的”,他常常這樣教育別人。但如今輪到自己才發現,人這種生物還真是有大毛病,不僅在生活上存在由奢返儉難的現象,在官場上,降職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怎麼辦?束手就擒嗎?搞了近二十年組織工作的彭傑認為,官場上從來都是事在人為,定了的人事調整在開會前一小時發生變化都不止經歷過一次了,只有傻瓜和懦夫才會聽天由命。那麼怎麼辦呢?如果李珞幫不上自己,誰能幫助自己呢?他想了一圈兒,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在陶唐面前替自己說話的人。韓志勇、馬光明不要說了,他們恨不得陶唐立即免了自己呢。其餘幾個領導,除了最近跟自己和李珞走的比較近的邱林外,真沒有可以相求之人。就一般情況,組織部長和黨委書記是密切合作的關係,但趙慶民絕不會幫助他。因為他平時對趙慶民嚴重缺少尊重。而且,一個明筱月就得罪趙慶民了,趙慶民幾次努力,都被李珞擋了回來,最終還是陶唐出面解決了明筱月的副處問題,趙慶民怎麼會把這件功勞記在自己頭上?
看來解鈴還得系鈴人,陶唐那一關必須自己闖了……怎麼跟陶唐談呢?怎麼打動陶唐呢?思來想去,彭傑認為必須做好眼前的幹部考察工作。但誰能告訴自己陶唐這一輪人事調整的意圖呢?恐怕只有李珞了。他承認,論人心的把握,老領導李珞遠在自己之上,當了十幾年的組織部長,李珞那套本領自己還是沒有全學會。
但直到下班,李珞也沒有打來電話。彭傑否定了去李珞辦公室一問究竟的衝動,挨到下班后,又獨自在辦公室坐了一刻鐘,估摸着人都的差不多了,這才從側面的樓梯下了樓,直接去了李珞家。
但李珞還沒有回來呢。李珞跟某些喜歡交際的領導不一樣,他不喜歡交際,算得上潔身自好,而且非常遵守時間。
李珞那位豐滿白皙的夫人很熱情地招待了彭傑,親自給李珞打了手機,告訴丈夫說彭部長來家了。然後對彭傑說,“您稍等,他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你就不要管我啦,忙你的,”彭傑接過女主人茶盤裏冒着熱氣的茶杯。
彭傑其實很少來李珞家,他在沙發上坐了,隨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厚厚的書,書名是《反經》,他只翻了下簡介就放下了,李珞喜歡讀這一類的古籍,李珞書房的書架上幾乎都是古籍,李珞曾勸過他讀一讀國學入門類的書籍,如果覺得《資治通鑒》太深了,那就好好讀讀《綱鑒易知錄》吧,還贈給了他一套繁體豎排版的《綱鑒易知錄》,稱其對工作不無裨益。但他不喜歡,根本就讀不進去。那套書還在自己書房閑着,根本無人問津。
慢慢品着茶的彭傑想,論學問,李珞是班子裏少有的有真學問的人,他的知識,特別是用在人事管理上的知識都是自學來的,是他的不傳之秘。憑着這套本領,李珞屹立紅星二十年,經歷了四任老闆不倒。李珞又是非常懂生活的人,吃穿用度都非常考究,不是那種暴發戶的奢侈醒目,而是一種低調的奢華,就像手裏的茶杯一樣,仔細品鑒就會發現其不凡之處。李珞還是非常顧家之人,他把自己的家人都安排的非常好,不止是老婆兒子,就連他的親戚一個個都照顧的妥妥帖帖。最令人佩服的是,偏偏李珞還有清廉之名,當初周兵的孩子到澳洲留學,廠里便傳的沸沸揚揚,但李珞的兒子早就去了英國,卻聽不到有人評論此事……
終於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彭傑知道李珞回來了,於是站起身來。
“老彭來了……”李珞在入戶玄關處慢吞吞地換了拖鞋,“來,咱倆來書房談吧。”
他們在家的密談,幾乎都是在書房。李珞的謹慎是彭傑最為印象深刻的。如果說從李珞身上學到什麼受用終生的東西,無疑就是謹慎了。
“李總,你跟他談的如何?”
“你認為呢?”
“我……”
“我跟他談過幾次,就數這次最為深刻,”李珞嘆了口氣,“該談的談了,不該談的,也談了……我知道你心裏放不下,也知道你會來,就沒給你打電話。”
“那,他怎麼說?”
“你認為他怎麼樣?我的意思是,作為紅星的一把手,他稱職嗎?”
“這個……”彭傑真沒琢磨過這個問題,思忖了片刻,“怎麼說呢,律己甚嚴,內控做的還好吧,但對外看不出有什麼高招……”
“我和你的看法差不多。他來大半年,堵塞了很多漏洞,成本控制的不錯,制度建設的效果也算明顯,但市場開發,科研和結構調整等方面沒有什麼進展。從這個角度講,最多算是稱職,算不得優秀。但他下午會上講的一句話我是贊成的,知道是哪句話嗎?”
“你是說人是決定性因素?”
“對。你知道,我一直就是這麼看的,不管是什麼性質的組織,成敗的關鍵是對人的管理。你記得我過去在組織部給你們講過一次黨史吧?”
“記得。那是我聽過的最好的黨課。”
“我們黨能夠在戰爭年代戰勝一個個強敵,靠的就是卓越的組織管理。現在有什麼不同嗎?我認為沒什麼不同。所以我一直非常重視隊伍建設。但就是這一點,今天遭到了他嚴厲的批評。”
“他批評您?”
“他為什麼不能批評我?他又不是宋悅,他的所謂缺點我只能在私下跟最好的朋友講,但我的缺點,他卻可以隨意地甚至公開地批評。”
“他批評您什麼?”彭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山頭主義,非組織活動……”李珞苦笑,“他說的對。不坐上那把椅子,你就不能真正拉隊伍,但如果你坐上那把椅子再拉隊伍就是蠢材,因為隊伍都是你的了……這就是生活中的辯證法。我自認對辯證法有研究,卻被一個比我年輕七八歲的人教育了一把。嘿嘿,他直說我格局不夠,我還真不好反駁呢……”
這些內幕雖然“有趣”,但不是彭傑想要知道的,“李總……”
“好了。我跟他談到了你。你當了我四年半的副手,公司中高層誰都曉得你跟我近,自然也瞞不過他,其實也無須瞞他。他那套理論雖然高妙,但事實就是如此,永遠別想着真正破除一個個的大圈子小圈子……我跟他說了你的優點,清廉自守,謹慎小心,是組織部長的最好人選。但是,我們的年齡都不小了,特別是你,無論如何都站在了那道門檻前了,多干一年和少干一年又有多少區別?你不要急,我推薦你擔任董事會秘書了,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反對。在我看來,沒有反對就是答應了。那是個清要的崗位,薪酬高,級別比照副總師,可以干到五十五歲,對於你,恐怕是最好的結局了……還是回到最初的問題吧?你認為在他手裏,紅星能夠真正的復興嗎?”
“復興的標準是什麼?”彭傑一下子就接受了李珞的“安排”,相比於董秘,組織部長的權力其實就不那麼重要了。
“問的好。標準在上面,不在紅星。但我始終認為,要向復興紅星,光是眼睛向內是不夠的,挖潛總有個限度,不能無限制地挖下去!或許人家還沒有來得及眼睛向外呢……不談這個了,你還沒有吃飯吧?我也不留你了,回去好好準備下幹部考察,特別是年輕幹部的提拔人選,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您有什麼具體的交代?”
“我沒有交代。你就按本心做吧,把你認為合格的人選提出來。這是對你的考試,這一場考好了,董秘的位子就是你的了,如果考不好……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李珞結束了談話,他甚至沒有提出彭傑的繼任人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