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職
當然,十幾歲的時候,愛憎雖分明,但愛恨也都不足以維持一生,時間總是會默默地將那些愛和恨都磨平,連着傷疤,一起被風化。
就像離開的時候,雨默曾下定決心,她會孝順外公外婆,但絕對不會原諒李孟,一開始的時候,她從不會主動給她打個電話,她給她寄錢,她也都負氣地又寄還回去。
她幼稚地想要和她撇清關係,然後以這樣的方式來傷害她,迫使她後悔。
但是等到她參加了工作,等到她也見識到了世俗里更多的情感和愛恨,她終於懂得了一些東西,明白了什麼叫做無奈,什麼叫作無法勉強。
所以當她知道李孟出了車禍無人照顧后,就想也沒想,辭掉了工作回來了這個地方。
她原諒了她。
只是十年過去,很多事早已物事人非,像外公外婆早已先後去逝,像李孟,曾經也是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一場婚變,她不但沒能和她後來愛上的男人雙宿雙飛,反倒連自己的家也折騰得分崩離析。
如今,她失去了曾有的水嫩和活力,一個人守着個房子,唯有回憶清冷相伴。
看到她過得如此不好,雨默就覺得,她對她有多少氣也都平息了。
剛開始的時候,李孟還不太願意讓她回來,她覺得她對不起她,不想她再為了自己而失去那樣一份好工作,雨默卻只是苦笑着說:“誰讓你是我媽呢?正因為你是我媽,當你拋棄了全世界的時候我不要你,可當全世界都拋棄了你,都笑話你的時候,我卻不能拋棄你,也不會笑話你。”
從住院到出院,她照顧了她差不多半年,直等到她情況稍微好轉,生活自理沒有太多困難后,她才出去找工作。
顧初南的公司是她投出去的第三份簡歷,也是第一次正式面試,沒有想到,最後會遇到他。
她是真沒有想過,有生之年,他們還能再重逢。
自那年以後,她再也沒有和他聯繫過。她回過這邊兩回,一次是外公過逝的時候,她回來奔喪,在葬禮上見到了顧氏夫婦,然後聽說顧初南早兩年就作為交換生出國留學去了,一直都還沒有回來。
她算算時間,所謂的早兩年正好是他快畢業的那一年,也就是她離開后沒多久,他就出國了。
等到外婆生病的時候她回來照顧外婆,因為忙也因為難過,她連他的消息都沒有刻意去打聽。
這麼多年,她開始的時想到顧初南這個名字還會在心裏痛上一痛,時間久了,那痛也就淡了,然後想的次數也就少了,有時候偶爾記起讀書那時候的事情,那個名字會在舌尖輕輕迴轉,可是因為說不出來,也就慢慢慢慢,連他的名字也都不會再去想了。
到如今,愛恨皆淡,她覺得還能看到他,感覺其實還挺好的。
只是再沒有勇氣去找他,雨默知道那天自己的表現很糟糕,也沒對那份工作抱有太大的希望。之後她還陸陸續續有了其他面試的機會,只不過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談攏。
沒想到過了三天之後,雨默突然接到了他們公司的電話,告訴她說她面試通過了。
雨默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她懷着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竊喜和歡喜重新踏進了顧初南公司的大門,接待她的是最後複試那天的面試官之一。
他自我介紹說姓孫,是人事部的經理,公司里的同事都叫他david。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雨默覺得他一直都在暗自觀察着她,那種觀察不是用人單位對新人的審察,而更像是一種好奇的申視和注意。
以顧初南的性格,雨默不覺得david會從他那裏知道他們兩個的關係,所以最後,她也只能歸咎於這單純是他在好奇——畢竟在建築單位,女性職員都是比較少的,尤其是她這個崗位上。
他和她說了公司的基本情況,還有工作待遇等等,問她:“有沒有什麼意見?”
雨默搖了搖頭,看起來乖乖巧巧的,一點也看不出她已經工作了好幾年,倒像是個才剛畢業的大學生一般。
david不由得笑,說:“你看起來這麼老實聽話,把你放到技術部去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雨默有些不明白他的話,微偏着頭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那雙眼睛還真漂亮,那麼乾淨明澈,david實在想不出這樣漂亮的女孩子,跟那幫大男人行走在工地的樣子。
他想着,如果她能勝任,如果她確實有能力,等顧初南回來以後還是給她調個部門吧,或者,調個職位也可以的。
雨默卻並不知道對方的心思,她心裏還在默默地激動着,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剋制着沒有去問顧初南的事情。
她也沒有看到他,辦妥了入職手續以後,david把她帶去了技術總,將她交給了她的頂頭上司趙明。
趙明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戴着一副金邊眼鏡,微微有些禿髮,是用腦過度和壓力過大的人俱有的現象。
他們過去的時候,他正埋首在一堆圖紙堆里,看到首雨默的時候他還愣了一下,說了句:“靠,有沒有搞錯,居然給我招個女的來?”
雨默臉上的笑意就僵了僵,david卻似是習已為常,聞言白了他一眼:“嘖嘖,怎麼說話的怎麼說話的?性別歧視不對你不知道啊?要是再給人捅到媒體上去,我看大家都可以捲鋪蓋滾蛋了!”
雨默聞言驚了一下,看向david,不過他並沒有和她解釋的想法,而趙明聞言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嘟着嘴咕噥了一句,撓了撓頭就算默認了這樣的安排。
david看他不刺頭了,就轉身安撫雨默說:“你不要介意,他就是這個臭脾氣,其實人還是不壞的。”說到這裏他笑了一下,“主要技術部清一色的都是男人,猛不丁來的女的,他這個工作狂怕是會擔心技術部的男同事們都把持不住。”
這樣的玩笑,雨默這些年都沒少聽人和自己開,她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說:“我知道。我從讀書開始,班上就只有一兩個女生,差不多給鄙視圍觀慣了,所以我沒事的。”
主管便笑着在雨默肩上拍了拍,又囑咐了趙明一句:“喂,人給你帶到了,你要是再不收斂點脾氣,我們就不給你招了,你自己幹活去吧。”
趙明擺擺手,有些不耐煩地:“知道了,真是啰嗦!”等人走了以後,他抬起頭左右看了看,隨手給雨默指了個位置,“以後你就坐那吧。”簡單問了幾句她以前的工作內容和工作情況,就十分乾脆利落地扔了一疊圖紙到她面前,“有工作經驗倒也好辦,這個項目是我們目前正在爭取的,你先看看,看能不能把預算做出來。”
他看起來是個不願意多說廢話的人,雨默就接過來,默默地拿到自己的位置上研究了起來。
新人報到,有事做總好過晾着無聊,所以雨默到這時候還算是相信了david的話,她的新任上司,並不是一個會刁難屬下的人,至少,不特別會。
做項目預算是雨默的老本行,即便是項目不一樣,數據也不相同,但算法還是差不多的,只是趙明給她數據尤其繁雜,加上總有好奇的新同事過來找她說話,雨默直到快下班了,也才只將將理出一些頭緒罷了。
也幸好是理出一些頭緒來了,明天上班進度就會快了很多。
剛認識的同事們都很熱情,招呼着喊她下班,雨默笑着應了一聲,收拾東西也準備回家,結果被外出回來的趙明看到了,瞪眼瞧她:“事情都做完了?”
雨默看着他的樣子,有些嚇到,說:“還沒有……”
“沒有那你這是想幹什麼?”轉手指着對面牆上一塊碩大的標語,“‘今日事今日畢’,不明白?告訴你,不要以為你是女孩子就可以有例外,進了咱們技術部,就沒有男女之分,要是嬌滴滴的不願意幹活,圖着我們這裏男人多來找男人或者吊凱子的想法的,趁早滾蛋!”
他口氣實在是兇悍,雨默沒有勇氣反駁他,只能默默地又尷尬地坐了回去。
有同事看不過眼,攬着趙明的肩說:“頭兒,那麼凶幹什麼嘛,人是新來的又是女孩子,給點面子會死啊?”
“行啊,我給面子,要不你們把她手上的活做了?”
於是勸說的同事只好摸摸鼻子閃去一邊,等趙明走了以後,他們走到雨默的位置前,有些同情地望着她說:“沒關係,頭就那死德行,誰來都要給個下馬威,等熬過他的考驗也就好啦。”
雨默點點頭,謝過了他們,待身邊沒有人以後,掏出手機給李孟打了個電話和她說了說情況,就默默地拿起手上的筆,攤開圖紙又重新演算起來。
這一忙就忙到了半夜,雨默餓得飢腸轆轆,出得公司大樓的時候發現街上已是冷冷清清的。
她又累又困,連吃東西的*都沒有,招了輛的士就回了家。
李孟已經睡著了,在她門上留了一張紙條,告訴她飯菜都還溫在鍋里,如果餓的話就去吃一些。
雨默感覺沒什麼胃口,便悄沒聲地洗漱好爬上了床。饒是累成這樣,那天晚上她還是做了夢,夢裏的場景很陌生,她一個人在一條路上獨自走着,然後猛不丁地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告訴她:“首雨默,你走錯了。”
她茫然四顧,卻已找不到回頭的路。
早晨起來的時候,渾身都軟綿綿的,眼下還露出一片青黑。
李孟心疼壞了,說:“怎麼第一天上班就加班那麼狠的?什麼公司啊,要不我們別做了好不好?”
雨默卻是笑笑:“沒事的,到哪都一樣。”
而且再不上班,她怕是要坐吃山空了,總不能還要李孟拿她的賠償款和退休金養她吧?
幫着李孟做了會兒復健,她踩着點趕到公司。技術部因為經常要應付一些突發情況,所以上班時間多數不定,她到了很久,又把昨夜的成果差不多重新演算了一遍以後,趙明方才回來。
她把整理出來的預算數據交到他手上,趙明推推眼鏡,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問:“累嗎?”
雨默說:“還好。”
的確是還好,她曾經工作的公司,為了一個項目,不眠不休連續加班一星期的都有。
趙明臉上這時候才有了點笑意,收了數據朝她揮揮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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