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上了公交車。
姜亦將本子還給她,葛戈自己放進書包。
車上人很多,都是學生,校門口那一出有不少人看見,此時視線若有若無往他們身上瞟。
葛戈轉頭看窗外。
姜亦站在她旁邊,側過身幫她避開一些人。
車裏空氣略悶,每一次剎車兩人都不可避免的碰觸到。
葛戈蹙眉,往旁邊讓了讓。
頭頂一聲輕笑,窗外風掠過,帶出他身上隱約清爽的味道。
“剛才你那算是幫我?”
葛戈看着別處,“好像沒幫到什麼。”
“至少我摟你的時候你沒甩我面子。”
少年接近成人的體格挨近她的時候有股特有的氣場,若有若無的包圍在側,有種暖意,也有種說不出的曖昧。
葛戈抬手按了按臉,方才引起的熱度還沒散。
“你摟我,我不虧。”她說。
姜亦一愣,隨即真的笑起來,那沉沉的笑音是實實在在的愉悅。
車子進站,葛戈腳步微動,手腕被姜亦抓住了。
少年的手掌乾燥,溫熱。
他說:“還沒到。”
窗外還有血紅的光線,背着書包的學子擠過他們一個個往下走。
來不及說什麼,車門再次關上。
人少了些,多出來的空間讓人呼吸都暢快不少。
姜亦放開她,左手放進口袋,直直的站着,眼睛漫不經心看着別處好像剛才出言挽留的不是他一般。
葛戈說:“我還要打工。”
她只是給姜亦解圍,沒想着真要怎麼樣,當然,她也不認為姜亦隨口的一句看電影會是真的,可現在好像真的是......真的。
“缺一天不行嗎?”
葛戈抿嘴,“可能......不太好。”
“呵!”他笑着,“原來請你這麼難請啊?”
“......”
姜亦低頭鞋子輕輕蹭着地面,“今天的工資我給你,郭楠心情不好,都陪陪他。”
“不是錢的問題。”只是覺得和姜亦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就算現在生活有了變化,她也不認為從本質上有什麼融合。
葛戈轉頭看站着前面的郭楠和陳彤,往日吵鬧的厲害的兩人,今天都安靜的反常。
姜亦側頭看了她一眼,目光略涼,但沒再說什麼。
葛戈也保持沉默。
一路到了電影院。
中間郭楠要走人,姜亦沒攔他,反而被陳彤攔住了。
她說:“姐姐今天難得賞臉陪你看電影好不好?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跑什麼?”
郭楠冷淡道:“沒什麼興趣。”
“幹嘛?找什麼借口?你害羞什麼呢?雖然我不醜,但也沒漂亮到讓你害羞的地步吧?”
郭楠一臉見鬼的表情看着她,“你胡說什麼?”
陳彤摸了摸臉,“成了成了,站這讓人看笑話,走走走。”
說著拽了郭楠一把。
郭楠嚷嚷道:“你沒傻吧?你腦袋被磕了?”
“我靠,你才被磕了呢,蠢成這樣!”
“你他媽說什麼?!”
“你耳聾啊?”
兩人拉拉扯扯的走遠。
姜亦抬了抬下巴,“走!”
不是周末,但有新片上映,售票處還是排起了長隊。
葛戈給老闆打完電話請假回來,陳彤和郭楠已經買好零食站一邊鬥嘴,姜亦閑閑的站在隊伍中心,他身量高,長的養眼,灰撲撲的人群中十分醒目。
“請完了?”陳彤問她。
葛戈點頭。
她伸出端着爆米花桶的手,“吃點?”
“不了。”葛戈擺手,隨後朝姜亦走去,將手機還給他。
姜亦唔了聲,將手機放進口袋,“你們老闆說什麼了?”
“叫我好好玩。”
“呦,挺開明。”
葛戈點了點頭,剛要走開。
他又說:“陪我等會,一個人太無聊了。”
葛戈便順從的站在他旁邊,時不時隨着隊伍往前走。
嘴上說無聊,事實她留下來后兩人也不曾有交流。
售票廳很喧鬧,也有另外作伴排隊的,基本是情侶,他們兩個站一塊倒也不顯得突兀。
只是......葛戈側頭看了眼姜亦漂亮的側臉,感覺好像怪怪的。
關於選片。
那兩人沒心沒肺對於看什麼都無所謂。
姜亦便問葛戈的意思,葛戈沒看過電影,對於新上映的片子也不了解,她不太懂現在的熱門。
所以意見近乎作廢。
“以後我們多來看看。”姜亦盯着大屏幕上的電影公告說道:“這樣就熟悉了。”
語氣淡淡的,就像隨口而出。
不等葛戈有反應,他又道:“看文藝片吧,安靜點,大片太鬧了。”
有個上映不久的青春電影,講述的也是比較靠近他們年齡的故事。
看的人多,這個時段幾乎排滿,位置都是分散的。
葛戈:“要不要換一個?”
“不換。”姜亦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示意營業員拿票。
四人的位置被兩兩分散。
陳彤要跟葛戈一起坐,結果郭楠在旁邊貧了幾句,就那麼傻乎乎的跟他走了。
偌大的放映廳烏壓壓坐滿了人,葛戈跟着姜亦走到最里側坐下,燈光一黑,屏幕隨着音樂開始播放字幕。
姜亦將吃的放在扶手上,戳了戳葛戈的胳膊讓她知道。
影片講述的是男女主人公在青少年時期的情竇初開,到之後幾年出入社會嘗遍人情世故后的心智轉變,從笑到淚到唏噓,表面反應對青春的美好嚮往,側面則表述了社會的現實殘酷。
分開幾年後物是人非,男女主人公重逢時,女方醉酒哭着說:“我是有等你的,只是我等不過時間。”
心裏刻的最深的那個名字,永遠不代表是你感情的終點。
有人哭了,周圍響起不少的啜泣聲,緬懷的可能是最初的一個人,或者整個青春,又或者只是那時甜澀的回憶。
姜亦突然傾身靠過來,黑髮輕輕蹭着葛戈的耳畔,他壓低聲音說:“換做是你你會等嗎?”
沉沉的磁性嗓音,在當下充滿了詭異的誘惑。
葛戈說:“不知道。”黑暗裏只有姜亦望着前方的雙眼帶着亮,“你呢?”
“我啊......看人吧!”
很多年後的一天,這一幕在記憶里被淡忘,身邊多了些人,少了些人,他們等到了彼此,也等到了生不如死。
電影結束出來,葛戈發現陳彤的眼圈有些紅,對方並沒有要掩飾的意思,坦蕩蕩的看着葛戈,眼裏帶着潮,嗚嗚嗚的假哭。
“好慘啊,你都沒哭嗎?”
葛戈搖頭,按了按她的眼角,“演的,感受不到。”
他們還沒經歷那麼多,暫時沒有感同身受。
陳彤打了她一下,“冷血啊你。”
郭楠遞過來一張紙巾,垂首看着不同以往的陳彤,眸光裏帶了點複雜,“你還是擦擦你的眼吧,跟兔子似得。”
陳彤白了他一眼,接過來胡亂擦了下。
這天過後陳彤和郭楠的相處有了微妙的變化,依舊吵吵鬧鬧,只是以前郭楠是真的不耐煩,現在則帶了點嬉笑和寵意,無意中開始包容對方。
誰都不知道這變化是好是壞,只是當下很和諧。
時間往後推移,葛戈開始習慣出入那個小別墅,習慣了張嬸,也習慣了杜青。
她叫杜青阿姨對方會拒絕,所以叫杜青杜媽媽。
葛戈在力所能及下包攬很多家務活,儘管她袖手旁觀也不會有人提意見,由此張嬸更喜歡心疼她。
她對那個家詭異的沒有絲毫念想,在最初的期待落空后,連帶葛風潮也成了一個很遙遠的標記。
美好的表象下總暗藏着些什麼,那是人們所無法預料和掌控的東西。
天氣逐步趨於炎熱,某個悶熱微微汗濕令人燥郁的深夜。
葛戈在別墅門口看見了一輛小轎車,車門旁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她不懂牌子,但想來也不會多便宜。
別墅少見的大門敞開,一二樓連帶院子通通亮着燈。
葛戈驀然停了腳步,站在暗處看着。
少頃,裏面傳出隱約的打砸聲,然後是女人刺耳的尖叫,和隱約的咒罵。
葛戈下意識拽住自己的衣擺,輕輕擰起眉。
聲音持續不斷的傳出,具體說的什麼因距離問題聽不清。
她抿嘴稍作思考,剛要動作,突然有人走了出來。
是個中年男人,步履踉蹌,被人推出來的,多少顯得有些狼狽。
站在車旁的男人身形一動,被對方抬手制止,“沒事,不用管。”
他說話有點糊,明顯喝醉了。
門口出現一個身影,隨後是姜亦清冷的臉,目光陰狠刺人,額發微亂。
他大聲道:“馬上給我滾,永遠不要踏進這裏。”
男人扯了扯領口,笑了下,“你信不信只要我想,你們娘兩連這都沒的住?”
“......”
“姜亦,你終歸太嫩了,不過我不會趕盡殺絕,你媽雖然瘋了但是那張臉還在,我......”
“滾!”姜亦惡狠狠的開口打斷他,“你讓我覺得噁心。”
“再噁心你也是我兒子。”
他接著說:“想想你自己,別忘了杜青變成瘋子是誰的手筆,也別忘了姜雲是因為誰死的,你就是個間接殺人兇手,你這輩子都脫不了這個名頭。”
葛戈猛地瞪大眼。
姜亦身子僵住,彷彿被人拿槍狠狠頂着。
以至於過後對方離開了他都不曾動一下,那片薄薄的剪影纖弱的宛如下一秒就會成為碎片。
好半晌葛戈才緩慢的移動腳步走出去。
距離不斷接近,對方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兩三米的距離。
葛戈看着垂着腦袋的少年,輕聲叫道:“姜亦。”
對方抖了下。
她想起什麼,突然從口袋掏出一支棒棒糖,遞過去,“我剛才買的,這個......味道不錯。”
她上前幾步,拉住姜亦緊握成拳到關節泛白的上,冰冷堅硬,目光稍作上移,不經意間和他的視線交疊在一起。
裏面空洞無望,還有很明顯的水漬,下一秒就要落下來的樣子。
手上的糖就這麼掉在了地上,“姜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