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地里有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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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訓練仍是克生獨自一人。少梁雖說仍舊留在村長家休養,但劉長臉瞧着他整個上午都在心安理得地浪費村長家的糧食,就臨時給他安排了農活,叫他在村長家裏也不能閑着,以示懲罰。
所以,當克生又一次在劉紅征手底下給摔打得哭爹喊娘的時候,少梁也在抓緊時間完成他的“家庭作業”。
家庭作業是不別的,劉紅征在離開前,往院子裏背了三麻包苞谷,當成任務佈置給少梁。
少梁必需在他們回來之前,把苞谷面兒全都磨出來,由村長監督着,什麼時候磨完,什麼時候才能休息。
劉長臉的原話是:“把這兩三袋兒玉米都給磨成面兒,磨不完你今晚上就別睡了。”
“這哪兒是幾袋子玉米,上嘴皮碰下嘴皮,你說得倒輕鬆。”少梁對着劉長臉遠去的背影生氣道。
他前兩天已經從克生那裏聽說了,這大麻/包裝的糧食,一袋子就是一百斤左右的量。三隻麻袋,那可就是三百斤的玉米!
“可惡,明明只要拉到麵粉廠,一會兒功夫就能磨成面,現在可好,還得讓我來推磨。”
推磨這活兒,就是原地轉圈圈兒,簡單到枯燥,推了幾圈兒后,少梁都差點兒吐出來。回頭一看,村長可不正坐在窗戶邊兒上,見着他停下來了,還晃着煙袋鍋兒跟他打招呼,叫他別累着了,得空了進屋歇歇。
少梁立刻就向村長發出求救的眼神。
村長已經被首長教育過一回,從思想到靈魂都在深刻反思中,所以就沒敢靠過來幫忙。
少梁無奈,只能趁着喝水的時候,跟村長暗示了一兩句——我們倆個將來可能要在城裏接管個街道辦的小蠟燭廠。
蠟燭可是各家各戶離不了的東西。聽了少梁狀似無心的嘟囔,村長的眼睛裏立刻就閃出興奮的光芒,末了,殷勤地給少梁端來一大盆沙瓤西瓜,但就是不說要過來幫少梁幹活。
少梁只好一邊推磨一邊兒啃西瓜,沒辦法,他幹活又慢,任務又重,心裏還在擔心自己萬一真做不完了,劉長臉又把他抓去跟克生一起在太陽底下訓練。
“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兒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倒好,一分錢沒有匯來,反而吃了這麼大的苦。”
少梁這會兒的苦惱也只能說給他自己聽了。
既然不想去訓練,那就咬着牙也要磨完,不然自己的一番心血不就白費了。
所以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滿身的小紅包,咬着牙又開始圍着碾盤打轉。
克生的單人訓練進行了整整三天,連他自己都明顯感覺出自己耐摔了不少。
少梁當然是推了三天的磨,他現在一天磨完三百斤糧食也沒問題。
……
昨夜的交手,劉長臉鎩羽而歸。
短兵刃對短兵刃,他居然沒能在自己的長項上佔上風。
但這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
劉紅征自己這些年裏隨着調動,各個軍區也差不多都跑遍了,部隊裏的訓練方式他熟得不能再熟。
而且他還有個習慣,只要到了新的地方,總喜歡跟地方隊伍里的尖兵們過過招。十幾年積累下來,劉紅征只要跟人一過招,那這人是出身哪個軍區,他也就看出個七八不離十。
劉首長不管跟誰一交手就能叫出這些人是誰帶出來的兵,久而久之,這事兒就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而劉紅征就憑着這個本事,不斷地往他自己的隊伍里挖人才。
至於他自己,雖說不是百戰百勝,但也罕有對手,尤其是這幾年,已經沒人能讓他再嘗落敗的滋味。於是,劉紅征就更加急於把這人給堵下來。
細細回想起來,這人的刀法精湛,卻心性狠毒,一出手便以絕殺相搏,一擊不中立即撤回,尤其擅長隱藏蹤跡。
這跟他們平時帶兵的宗旨走的不是一個路數,而且身上也沒有當兵的氣質。
這人到底什麼來歷?連見多識廣的老劉也疑惑了。
雖說沒有當過兵,但此人身法之好,即使放在他的部隊裏,也絕對是難得一見的頂尖人才。就算沒有正規的當過兵,他也必然經過長年培訓,難道是潛入境內的間諜?這就更不可能,在張家口村這樣的破地方,能有什麼可竊取的國家機密?
劉長臉大惑不解。
更讓他覺得詭異的是:這人為何要把克生跟少梁也牽涉進來。
要說兩家的小子前些個日子是犯了點兒渾,可也用不着這種級別的人物千里迢迢地追來滅口。
可若這人不是行伍出身,那自己可想不出哪裏還能培養出能跟他戰成平手的敵人。
當初被調來管教孩子,他還心不甘情不願,這會兒他可深深覺得自己這一趟可沒有白來。
所以他一有時間,就抽出身來,奔去後山。
三繞兩不繞的,終於叫他在地溝子裏發現了一處臨時營賬。
當然,這要是放在別人的眼裏,它絕對算不上一個營賬。
里裡外外只有一塊黑乎乎的破布片,胡亂纏繞在樹杈子上,看着像是被人丟棄又叫野獸隨意拖到後山的爛被套,風吹日晒蟲啃鼠咬,就這麼靜靜等着糟朽。
離破布老遠的地上能看到一小塊焦土,只有經常野宿的人才能認出這裏曾經燒着過篝火,三兩根尚未完全焦黑的樹枝上,還殘留着不明顯的油跡。
除此之外,其它的一切都與周遭一模一樣,再無半點住人的痕迹。
劉紅征仔細地在這周圍轉了三圈,可惜沒找見一塊吃剩的骨頭,所以沒有辦法確定住在這裏的人數。
有人故意掩埋了所有的生活痕迹,為了就是防止有心人的追蹤。
劉教頭摸了摸下巴,不管這人是誰,都幹得相當漂亮,連他自己都沒辦法從這裏面看出什麼有效信息,只能說這人甚至比他這個專業人士幹得還要專業。
劉教頭埋伏在這附近一連守了三個晚上,沒有人現身。
唯一的解釋就是此人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機警,這個營地被放棄了。
既然一時抓不住這人,劉長臉就分了一部分的精力來訓練克生跟少梁。讓他們兩個小子學會自救,比教他們什麼都強。
少梁現在還不開竅,仗着他老子的威風跟他自己的那點兒小聰明,現在教他什麼他也聽不到腦子裏頭去。
所以劉長臉沒去戳穿他那點兒自以為是的小花招,只給他派點農活,殺殺他身上那些懶勁兒。
而克生,一直以來都讓他們全家頭痛的闖禍精,這幾天的表現倒叫他刮目相看。從克生三歲那年抱着他的腿尿了他一褲子起,他就一直在幫他姐姐管教這個不聽話的小鬼頭。
這麼些年過去了,這小鬼頭一直讓他充滿了挫敗感。從學校到部隊,不管是誰,都沒辦法讓克生跟別人家的孩子一樣穩穩噹噹,勤奮刻苦。
不知道克生在這個村子裏到底經歷了什麼,劉紅征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這孩子心裏悄然萌發,急待破土。這個小子看上去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他終於不再像大院裏那群整日裏只知道東遊西盪不能成器的子弟,他好像在為什麼東西而努力。
這樣就可以了,這樣已經完成了一家人最大的期望。
而劉紅征自己,能教給這兩人的東西有限,所以他的精力還是放在了抓人上面。
雖然不知道人現在藏在哪處,但只要克生少梁還在村裡,那麼,這人就不可能離開。劉紅征堅信這人還藏在村子附近,所以他不斷地在村裡村外轉來轉去,終於,連村子裏腿腳不便,常年不出門的老人都熟悉了劉長臉不苟言笑的臉孔。
皺巴巴的字條來自村長老舅家的窗戶紙,這倒不算難查。因為好端端的窗戶紙給人撕破了一塊兒,老頭子氣憤地跑到鄰居家門口罵架,被村長勸了回來。
劉長臉自然也從村長那裏知道了這紙片的來歷,村長的老舅沒有問題,這張紙可以來自任何人家的窗戶,只不過他家比較倒霉,離張瞎娃兒家比較近罷了。
除了村裡人的努力幫忙,劉長臉自己也在堅持不懈地每天搜山,然而這些天,始終也沒能找出那一天跟他交手之人的影子來。
滿囤自打看見字條起,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一個人時不時地神神叨叨起來。這幾天,光是把雞食錯倒進豬槽的事,王氏已經瞧着好幾回。
不過,她只當是自個的孩兒這段日子累着了,可從沒往別處想過。
滿囤不是劉長臉。他對跟蹤和尋人的事情毫無頭緒。字條不在他手上,核對字跡一事,也是無從查起。
不過既然是針對他們家的危脅信,那這寫信之人之前就應該有在他家附近活動過才對。
所以,滿囤就想起來前幾天在他的田裏發生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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