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殘忍殘酷

夜深，三更剛過，一輛騾車從府衙後門駛了出來，不緊不慢地朝葫蘆街而去。

車內一身夜行裝束的姚龍盤腿坐着，用讚賞地目光望向對面的劉舉，說道：“賈思明真是高估了方威那龜兒子，說什麼要四天時間，這前後不到一天的功夫，方威就讓人來了府衙三趟，一趟比一趟帶的財禮重，我看明兒一早，他就要親自登門了！”

劉舉笑道：“成百上千憤怒的流民堵在家門口，隨時都可能衝進來將自己洗劫一空，我要是方威，這種時候絕對不會再端什麼架子，老早就帶着重禮親自上門求見了！”

姚龍說道：“如果沒有近千的家院打手，他方威就是再沉穩也熬不到明天，不過話說回來，也幸虧他能沉住氣，不然，這三趟萬兩白銀，我如何能撈到手？這次你幹得不錯，比我預想中還要好！”

劉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姚龍，“老爺，雖然消息傳播得快，又有郝東方等人在其中推波助瀾，但歸根結底，能有這種效果主要還是因為老爺和夫人啊！”

姚龍奇怪地問道：“這話怎麼說？”

劉舉答道：“歷來流民鬧事，通常都是衝著官府去的，若沒有老爺的威懾力和夫人日復一日的善舉，這些饑寒交迫的難民怎能壓抑心中的憤怒如此之久，又怎會被郝東方他們微微挑唆，便將憤怒一股腦全發泄在了方威身上？”

“我倒是沒想過這些，看來紙鳶做得那些善事也並非全無益處嘛，呵呵……”姚龍笑了笑，臉色卻凝重起來，“劉舉，你真的知道我想從方威那得到什麼嗎？”

劉舉稍作思量，答道：“起初我以為老爺只是想儘快救出韓詩茹，以免耽誤了柳姑娘的病情，不好向信王爺交差——”

“那現在呢？”姚龍嚴肅道。

劉舉舔了舔嘴唇，眼神中透露出對姚龍的敬畏之情，“老爺，是想將整個方府一口吃下去吧？”

姚龍愣了愣，繼而開懷而笑，“劉舉啊劉舉，讓你做一個七品知縣真是屈才，真是屈才啊！”

劉舉苦笑搖頭，嘆道：“老爺，說句心裏話，我並不是很贊成這樣做，畢竟無端給自己豎了一個強敵，將來到了京城，恐怕有意想不到的麻煩。若非韓詩茹事關重大，就是這驅使流民之計，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錦衣衛，咱們確實招惹不起！”

姚龍道：“既然要救人，不可避免地就要得罪方威，而且我已經拿了他上萬兩白銀，卻沒派過半個衙役替他驅散流民，說不定他現在就已經在給他乾爹寫信訴苦了！我還是那句話，一不做二不休，方府和錦衣衛，咱們一口氣連根拔掉，如果有人走脫，那也是咱們時運不濟！”

“老爺說的是……”劉舉振奮精神，“郝東方也是錦衣衛，沒少和瑞州的上司打交道，只要我們下手夠快、夠突然，封鎖城門的情況下，有足夠的時間將他們清掃一空！”

姚龍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悠然道：“郝東方信得過嗎？”

劉舉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不是我跟他交情有多深，而是他已經沒了退路！樊陽的事情已經敗露，屆時皇上追查起來，不僅僅江西的官員，作為皇上耳目的錦衣衛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郝東方知道自己肯定會被推出來背黑鍋，他除了寄希望於老爺和信王爺，實在已經沒了退路。”

姚龍仍然覺得有些不放心，“他會不會以此向錦衣衛邀功？”

劉舉思量道：“那就要看他有沒有這個膽量了，老爺的身手他一清二楚，報密的後果自然不言而喻，我想他不會冒這個險。”

姚龍聞言忽然笑了起來，諱莫如深地問：“劉舉，那你能不能給一個理由，讓我對你也放心啊？”

劉舉似乎料到有此一問，“老爺，我的境地事實上比郝東方還要不堪，他起碼還有邀功的可能，而我呢，我向誰邀功，又有誰能保我？”

拍了拍劉舉的肩膀，姚龍道：“開開玩笑，莫要當真！”

車外此起彼伏的叫罵聲逐漸清晰起來，顯然離葫蘆街已經不遠，這麼晚了流民還在繼續鬧事，聽聲音似乎沒有半點倦意。

掀開門帘一角，劉舉探出身子吩咐車把式道：“繞到後面去，找處寂靜隱蔽的地方停下來。”

瞅了一眼車外群情激憤的流民，姚龍嘆了口氣，心想，“幸虧讓紙鳶搬來了府衙，否則這麼大的事情鬧起來，她又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傻事了！”

劉舉回到位子上坐下，側頭髮現姚龍繃著一張臉在那沉思，以為他在擔心那些被當作刀槍使用的流民，便輕聲勸慰道：“老爺，與樊陽北城的犧牲比起來，這次，真算不得什麼！”

抬起眼皮瞪了劉舉一眼，不知為何，姚龍沒來由地激動起來，咆哮道：“你以為我是在婦人之仁嗎？”

劉舉趕緊搖頭，心裏邊直打鼓，“我這不也是好心讓他給自己找個安慰嗎？怎麼反倒罵起人來了？”

姚龍瞧着劉舉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裏在想啥，“唉，劉舉，現在的狀況你比我還要清楚！沒有方府的存糧，這滿城百姓在殭屍來襲之前，就得餓死一大半，什麼出去採買糧食，什麼向周邊府郡尋求幫助，那都是些沒用的屁話，人人自危的時候，誰還會管我們死活？能依靠的也只有我們自己啊——在柳如是病好之前，在我離開瑞州之前，哪怕要殺掉城裏一半的人來餵飽另一半，我姚龍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殺掉一半來餵飽另一半……”劉舉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殘忍震撼，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直是他的座右銘，可是跟眼前這年輕人比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勉強還稱得上有良知，“老爺，我，我懂了！”

與葫蘆街的喧鬧不同，方府西側的寡婦衚衕出奇地安靜，蒙上白色面具的姚龍走出騾車，悄無聲息地閃過兩丈寬的街道，輕飄飄越過院牆，進入了方府。

在來之前從賈思明和其他官員那大致了解了一下方府的佈局，姚龍知道自己所在乃是下人居住的側院，由於整個方府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葫蘆街正門，所以這兒沒有任何人巡邏把守，所有房間也是黑乎乎沒有一點兒光亮。

稍稍辨別了一下方向，順着青石鋪就的小道快步奔行，姚龍猜測韓詩茹和左旭極有可能被關押在南院，那兒是打手走狗的起居之所，據賈思明說，方威私設的刑房也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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