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一簾幽夢
竹紗青燈,暖帳生寒
“死了么,真的死了么,他……他真的死了么?”一個弱弱的聲音過後,傳來一陣細細的抽泣。
緊接着,又是一聲長長的,無奈的“嘆息”……
穿着粉色細長,大紅修邊,烏髮垂肩的土方夫人,看着眼神黯然,形容憔悴,淚如珠線的女兒,內心一陣陣鑽心的疼痛。但同為女人,除了給女兒祈福,勸解女兒接受人生的安排,她實在無可奈何。
土方夫人為女兒擦去了淚痕,痛心的說道:“大聲哭出來吧,大哭一場,就沒事了,憋在心裏,強忍着,會憋出病來。”
“他死了么,真的死了么……”秀子公主依舊兩眼出神,獃獃痴望着,眼裏里沒有光亮,沒有色彩,只有苦苦的淚水……
“唉……”土方夫人嘆息一聲,“傻孩子,那麼高的懸崖,摔下去,就算僥倖活命,也要骨斷筋折,再說已經十天了,管領大人發現的時候,屍首已經被野狼分食,說起來也真是可憐,好端端的一個年輕人,唉……”
秀子依舊枯坐着,眼神依舊無助,夜色依舊寒涼,屋內的燭火依舊孤獨搖曳……
土方夫人何時走了,她不知道;蠟燭何時在落淚中消瘦的身軀,她不知道;屋外何時下起了潔白的雪,她亦不知道……
直到夜如四更,紙窗外再次出現兩個悲切的身影,秀子公主依舊孤坐在那裏,痴望着已經燭淚流感一點燈火,彷彿是看到夢境,又或是尋到了絕望。
“夫人,我們再進去勸勸公主吧。”侍女關切的說道。
“唉……”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路還是要他自己走出來,什麼時候,等她徹底明白自己是女人的時候,痛苦自然就離她遠去了。”
土方夫人話雖如此說,可還是忍不住拭了拭眼角流下的清淚。
兩個身影佇立在夜色中,雪花飄落,樹木皆白,不覺間,又過了半個時辰。
“夫人很晚了,夜也越來越涼,我們快些回去歇息吧。”侍女關心道。
土方夫人搖了搖頭,哀怨之聲說道:“就讓我再多看這苦命的女兒兩眼吧,三天後,她便要遠嫁到相模國。”
“什麼?三天!”侍女甚是驚訝,差點叫出聲來。
土方夫人瞪了侍女一眼,示意不要出聲。
侍女顯然知道自己剛剛差點失態,忙禁閉櫻唇,但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聲問道:“不是說要新年過後,相模國才會來人接走公主,怎麼會……”
“唉……”土方夫人又是一次長長的嘆息,這幾日裏,他已經不知道嘆息了多少回,沒有上千次,至少也要有上百次。
“信長殿下之威,誰人敢擋?”
“可他是公主的父親啊,難道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兒如此痛苦,不聞不問,也太過殘忍……”話到這裏,侍女突然感覺一雙凌厲的神射了過來,馬上知趣的閉上了嘴巴。
處於哀怨中的土方夫人,瞬間的一怒之瞥,還是讓這個小小的侍女心有餘悸。
可接下來,又是一聲嘆息,土方夫人知道侍女無心之言,可還是緩緩訓道:“男人的世界,豈容我們女人胡言亂語,信長殿下是當世的影響,生在織田家,為織田的霸業微盡薄力,哪怕是做出犧牲,都是做女人的榮幸。”
侍女應了一聲,沒有再敢言語。
“我們走吧,去佛前為我這個苦命的女兒,祈求菩薩保佑……”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消失了夜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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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川秀一身披重鎧,手端長槍,騎在栗色戰馬上,好像年輕了十歲一般,威風凜凜,器宇軒昂。
他明顯感覺,自從龍少驄墜崖而死之後,主公又重新拾起了對自己的信任,這次委派他擔任護送秀子公主出嫁的衛隊長,就是最好證明。
再次想起龍少驄,秀一的心中不禁冷哼了一聲,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憑藉一次救駕之功,就會得到主公的垂青?簡直是白日做夢!
所謂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心。自後世而來,年紀輕輕的龍少驄,初涉官場,雖然時刻警醒自己低調出世,尊敬待人,但對這個民族狹隘陰險的心理,對官場的黑暗,還是了解不足。
他只是天真的認為,長谷川秀一將一應事物都交給他處理,是因為作戰不利,對仕途心灰意冷,消除了雄心壯志,又出於他得到了信長殿下的信任,因此有意鍛煉他,而長谷川秀一也落個獨享清閑,
可龍少驄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長谷川秀一偽善的外表下,卻包藏一顆邪-惡的用心,他對龍少驄一切的遷就和幫助,其目的只是為了助長龍少驄的氣焰,所謂分擔的多,出錯的幾率越大,越是讓龍少驄感覺飄飄然,那麼將來載的跟頭就會越大。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何他將一切雜事都交於龍少驄處理,唯獨在信長出行的護衛上,自己親歷親為,還對龍少驄閑暇時候的擅離職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年輕氣盛,毫無經驗的龍沙驄果然上當,得罪了京畿管領明智光秀不說,還頭腦發熱向主公獻策,結果引起了重臣的不滿,而最讓長谷川秀一高興的,自然是龍少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居然看上了秀子公主。
想到這裏,長谷川秀一在心裏狠狠啐了一口,暗道:龍少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算你人高馬大,長相英俊,但一個賤民,下級武士,如何配的上金枝玉葉的秀子公主,如果將來有一日你在戰場殺敵立功,升為了主公的直臣,還有一絲希望,可這小子居然如此心急,膽大包天的要帶領公主私奔。
聽說,此人還色迷心竅,要對長秀大人養女圖謀不軌,真是死有餘辜……
就在長谷川秀一充分發揮想像力,勁力噁心龍少驄的時候,突然後面鑾鈴響動個,馬蹄蹬踏地面的“嘚嘚”聲,由遠及近,快速傳來。
“秀一大人,我們出發已有兩個時辰,人馬已經乏了,又因天氣寒冷,積雪尚未融化,這一路走來很是不易,不如傳令下去,原地休息片刻。”騎馬跑上前來的是織田勝長,此行專程護送姐姐出嫁。
秀一看到少主親自過來問話,自是不敢怠慢,急忙拉住韁繩,恭敬說道:“少主所言極是,只是少主你看,此處正值兩座大山之中,周圍又都是竹林,停下休息,恐有埋伏,因此在下認為,還是趕路要緊。”
織田勝長明顯聽出,長谷川秀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又說道:“秀一大人說的也在理,我看不如讓大家就在原地休息,不進入竹林,如此就不怕此地再有埋伏。”
“屬下認為,還是抓緊趕路,過了這片竹林再休息不遲。”
“秀一大人不是怕又有惡狼出現吧?”織田勝長適時諷刺了一句。
長谷川秀一哪能聽不出此話用意,但他並未動氣,仍是樂呵呵言道:“屬下乃是為秀子公主的安危着想,何懼狼群?”
“本少主已經決定了,原地休息。”
看到織田勝長擺出少主的架子,長谷川秀一眉頭一皺,回道:“少主需要知道,此次護送秀子公主前往相模國,主公可是特別交代,由我全權負責,在場的各位,包括你在內,都要聽從我的安排,少主還是趕快回去保護公主吧。”
“你……”織田勝長用馬鞭一指,怒道:“你好大的膽子,連本少主的話也敢違背。”
“屬下受主公所託,不敢不盡心竭力,為了公主的安危,只有得罪了。”長谷川秀一說完,丟下一臉怒容的織田勝長,提馬先行。
荒涼的山路上,積雪成冰,但長谷川秀一走起來,卻感覺極為平坦,近段時間心中的燥熱和不快,也因這場雪的到來,涼爽的許多。
可就在他剛剛走出一丈的距離,赫然發現大路中間站立一人,高挑的身材,破舊的青色直垂,背後插着一個長長的太刀,正是龍——少——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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