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華夷之辨
“陛下。”米哈突然抱住了趙頊的腳，哭泣道：“宋越乃華夏兄弟之邦，何故兄弟相殘而全夷狄？”
“華夏兄弟之邦？大越？交趾擅改國號，其罪當誅。殺！”趙頊憤怒地說道。
趙頊的一聲“殺”嚇得米哈昏倒過去，原本他還胸有成竹，希望憑藉這句話打動趙頊。只是現在的趙頊是穿越而來的趙頊並非原來的趙頊，對華夏的觀念存在着分歧。趙頊聽聞米哈竟敢將交趾稱為“越”，還與宋並稱兄弟之邦，大宋的宗主地位蕩然無存，趙頊不由得大怒。
趙頊不再理睬米哈，跟着鐵臂衛去李常那裏。走着，走着，趙頊就覺得不對勁了，怎麼是去城外。趙頊停下腳步，向鐵臂衛士兵問道：“李總督在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聖上，李總督和肖安撫使等人都在城外埋屍坑。李總督與肖安撫使起了衝突，李總督要斬殺肖安撫使，說肖安撫使擅權。肖安撫使又說他是奉聖上口諭辦事，並無擅權。李總督請聖上前去對質。”鐵臂衛士兵解釋道。
“什麼？肖安撫使沒有怎麼樣吧？”趙頊吃驚地問道。原本趙頊擔心坑殺俘虜的事情過不了李常等一般文職武將那關，所以沒有在軍事會議上提起，而是隨後囑咐肖一遠處理。
“還沒事，水賊諸將護着肖安撫使，李總督的人少，又不願意將事情擴大，怕引起水賊士兵嘩變。兩邊的人正在對峙中。”鐵臂衛士兵接着解釋道。
“快走。”趙頊着急了。
其實趙頊很多事情都是在違法辦事。大宋軍法細則規定：不聽號令者斬，私自脫離戰場者斬，袍澤陷入敵陣不救者斬，擅自殺降者斬，私掠財物者斬，凌-辱婦人者斬，軍中私鬥者斬，軍中回易者斬，大小斬刑二十則。
這些軍法，很多都是趙頊制定的，非常嚴厲。當初整編汴京的禁軍時，不知道殺了多少人，裁撤了多少人。薛奕丟棄自己的軍隊，獨自逃脫，按軍法當斬。可趙頊不想失去一名心腹武將，只用杖刑就敷衍了過去。這件事情對於討厭殺氣過重的內閣士大夫們來說，也容忍了過去。
可是，後來趙頊又多次違背軍法，乾坤獨斷。遠征軍選帥，需軍部商議，報至政事堂批准。可是趙頊不採納政事堂的決定，無論是郭逵還是肖一遠都是趙頊直接降下聖旨任命的。
趙頊根據自己後世的觀念和個人喜好，不經過大臣們商議，乾坤獨斷，無論是汴京的政事堂還是上京的內閣都強烈反對，但趙頊在事實上掌握着大宋軍權，這讓他們不得不妥協。可是，趙頊自己制定的東西，自己卻不遵守，罔顧軍法，私受皇恩，籠絡心腹。這就讓士大夫們異常不滿了。
趙頊跨上戰馬，急匆匆地趕往城外埋屍坑，看到李常的親兵與水賊諸將劍拔弩張，不由大為惱火，高聲喝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叛變嗎？”
隨着趙頊的一聲大喝，跟隨在趙頊身後的鐵臂衛將李常和肖一遠對峙的將領和士兵全部都圍了起來。
李常、肖一遠以及諸將和士兵紛紛丟下兵器，跪伏在地，高聲見禮：“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還萬歲呢？朕都快被你們氣死了。坑殺交趾俘虜是朕的決定，與肖安撫使無關。軍中禁私鬥，量你們還只是對峙，每人杖刑五十，押下去，立即執行。所有俘虜立即推入埋屍坑，立刻掩埋。”趙頊下令道。
“慢。依照軍法，不經過軍部決定，不得擅殺俘虜。微臣是遠征軍總督，主管此事，聖上不得越權。”李常站起，阻止士兵將俘虜推進埋屍坑，又理直氣壯地請趙頊迴避。
“朕越權？朕的命令就是天意！立刻執行。”趙頊回應后，打馬便走，不想再解釋此事。這是趙頊一慣的計量。
那個在王宮被趙頊下令處決的米哈像拖死狗一樣拖到了埋屍坑旁，也準備直接坑殺了。就在這時，米哈突然醒了過來，大聲喊道：“大宋殘暴，國祚不久！熙寧殘暴，華夏淪喪！”
“將那個傢伙凌遲！”趙頊聽到米哈的喊叫，怒火萬丈。凌遲是非常殘酷的一種刑法，就是將人割上一百八十刀后還不能割死，得讓人自己疼痛而死。
“你這個暴君！你這個昏君！你這是在毀滅華夏！”被鐵臂衛拉着執行杖刑的李常大聲喊道。
“好，好，那朕就先毀滅你。將李常推入埋屍坑。”趙頊的怒火讓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趙頊怎麼也想不通，他殺幾個俘虜怎麼就是毀滅華夏了？
“聖上！不可以呀！李總督大功於國，請聖上饒他一命。”李向安打馬走到趙頊身邊，下馬跪伏在地為李常求情。趙頊的做法已經超出一個聖明的皇帝應有的底線，李向安不得不出來反對了。
“聖上息怒！”鐵臂衛所有人都跪伏在地。
“軍報，軍報。”一名身後插着宋旗的鐵臂衛士兵從突侖小鎮飛馬而來，大聲喊道。
不多時，鐵臂衛士兵便駐馬趙頊跟前，揚起右臂行禮后說道：“政事堂軍報。”
李向安連忙站起，替趙頊接過軍報。
“政事堂傳來的軍報？”趙頊狐疑，隨即從李向安手裏接過軍報，快速瀏覽起來。
“議和？”趙頊皺起眉頭，接着吩咐道：“交趾俘虜暫且關押。諸將到占城王宮開會。”
聽到趙頊的吩咐后，所有人都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占城王宮。
趙頊坐在占城王的王座之上，心事重重。遠征軍各將分文武兩列站在殿下，既為剛才能逃過一劫慶幸不已，又在琢磨着政事堂傳來的軍報到底說了些什麼。
自郭逵大敗交趾高平軍，斬首三萬后。大理與真臘南北夾擊暹羅，暹羅亡國，安州（老撾中南部地區）被大理與真臘瓜分。隨後，大理與真臘矛盾激化，真臘與交趾議和，夾擊大理。大理兵敗，退往澤邊府。自此，安州全部被真臘所佔。
由於交趾採取堅壁清野的方略，郭逵率領的宋軍在交趾得不到任何補給，處處遭到遁入山林的交趾百姓襲擊，郭逵不得已退兵廣源州。更加不妙的是，因為湖廣開發，西南夷有不穩的跡象。
這種情況下，交趾遣使求和，政事堂便同意了交趾的求和。仿照大理，與交趾簽訂了議和協定。協議規定：交趾不得擁有外海水師，不得開設造船作坊，所有的外海水師戰船移交大宋。交趾賠償大宋出兵費用一千五百萬貫，賠償大宋商人財貨六十萬貫，全部用黃金寶石代付。大宋開放邊貿，允許自由貿易。大宋將廣源州交還交趾，並將舊州和新州地區封予交趾。大宋每年賜予交趾十萬貫交子，放還所有俘虜。
歷史上，無論是大宋與西夏，還是大宋與交趾，發生戰事的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大宋想恢復漢唐故土，要吞併這兩個地方。二是大宋關閉了邊貿，不缺真金白銀，但缺鹽茶銅鐵絲布的兩國損失巨大，不得不靠擄掠大宋邊民來補充。
“聖上，剛剛得到消息，真臘出兵三萬，攻破占城賓童龍，占城王訶黎兵敗，率領部眾遁入山林。”李向安湊到趙頊耳邊輕輕地說道。
“你就是交趾國宰相李道成之子李長生？政事堂已經和交趾議和了，議和協定朕也知道了。說說你找朕議和的真正目的吧？”趙頊平息了怒火，淡淡地問道。
趙頊對政事堂簽訂的議和協定還是相當滿意的。禁止商貿，事實上是大宋專賣政策的慣性。趙頊不禁商貿，希望通過大量的對外貿易，拉動工商業的發展。然而，這個時代，農業並不發達，不率先發展農業，拉動工商業發展是不現實的。由而，才有了趙頊大規模移民開發的行動。只要農業發展，有了大量的商品糧，工商業才能真正地發展起來。
這個協定，是兩方互利的協定。交趾雖然幾乎傾家蕩產地賠償了大宋的出兵費用，但是總比打仗打得傾家蕩產要來得好。況且，交趾還因此從法理上得到了三州之地，還可以興兵吞併占城國。
交趾對有沒有水師並不在意，畢竟這不是後世的，對海洋的需要還沒有那麼強烈。這正好有利於大宋海上絲綢之路的暢通。
“小臣懇求皇帝陛下能將那五萬套的兵器戰甲賣給交趾，助交趾平定占城國，擊敗真臘。為了補償大宋，小臣願將佔城秘倉獻予皇帝陛下。”李長生說完，便不斷叩首。
“交趾要吞併占城，還想要吞併真臘？朕豈不是養虎為患？”趙頊嘲笑道。
“自秦始皇降服百越，到漢武大帝設州立郡，越國便為華夏之土。然而，占族人竊取日南郡，由來已久。我越國吞併占城，實為收復華夏故土。”李長生說出了一套趙頊都不敢相信的邏輯。
“越國？無論是百越之地，還是交趾，可都包括大宋兩廣地區？莫非，交趾也要收復？”趙頊嘲笑道。
事實上，趙頊正好說中了交趾國的企圖。自大越李朝建立以來，李朝歷代君主，便不斷侵犯兩廣地區和占城。
“不敢。大宋仍華夏母邦，越國只是華夏子邦，焉有以子犯母之禮。”李長生叩首說道。
“既為子邦，何不回到母親懷抱。”趙頊竊笑道。
“母子，兩人也，豈能一體？皇帝陛下焉能以母欺子？”李長生反擊道。
“哈哈哈。”趙頊無言以對，只好大笑。
“自古母慈子孝。大宋待我越國以仁慈，越國便待大宋以恭孝。今日越國，雖然李氏掌國，但是漢人過少，京族人勢大。即便我主興修文廟，塑造孔孟以及七十二賢人像，倡導華夏儒釋道三大教派，但仍無法抵制婆羅門教的入侵。占城國，信奉婆羅門教，並日益傳入交趾為京族人所信奉。若京族人掌國，越國便不復華夏所有，漢族便淪為異族矣。懇求皇帝陛下恩澤越國，越國願為大宋戍守邊疆，看守南大門。”李長生接着叩首道。
“李總督，你覺得呢？”趙頊詢問李常道。趙頊剛才盛怒之下，差點殺掉了李常。現在，趙頊想了想，估計李常的觀念和那個李長生差不多。
“聖上，交趾乃蠻荒瘴癘之地，交通困難，非冊封藩國不能拱衛華夏。唐朝中期，軍府敗壞，而西域無藩國拱衛。以至於淪為天方世界，蠻夷信奉天方教，強迫我漢族子弟改姓毀宗。入華夏者則華，入蠻夷者則夷。今日，西域之民，有幾人知道西域曾經是華夏之土？自己曾為華夏之民？往聖上引以為鑒！”李常一肚子的鬱悶，但仍然恪守一個士大夫的氣節風骨。
趙頊不斷地敲打着王座，閉目沉思起來。看來後世的那一套世界觀，放在大宋並不合理！
“聖上常以強盛華夏為己任，然而如今天下，華夏並無大一統之大勢。聖上如要強盛華夏，當內修德政，外助子邦。占族人是並非華夏古民，何故助之？今日交趾已經臣服，海上絲綢之路暢通，何必母子相殘？懇請聖上班師還朝！”李常見趙頊仍然沉思不語，接著說道。
“好吧，此時就交給李總督處理了。朕累了，你們退下吧。”趙頊現在腦袋都大了，思維有點混亂。後世和這一世的各種觀念再次碰撞起來，趙頊都快要精神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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