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獨處
劉敏去世了,譚之江忽然感覺到了人去樓空的滋味。
他上班、下班總是一個人孤單的身影,雖然女兒帶着外孫有時來看看他,可是那終究是填補得了一時的孤寂,填補不了徹夜的孤單。
有時他希望自己永遠都在單位上,不要下班。每次無奈下班,回到家裏,處處都可以見到劉敏的身影,廚房裏,客廳里,卧室里,以前劉敏天天在身邊,他早已成了習慣,他早已習慣了那個身材不高,膚色較黑且胖的女人的身影。說心裏話,那個身影對於他來講,已經談不上美醜,但是是一個親切的符號。
那個身影這麼多年來,與他朝夕相伴,圍繞着他的生活起居、喜怒哀樂,關心着他,照顧着他,雖然有時會有些莫名奇妙的醋味瀰漫在房間裏,但是現今看來,那又何嘗不是他和劉敏生活中最生動的片段呢?
窗台上的吊蘭和綠蘿的土壤都已經幹了,以前這些都是劉敏侍弄,現在沒有了劉敏,那些花草也失去了生機勃勃。譚之江拿着噴壺,開始給花逐盆澆水。
似乎也就幾天的時間,吊蘭和綠蘿都出現了黃葉子,譚之江從抽屜里找出修剪花草的剪刀,一頁一頁精心地剪着那些黃葉子。
黃葉子都剪掉了,水也澆了,那些花草重新煥發出生勃勃生機。枯萎的花草可以重生,離去的人呢?
譚之江想着這些,不由得悲從中來。
他無心欣賞那些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的花草,把剪刀放進抽屜,頹廢地坐在了沙發上。
時鐘響了七下,譚之江抬頭,看見窗外的天空已經呈現出了一片墨藍,他感覺肚子開始“咕咕”地叫了,於是起身去了廚房。
冰箱裏幾乎是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了幾根山藥,還是劉敏在的時候買的,譚之江看着,不免一陣心酸,他拿出一根山藥,洗了洗,放在了菜板上。
他看見菜板旁邊還有幾袋龍鬚面,於是他往鍋里倒了一碗水,放了一點鹽,然後把麵條放進去,麵條在清水裏翻滾着,看起來純凈而孤單,譚之江用菜刀把山藥切成小片,放進了鍋里,看着山藥片在鍋里翻滾了一會兒。
他想往裏面再到一點香油,可是他拿起瓶子一看,香油瓶子已經空了,於是他隨手把空瓶子扔進了垃圾桶,關了火,把麵條連湯帶水倒進了碗裏。
譚之江端着一碗麵條坐在了餐桌旁,他看着這碗山藥面,不由得鼻子一酸。以前他不喜歡劉敏做飯從來不按章法出牌,她能把最不相干的食品配在一起,比如這山藥面。譚之江作為一個局長,這麼多年高中低檔的飯店,什麼樣的飯店他沒去過,可是所有的飯店,幾乎都沒有山藥麵條。
他知道這是劉敏的獨創,就像她的鹹菜絲炒核桃仁,土豆絲炒豬腰子,紫薯燉排骨等等,這都是劉敏的發明創造,獨一無二的劉氏作法。以前他跟劉敏鬧玩,說劉敏獨樹一幟,自創門派,管這些菜叫劉氏菜系。
劉敏知道他這話有諷刺的意味,所以也不言語,但是過後照做不誤。劉敏的特點就是,只要人家說這個菜有什麼營養,那種菜有什麼營養,她不管味道如何,就會把那些菜機械地組合在一起,她覺得飯菜的味道還在其次,重要的是它的營養價值。
譚之江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湯,覺得有點咸了,於是他獃獃地看着那碗麵條,卻再沒有想吃的欲、望。
女兒打電話來,問他吃飯了沒有?
他說吃了。
女兒問吃的什麼,他說麵條。然後女兒叮囑了他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就把電話掛了。
譚之江推開那一碗麵條,又回到了沙發上,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電視演的是韓國片《大長今》,以前劉敏喜歡看這個劇,他覺得又粘又長,他諷刺這劇是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劉敏不以為然,看得津津有味。
現在他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心理,幾天以來,開始一集一集地看起《大長今》來了,靜下心來看下去,他覺得並不像他說的又臭又長,漸漸地感覺也挺有意思。他想起那句話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現在他覺得真是實踐出真知,盲目的否決和盲目的肯定都是要不得的,都是沒有一句的,看着皮毛說話。
何非給譚之江打電話來了,他告訴譚之江他跟顧曉菁去南方旅遊了,讓他想開點,他說過幾天回來陪他喝酒,譚之江苦澀地笑了笑,說好好。
他知道何非跟顧曉菁領結婚證了。這件事情的前後經過始末他全知道,雖然他還不太相信,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成人也罷,不承認也罷,就像劉敏去世這件事一樣,承認不承認,那都是事實。
他說不出心裏的感覺,只是“荒唐”這兩個字,就像大海里的漂浮物,一個浪頭把它打下去了,可是只是一眨眼,它又出現了。
他覺得現在越來越相信“人生如戲”這句話了,每個人一出生,就等於是哭着上場了,在舞台上經過一系列的愛恨情悲喜交加,然後不定哪天,說謝幕說謝了。還有的時候,你登上了他的舞台,他登上了你的舞台,鬧鬧哄哄一場,或長或短,每個舞台都逃脫不了上帝這個總導演的安排,不知什麼時候就讓你謝了幕。只不過有的人的戲演得長一些,謝幕慢一些,有的人戲演的短,謝幕快一些,至於其中的內容,自己在台上演得觸目驚心,台下也只是司空見慣而已。
他心裏明白,何非和江雪雲不應該離婚,如果說離婚,他身邊那麼多人,兩口子吵吵鬧鬧,甚至去幾次民政局沒最終也沒離婚,如果說離婚,也應該是他們離婚,排隊等候也輪不上何非。可是,偏偏就是,何非和江雪雲不聲不響地離婚了。
他想到江雪雲肯定難過得不行了。
程慧給他打電話來,說她和楚玉想來看看他。
譚之江說,我沒事,我想安靜一下,你們還是去看看雪雲吧。
程慧說怎麼啦?
譚之江說何非和江雪雲離婚了。然後他把陳天宇報案,讓何一鳴坐監獄,提出條件讓何非離婚娶顧曉菁的事,原原本本跟程慧講了一遍。
程慧明白了,她氣得不行,連聲說這肯定是顧曉菁的主意,陳天宇才多大,還不得按照他媽媽的意思去辦。
譚之江說哎,無論誰的主意,現在事已至此了,你們去看看雪雲吧,我擔心她受不了。
程慧說好,那你自己也注意身體,我們去看雪雲姐。
放下程慧的電話,譚之江起身進書房看了會書,他習慣性地想伸手去拿旁邊的杯子喝梨水,以前劉敏知道他喝酒胃不好,總是給他煮梨水醒酒,養心肺,現在他伸手,拿起來的卻是一個空杯子。
譚之江輕輕嘆了口氣,把杯子往邊上推了推,一個人看起書來。
大約八點多鐘的時候,譚之江聽見門鈴響了。
他不由得抬起頭來,向門口望了望,這個時候能有誰來呢,譚之江起身去開門。
走到大門口,他沒有立即開門,而是從門孔里向外望了望,他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手裏拎着一個飯煲,他順着那個飯煲往上看,看到的是一張略顯憂傷的熟悉的面孔。
是姚佳來了。
譚之江打開門,看了看姚佳說,你怎麼來啦?快進來。
姚佳看看譚之江,跟着譚之江進了屋。
姚佳來到餐桌前,看到那一碗山藥面,不覺得淺笑了一下,說,誰給你做的麵條兒啊?
劉敏做的。譚之江想也未想地回答着,可是他從姚佳詫異而有些受驚嚇的表情中,發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改了過來,說是我做的。
姚佳說山藥哪能放在麵條里呀,你看你,不會做飯自己瞎作,這哪能吃啊?
能吃能吃。譚之江說著,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麵條往嘴裏送,可是麵條太咸了,譚之江不由得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姚佳笑了,她說快別吃了,我給你帶飯來了。
姚佳說著打開了飯煲,立即一股香氣撲鼻而來,譚之江猛地吸了一口,姚佳笑了,她說這是我包的三鮮餡的小餛飩,以前你最愛吃了。
譚之江看着那些小餛飩,想起上大學時姚佳有時在宿舍里給他包小餛飩,那時學校里的飯菜比較簡單,多是饅頭鹹菜,姚佳偶爾給他包一次小餛飩,每一次他都有一種過年的感覺。
現在,看着那些小餛飩,他感覺特別熟悉。
他趕緊跑到廚房,拿了兩個碗說,你也還沒吃吧,咱倆一起吃。
譚之江說著,拿起勺子從飯煲里盛了兩碗餛飩,姚佳把膠袋裡炒的小菜,分別倒在小盤裏,小菜做得精緻、漂亮,譚之江說賣相不錯,然後夾了一大筷子,放進了嘴裏,連連說著好吃,好吃。
姚佳看着譚之江,不知不覺滿臉溢出了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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