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簡單的道理

“你真的想讓我的國民住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吃着矮人的苔蘚，過着老鼠一樣的生活？”埃文等其他人都離開后，對西格爾說道：“那樣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你確定這不是某種懲罰——對我支持列爾毀滅地精世界的懲罰？”

西格爾搖了搖頭：“不，埃文，我沒有懲罰的意思。現在是求生，手邊有什麼就用什麼。在地底的生活至少也是一種生活，向其他星球移民的行動也可以繼續下去嘛！”

埃文看着西格爾，想從他嘴裏得到其真實的想法。不過他只能看到屬於神的深邃的眼神，裏面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西格爾，我們需要在地下待多長時間？”

“這主要取決於異塵輻射的消散情況和新世界能不能找得到。不過以我的估計，異塵在兩百年內會一直籠罩天空，其後續的影響甚至能延續到五百年。所以最終還是要想辦法向星際殖民，利用秘爾能核、傳送陣和魔法飛船，這並不是沒有機會。”

“以人類的壽命，我是看不到那一天的到來了。”埃文嘆了一口氣：“離開了繁星王國，我還算是一個國王嗎？”

“你不會以為是眾星堡的高大座位或者先王的一句話，是你執掌國王的原因吧？只要你能做出值得被追隨的事情來，那自然就會有人尊你為王。”西格爾鼓勵他道：“我承認，你面臨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危局，但也正是如此，你才有可能創造出超越所有先人的豐功偉績。”

“豐功偉績？”埃文沉默了一陣子，只有手指在嵌着繁星徽章的腰帶上一下一下輕點。過了一會兒他說道：“西格爾，你講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關於眾神，關於骰子。但是世界將要毀滅，而我的繁星王國會隨着一起毀滅？這我不相信。自繁星王國和法師協會分道揚鑣以來，魔法就只是工具，不再是信仰。知道為什麼嗎？”

西格爾點點頭。過去作為海姆領的領主，他不知道這些隱秘，但是作為知識之神，他卻清楚那些被記錄下來的歷史。

“魔法的力量高於刀劍，所以一個法師領主想要建立魔法帝國是……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騎士階層難以阻擋。”埃文臉色蒼白的選擇了這個措辭，“在這其中，魔法神的旨意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進作用，畢竟管轄魔法使用者和管轄魔法帝國完全不是一個層面上的東西。人類沒有種族神，是最好的目標，而神靈為了完成這個實驗，帶給普通百姓的卻是沉重的災難。”

“我和亞倫，或者說我們這一代，已經漸漸遺忘魔法叛亂對於王國和王權帶來的的沉重災難，結果還是誕生了你這位法師領主。不過一直都還好，作為領主你一直很忠誠，而且願意共享那些提高王國生活水平的發明創造。當你將火槍、魔法飛船等強大的戰爭武器交給王室的時候，其實我和知道內情的一小部分人是長舒了一口氣的。只要堅持過這幾十年，你的領主之位傳承給艾薩克，應該就會太平無事了吧？”

“沒想到你成了魔法神。我一開始不相信，但看到你的能力后，也不得不正視這一點。你把領主之位給了艾薩克，這很好，實際上應該說我非常高興。但是你試圖讓所有人信仰你自己，這實在太危險了。”

西格爾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之前說了，這只是臨時的措施。之後願意信就信，不願信我也不勉強。”

“是的，你現在是這樣說，可你還有一句話。”埃文長呼了一口氣，說道：“你講了，不會讓其他神靈輕輕巧巧地回歸。西格爾，你已經將這個世界視為你的了，這就是你的領地，是其他神不能染指的東西。當你嘗過被信仰推高的神火力量后，你能戒的掉嗎？你是唯一生下來的神，沒有人可以制衡你，只要你有一絲貪婪的念頭，你就可以統治整個世界的精神與思想。你實話告訴我，你能不能做到這樣的事情，你又能不能保證杜絕這樣的事情？”

西格爾很想做出保證，但是他內心也清楚，所有神靈在不同程度上都會變得貪婪。只要神火是有所屬權的，那麼就免不了爭奪。就算是光明正義的晨曦之主，不也安排了一個聖者試圖殺死埃文？西格爾現在還能以人性的光輝來壓制神性的貪婪，可依舊把雷牆世界看做自己的所有物。幾百年之後呢，幾千年之後呢？

“其實精靈、矮人和獸人，也許都想到了這一點，但他們誰都沒有說。如果世界真的要毀滅了，那麼你的確將會是大家最後的希望。”埃文苦笑了一聲，道：“所以你放心，我還是會安排王國的子民做好撤離的準備，但不會是前往地精世界。如果可以的話，你打開傳送門，帶我們去任何其他位面都可以。”

“外域不適合主物質位面的人生存，人性會被磨滅，變得只剩下位面的傾向性。失去了千姿百態，那還能叫做人嗎？”西格爾皺着眉頭回答：“而且外層位面是在太過危險，我沒法保護你們全部。各種可怕的生物，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候以及苛刻的地質環境，恐怕想種出足夠的糧食來都很困難。”

“在地底也一樣。”埃文說道：“這麼說吧，我最擔心的就是一點，當大家將信仰變成你——不論是不是臨時的——這件事情都會永久的改變你，而且絕對不會是向好的方向。我不能明知這件事有錯誤還會去做。”

“就算是發生那樣的事情，大家也都還活着！”

“我是凡人，你是神，我沒法說服你的。”埃文搖了搖頭，可以很容易看得出他內心的躊躇和不安：“送我回去吧，我還有千頭萬緒的事情要準備。我可以下令轉移，但不會下令改換信仰。”

“晨曦神殿不是一直和王室有密切的合作嗎，為什麼不能是我魔法神殿？”

埃文沒有回答，也許是因為這個答案會傷害到西格爾的心。西格爾知道懷疑與希望是人類最根本的力量來源，但當這懷疑指向自己，希望近乎幻想的時候，滋味還是很難受的。

如果動用神力，西格爾很容易就能“說服”埃文，將他變成言聽計從的傀儡國王。不僅僅是他，沒有種族神靈保護的所有人，很容易被魔法扭曲思想，成為西格爾的信徒俘虜。更何況西格爾還掌握着強大的安寧法陣，這種心靈控制效果並不只能帶來死亡，還可以帶來絕對的服從。

心靈的力量是強大的，獨立思考的權力卻是多元宇宙中最基本但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連以秩序和統一為最首要要務的機械境魔冢，他們也都具有不受干擾獨立思考的能力，還會出現像二嘟這樣的傢伙。如果西格爾大範圍改變人的思想，那他和最邪惡的惡魔也沒多大區別了。

埃文說的不無道理，當嘗過高等神力美好的味道后，自己還能不能控制住慾望？剛剛接觸神火，還沒有獲得完全控制的時候，西格爾想要拋棄預言之神的神職，都是一件極端痛苦的過程。若不是還沒真正嘗到甜頭，再加上人性還佔着上風，西格爾很難相信自己居然能夠切下一部分神火送人！其實自己何嘗沒有變成世界唯一真神的計劃和打算？如何深入到普通人生活中去，如何推廣魔法，如何成為大家不可或缺的神靈，這一步步一樁樁不早就在腦海中計算了很多次嗎？

也許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找到一個安全的半位面，這樣就省去了切割晶壁通道的步驟，自己就可以避免一次誘惑。列爾曾經說過，有人願意用一個半位面交換秘爾能核的技術，這在西格爾看來是個非常划算的交易。

可惜列爾的記憶被西格爾完全清除，知識之神的資料中也沒有這麼近的情況記錄。所以在送走了埃文之後，西格爾直接來到了法師協會，也許這裏的人能夠有些印象。

法師協會一直遵循着“敬畏魔法神但不崇拜”的傳統，所以即便魔法神真身降臨，也不過是以接待貴客的標準迎接。從協會法師的眼睛裏，西格爾看到的大部分都是興奮。不是為了能見到神靈而興奮，而是因為知道法師登神是可能的，這條路是有辦法走通的，所以非常激動。

“列爾大法師經常都是獨自行動，我們並不是非常清楚。不過我想他的徒弟也許知道一二。”有個大法師對西格爾這樣說道：“不過自從列爾和您發生衝突之後，他的徒弟們也很少見到蹤影，想要立刻找到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需要儘快找到他們，但是最終的目標還是半位面。”西格爾對法師協會的成員說道：“利用星界投影，你們應該可以很安全的進入門城，那裏會有更多的信息。”

“魔法神大人，星界投影的銀線非常脆弱，外域的許多種族都有直接斬斷銀線的手段。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寧可使用異界之門直接前往門城，那樣可用的防護手段還能多一些。”

但這樣一來，真身去了門城之後，還會選擇回來嗎？一般的百姓如果到了外域，不用幾天就會出事，要麼糊裏糊塗將自己的靈魂賣掉了，要麼就悄無聲息的在某個地方死掉了。不過法師，尤其是能使用異界之門的法師，在外域還是有很強的自保和生活能力的。如果他們選擇離開並隱藏起來，西格爾可沒有功夫慢慢尋找。

“星界投影更安全些，我可以給你們一些加強投影銀線強度的方法，所以我不會開啟異界之門的。”西格爾不敢相信法師協會，也許這就是埃文心中面對他的時候，同樣的感覺吧？

明顯可以感受到法師協會的大法師們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或許在他們心中已經有了“推翻這個****的魔法神，迎來自由施法的新世紀”的念頭。西格爾知道如果站在魔法神對面的是自己，這個念頭肯定會出現的。現在自己的行為，與想要骰子的列爾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因為某種原因——能力更強或者為了更遠大的目標——就能犧牲自由的意志嗎？

秩序、自由、犧牲、世界末日，各種念頭在西格爾腦海中紛至沓來，互相糾纏攪動，如同漩渦一樣吸走了他的精神。“魔法神大人，你怎麼在顫抖？沒事吧？”協會的大法師說道。

“不……沒，沒事。”西格爾笑了笑，對他們說道：“儘快聯繫到半位面，通過魔法神殿就可以聯繫到我，或者直接向我祈禱也可以。談判的事情可以交給我，但是價格最好不要太離譜。我會賦予酬勞，就像我過去那樣：公平的交換，絕不拖欠。”

法師們答應下來，同時也在暗中觀察西格爾的異狀。既然在這裏暫時沒有什麼進展，西格爾也就不準備留下來為他們參觀。他回到秘爾城自己的神殿時，腳步已經有些踉蹌，體內神火開始瘋狂的燃燒，散發出攝人心魄的力量。

這是之前運用神力開啟傳送門召開會議的後遺症，再加上心緒不寧、專註力難以集中。西格爾腦海中就好像有無數個聲音在對自己說話，每一個都和自己一模一樣。彷彿一瞬間，所有的克隆體都有了自己的意識，正在展開一場混亂的大辯論。

若是討論某個咒語或者魔法還好，但若是在討論道德標準、討論怎樣做才是正確的，恐怕永遠沒有終結。西格爾渾渾噩噩，陷入了這場自我批判當中，他越是想找一個簡單樸素的道理來確立標準，人性就遺失的越快。

這背後，當然有神火在推波助瀾。神火需要一個能夠發揮出自己實力的載體，西格爾利用取巧的手段佔據了神職，神火就用類似的手段試圖取得上風。他不會完全泯滅西格爾的人性——那樣就失去尋找神智的本來目的——但它會根據自己的需要改造西格爾，讓他將魔法、知識和簡單的交換原則視為真理，用算計解決所有問題，就像列爾那樣。

神要比人簡單得多，他們的目的明確、手段一成不變。他們想要什麼、會怎樣做都是可以預計的，只不過因為力量強大，凡人很難阻止罷了。相對的，人要複雜得多。如同外域的直白和晶壁的複雜。

西格爾停止了顫抖，陷入了冥想之中。這是一個主腦和一萬個副腦之間的冥想，它們在無止境的探討真理。慢慢地，西格爾低下頭去，就像因為睏倦而漸漸沉睡的人。神火越來越旺，他的思想也變得越來越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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