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天
家穎沒有回應。季洋等了一會,忽然冷峻起來,點點頭:“我懂了。”說完舉步往前去。
家穎小聲懊惱:“誰喜歡張淮了!”
季洋心頭狂喜,小心翼翼回過頭來,猶猶豫豫道:“那我呢?”
家穎滿臉通紅,不由自主低下頭去:“你能不能別再糾結這個問題,我們現在根本都不成熟。”
“我不成熟?那我成熟了你就能喜歡我?你說怎樣才算成熟?”
跟他繞只是浪費時間,家穎只好老實道:“起碼要好好上學,好好考試,等將來考上大學了再說。”
季洋臉上不可抑制地浮現出笑容:“如果我能考上大學,你就承認喜歡我?”
這簡直是哪跟哪,家穎跟他的腦迴路溝通實在費力:“我只是說,等我們上大學了,我們會更成熟,到時候我們才能夠更理智地考慮這個問題。”
“我現在就很理智,我再問你一遍,如果我能考上大學,你就承認喜歡我?”
“等你考上再說。”
“我一定會考上的。”說完又小心翼翼覷她一眼,“那你現在承認了?”
家穎實在無力,不想再跟他沒完沒了纏下去:“就這樣吧,我先走了。”落荒而逃。
“就這樣是怎樣,你承認了么?喂——張家穎——”
家穎聽見自己名字,拔腿跑得更快,第二天仍舊是鑽天打洞地躲着季洋。季洋便也沒有那麼咄咄逼人,只是按捺着等待周六的到來。
周六下午必須給季洋補習,家穎猶豫再三,還是取了鑰匙出了校門。
她強裝若無其事,給季洋講解題目。
季洋濃烈的視線一刻不離追隨着她,家穎被看得渾身不對勁,沒好氣地把書本一撂,板著臉道:“你能不能別這麼看着我?”
“我怎麼看你了?”
“你——”家穎更不好意思了,小聲埋怨:“你好好聽行不行?再這樣你就別想考大學了。”
季洋忽而明白過來:“你在不好意思?”
家穎蹙眉:“你再這樣,我以後不來了。”
季洋見她真惱了,惡人先告狀道:“都說了我要參加高考,誰要做這些雅思題目了。”
家穎想起他那天說的要考大學的事,到底重新去翻英語書,還要重新給他修訂課程。
季洋這便不緊不慢打蛇隨棍上道:“以後不止英語,理綜和語文你都要給我補習。”
家穎呼吸一窒,她現在跟他待多一分鐘都覺得坐立難安,怎麼肯答應:“理綜和語文你找別人吧。”
“我誰也不找,我就找你。”季洋得寸進尺湊她耳邊,熱熱的呼吸吹拂着她薄薄的耳廓。
家穎耳朵通紅,推開他,怒目而視:“你再這樣,我以後真不來了。”
季洋很滿意她的緊張,歪頭無賴道:“隨便你,反正到時候我考不上大學就算你的。”
“你——。”家穎氣得立刻收拾書本要回學校。
季洋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家穎一被他捉到,更添緊張:“你幹嘛?放開!”
“不放,除非你答應我不走。”
家穎心慌意亂,也不敢再去看他,下死勁去掰他的手指。
季洋觀察她神色,拇指摩挲着她滑膩的手背,很高興:“你緊張什麼?怕我喜歡你啊?”
家穎心慌意亂,七手八腳把他打開,慌裏慌張地回了學校。
第二周,季洋怕她真不教自己了。上課托王洪薇給她傳了很多紙條,信誓旦旦保證一定好好聽課,才把家穎又勸回過來。
因為季洋補習科目變多,家穎幾乎整個周末都泡在了季洋的房子裏。季洋也肯聽課,只是學習之餘總愛調戲一把家穎。要麼趁她寫字時搶住她的筆,要麼“不小心”撩她的頭髮,或者在她耳邊說話。在學校里故意“偶遇”家穎,然後再故意“不着痕迹”攔她一下,或者故意“不小心”撞她一下。家穎只是敢怒不敢言。
這周一早操,散會後,同學們蜂擁往教學樓樓道擠來,王洪薇張家穎排在隊伍里,潮水一般被推湧上去。不知什麼時候家穎身後忽然擠進來一個火熱的胸膛,那人雙手故做無意扶她腰上,趁擁擠時與她緊緊貼着,家穎差不多整個身子都被他摟在懷裏。家穎忙亂之中回頭瞪他一眼,又怕人發現匆匆掉頭,季洋便含着笑,頭一低飛快親了她耳垂一下,滾燙的大掌又故作若無其事地在她柔軟的腰肢上游弋。
說不出到底是被氣的還是被羞的,家穎整個臉都被燒紅了,偏偏又擺脫不了他,抬手去掐他,手背立刻被他裹握住,捏了捏。一直等出了樓道,同學們散去,家穎才解脫出來。
這周末家穎給季洋補習時,他再借故揩油,家穎便大發雷霆:“你再這樣弔兒郎當,還怎麼考得上大學?”
季洋一副包打天下的樣子:“怎麼會考不上,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什麼意思?”
“到時候叫我媽給我們倆安排個學校,保證比你考得還要好,田文棟他爸都已經給他找好學校了。”
原來他的所謂“我一定能考上”就是這個意思,家穎火冒三丈:“我的學校,我自己考,用不着你安排。既然你有安排了,也不用我再給你補課了,你的那些‘補習’費,我以後想辦法還給你。”
家穎說著就要收拾東西,季洋連連道歉。家穎這一回鐵了心,連書都不要了,胡亂抱了幾本書便去開門。
季洋攔不住她,破罐子破摔道:“走吧走吧,我本來也用不着你可憐。”
“我怎麼可憐你了?”
“你不就是可憐我才幫我來補習?你知道憑我現在的成績,根本不可能考得上你想考的大學。你就是想敷衍我,等將來考上大學好把我甩了。”
家穎氣不打一處來:“現在才高二,你憑什麼說考不上。”
“你明知道我就是考不上,不讓我媽給我買個學位,我就只能復讀了,或者就只能出國。不管怎樣,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反正我知道,你本來就沒有想過我跟我在一起。”
他落寞的神色和委屈的語氣,竟然令家穎有些心軟。她頓了頓。
季洋見她沒反駁,彷彿有什麼冰冷徹骨的東西浸透了他的胸膛,他自厭道:“你要是實在那麼討厭我,我纏着你又有什麼意思。你放心,高考後我出國要是不回來,也許這一輩子都難見面了。”
不知為何,聽他說“一輩子都難見面了”,家穎沒來由地湧上一股訣別的惆悵。
她的未來沒安排過他嗎?
沒有安排,為什麼要在課業這麼緊張的時候每周抽時間給他補習?沒有安排,為什麼那麼擔心他高中畢不了業?沒有安排,為什麼那麼害怕他考不上大學?沒有安排,為什麼聽他說“一輩子都難見面了”,心裏這麼難過?
然而,她是真的沒安排過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跟季洋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像兩條方向截然不同的直線,總有一天會相遇,而最終的結果是永恆地分離。只不過這暫且相逢時候,他幫過她,所以她也幫他一把。人生漫長,可更漫長的是彼此永不相交的未來。既然早晚要散,他喜歡她又有什麼可慶幸的呢?
他是應該出國的,她的“補習”對他來說其實也沒什麼太大幫助,那麼她應該走了吧。走吧,走吧,可為什麼想到“一輩子都難見面”忽然有些捨不得,眼眶竟然還有些發澀。
她應該祝福他,可她聽見自己說:“我要是不同意,你就不會再找我了嗎?”
“應該,就不會了吧。”
她極力忍着哽咽,“哦”了一聲,推門出去。
季洋看不見她的神情,只是獃獃地瞧着那關上的門扉,幾乎立刻便後悔了。他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最後趴到窗前,看着她走進學校。
她就這麼走了么?
季洋痛楚地靠着牆壁滑下來,心像是被攪起來,說不出的難受,偏偏不知如何是好。任由她就這麼離開還是繼續單方面糾纏,哪一樣都不是他想要的,可他也想不出來自己到底想幹什麼。
張家穎,張家穎,張家穎!
他揪着滿頭亂髮,想要發瘋。
接下來好幾天季洋都沒來上課,班主任說他要去英國留學,已經去辦簽證了。
季洋去了一趟北京,待了好些天才回來。回到班上,上課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反正他要走了,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段時間,家穎很少見到季洋。
季繁原是要等季洋高中畢業才送他去英國的,可不知他哪根筋搭錯了,馬上就要出國。簽證、學校,季繁都讓中介幫他在弄。
季洋偶爾來學校,同學們都簇擁着他,散夥飯一頓又一頓地吃,熱熱鬧鬧掀起了一股送別潮。連王洪薇都跟他吃過了散夥飯,他卻沒有再找過家穎。因此,就算他來學校,家穎其實也很少能見到他。
還沒等到暑假,季洋就說簽證已辦妥,訂了出國的機票。離別提上日程,不知是誰給季洋弄來一本留言冊,全班都在上面留了言。最後王洪薇把留言冊拿給家穎,讓她也寫幾句。
她跟季洋之間的事情,班上同學都不知情。她本來不想寫的,可即將天涯相隔,還是沒捨得下心。她端着那本小冊子想了一個晚上,最後在上面寫了一句:“一帆風順。”
沒有落款簽名,但是她的字跡,季洋應該認得出來。
季洋徹底離開學校那天,同學們都送他到校門口。季洋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卻沒發現目標,只得失望地走出校門。
適逢月假,傍晚家穎收拾完所有物品離開學校。走到季洋租的那套房子底下,站了好一會兒,最後,黯然地回了家。
不知是不是天熱,晚上她坐在書桌前,試卷上的題目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她心浮氣躁地翻來覆去,這時房東老闆娘在樓下叫她去接電話。
似有心靈感應一般,她心怦怦地像要跳出來。慌忙跑下去,到了電話機旁克制了好一會兒呼吸,這才拿起話筒,輕聲餵了一句。
“——”對方無人說話。
家穎也不做聲,舉着聽筒。兩下里靜默着,可誰也沒掛。
過了好一會兒,那邊才傳來一個硬邦邦的聲音:“你出來。”
好像已經有預感,理智明明在告誡,卻按捺不住期待:“有——什麼事嗎?”
“你出來再說,我在橋邊等你。”話音一落,電話被他掛斷。
家穎拿着被掛斷的聽筒特別難受,她沒打算讓自己去,可越不讓自己去,越難受。她在家裏猶豫了很久,久到認為他應該已經離開了,才往橋邊走去。
可沒想到,還沒走近,遠遠地,便瞧見路燈下斜依橋頭的季洋。
家穎一下呆住了,季洋定定地望着她。四目相對的瞬間,她苦苦隱藏了那麼久的痛苦無奈和不舍,好像一下子全被他洞悉,一切秘密無所遁形。她幾乎想立刻掉頭就走,可是她來不及行動。
季洋語氣發澀:“我馬上要走了,再見也不說一句嗎?”
家穎想着他通紅的眼睛,沒狠下心離開,想了想,慢慢走到他身旁。她聽見自己輕聲道:“打算什麼時候走?”
“明天晚上。”
“到了那邊,好好學習。”
季洋沒吭聲,等了好一會兒,才下決心道:“我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那你——好好過。”
“你就沒有別的要說嗎?”
“這段時間,謝謝你。”
“還有呢?”
“——”
“我喜歡你的事呢?”
“你以後一定會遇見比我更好的人。”
季洋一下子變得無比暴躁:“張家穎,你最好真的沒有對我撒謊,你最好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家穎於是不說話了。
季洋暴躁了一會,可瞧家穎的模樣,好像自己再大點聲,她就會哭。他很生氣,卻又忍不下心再說什麼傷她的話,忍了忍,只得無可奈何收拾情緒。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彼此都很不好受,可誰都捨不得離開。
“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你能不能別問了。”家穎眼眶發酸,需極力忍耐,才不令自己流淚。
季洋可憐兮兮道:“不問清楚,我怕我會後悔。也,怕你後悔。”
“我要回去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她說著掉頭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越來越快,幾乎是小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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