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怪病

第六章 怪病

晚上十點一刻,李國畫在港口下車,老宅就在墟溝。

車站特別的破舊,燈光陰暗,狹小低矮,據說已有六十餘年的歷史,隴海鐵路修建之初由日本人所建,在終點站下車的不足百人,李國畫有一種別樣的感覺,親切、熟悉,卻又有一點點陌生,火車上的不愉快煙消雲散。

一位中年人在檢票口招手,身材稍有瘦弱,一臉冷峻,顯得精明能幹,那是父親的司機黃度,原是某王牌軍的特務連長,據說身手極高,在南方參加過五年實戰,戰功卓著,大裁軍時退伍,后被父親重金聘請,司機只是兼職,保鏢才是正行。

父親曾經說過,黃度為人忠義,可託付大事,所以名為保鏢,實際上以兄弟看待,李國畫也要以叔叔相稱。

順利接到李國畫,黃度露出喜色,態度卻十分恭敬,稍一彎腰:“少爺!”順手接過行李。

聽到“少爺”兩個字,李國畫感到很不舒服,這個黃度什麼都好,忠於職守,辦事雷厲風行,井井有條,而且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唯一的缺點是拘謹古板。

其實兩人接觸不多,但李國畫屢屢領教他的性格,連父親也私下裏感慨:“老黃比德國人還嚴謹,不多言,不多語,也不講條件,隨時隨地,不折不扣的完成任務,他辦事,我放心。”既欣賞黃度的軍人風度,又有一絲無奈。

李國畫笑了笑:“黃叔,不要和我客氣,走吧!”

黃度多看了李國畫幾眼,目光略顯驚奇,大概是三年不見,發現李國畫變化很大,但一言不發,大步流星的走出車站。不出李國畫所料,外面是一輛越野車,經過大幅度改裝,噴上軍用綠,既威風,又舒適平穩,黃度最大的愛好之一是飆車。

李國畫搶先跑到駕駛室門外,拍了拍車頂,伸手道:“鑰匙給我吧。爺爺在紫山醫院吧?怎麼不到市區?病情怎麼樣了?”

黃度推開李國畫,自行進入駕駛室:“不,我來開,你寐一會兒,養養精神。”

李國畫翻翻眼睛,不滿道:“小氣鬼!”但不敢與黃度犟,坐到副駕駛室,扣上安全帶。

黃度一邊開車,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行走的人車,這是他的職業習慣,時時刻刻保持警惕,不忘自己的職責:“劉董、李總正好全在新浦,得到消息,馬上帶着醫生趕到老宅,李老的體格很好,暫時沒有危險,現在紫山醫院休養。”

擔驚受怕了一整天,李國畫的心裏落下一塊巨石,半閉着眼睛說道:“那就好,沒危險就好!”全身說不出的輕鬆,他笑道:“我說么,爺爺的身體棒得很,小毛病不在乎,大病也不可能。哦,我爸我媽在醫院?”

黃度的語氣出奇的平靜,沒有表現出絲毫喜悅:“劉董留在醫院守護,李總天黑前去了山莊,剛才通過點花,估計馬上回頭。”李國畫沒注意到,黃度的表情有點奇怪。

劉董,就是李國畫的母親劉紫玉,父親李青山即李總。

李家的企業叫紫山集團,總部設在申市,李國畫很少關心,甚至於沒去過首都的分公司,聽說這些年發展很快,實力急劇膨脹,業務遍及全國,而且已經擴展到國外,與其它家族不同的是,劉紫玉任董事長,李青山是總經理。

夫妻倆屬於共同創業,劉紫玉比丈夫長一歲,是個精明能幹的女強人,所以做一把手掌舵,在公司一言九鼎,李青山屈居其後,但是毫無怨言。

李國畫曾經開玩笑:“爸,你怎麼變成了氣管炎?”

李青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得意洋洋的笑道:“你爸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們能發家,你媽功勞最大。呵呵,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能力有限,目前是我的極限,規模再大一點就管不了,你媽呢,她才高八斗,是個做大事業的人,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說完,還拍拍兒子的肩膀:“我們家就你一根獨苗,等我們老了,做不動了,肯定會交交手,可惜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的水平比老子還差,我與你媽商量過了,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找個好老婆,與你媽一樣能幹,很省心的,哈哈,我們男人就享福了。”

李國畫不善言詞,一向沉默寡言,幾乎不主動與人聊天,黃度更是個悶葫蘆,能不開口,決不會多說一個字,專心致志的開車、警戒,兩人在一起很是沒趣,幾句簡短的交流,氣氛馬上陷入沉悶,幸好醫院不算遠,半刻鐘后,越野車駛入紫山醫院。

紫山醫院建於海邊,背靠山丘,佔地八百餘畝,臨海部分是別墅區,轎車在一幢三層樓前停下,李國畫自行下車直奔樓內,黃度匆匆關上車門,緊跟其後。別墅內外有不少保安負責警戒,大部分不認識李國畫,正欲出言制止,黃度在後面叫道:“這是少爺,快放行!”眾保安慌忙退避。

李國畫顧不上打招呼,進門后匆匆踏級而上,剛到二樓,忽然停下了腳步,喜道:“媽——”

劉紫玉早就翹首以待,正準備下樓迎接,看到愛子欣喜若狂:“國畫!”

她身材不算高,稍胖一些,皮膚微黑,年近五十,多年操勞顯出老態,眼角掩映不出道道皺紋,花白的頭髮染成了黑色,精神還算好,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婦女,若是初次認識,一般人很難想像,她是紫山集團的董事長。

三年沒見到兒子,劉紫玉的眼睛有些模糊:“回來就好,媽想你。”慌亂的擦拭淚水,仔細端詳愛子,長高了不少,更加結實健壯,嘴邊冒出一茬茬鬍鬚,只是皮膚太黑,卻也增添了男子漢的氣質。

“剛下車!”李國畫略有激動,卻不知道怎麼表達。

“累了吧?先去洗個澡,吃飯。”畢竟做慣了領導,劉紫玉瞬間鎮定自若。

“不,先看爺爺。”李國畫拔腿就往三樓跑。

“爺爺還沒醒,不要出聲。”劉紫玉抓住兒子的手,輕手輕腳。

李國畫連忙放慢腳步,與母親同行,餘光一瞥,見母親神色有異,本來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急問道:“媽,爺爺到底怎麼啦?”

劉紫玉沉吟片刻,嘆道:“等會再說,我們進去吧!”

每棟別墅都是一個小型賓館、微型醫院,護理服務條件全國一流,三樓走廊上有四名護士值班,寂靜無聲,劉紫玉向醫務人員做了個手勢,分別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手套。

裏面是無菌病房,整潔寬敞,燈火通明,擺放了很多儀器,數十盞紅綠黃燈、五個小屏幕在閃爍,一名老醫師坐在屏幕前,全神貫注的觀察,裏面只有一張病床,兩側各有一位護士隨時候命。

李國畫快步上前,撥開護士看着病床上的爺爺,嘴唇微微顫抖,劉紫玉及時暗扯他的衣襟,李國畫強忍住悲痛,不敢吭聲。

爺爺的頭髮、鬍鬚剃得精光,神情安祥,但原本紅潤的臉色,此時卻一片慘白,毫無人色,隱約散發出縷縷死氣,皮膚堆滿了細密的皺紋,甚至於可以看到小塊的老年斑,腦門、太陽穴、鼻孔里插滿了軟管。

想當年,他可是皮膚如嬰兒般的光滑,神采奕奕,說話像打雷,攀山越嶺輕鬆自如。

李國畫心如刀絞,聲音微微顫抖:“爺——爺——,我回來了!”彎下腰來,用抖動的手輕撫爺爺的臉龐,眼中滿含淚水。

他是爺爺撫養大的,從有記憶開始,只知道爺爺,不知道父母,祖孫倆在山中相依為命,直到十一歲才見到親生父母,後來上高中,在父母親的強烈要求下進城讀書,與爺爺的接觸慢慢減少,不過,這期間與父母相處同樣極少,加起來不超過半年,李青山夫婦的事業蒸蒸日上,基本上常年出差。

他與爺爺的這份感情,外人很難理解。

一旁的劉紫玉也極為難受,緊握愛子的左手,無聲安慰。

她是一個孤女,出生不久便遺棄在山中,恰好老爺子路過,毫不遲疑的揀回家撫養,與老爺子不是普通的公媳關係,而是父女之情,老爺子出事,她與李國畫同樣心痛。

李國畫突然一驚,爺爺的體溫開始上升,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眨眼功夫,整個人似乎變成了一個火爐,李國畫趕忙鬆手,失聲叫道:“醫生,我爺爺怎麼啦?”

老醫生喝道:“你們讓開,不要靠得太近。”頭也不抬一下,仍然在觀看儀器,兩名護士忙碌起來。

李國畫有些不快,轉身怒視,劉紫玉朝兒子使了個眼色,耳語道:“相信專家,不要打擾孫老的工作。”一起走到老醫師的身後。

儀器上燈光閃爍,幾個小屏幕上有曲線跳動,劉紫玉看得很仔細,李國畫卻一個也看不懂,急促的問道:“很危險?”

老醫生紋絲不動,目光不離屏幕:“暫時沒事。”

李國畫聽出了話外之音,不由心中一沉,回頭看看爺爺,頓時駭然失色。

老爺子的臉色逐漸變紅,應該是體溫升得極快,沒多久,變得像煮熟的蝦子,頭皮、肌肉大幅度扭曲,似乎有成千上百條毒蛇在裏面遊動,可怕之極。

“媽——”李國畫心急如焚。

“國畫,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出去。”知子莫如母,劉紫玉擔心兒子控制不住,拉着李國畫出門。

到了辦公室,李國畫關上大門,首先問道:“媽,到底是什麼病?你實話實說。”他心裏明白,爺爺的病不是那麼簡單,肯定遇到了大麻煩。

劉紫玉將兒子按在沙發上,自己坐在一旁:“別急,先聽我說。”心裏左右為難:“國畫已經是大人了,瞞是瞞不住的,要不要如實說呢?”

李國畫豈能不急,眼巴巴的看着母親,滿臉焦慮:“媽,你不要打啞迷,快說!”

“怎麼說呢?這病很奇怪!”劉紫玉沉吟片刻,似乎在斟字酌句:“你爺爺的身體你是知道的,一直很正常,沒有任何疾病,不要我們操心,但是前天在老宅突然昏迷,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使用儀器細細探查,卻沒有發現病因。”

李國畫怔了怔:“什麼意思?”

劉紫玉苦笑道:“起初是皮膚雪白,心跳幾乎停滯,體溫下降,腦活動卻特別活躍,遠超常人,而且逐漸增強,僅僅一天時間,達到常人的百倍。”

李國畫啊了一聲:“百倍?”

“對,最高是一百六十倍,很恐怖!”劉紫玉露出不可思議神情,甚至於有些緊張,舉杯淺飲一口茶,緩解心中的震撼,道:“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上午,皮膚變得漆黑,腦活動突然停止,心跳、體溫卻恢復正常,這叫腦死亡。”

李國畫臉色大變,他對腦死亡還是有所耳聞,在醫學上,以前判斷死亡的因素是心臟,現在是腦袋,或許有心跳、呼吸、血液循環,有新陳代謝,甚至於可以進食、咳嗽,但腦活動一旦消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九個小時后,奇迹發生了,腦活動重新活躍起來,而且更勝從前,但心跳、血流也在加速,就像剛才那樣,你親眼所見,渾身充血,體溫急劇上升,最高達到八十七攝氏度。”

正常人38度以上就稱高燒,超過40度就相當嚴重,為超高熱,八十七度?還能活嗎?李國畫聽得目瞪口呆。

劉紫玉像見了鬼似的,臉上的肌肉一陣抖動:“他像一團火,理論上來講,所有的器官會燒得乾乾淨淨,乃至於**,但幾分鐘后,又恢復如常,只是皮膚蒼白,體內沒有絲毫損傷,還是健康得很。”

李國畫咬咬牙,沉思片刻,然後問道:“一直這樣?每天反覆?”

劉紫玉默默點頭,嘆道:“腦死亡、腦活躍與高燒、正常,皮膚從白到紅到黑,這三種狀態反覆出現,昨天四次,今天已經反覆了七次,有時規律性極強,有的雜亂無章,儀器查不出病因。”

李國畫皺了皺眉頭:“是不是儀器不行?”

劉紫玉搖搖頭:“這裏的儀器剛購置不久,絕對最先進,孫老的醫術也是一流,全世界赫赫有名,前年剛從申市的醫院退下來,屈尊到紫山醫院。我又從首都請到兩個權威,陪同人員剛彙報,車子已經進入新浦,馬上就到。”

李國畫腦海里一團糟,爺爺已經修到玉骨境界,怎麼會病成這樣?

劉紫玉關切的看着愛子,說道:“國畫,你先吃點飯,洗個澡睡一覺,不要累垮了,來日方長。”不等李國畫分辯,馬上叫人準備飯菜。

坐了一天火車,一路上憂心忡忡,李國畫確實精神不濟,臉色憔悴,也就不拂母親的心意。

這一覺睡得很香,但第二天凌晨五點,李國畫準時睜開眼睛,連忙起床上樓。

剛到三樓,卻見病房裏走出劉紫玉,還有一位高大的中年人,身材、臉龐與李國畫有七、八份像,也是黑黑的皮膚,濃眉大眼,身材魁梧。

李國畫喜道:“爸!”

“不要吵,下去說話!”劉紫玉輕噓一聲,李青山拍拍兒子的肩膀,露出欣慰的笑容,一起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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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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