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凹子溝就在山邊上。村子不大,也就五六十戶,還比不上張家口村。從前跟他們村兒一樣窮,但這兩年突然有了起色,張家口村嫁過去的那幾家的閨女,每回過年拜年,都大包小包的往家裏捎東西,叫左鄰右舍都羨慕得緊。
現在泥石流一來,聽說村子的民房就已經埋了近半,還有村民給埋到了屋子裏。兩個村子靠得最近,這會兒凹子溝有難,張家口村的老少爺們也都慷慨起來。
村口的大車上已經裝了一車糧食。
受災的村裡大概也有二三百人的樣子,村裡每家都捐了十來斤糧食,龔大廚已經背着大鍋,載着一包乾糧,騎着車子往西邊去了。
王氏送糧回來的時候,已經改了主意,一回家就把鍋里蒸的饅頭土豆還有昨天烙的餅子啥的裝了小半袋子,往滿囤懷裏一塞:
“孩兒,背着去吧,咱們不短這一口吃的,遭災的都是咱們靠山的人,不容易。”
說罷又抬腿準備往後院摘幾個紅柿子叫滿囤路上吃,結果才走了兩步,就看見後院架着大鐵鍋,裏頭煮着一大鍋白花花的雞蛋。
王氏見了,沒說什麼,尋了條長布袋,也替滿囤裝了。
滿囤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娘,你還得叫我把鍋也帶上,我尋思着要帶個鍋去,用的時候也方便。”
王氏二話不說,就去取鍋,只是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是該帶個鍋去。不過咱家的鍋你先別拿,娘今天用它多蒸幾鍋饃饃,你明天繼續往山裡送。”
“娘想着你龔大伯那兒有個食堂用的大鍋,一直閑着,你去跟他說說,他現在也使喚不上,不如一塊送過去。”
“是哩,娘,那我借了鍋就直接趕路了。”
滿囤背着沉甸甸的麻袋出了院子,心裏也感嘆王氏的大義,自己一鍋煮了快二百個雞蛋,王氏見着這些送往災區的東西,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空間裏雖說大多只是糧食,但災區現在缺的也無非是這麼些生活物資。空間裏另外還有輛自行車。
除了一口能煮大鍋飯的鐵鍋,別的也不需要什麼了。
滿囤一拐彎兒,去了襲大廚家裏。
大廚家裏沒人,大鍋還在灶房牆邊上扣着。情況緊急,滿囤也沒空再給他們家人打招呼,徑直摘了大鐵鍋,收進了空間。好了,這回空間裏能裝的都裝了,自己可以出發了。
一出門兒,啞巴青山正在龔家大門外立着,倒像給他放風似的。
滿囤有些牙疼,這人莫不會也要跟着自己去救災吧。
這不方便哪,自己之所以趕着去凹子溝,就是因為自己有空間,能辦成別人辦不來的事。這人要是牢牢跟着他,自己可就施展不開手腳了。
可是自己人生地不熟的,獨生一人冒然進山也有些害怕,有人跟在身後,總是有個照應。
滿囤就試着沖啞巴青山喊了一嗓子。
果然,這人充耳不聞,壓根沒聽他的話。
那就跟着吧,等用空間的時候把他支開,不讓他誤了辦事兒。
滿囤順路又去喊柱子。
柱子已經叫村長給派出村兒,騎着車子往遠處接大夫了。
結果滿囤不但沒能喊着柱子一塊兒上路,反而因為一心救災,疏漏了一件事情。出村的這一路,凡事遇見的老鄉,大家都會跟滿囤打聽這跟他一起走的人是誰?
沒辦法,村子裏緊盯了好幾天的陌生人,結果一個人也沒找着,儘管村長已經表明偷車賊的問題已經解放,但老鄉們都覺得沒有完成首長交給的任務。
現在好不容易瞧着個臉生的,只差沒衝上來給綁去村長家了。
滿囤只好跟大家一一解釋:
這是我在磚窯廠結識的哥們兒。
然後也不能村裡人接着再往下問,就匆匆走開了。
嗨,這麼一趟走下來,啞巴青山算是在村裡露了臉了。
“得,你就再張家口村裡好生獃著吧。”
“青山、青山,這名字叫着真彆扭。反正你也無所謂,從現在起,你就叫王青山了。”滿囤大步往村口走着,順口就給身後人起了個新名字。
滿囤只顧着往前趕路,所以沒看見青山臉上微微一滯,沒能再保持住淳樸忠厚表情的寶貴瞬間。
就這樣,滿囤帶着身後跟着的尾巴,踏上了村對村的救災之路。
剛出村那一段路的路情還好,等兩人又走了一個多鐘頭后,腳下的泥路就越來越糟糕。
饒是滿囤在穿越過來后就一直在適應走田梗,這會兒也已經滑倒好幾回。
如果只是道路不好容易使人滑倒,那倒也還好了,至多不過多爬起來幾回就是了,反正一衣衣服也只能摔臟一回,滿囤自己的空間裏還備着他平時換洗的衣服。
滿囤看了看腳下,目前的情況明顯比單純路滑要複雜的多。
有些地方還能看出來今天早些時候村裡隊伍經過時用樹枝跟雜草鋪出的路面,有些地方已經被山上衝下來的洪水泡成了泥潭。
這種情況對一隊人來說構不成難題,但對滿囤來說就棘手了。
他可就他自己一人探路啊。雖說身後還跟了一位大高個兒,但是這人的智商堪憂,又是人生地不熟的過客,萬一自己給陷水坑裏了,這位恐怕連去哪兒求救都不清楚。
這種時刻就必需是他手中空間上場的時候了。
但空間收物的表演是不適合給外人觀看的。別說這人了,就是他家人,包括小七在內,誰也沒能看見過。
唯一可能見過的人,現在也已經是死人了。
滿囤就轉過身來,等後面的“王青山”慢慢走到近前。
王青山身上還穿着昨天那一套布褂子,不過已經沒那麼乾淨了。滿囤嚴重懷疑這一身衣服來自磚窯廠某位拉車師傅的晒衣繩。
不幹凈歸不幹凈,可不像滿囤自己身上這樣,一看就是在泥地里摸爬滾打過好幾回。
滿囤心想,這小子倒還聰明,知道揀着自己走過的地方下腳,跟了這麼一路也沒滑倒過一回。不過現在,咱們倆可得掉個個兒了。
“你走前頭,不能回頭。”滿囤就很輕鬆地把探路的任務交了出來,不過後面又加了一句話:
“我就在後面看着。”
“醜話說在前頭,不準回頭。”
“回頭一次,你就別想再回張家口村了。”
“我說到做到。”
最後這句話,滿囤也沒有提高嗓門,他只是像前世對付那些在巨烈的金融振蕩中驚慌失措的東亞客戶那樣,只用自己堅定的語氣無聲透露出他久經風浪的果敢。
這招屢試不爽,只不過此時用在這低智青年身上,有些浪費。
果然,這番話說出來后,起到的作用就是瞎子點燈——白費啦。傻子青山聽着就跟沒聽着一樣,連眉毛都沒動一根兒,而是徑直經過他身邊,朝着泥坑走了過去。
看着青山走在前頭,把一身還能看得過去的衣服弄得跟他一般狼狽,滿囤心裏升起一股報復般的快感來。
接下來,他就緊緊盯着青山的後背,一直目送他走出了近千米。
這期間,傻子青山果然一次都沒有回頭。
當然,滿囤趁着青山朝前走的機會,迅速地把路面的積水收進了空間。
這一收不打緊,居然還在水坑子裏頭看着一個黑乎乎的活物,把滿囤嚇得一激靈,活物就露個黑背,在水坑底下左扭右扭地,跟條黑蛇似的活泛。
要是條蛇就更不能留它在路上了。滿囤大着膽子最後一點兒水也收了,嘿,這哪是什麼黑蛇呀,原來是兩條大魚,應該是隨着山上的山洪衝下來,給困到水坑子裏。滿囤一伸手,拎着魚鰓把大黑魚抓了出來。
誰能想到這麼一個路上的水坑裏居然還藏着條活魚呢!
當然,為了把這活魚弄死,滿囤還多花了兩分鐘。
然後,就像什麼也發生過似的,繼續盯着啞巴青山的背影,往前趕路了。
在他身後,那個一米來深的積水坑已經不見蹤影。滿囤收了泥水后,又用沙土把它填平了。
就這麼著,前面開路的青山就好像一往無前的超級瑪麗奧,配着個後退鍵失靈的手柄,向前沖個不停。
滿囤在後頭遠遠跟着,不時地給他糾正一下凹子溝的方向。
然後就跟個偷地雷的似的,不斷地蹲下起身,起身蹲下。不過不是拉肚子,而是在抓緊時間鋪路填坑。
這倒不是他假好心愛多管閑事,既然來路已經這般折騰了,難道叫他晚上回來時再演一遍第二次親密接觸嗎?!
於是他跟青山的距離就一直這麼遠遠近近,唯一叫他安心的是,不管他在後面如何折騰出各種不可思議來,啞巴青山始終沒有回過頭。
後來他就專心修補路面,再也不去盯着那人是否回頭了。他心底有一種自信,他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青山是可以留在村裏的。
就像他現在,就算不抬頭盯着,也知道啞巴青山不會回頭偷看。
這人雖說看起來說不出哪裏古古怪怪,但卻透着股可靠來。滿囤心想,要是他能留在
村裡,倒能成為自己的幫手。
這麼說來,自己倒是可以藉著這次救災的機會,對他留心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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