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朱棣的萬壽菊黃大裘甚是寬厚暖和，裏面透着一股清淡甜香的酒氣，又混雜着只屬於男人的渾厚氣息，昭示着其原來主人的身份，與如今的主人存有着天壤之別。大裘上面綉着紋龍圖案，栩栩如生，在這個寧靜的月色下彷彿活了一般，眼神透光，似是可隨時隨地飛向雲端。
洛雨寒身着着朱棣的大裘，在返回宴席的路上無疑不成為眾人的焦點。此刻雖夜色已深，可因着今日是皇后的壽宴，平常不經常走動的宮女太監也紛紛出動，這會兒突然見到一個陌生女子穿着當今聖上的大裘，神色匆匆，卻掩蓋不了她的風華絕代。眾人不由得皆是一愣，怔在原地，眼底的疑惑與心中的好奇立時出土萌芽。
“那是哪家小姐，怎麼會穿皇上的大裘？”一名宮女好奇道。
“不知是哪家小姐。”另一名在旁的宮女道：“不過瞧她長得也是花容月貌，想必是皇上新看中的哪家千金吧。嘖嘖，看來日後，咱們後宮又要多一位新主子了。”
洛雨寒聞聲，下意識地朝議論的聲源望去。剛剛還在暗自議論的眾人見洛雨寒突然回頭，紛紛像是見了鬼似的，拔步開始往回跑，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洛雨寒抿了抿唇，依舊蒼白着一張臉，轉身繼續往回走。這一路上，她雖儘可能地去逃避眾人的視線，可這麼大的皇宮，什麼都可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人。無論是宮女，太監，侍衛，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要議論一番。她就算不聽，也能猜到他們在私底下討論自己什麼。
走了幾步，洛雨寒停住腳步，輕輕拾起大裘的一角，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適才的御花園賞雪，至今仍歷歷在目。朱棣望向自己的眼神，對自己的溫柔體貼，洛雨寒心裏很清楚那些都代表着什麼。那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傾慕，絕不是一個長輩對一個小輩的平常關切。
這比任何事來的都突然，也讓她感到害怕。
至今為止，對她傾慕的人並不少。但只要是她不願意，就不會有人去強迫她。可如今不同，那個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天子！全天下都掌控在他的手中，沒有人能違抗他的命令。只要他想，他大可以明天就派人送來讓她入宮的旨意，而她除了領旨外，什麼都做不了。
這種事……決不能讓他發生！
洛雨寒自認自己並不是個只知一味恪守禮教之人，不然她也不會敢與同身為女子的紀晴嵐相戀。她雖外表看起來單薄柔弱，可內心卻十分堅強，且一向很有主見。以她對朱棣的印象與了解，她倒覺得朱棣並不像是個只知道沉迷美色的昏君，應該還是肯講道理的。只要她堅持據理力爭，告訴朱棣自己早已有了心上人，相信朱棣他應該不會過多為難她才是……如今，她只能這麼想，只能這樣安慰自己，自欺欺人，不然她不敢想像將來有朝一日自己因此與紀晴嵐被迫分開，她還能不能繼續活下去……
本以為橫插在她與紀晴嵐之間的阻礙，只有紀家兩老而已，卻沒想到老天不知不覺又給她下了接二連三的難題，而這些難題也只能讓她一人去抗。
洛雨寒從不知自己竟可以愛一個人愛到這般入骨，捨不得讓她傷心，甚至受到一點點傷害。
然而彼時的天真，終逃不過早已註定的命運。只不過等到發現時，一切早已無法挽回，也不可回頭……
“洛小姐。”
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洛雨寒猛地從自己的思慮中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卻見是一位長得很是清秀的宮女，正面帶微笑的看着自己。
“姑娘是……？”
來人福了下身子，輕道：“奴婢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流鳶。紀夫人見洛小姐出來許久都不曾回去，很是擔心洛小姐的安危，便向娘娘請求派奴婢出來尋洛小姐。”
“皇宮甚大，我不小心迷了路，讓娘娘擔心了。”
“洛小姐不必客氣，只要小姐安然無恙便好。”說著，流鳶側開身子，讓出了一條路：“洛小姐，這邊請。”
“流鳶姑娘。”
“洛小姐何事？”
洛雨寒看了流鳶一眼，低下頭小心翼翼的解開了身上的大裘，將衣服遞給了流鳶：“這是……煩請流鳶姑娘將此衣送還給皇上，洛雨寒感激不盡。”
流鳶低頭瞥向洛雨寒手裏的大裘，復又抬頭望了眼面色平淡的洛雨寒，微微一笑，接過大裘，道：“洛小姐放心，奴婢定會將此衣送還給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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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散去，紀汐若斜躺在雕花大椅上，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着朱棣的萬壽菊黃大裘，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明意義的笑意。
“娘娘，您該休息了。”
紀汐若輕“嗯”了一聲，懶洋洋地抬眼望向流鳶，輕問：“這件事，你怎麼看？”
對上紀汐若的目光，流鳶只遲疑了一下，便道：“奴婢當時雖沒能聽清皇上和洛小姐都說了些什麼，不過看皇上走出御花園時的樣子，滿臉喜色，相信應該是已經完全動心了。”
“既然都肯將自己身上的大裘轉手送人，可見皇上對洛雨寒還是很上心的。”紀汐若忍不住哼笑了一聲：“男人畢竟是男人，遇到了新鮮漂亮的，就露出了他的本性了！只要我們再往上面加點火，這事兒就成了。”
“娘娘。”流鳶走上前一步，不禁顫了顫唇，道：“奴婢看那洛小姐也是個聰明人，她能輕易聽從娘娘的吩咐嗎？”
紀汐若緩緩坐起身，嘴角笑意不減，道：“不是還有我大哥和嫂嫂嗎？洛雨寒再怎麼能耐，也只是個小丫頭，成不了什麼氣候的。再說，若不是有我紀家，她洛雨寒豈能活到今日？本宮看人是不會錯的，洛雨寒是個重情之人，只要有紀家在一日，洛雨寒就永遠不能夠獨善其身。”
自從那日進宮，洛雨寒便開始整夜都睡不安穩，經常做惡夢，夢見自己入宮，與紀晴嵐被迫分開……
“小姐，小姐，不好了！”
聽到聲音，洛雨寒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卻見蕊初滿頭大汗地跑進了屋。
“蕊初，怎麼了？”
“小姐，二小姐……二小姐她……她被紀將軍關進柴房了！”
以最快的速度進行了簡單的洗漱，洛雨寒跟着蕊初匆匆忙忙地趕到了後院，卻見後院站着整整一排的家丁，一個個冷着一張臉，面無表情，將整個後院看守地牢牢的，彷彿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嵐兒……”
洛雨寒猛地轉過身，緊蹙着眉頭望向蕊初，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嵐兒到底犯下了什麼錯？居然要這樣對她？”
蕊初見洛雨寒此刻的眼神像刀子一般，恨不得要殺人，她嚇得忙低下了頭，慌慌張張地道：“我……我也不太清楚，聽……聽說今早晉王親自帶世子過來提親，二小姐知道此事後，在晉王爺面前大鬧了一番，之後……之後就被關了進去……”
“晉王……提親……？！”蕊初的這番話，無疑不是晴天霹靂。洛雨寒怎麼也沒想到，先被亂點鴛鴦譜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紀晴嵐！
似是聽到了聲音，紀晴嵐從柴房窗戶探出頭來，見正是洛雨寒與蕊初，不由得焦急大喊：“雨寒！雨寒！”
“嵐兒！”
洛雨寒遠遠望去，只見紀晴嵐雙手抓着窗桿，急地滿臉通紅，可就是出不去。小小的木門，上面鎖着一把鐵黑的大鎖，隨着紀晴嵐在裏面連推帶踢，發出一聲聲“哐當”聲，直震得人心碎。
兩人明明只有幾丈之遙，卻彷彿隔着千山萬水，只能遠遠相望。洛雨寒的眼眶漸漸濕潤，心隨着紀晴嵐每一聲的呼喚，就像是被刀子割過一般，心疼得都要喘不過氣來。
想她紀晴嵐何時遭受過這種罪？她自己是一隻籠中鳥也就夠了，怎能再讓她心愛的嵐兒也變得和自己一樣？
“我要去找義父義母。”來不及擦乾眼淚，洛雨寒的眼神瞬時變得凌厲起來，身上散發著陣陣寒氣，蕊初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洛雨寒。她怔怔地看着洛雨寒的眼中全無一絲往日的柔情，反而被怒火掩蓋，心不由得“咯噔”一下，也跟着嚇得全身直冒冷汗。
“小……”
“來得正好。”沒等蕊初開口，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的嗓音：“我還想着你房裏怎麼不見人，你果真是來這裏了。”
洛雨寒緩緩轉過身，冷冷地盯着站在面前不遠處的卓文清，眼中交織着憤怒與恨意，過了好一會兒，才冷聲喚道：“義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