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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往眉壽堂去問安的時候,二夫人的臉色很難看。琳琅故作不知,散了的時候見二夫人頗含怨氣的瞧着她,不由笑道:“前兒二嬸說的事我跟二爺商量過了,錦繡那裏走不開,便讓二爺選了兩個人送到二叔那裏去賠罪,聽說二叔也挺滿意,二嬸不會怪我吧?”
二夫人陰陽怪氣的道:“你們二叔一直誇孝心可嘉呢,哪裏能怪你。不過那個錦繡還真是貴重,我親自要她都不肯來。”
哪裏是錦繡貴重,分明是說琳琅護短了,二夫人雖不是婆母,到底也是長輩,這麼幾句話上琳琅也不好頂嘴。後頭楚寒衣趕上來,笑道:“這是我的主意,錦繡雖只是個丫頭,畢竟是琳琅和明之身邊貼身伺候的人,若是給了二弟做妾,說出去叫人笑話。明之送的那倆姑娘我也看過了,比錦繡還強呢。”
她這話說得毫不留情,二夫人臉色登時不太好看,冷笑道:“不過是討個丫鬟罷了,有什麼不好看。長輩跟前,有什麼捨不得的。”
楚寒衣面上笑容不變,隨口道:“向來只有長輩給晚輩賜人的,哪有叔叔討侄兒媳婦身邊丫鬟的事,更何況錦繡是貼身伺候,不比旁人。前兒聽說林家的公公討兒媳婦身邊的人,人人都傳作笑話,二弟妹竟然覺得此事沒什麼?”
“大嫂管家事就罷了,竟還管到這上頭來了?再說二老爺想做什麼,我能攔着?”二夫人惱羞成怒,竟把原因全都推到了徐奉良頭上。
楚寒衣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冷淡道:“這些事我自然不敢管,不過是為府里的名聲着想,勸弟妹一句罷了。”
二老爺自己不上進,教得兒子徐勝也成了個紈絝,雖然這是二房自己的事,但現如今府里還沒分家,便是榮辱與共,二房的名聲不好,楚寒衣的臉上也不好看。以前她不好插手,如今二房把主意打到自己兒子身邊,楚寒衣自然不高興。
二夫人臉上掛不住,扭身走了,楚寒衣見多了這種情形,也不在意,亦回清心堂去了。到得那裏,楚寒衣便喚來了馮媽媽,“那邊怎樣?”
“二夫人很生氣,不過還是將那倆姑娘留下了。”馮媽媽躬身回答,“據老奴看,二夫人定不是真心想給二老爺納妾,我瞧着這回二爺出手,把她給氣壞了。”
“她自然不是真心納妾,否則以前那幾個也就不會不明不白的死了。”楚寒衣冷笑,“消息打聽出來了?”
馮媽媽道:“打聽出來了。說是二夫人身邊的雙雁出的主意。”
“雙雁?”楚寒衣皺眉想了想,“就是以前老爺從漠北帶過來,後來被二夫人看上要過去的那個?”馮媽媽點頭稱是,楚寒衣微微皺眉。
那個雙雁的父親以前是北邊一家鏢局的副鏢頭,後來鏢局解散,他就跟了徐奉先,因為功夫不錯又勇猛,一兩年裏就當了個小頭領。原本雙雁也是正經的姑娘,不過他爹為了讓她“見見世面”,竟是送她進了徐府伺候老夫人,後來二夫人瞧雙雁機靈,便要到她那兒過去了。雖然一樣是伺候人的丫鬟,卻也不是奴籍。
馮媽媽道:“就是那個丫頭,是她在二夫人跟前極力慫恿的。”
“二夫人居然也答應了?”
“您也知道二夫人那個人,要是能把錦繡要過去,將來她那裏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盡可推到錦繡那裏去。恐怕是欺負二少夫人剛嫁進來,想趁早兒下手呢。”
楚寒衣冷笑了一聲。二夫人的手段換來換去也就那麼多,相處多年,她早已了如指掌。不過這個雙雁……按說琳琅才嫁進來沒多久,雙雁應當是沒見過錦繡的,她卻極力慫恿二夫人,莫非這兩人早就相識?
她當家管事,心裏存了疑影兒的時候更是不敢放過,當下就道:“去查一查錦繡的身世。”
這裏主僕倆正商議,雙泉館那頭琳琅和錦繡也正蹙眉。顯然那天二夫人所說的“二老爺看上了錦繡”只是個借口,照目下來看,徐奉良連錦繡是誰都未必知道,那麼二夫人為何要討錦繡過去?
錦繡是琳琅四歲那年由秦氏找來的,當時錦繡已經九歲了,身手很不錯。這幾年她始終陪在琳琅左右,往徐家也來過幾次,不過每次都只是琳琅拜見長輩,她在後面跟隨,跟二夫人的來往僅止於取散寒丸的那次。
要說二夫人是真心瞧上了錦繡,琳琅是打死都不肯信的。難道這背後另有原因?
努力回想,上輩子她去了江南后就幾乎和徐家斷了往來,後來錦繡被朱夫人設計打發走,在琳琅的記憶里,錦繡和二夫人可是半點恩怨都沒有。若說是二夫人身邊的人……琳琅對此可是半點了解都沒有。
晚間跟徐朗說起此事,徐朗也是不解,不過好在二夫人沒翻起什麼風浪,徐朗最近為著朱家的事焦頭爛額,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道:“回頭我叫人查查。”
琳琅當然也關心朱家的事情,問進展如何,徐朗便簡略說了。魏家的案子裏牽扯出了不少人,皇帝雖然明面上不敢發落,暗裏應當也派人去查了朱家,那邊竟是意外的平靜。不過這也只是徐朗的猜測,因他的人也發現了另一撥人在查朱家,只是更隱蔽罷了。
而在徐朗這廂,去年琳琅半路被劫道,徐朗的暗衛發現那窩山匪后徐朗並沒放過,潛伏安排了許久,如今有新的消息傳來——距那座山寨中五里處有一座十分隱蔽的礦山,那山寨竟是和礦山連着的!
琳琅雖對礦山沒多少了解,徐朗的解釋卻叫她吃驚,“那礦山一年的產出,足夠漠北軍三年的軍資。奇怪的是,上至朝堂,下至當地的府衙,竟無人知曉此事!”
“所以……朱家是在密謀造反?”琳琅終於“合理地推測”出了這個結論。
徐朗的臉上是熟悉的肅然,“這件事我已無力深查,既然皇上那邊派了人,正好把消息透露過去。能挖出什麼東西來,就全看他們的本事了。”
琳琅頗為欣慰的笑了笑,皇上對朱家起疑、徐家這裏也有了消息,離朱家造反還有三年,時間應當足夠了吧?
旁邊徐朗不無遺憾,“可惜我這裏鞭長莫及……”
“你這還算鞭長莫及?徐家的勢力在漠北,你卻能在朱家的地盤上查出他們的事情,不是已經很厲害了?”琳琅伏在他的肩膀,不吝誇讚。徐朗笑了笑,沒說話。琳琅貼在他的胸前,其實想問問徐家是不是在江南還安插了不少人,不過畢竟涉得太深,徐朗雖信任寵着她,未必願意吐露,貿然問出來畢竟不好,只得掩下好奇。
沒過兩天,大嫂胡氏病了。
胡氏因為體弱,三天兩頭就要身子不適,琳琅嫁進來兩個月時間,漸漸的也習慣了她的小病小痛。不過這次卻不同,據那婆子說,這回胡氏病得很重,精神恍惚不思飲食,甚至連人都認不全了。
琳琅到了胡氏那裏時,她正躺在床榻上,病容憔悴。楚寒衣一臉的憂色,見了琳琅便問道:“明之呢?”
“一早就往書房去了。”琳琅的目光不斷的往胡氏臉色瞟,就見她眼中含淚,祈盼的瞧着楚寒衣。她的貼身丫鬟也是滿面淚痕,卻是抽抽噎噎的不敢說話。這情形看着古怪,琳琅不敢多說,只關切道:“大嫂如何了?”
胡氏茫然的瞧着她,楚寒衣嘆氣道:“憂思過甚,病勢沉重。”又吩咐馮媽媽,“去把明之叫過來。”
等徐朗過來看了胡氏這情形,也是大為吃驚。楚寒衣道:“你大嫂這個樣子也不知能撐多久,我現在寫信讓之初回來,你收拾東西,明天就啟程去漠北吧。”她雖是女流,但做慣了當家主母,調令差遣無人不從。
徐朗也沒想到胡氏病重至此,當下便道:“兒子遵命!”
這裏一片凄凄慘慘,琳琅和徐朗回到雙泉館時也沒露出笑容。徐朗去漠北不過數人跟隨,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只是捨不得琳琅。當晚將琳琅抱在懷中,一直說話到子夜才睡去。
第二天徐朗便啟程往漠北去了,這裏楚寒衣的心思都系在胡氏身上,倒將錦繡的事擱在了一邊。琳琅卻不敢放鬆,錦繡是她的貼身丫鬟,這麼多年相處,感情自是深厚,況且二夫人這行徑實在叫人捉摸不透,要是不查明白了,總叫人不安。
好在她進了徐府兩個月,並不是全無所獲。雙泉館外的丫鬟婆子她縱然不熟,裏面的多少也相處了倆月,黃鶯、杜鵑之流用不上,那位洪媽媽卻可用。琳琅陪嫁豐厚,在院裏出手也大方,洪媽媽那裏多賞幾次,雖然算不上投誠,卻也能使喚得動。加上徐朗特意叮囑,洪媽媽也曉得琳琅在徐朗心中的位置,何況少夫人是賀家的人,洪媽媽也不敢怠慢,是以琳琅一吩咐,她便打聽去了。
這裏錦繡倒是頗擔心,“少夫人剛到徐家,洪媽媽是大夫人□□出來的,萬一她漏出消息去,怕是不好吧?”
“怕什麼?這回是二夫人出手在先,我為了自保起見,探探消息也是常事。就算是洪媽媽將這事兒告訴大夫人,她難道還要怪我不安分?二爺不在,這院子便是我做主,可不能馬虎了事。”琳琅微微一笑,“洪媽媽透露了更好,我正可探探夫人的態度。”
錦繡雖是丫鬟,但因比琳琅年長,且自身職責又是保護琳琅安危,心裏多少是將她視作妹妹的。而今小姑娘才十二歲,就得和婆母嬸嬸們周旋,不由抱怨,“二爺也太心急,這麼早把你娶過來。”
琳琅笑着沒說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雖說失了自由爛漫的時光,但好在她年紀小,就算是行差有錯,大夫人那裏也能交代,正好叫她慢慢摸索。
洪媽媽辦起事兒來倒是快,她縱然打探不到二夫人那裏的隱秘消息,卻能和清心堂的人說得上話。楚寒衣有心讓琳琅自己立起來,得知她派洪媽媽來探消息時並未阻攔,不過琳琅這一番動靜倒是讓她想起這事兒來了,“那個錦繡的身世查清了?”
“問過賀家的人,說是她們三夫人秦氏七八年前帶進府里的,身世卻沒人知道。”
楚寒衣道聲“知道了”就叫馮媽媽退下去。內宅的事情上馮媽媽是一把好手,外面的手段終究有限,於是召來一名暗衛,吩咐了幾句叫他去了。
這裏洪媽媽將消息帶到雙泉館,琳琅也頗意外。雙雁這個人她可是聽都沒聽說過,叫來錦繡一問,錦繡也不知她是何人。這倒是奇了,琳琅一笑,“走,咱們去見識見識那位雙雁。”
要拜會二夫人,琳琅的理由是不缺的。上回從她那裏拿了不少散寒丸,這次琳琅便尋了兩樣滋補的藥丸過來,帶上洪媽媽和錦繡,往二夫人那裏去了,到那裏將藥丸一送,琳琅將前兒二夫人和楚寒衣的口角拋在腦後,自然是一番恭維客氣的話。
二夫人縱然對前事心懷芥蒂,有好東西拿,自然是來者不拒。
兩個人說了好一陣子話,琳琅才帶着洪媽媽和錦繡回去。一路上錦繡的臉色都不太好,到雙泉館裏進了屋,不等琳琅問話,錦繡便已氣道:“那個雙雁,她是我殺父仇人的女兒!
殺父仇人?琳琅登時一驚。
錦繡的身世琳琅了如指掌,她的父親原本是西北一個小鏢局裏的總鏢頭,後來被副鏢頭設計陷害,在走鏢的路上被馬賊給殺了。而後副鏢頭使詭計殺了她娘,將錦繡賣到人販子手裏,霸佔了鏢局。
錦繡那時候才八歲,雖然也會武功,但副鏢頭選的也都是練家子,她落在人販子手裏還能落什麼好?后倆被秦氏買來當了琳琅的貼身丫鬟,雖然一直記着仇,不過經常和西北相隔千里,只能藏在心裏。可是好巧不巧的,那個副鏢頭的女兒竟然在徐府?
“雙雁的父親名叫崔萬里,如今可算是對上號了,崔萬里就是投奔了老爺的人。只是他投軍,也不知道鏢局怎樣了。”錦繡恨恨。
琳琅想了想,“崔萬里能把女兒送到徐府為奴為婢,雖然現下當了頭領,最初肯定是落魄投靠,才會想討好徐家。既是落魄,必然就不是什麼總鏢頭了……”見錦繡臉色微變,忙開解道:“也許是鏢局的人不服他,把他趕出來了呢?”
這當然不過是猜測罷了,但是相比於錦繡心目中“鏢局已經關門”的猜測,實在是好了許多。錦繡也只能自我安慰,但積壓多年的仇恨已經被勾了起來,她仰頭瞧着琳琅,咬牙道:“少夫人,我想報仇!”
“要報仇我不攔着,但是,得等時機。”
錦繡當即道:“少夫人放心,錦繡曉得其中厲害,絕不會叫你和夫人為難!”雖然滿腔憤恨,錦繡卻也不敢當即動手,畢竟琳琅剛嫁進來根基不穩,雙雁是二夫人身邊的人,二房又深受老夫人偏疼,要是鬧出什麼事來可就不好收拾了。何況徐家以軍功傳家,府里的暗衛不知藏了多少,錦繡縱然會些功夫,想要在府里動手卻也難比登天,說不得,還得靜候時機。
而沒等時機到來,江南那頭卻傳來了消息——朱鏞擁兵自立,謀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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