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聽見我的心在動

第3章 我聽見我的心在動

季繁大方雍容,態度誠懇。家穎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又因為母親方才待客的無禮,自己反倒靦腆不好意思起來。雖然沒瞧過季洋一眼,卻拜託房東老闆娘找一次性水杯給那三人倒水看座。

季繁和司機倒還好,季洋十分尷尬,一直游目亂瞧,只敢用餘光去瞟家穎。

家穎身上衣服破舊俗氣,明顯是中老年女人的舊衣服。她這副模樣跟在學校時的清麗樣子比起來,實在慘不忍睹。她自己好像也有所察覺,但她盡量剋制自己的窘迫不讓別人發現。

張家租的是兩室一廳,可房間之間沒隔斷門,客廳里除了破桌子爛凳子,就只剩下各種雜物,牆角甚至堆積着如山的空礦泉水瓶。這家徒四壁的屋子,恐怕連季洋家的車庫都比不上。

整個屋裏唯一的亮點就是髒亂的牆壁上貼着的獎狀,滿牆獎狀中央掛着一張照片。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穿着中年女人的舊衣服捧着獎盃被老師和同學簇擁着、格格不入地站在人群里。明明是領獎,可卻像被受罰,可那神情姿勢看着格外可憐。就像現在,明明被押來道歉是他,明明這是她家,可她卻一副逼得沒處容身卻仍舊強撐的模樣,看着讓人心疼。

季繁也注意到了,她渾然不覺,盡量大方自然。一邊問傷勢,一邊把自己帶來的補品禮物以及自己在商場給她挑的幾身衣服送上。還給她封了個紅包,謊稱張震山給的。家穎不肯收,好像竭力想做到不卑不亢,可明顯還是慌亂了。她這副模樣,季洋都有點不忍心待下去了。

季繁莫名有一種壓迫侵略她的感覺,這女孩讓她心裏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疼惜。她也不再和她退讓,乾脆留下東西,帶人走了。家穎一個傷員也追她不上。

家穎第二天去學校上課了,拄着拐杖,換回了校服。

一大早季洋就發現了自己位置旁坐着的人。瞧見她的瞬間,他有些小雀躍。可是回了課桌,卻誰也不說話。

反而是班主任發現家穎後過來找他們聊了幾句,只是讓他們和解,囑咐季洋生活上多多幫助行動不便的她。初始季洋還有點興奮,可瞧家穎那勉強克制的平靜,瞬間低落了下來,他知道張家穎並不高興。老師雖然讓季洋幫助她,可家穎日常行動絕不妨礙到季洋,當然,也沒多瞧過他一眼。

季洋有些怏怏的,可也找不到打破冷漠的契機,只好容忍她繼續沉默下去。

中午課間,傳達室廣播通知季洋去領取物品,說是他家人給他送的東西。季洋一頭霧水去了,卻發現傳達室里擱着昨日母親給家穎送的所有東西。那麼大一堆,也不知道她拄着拐杖怎麼弄來的。

季洋把東西搬回寢室,沒好意思再送還給她,心裏越來越不得勁,總覺得自己彷彿欠着張家穎。

張家穎在傷好之前都需要拄拐制動。季洋曾經留意過,她拄着拐杖從教室到食堂,加上上樓下樓,大概要走半個小時;吃完飯回到教室又要半個小時,每次結束“跋涉”都是一身大汗。

開餐時,經常是季洋他們吃完,阿姨撤桌子消毒拖地時才瞧見她艱難地拄着拐杖出現在餐廳門口。等同學們午睡起床回宿舍,又碰見她一個人拄着拐杖在教學樓樓梯上一步一步拾級而上,偶爾遇見個同學,便立住一旁讓開路。有時候不小心被拐杖別住,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險險抓住樓梯欄杆勉強掛住半個身子,但上課時她整個大拇指指甲蓋都是淤青。

不管有多難,她總是一個人,好些同學猶猶豫豫上前幫忙,她都謝絕了,甚至連王洪薇都不願意拖累。

她話不多,但倔強克制。

一周后,家穎請假去醫院複查,隔了一天卻沒有如期返回學校。

季洋瞧着身旁那空了兩天的位置心裏很不得勁,就好像心裏空了一塊似的。

晚上,“畜生”拉一幫同學翻牆出去酒吧玩,田文棟死活把近來情緒低落的季洋拽了出去。

幾人正在吧枱喝酒,忽然田文棟指着不遠處一個身着超短裙的艷妝女子道:“瞧,那是不是張家穎?”

季洋抬頭的瞬間,那女人已轉身離開。

田文棟不死心,“畜生”那群同學本就唯恐天下不亂,也忙跟上去。

一伙人尋過來,剛出樓道張家穎已被趙辰廣扯住,爭執之下家穎滾下樓梯,歪在地上好像又起不來身。田文棟追下去,盯着她那身廉價的“性感緊身裙”,滿臉的濃妝,噴滿髮膠的盤發不可思議道:“我靠,張家穎,你在這裏陪酒?”

學校本就嚴令禁止女學生出入娛樂場所,若是讓學校知道她穿成這樣在這裏“陪酒”,絕對會被開除的。聽見這話,張家穎面孔倏地蒼白下來,扶着牆壁忍着劇痛試圖逃跑。

季洋聽見張家穎的名字忙分開眾人擠出去,瞧她模樣大吃一驚,湊上去攔住她:“你真的在這裏陪酒?會被學校開除的!”

張家穎嘴唇哆嗦,她倉皇地爬起來。可是動作不太順利,季洋下意識想幫她,可家穎誤會他要來擋自己,連滾帶爬跌跌撞撞扶着牆壁,逃出了門。

第二天張家穎又沒去上課。

第三天也沒來。

一直過了一周。

季洋不明白她為什麼不來學校,有些着急。又想着她那天陪酒的事和她家的情況,難道她真的不打算上學了嗎?還是那天她又把自己摔傷了?

可他什麼都不能做,甚至不能主動找人打聽她的境況,只是對她的事,忍不住格外留心。他遊戲也不玩,籃球也不打,也不跟女同學們調笑,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瞧着身旁空空的座位。

季洋望着望着,好奇在她課桌翻了翻,那人抽屜整整齊齊。不多時他發現了一本硬皮筆記本。本子封面精美,頁碼處設了道小鎖。這種本子當時在學生中間很流行,女生們都愛在裏頭寫日記。只有男生知道,那道鎖根本構不成保險,隨便一根鐵絲甚至一個小發卡,輕輕一撥,便能打開。

季洋在這一天的早讀時找唐麗薇借了個發卡,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打開了日記本。翻開日記他看得太認真,以至於張家穎出現在教室門口他都沒發現,更加沒發現一大早黑板不知被誰掛了張巨大的裸女畫。那畫上裸女有着誇張的紅唇,惡俗的盤發,豐乳肥臀,□□中央一顆殷紅的小痣,筆畫雖然簡陋,但眉眼之間分明便是張家穎。

張家穎剛到教室門口,就如實物對比一般,其他同學便紛紛將目光從畫上移到她身上。而她臉色慘白,渾身發抖衝上去扯下那幅畫,一把撕成兩半。

季洋抬頭的時候,已經劈頭蓋臉挨了一記耳光,而他還沒反應過來第二個第三個接踵而至。

等他終於反應過來抓住家穎,已經不知挨了多少耳光。她心狠手辣,一點沒留情,季洋臉上像被烙鐵烙過,火辣辣的。季洋怒極,他從小沒挨過女人打,更沒挨過別人的耳光。

“你幹什麼?”

張家穎甩開他,抓起地上那疊紙片沒頭沒腦往他身上扔,季洋揚手撈住一大塊,瞧見畫紙□□上的紅痣,臉騰地紅了。

張家穎就如又被人剝開衣物示眾般怒不可遏,她奪回那張紙片,又是撲上去,踢打抓撓已不成章法。

季洋躲得十分狼狽,好不容易控制住她,抓緊時間申訴道:“不是我畫的。”

張家穎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解釋,生存的壓力,升學的壓力逼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忍着,躲着,讓着,明明已經退無可退,季洋還要趕盡殺絕。她反正已經無路可退,自暴自棄地豁出去了。手被制住,她就張嘴撕咬,季洋手臂肌肉結實,可也耐不住她這種咬法,他掐住她的下巴掰過來氣急敗壞:“你是不是瘋了!”

家穎被他制住下巴張口朝他噴口水。

季洋簡直要氣暈了,他抹掉口水,威脅道:“我警告你,不是我畫的。”

張家穎滿眼含淚,不顧形象又吐了一口。

季洋雙目赤紅,胡亂抹一把臉,就像個受傷的小獸,既委屈又不服。張家穎正待再犯,他扣住她的下巴一低頭親了上去。

瞬間,開了鍋的教室忽然靜止了下來。

季洋早先也親過女孩子,但少年衝動的荷爾蒙使他的關注點並不在此。這是第一次,他渾身的感官好像都集中在了家穎身上。她的骨骼骨骼那麼纖弱,下巴彷彿一捏就碎,滑嫩的皮膚上一層細細的絨毛,唇齒之間竟然還有一股甜蜜芬芳。

短短几秒空白之後,張家穎被一陣排山倒海的羞辱席捲吞噬,她使盡了渾身力氣掙扎,可是這才發現,方才若不是季洋有意讓着她,那些耳光她根本無法得逞。

季洋也是騎虎難下,鬆開她又怕她吐口水亂打人,更怕她傷到她自己。

整個教室重新炸開了鍋。

忽而一陣嚴厲的呵斥從天而降:“你們在幹什麼?”

眼見一行人出現在走廊的大窗戶前,副校長,教導主任,招生辦主任,學校里的實權人物基本都到齊了。其中一個穿着黑西裝的五十多歲“地中海”黑着臉,搖搖頭,自行朝前走了。

副校長回頭瞪一眼教導主任走了,教導主任威脅地點了點季洋:“又是你個季洋!”說完也走了,只剩下班主任。

忽然唇上傳來一陣劇痛,季洋猛地鬆開她。剛放開,季洋立刻迎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耳光。不等他回神,張家穎已經被老師扯開,護在身後,明顯害怕他再還手。而那個人躲在班主任身後,泛紅的眼眶裏蘊滿了淚光,不知因為激動還是恐懼,她身子微微發抖。

班主任是十足十的書生派,手段不夠強硬,教學能力強卻不擅管理,尤其對這幫家世複雜的頑劣之徒束手無策。

據說這日副校長邀請了教育局領導來視察,以期爭取更多辦學優厚條件,誰知卻恰巧碰上這一幕。班主任匆匆批評幾句,安置完又急急忙忙去向校領導解釋。

張家穎被打發到教室最後排的角落,與王洪薇成為了同桌。王洪薇出面替她去原來位置收拾了課本,唐麗薇迅速填補了季洋旁邊的空位。

接下來一整天季洋都沒怎麼說話,教室紀律神奇地變好許多,至於那些“裸女”碎片,早已由班主任令衛生委員“處理”了。

家穎坐在後座,身旁同學都不說話,只是心照不宣地偷偷用“紙條”交流着。

她格外沉默。

午飯吃完后,王洪薇給家穎帶來一條消息,季洋和他那幫哥們已經準備好了放學在路上堵她,家穎聽了,仍舊無動於衷。

原來這日適逢周五,據說周末學校承接了一個什麼國家機關的考試項目,全校務必封閉兩天,學校因此給所有學生放了兩天假。而家穎因傷休假在家多天,並不知情。

王洪薇為了引起家穎重視,便將季洋原先在學校里的事迹給她普及了一下。

“你不知道,這個季洋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高一時隔壁學校籃球隊過來打友誼聯賽,不知道為什麼跟人打起來了,他從食堂廚房搶了把菜刀出來,見人就砍。教導主任出面勸壓,他差點把人給殺了。後來要開除,他爸爸出面請領導吃了頓飯,媽媽又給教導主任送了很多禮,事情就過去了。從那以後,學校里一般人都不怎麼敢惹他,你放學后真的要小心,要不要通知你家人來接你?”

張家穎轉學過來的時間並不長,可也耳聞過有同學因為殺人進了少管所,而這個季洋,被家穎颳了那麼一通耳光,王洪薇都拿不准他到底會出什麼牌。下課時,王洪薇扯着家穎去公用電話亭用電話卡給哥哥張家豪打了個傳呼,不多時那邊電話便回了過來。

王洪薇怕家穎不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搶過電話親自跟張家豪囑咐了幾句。

張家豪平時偷竊打架賭博,屢教不改,年紀輕輕已是監獄的常客,家穎平時很少與他聯繫。而這位哥哥愛耍闊吹牛充大哥,聽了當即火冒三丈,保證下午一定來替妹妹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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