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滿囤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也沒說什麼。し樹上的情況有兩人察看着,他也用不着當這第三個仰着頭的人,只緊緊跟着大黃狗,同時注意着腳底下,不要絆着草根樹枝。
大黃狗三轉兩轉的,把他們帶去了早先劉紅徵發現的那處營地。
劉紅征在營地邊上守了三天,一無所獲,就乾脆把營地里僅有的東西聚攏到一塊兒,一把火給燒了。
現在,滿囤他們看到的就只有一堆黑色的殘燼。
滿囤把紙條放到黃狗的鼻子底下,黃狗嗅了嗅,打了兩個噴嚏,又換了個方向,把他們一行人領到了另一處營地邊兒。
這邊兒的營地看上去更是簡單。地上擺着個由三塊磚頭壘成的小灶,半人高的樹枝上扯了一根曬繩,別的什麼也沒有。只是曬繩上掛着一串串肉乾跟六七張大小毛皮,讓人知道此地有人在住。
滿囤本來還想着叫大家保持此處的原樣,不要亂動,以免打草驚蛇。誰知道還沒來得及吭聲,隨行的老鄉們就動手把曬繩上的東西摘了下來,你一串我一串地分光了。
柱子手快,自己拿了一張狐狸皮,把另一張更大的皮子塞給滿囤,高興道:
“這個好,你收着!這麼大張的狗皮子,做成褥子墊床底下,冬天躺上去保管能熱出汗來。”
滿囤這會兒再要阻攔大夥,明顯已經來不及了。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皮子,他就覺得這抓人的事情太過棘手。
滿囤張了張嘴,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麼,邊上就有老鄉插話了:
“啥狗皮子,沒見識的小毛孩子,凈說些個叫人笑掉大牙的話來,這眼看着是張狼皮子么!”
在那邊兒背着身子收肉串的老鄉聽見了,立刻反駁道:
“你聽他吹牛,你們見天都來這邊兒種地,多咱見着有狼了?”
這話立刻也得到柱子的回應:
“就是呀,咱們這後山好些年都沒見着過狼了。”
第一個開口的老漢就急了,指着滿囤手裏的土褐色皮子直嚷嚷:
“你們自己看,自己看,這倒底是狗皮子還是狼皮。”
幾人圍過來一瞧,也都嘬着牙花子,驚訝起來:
“沒錯沒錯,是狼毛。”
“好皮子咧。”
“娃兒,拿去好好硝一硝,給你娘做個褥子,天冷了墊着可美咧。”
滿囤倒是希望它真是張狗皮。
如今拿着這張兒狼皮,他心裏可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誠如老鄉所言,靠近大田這邊兒的林子附近確實沒有野狼出沒。
所以,想要想打到野狼,只有進到更深更背人的林子裏才行。
更深的林子意味着更多的危險。
這賊既然敢進山打狼,就說明他本身就有一身好本領。這麼一來,要捉他就更難了。
有那麼一刻,滿囤甚至動了乾脆搬家的念頭。
等劉紅征帶着另外一隊人,聽着聲音搜過來的時候,這邊兒上除了踩出來的亂七八糟的腳印子,已經沒什麼別的有用信息。
劉紅征看着呆立在一邊兒的滿囤,又瞅了一眼被他拎在手裏狼皮,點了點頭。
結果到了最後,整個搜山行動除了又發現的那個小營地,再無其他收穫。
滿囤回家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院子裏的兩棵梧桐樹做了防攀爬的護網。他先是在樹榦離地面兩米處釘上了一圈兒的釘子,然後用帶刺的鐵絲網向外圍了二十公分。
王氏看着滿囤往自家的梧桐樹上釘釘子,也怪心疼樹的,不過家裏現在是臭小子說了算,王氏聽說這是網是專門釘上,有用處的,也趕緊來幫她兒子扶梯子。
滿囤先杜絕了有人爬到樹上監視他們家的可能,然後轉身去找了劉紅征。兩人坐在屋裏密謀良久,方才各自離去。
幾天之後,滿囤終於等到了他要的天氣。
這天天氣異常悶熱,晌午過後,天上的雲就聚集起來,打北邊卷過幾陣大風,緊接着遠處的烏雲里就傳出了幾聲悶雷。
曬場上這會兒就熱鬧起來,大傢伙都搶着往家裏收糧食,不多會兒,連人帶糧都撤得乾乾淨淨。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突然間白光一起,一道閃電通天慣地,之後又過了片刻,才聽得平地里一聲炸雷,正好像是從人們的腦門兒頂上響起。
狂風夾着涼氣,吹得樹技亂搖,樹葉子四下抖動。
兩三陣風之後,叭嗒叭哈嗒的雨點子緊跟着就甩了下來,砸在地面上,落出來一層小土坑。還沒等這點兒泥腥氣散開,急雨就嘩嘩而至。
起先是白亮亮的雨條,很快雨就下得跟拿水盆子往下倒似的,水汽蒙蒙。
一層厚厚的雨幕籠罩了整個村莊。
村民各自站在自家屋檐下看雨,雞鴨都已回到窩裏。
整個村莊被沖刷出一條條的小水溝。在暴雨中,每個人的耳朵里就只剩下嘩嘩嘩的雨聲。
王氏跟孩子們都在屋子裏歇晌,只有滿囤一個,跑到了他家後院。
後院的籬笆牆外就是蓄水池。
滿囤藉著這場大雨的掩護,先把蓄水池裏的水全都收進空間,然後開始往蓄水池裏塞上稻草跟乾柴。
蓄水池裏空氣潮濕,滿囤好不容易才把火點着,很快,乾柴也被引燃,火勢旺了起來,從蓄水池的上方直接冒出滾滾濃煙。
天上澆着雨,下頭着着火,雨壓火勢,火苗沒能竄出池子,但有源源不斷的濃煙滾滾而出。濃煙被雨水一打,擴散的範圍也非常有限,但朦朦朧朧間,還是罩到了王家小院兒的灶房上頭。遠遠地看上去,就好像王家小院着火了似的。
這就是滿囤所要的效果。
濃煙冒起三分鐘后,後山就隱隱傳來一聲悶雷。這聲悶雷就像一個成功的信號。滿囤立即將火堆一滅,整個人迅速地衝進大雨中。
大雨磅礴,半空裏並沒有驚雷落下,只不過隔着重重雨幕,人們聽不真切,才會把剛才的動靜當成悶雷來看。
滿囤自然不會聽錯後山傳來的動靜。
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內,他向著槍聲的方向狂奔而去。
後山那邊,一時間雷聲急如鼓點,轟隆不斷。
劉紅征身上披着的蓑衣已經破了個口子,雨水輕易地打濕了他的衣服。他趴在自己的隱蔽所里,把手上的□□架得穩穩噹噹,每三次呼吸,開一次槍,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開槍頻率。
雨幕遮擋了大部分的視線,對目標的判斷全靠經驗。
劉紅征把槍拿得很穩,可惜,他的目標也有把槍,還比他瞄得更准。
兩人已經對射了幾個回合,對方的反擊猛烈,而且有一發子彈就擦着他的右肩飛過,把他的蓑衣打壞了一片。
“好傢夥。”
劉紅征自言自語了一句,繼續上膛,瞄準,繼續扣響板機。
雨下得正大,二十米外樹影模糊,五十米外全是水霧,劉紅征守在狙擊點,當他扣響板機,讓第一發子彈出膛時,那道人影離他所在地大約有六百米的樣子。
打第一槍時,劉紅征放低了槍口,儘管人影是衝著山頂小院的方向,但距離太遠,視線模糊,他自己也不能完全肯定那就是跟他動過手的人。
但接下來,突然兩道爆鳴聲在他附近響起。劉紅征錯愕之下,足足花了一秒鐘的時間才反應過來,對方居然在向他開槍還擊。
這回劉長征就安心了,有槍,那麼那人肯定就是來歷不明的犯罪分子了。他定了定神,衝著亮過火點的地方再次射擊。
立刻,還擊的子彈向他的藏身處呼嘯而來。其中一枚幾乎打在他的腦袋上。
電光火石間,一輪對射已經完成。
劉長征一共打出四發散彈,對面的人回擊了七發。
大雨增加了瞄準的難度,劉長征居高臨下,佔着地利與天時,但他卻從來沒像這次一樣,頭上頂着巨大的壓力。他死死地盯住凹地里的一團黑影,手邊放着將近三十枚散彈。
他果斷放棄了攻勢。
對方的槍法遠在他之上。從遇襲到還擊,他在不斷地給劉紅征製造困難。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並不是瞄準這人的不停開槍,而是要封住他的退路,讓他不能退回到樹林裏。
一旦雨勢稍停,他這邊兒還有地理上的優勢。
不過,從第二次開槍起,劉紅征就明白,自己已經藏身的方位暴露在對方的槍口下。
這是場好雨。
如果不是這場雨,那麼剛才挨槍的就不是塊破布,而是自己的腦袋。
“好傢夥。”劉紅征穩穩地壓彈上膛。他的手邊兒還有十五枚子彈,對面已經不再開槍。
雨下得正緊,好幾年都沒下過這麼大的雨。
劉紅征盯着對面的黑影,對面的人正窩在凹地里一動不動。山上衝下來的雨水形成小股細流,漸漸地衝進對方躲避子彈的低地,他要麼拚死突圍,要麼就被雨水困在那裏,束手就擒。
劉紅征握緊了槍筒。一絲不安在他心底擴散,瞬息間就壓過了整個山谷里的雨聲。
砰嗵、砰嗵。
腸胃在不知不覺中揪到了一起。劉紅征平生第一次,在自己穩佔上鋒的時候,出現這麼強烈的危機感。
對手是個比他還會用槍的人,拿着比雙筒槍還要順手的鐵傢伙,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風卷着雨水刮到劉紅征的臉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涼意滲到了他的後頸。
一場雨的時間太長了。
拼了!
他從藏身處一躍而起,向凹地方向衝去。
黑影仍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上當了,這人已經脫身!
劉長征定在原處,他已經感覺到身後朝着他瞄準的黑洞洞的槍口。
不用說,這人已經抄到了他的身後。
就在此時,背後傳來轟隆巨響,地面跟着輕微震顫。
這是死亡的聲音吧。劉紅征的身子晃了兩下,然後,他覺得自己再也站立不穩,腳下的地面突然變得鬆軟,地面彷彿裂開了口子,要把他整個人都吞噬下去。
一生的時光太短了,這場雨還沒有下完。
劉紅征拔腳往前奔逃。
隆隆聲一直追着他,直到二百米外才停止。
當他回頭望去時,才發現半個山坡都滑倒下來,自己之前藏身的地方已經完全被埋在了數百噸的泥沙下面。
“哈,哈哈。好傢夥,差點兒把我也埋了。”劉紅征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
剛才的慌亂之下,他把雙筒槍也給跑丟了。
長吼一聲,他揀了根樹枝當拐杖,深一腳淺一腳地回村了。
在王家小院裏,滿囤正一遍遍地沖洗着自己的雙手。
“我殺人了。”他木然地看着自己發抖的雙手。
“我把石頭堆倒在那賊的頭上,親眼看着他被裹在泥石流里,給埋到了林子邊上。”
“我殺了人。”
“但他罪不至死。”
作者有話說:
哼,王小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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