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院(下)
老人目不轉睛,仔細凝視着他的動作,默數出腳的次數,時而滿意的點點頭,時而皺皺眉頭,臉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時間到,李國畫收腿落地,累得精疲力竭,兩腿直打顫,喘着大氣問道:“多少?”
老人面色嚴肅,冷峻中不含一點感情,彷彿一塊萬年寒冰,永不融化:“二千三百八十六,每秒不到四腿,倒退!”
李國畫蹲下來,揉揉腿上的肌肉,訕笑道:“剛才耗力過多,不是最好的狀態。”
老人手指沙袋:“半個小時。”
李國畫已經累得不行了,但只是苦笑一聲,不敢有一句抱怨,乖乖的去訓練。
這裏的沙袋與眾不同,裏面灌的是鐵沙,又重又硬,重達七、八百斤,好像一塊塊鐵疙瘩,十八隻沙袋圍成一圈,老人按下機關,所有沙袋有規矩的運動,時而橫衝直撞,時而向李國畫同時衝去,力量大得驚人,而且高低不同,不時有出人意料的變化,稍有不慎就會撞成重傷。
四周袋影飛舞,相當於十八個高手圍攻,李國畫打足了精神,眼看四方,耳聽八方,腳步來回移動,尋找每一個機會揮拳擊去,每一拳都要竭盡全力,彷彿面對生死大敵,一招擊斃,不能有絲毫手軟。
屋內巨響密集,李國畫的吼聲也是起此彼伏,好像正在進行一場激戰。
還好,沒被沙袋撞到,老人按下鍵,十八隻沙袋收入屋頂,李國畫乾脆軟癱在地上,一動也不想動。
李國畫的體格超越常人,但連續幾個大運動量的科目,耗盡了身上的每一點力氣,甚至於有些脫虛,人的潛力總有一定極限。
“起來,站樁一個小時。”老人手中的拐杖高舉,李國畫慌忙滾出幾米外,只是動作遲緩,遠沒有進來時的敏捷,被拐杖狠狠的揍了幾下,疼得直抽氣。
站樁練氣是李國畫的拿手好戲,也是恢復體力的良方,無論怎麼累,練完后總是神清氣爽,只是渾身肌肉酸楚。
老人備好了藥水,不知何時,黑豹鬼鬼祟祟的出現,與李國畫共同浸泡在池子裏,一人一豹擠在一起,頭挨着頭睡覺。
說起來,他們也是不打不相識。
記得最初見到黑豹時,這傢伙凶得很,對李國畫特別敵視,虎視眈眈,似乎隨時要將李國畫撲倒。
老人並不勸解,只說了一句:“誰贏誰是老大。”
一人一豹為爭老大的位置決戰,整個大院都是戰場,對黑豹最為有利。
那不是演戲,而是真正的血戰,個個使不了渾身解數,可謂驚心動魄。
李國畫本來有些輕視,不就是一個畜牲嗎?再凶也厲害不到哪裏去,他的拳腳力量奇大,可輕而易舉的擊斃獅虎,銅皮鐵骨,抵擋一般刀槍沒問題。
沒想到一接戰,很快就吃了個大虧。
天一黑,戰鬥正式開始,黑豹首先逃跑,上千畝的大院,到處是殘牆破屋、水溝水塘、雜草樹木,天然的游擊場所,加上黑夜的掩護,誰也不知道它躲在哪裏。
李國畫找了一圈沒找到,正破口大罵時,那傢伙從臭水溝里射出,幸好李國畫反應及時,沒咬中要害,但它的牙齒比刀還銳利,左肩被活生生的撕下一塊皮肉,黑豹得手就跑,遠遁不見。
它像一個幽靈,一個冷靜而殘酷的殺手,憑藉先天的本能,屢屢從某個不可能的地方出現,靈活得不可思議,飛檐走壁如履平地,再高的房屋、樹木也能自由上下、跳躍,李國畫連吃幾次憋,傷痕纍纍,又找不到目標,頭都大了。
李國畫採用了很多辦法,釣魚、狂追、設陷阱,能想到都想到了,全部都被識破,一直拖到半夜,李國畫疲於奔命,肩膀疼得厲害,猛的靈機一動,先發了一通火,趁黑豹躲開時,在幾間破屋做了手腳,再徉作氣喘噓噓,堅持不住,靠在牆上休息。
黑豹很有耐心,直到黎明前夕,李國畫等得心灰意冷,幾乎要放棄時,它突然進攻,李國畫抓住機會,不惜受傷猛衝猛打,憑藉極重的拳腳將這傢伙打得半死。
黑豹躺了半個月才痊癒,李國畫也養了一周的傷,相當於兩敗俱傷,從此以後,他們好得像親兄弟。
後來才明白,它不是普通的豹子,自出生就由老人進行特殊的訓練,和李國畫一樣,每天要完成多項課程,主要是隱藏、獵殺、奔襲、跳躍,定期用多種藥材洗髓換骨,既保持了原始野性、強大的爆發力,又具備充沛的體力、超常的敏銳,智商堪比人類。
李國畫曾經掐表親自測算,黑豹就地彈遠十八米高度,跳遠五十三米,可在空中翻身轉向九次,兩秒鐘之內,完成從靜止到全速奔跑,每分鐘達到駭人聽聞的四公里,比非洲獵豹還快一倍,而且能堅持半個小時。
在這個世界上,絕對是不可想像的奇迹。
晚九點,一人一豹同時醒來。
李國畫全身舒坦,好像吃了一隻人蔘果,明顯感到鐵骨略有增長,黑豹的眼神也更加充足,毛髮更亮。
沖了個澡,黑豹用腦袋蹭了蹭李國畫,精神抖擻的竄出大門,自行覓食去了。
小桌上擺滿了飯菜,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而來,三種菜:煮牛肉、煮羊肉、煮豬肉;三樣湯:牛肉湯、羊肉湯、豬蹄湯。
頓頓如此,從來沒有變化,李國畫早就吃膩了,但還要硬着頭皮,狼吞虎咽的包干。
“今晚十二點,你的對手很強,這是上周的錄像。”趁李國畫吃飯的時候,老人手舉遙控器,電視機亮了起來,一場拳擊比賽馬上開始。
兩個拳手已經站在台上,左面的那個雄壯如牛,剃着光頭,臉上塗著幾道黑色油彩,上身**,皮膚黑而粗糙,一塊塊肌肉鼓起,胳膊比常人的腿還粗,彪悍之氣畢露無遺。
李國畫心道:“是個亡命之徒,最少一米九,110公斤。”
老人一向沉默寡言,只有這個時候才滔滔不絕:“他叫鋼鞭,身高一米九一,東北人,二十三歲,體重112公斤,卧推138公斤,深蹲450公斤,最擅使左腿,57戰全勝,其中56場擊斃對手,時間不超過一分鐘,打遍東北無敵手,在西伯利亞訓練營呆過一年。”
李國畫的嘴裏塞滿了牛肉,含含糊糊的道:“力量還行。”
右面的畫面放大,那拳手個頭稍矮,頭髮微卷,高鼻深目,但皮膚黃色,一看便知是混血,兩頰各畫了一匹馬,隱約有一道狹長的傷疤,眼珠有點綠,好像一匹來自草原的惡狼。
“野馬,身高一米八二,西北人,二十二歲。”
老人提高了聲音,顯然更加重視:“體重103公斤,卧推125公斤,深蹲440公斤,技術全面,最擅長旋風腿,兩腿交叉使用,每秒最快4。5腿,55戰全勝,全部擊斃對手,不超過54秒,36場一腿成功,西北五省第一高手,在中亞打過七場。”
李國畫使勁嚼了幾下,咽下嘴中的牛肉,很肯定的說道:“心狠手辣,實力在鋼鞭之上,不出意外的話,應該穩贏。”
在拳擊比賽中,力量只是一方面,速度與靈巧更加重要,其實,專業拳手的力量都不弱,最關鍵的還是看臨場發揮,利用直覺做出判斷,還不能上別人的圈套。
畫面恢復正常,四周的觀眾一片歡呼,幸好調到了靜音,聽不到那些嘈雜的聲音。
裁判員揮了揮手,現場安靜下來,他趕快跑出拳擊台,狂吹口哨,比賽正式開始。
兩位拳手均非新手,經驗豐富,知道對方的可怕,沒有立刻進攻,而是慢慢移動腳步,相對瞪眼,尋找其中的破綻。
觀眾們的耐心很差,大聲呼叫,有的揮舞拳頭,怒聲辱罵,氣氛既熱烈又緊張。
李國畫不是初出茅廬,這樣的場面見多了,從口型就能看出,這些人的國罵很是了得,全沒有平時的風度,連街頭的小地痞也要瞠目結舌,不過,成熟的拳手充耳不聞,按自己的節奏行動。
“動了,糟糕!”李國畫的眉毛抖了抖,脫口而出。
鋼鞭大概先找到機會,嘴巴一張吼叫,左腿突然飛起,狠狠的踢向野馬,這一腿速度快,力量奇大,不用說普通人,就是專業拳手也不敢接,否則不是腦破,就是臂斷。
野馬技高一籌,提前猜到了對方的心思,腳步迅速移動,幾乎在同一時間飛起右腿,速度更加快捷,從鋼鞭的左腿插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鋼鞭的腦側。
“好快的腿!”李國畫眉頭一跳,拍案叫好。
同樣是出腿,就看誰腳的更快、更狠。
鋼鞭的腿還沒收回,身子晃動了一下,野馬的右腿接踵而來,再中腦門,整個人凌空轉身,瞬間踢出十幾下,全部踢中目標,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深得“穩准狠”的精髓。
鋼鞭打了個踉蹌,腦袋血肉模糊,還冒出白色的腦漿,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死不瞑目,然後像大樹一樣被砍倒,現場一片沸騰,野馬輕蔑一笑,手掌拍拍敗將的腦袋,沾滿了鮮血與腦漿,雙雙高舉示意,接收全場的祝賀,享受勝利的喜悅。
沒有人理會死去的失敗者,這就是地下黑拳的殘酷,無論你以前多麼風光,一場失手就是狗熊,立馬被人遺忘。
老人道:“49秒5!”畫面頓了頓,開始回放,不到一分鐘的交手過程,在電視裏慢放,一遍又一遍。
李國畫若有所思,放下筷子仔細察看。
老人瞥了他一眼:“有何感想?”
李國畫大口吃肉,似乎漫不經心,腦海里卻在回味戰鬥的一幕,重溫每個細節,把自己放在失敗者的位置,如何應對剛才的那一招。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唯有他這樣的高手,才真正體會到那幾腿的力量與速度,只要被掃中一腿,不死也要重傷,野馬確是一位恐怖的殺星。
過了好半晌,桌上的盤子空空,李國畫心滿意足的放下筷子:“很精彩!”
老人默不出聲,但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滿。
李國畫笑了笑:“速度與我差不多,力量稍遜半籌,他出場的次數還行,經驗老道,善於把握時機,尋找對方的破綻,一有疏忽,立馬面臨雷霆般的飛腿,在全世界也屬於一流。”
老人緊盯着李國畫:“幾成?”
李國畫呵呵一笑,笑容很燦爛,眼中卻閃過一絲殺氣,傲氣噴薄而出:“野馬與家馬沒區別,區區食草動物,豈能與獸王相抗衡。”
“出發!”老人裝上假腿,駐着拐杖站了起來。
院子後面有一輛老式吉普車,老人坐上了駕駛室,李國畫剛打開後排的車門,黑豹不知從哪裏鑽出來了,幽靈一般閃過縫隙,搶先擠開李國畫,佔領了半個座位,眼中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意。
“你看家。”老人的聲音不溫不火,黑豹卻打了個冷顫,垂頭喪氣的竄下車,眼巴巴的看着李國畫,低聲嗚鳴。
“讓它去一次吧!”李國畫拍拍車門,黑豹喜不自禁,一下子撲到李國畫的懷裏。
老人似有不滿,嘴唇動了動,但最終沒吭聲,默許了。
車輛駛出大門,黑豹很自覺的趴到旁邊的空位置,隱於黑暗之中,時不時的探出腦袋,舔舔李國畫的手。
它是孤獨的殺手,沒有同類,沒有夥伴,生活的全過程就是訓練,殘酷而冷漠,老人從沒有一句溫言,認識了李國畫后,才首次感到真摯的友情。
黑豹,把李國畫視為唯一的兄弟。
李國畫後仰假寐,手搭在黑豹的背上,不時睜開一條縫隙,偷窺前面的老人,嘴邊露出會心的笑意。
他們能相識實屬偶然,有點像電影中老掉牙的情節。
李國畫初進首都的那年寒假,在建築工地干粗活,有一晚天黑后回住處,遇上十幾個小地痞,很囂張的搶劫,李國畫當時是個愣頭青,二話不說,幾下飛腿全放倒,那些小流氓手腳折斷,哀嚎遍地。
李國畫大搖大擺的離開,孰料這老人正好經過,坐着輪椅追了上來:“你的腿不錯!”
想起爺爺的嚴令,李國畫稍感後悔,所以比較謙虛:“一般般!”
老人話鋒一轉:“力道還行,只是控制力較差。”
李國畫畢竟年青氣盛,心中不服氣:“請指教!”
老人冷冷的說道:“每秒只能踢出三腿,速度跟不上,對付小角色也使用重腿,說明你沒達到隨心所欲的境界,出腿的角度單一,只有三個方向具備強大的殺傷力。”
李國畫一聽服了,老人是個行家高手,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短處,當即雙手抱拳,恭恭敬敬道:“請問前輩尊號?”
老人微微一笑:“跟我來!”
就這樣上了賊船,先接受半年的殘酷訓練,從大二起,在老人的慫恿下打地下黑拳,每周一場,李國畫不是為了錢,而是修鍊金玉骨。
鐵骨以外壯功為主,鍊氣不是主要的,關鍵是以最殘酷、最終極的鍛煉,最大限度的激發**的潛能,以前是爺爺在旁督促,強度不在老人之下,李國畫的進展很迅速。
到了首都,既缺少條件,也沒有人指導,李國畫幾無進步,他不想荒廢時間,所以一拍即合,幸虧學校的氣氛很寬鬆,每周在大院訓練四天,其餘時間上課,要麼呆在出租屋練習。
老人的方法與爺爺稍有不同,器械多,花樣經常翻新,每隔一段時間,根據李國畫的弱點、對手的特點,進行有目的的強化訓練,不到三年時間,鐵骨增進了兩響,與爺爺調教的速度差不多。
老人從不問李國畫的底細,自稱老刀,李國畫也很有默契,不打聽老人的來歷,只是暗中猜測,或許以前是個地下老拳王,那雙腿就是被對手打斷,僥倖活了下來,但明顯練過高深的武功,精通人體穴道、中醫調養。
“看什麼看?”老刀的後腦勺像長了眼睛。
李國畫慌忙收回目光,抓緊時間養足精神,消化一肚子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