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三色人格(上)
蔣麒翻閱着幾份文件,匆匆掃過內容,並不意外——
哪怕在通訊不發達的災后,北方日新月異的變化也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尤其是與南高麗的那一場神出鬼沒的戰鬥,就像老虎逗鼠的滑稽表演,其中隱隱暴露出的實力遞上了各國領導人的案頭——出入北方“旅遊”的外國人開始變多。
這時代國與國之間的貓膩多得可以墊桌腳,跨國旅遊都是把腦袋拴在肚皮上——痴心妄想……那些外國人的目的可想而知。
蔣麒合上文件並沒有放太多心思,不說核心技術不可複製,保密工作也相當全面。
“四方約戰的後續談得怎樣了?”蔣麒接過水杯潤了口嗓子,問向秘書官。
“‘人’‘財’流失把其他三區的城主都急紅了眼,誰還坐得住……只是扯皮花了點時間,不過已經按照您的要求‘以四方約戰來評定各方實力,勝者我方按價售賣技術幫忙建設傳送陣,敗者我方提供技術支持,並負責每年售後維修,只需對方支付相應額度的費用’。”
蔣麒提出四方約戰,就抱着必勝的信念:聚焦華夏全民的目光,以武力排資歷。
摘掉北方“四方最弱”的標籤,戴上“最強”桂冠,以武力震懾,顛覆全民印象……這才是第一步。先武後文,雙管齊下蠶食華夏。
蔣容明顯也知道蔣麒的計劃,進入城主辦公室後放下四方約戰的預算報告,皺眉嘟囔道,“這幫鐵公雞,一點錢都不肯多出,要我說……等咱們‘靈素’‘武鬥’‘元素捲軸’都開始普及,就可以全民皆兵,到時候把他們一個兩個打得哭爹喊娘,哪用那麼麻煩?統一強國的事還要一步兩步三步的算計也真夠累了!”
“有精力就去對付周邊國家,華夏可經不起內耗了……能不內鬥就盡量避免,要不然也不會有‘不分裂法’了。”
被蔣麒堵住話頭,蔣容掀了掀嘴唇沒再爭辯,蔣麒也不在搭理他,側頭看了下時間,又問秘書官。
“幕城主現在在哪兒?”
“今天是s基地例行總結彙報的日子,幕城主在電話室。”
“啊……”蔣麒低頭一按袖扣,想通訊一下,手摸上粗糙的扣子,才想起即戰事結束,靈犀核通訊設備作為戰略物資,為防止技術泄密已被全部召回。
蔣麒收回手,輕揉鼻樑,蔣容端詳幾瞬,突然道:“哥你休息會兒吧。”
蔣麒聞聲看向蔣容。
蔣容語含憂慮道:“哥你沒發現你最近總是疲憊睏倦嗎?聽管家說你起床的時間越來越晚了……過去你幾天不睡都精神百倍,這真有點不尋常了。”
蔣麒感到眼前似有黑紋,閉了閉眼后復又睜開,看向擔憂的蔣容,面容溫和道,“知道了。”這樣說著,卻打算等會去補個覺,最近總是感到睡眠不足。
當夜。
幕西山回到房間,蔣麒已經睡下,睡顏略顯憔悴,視線掠過蔣麒眼下的青影時頓住,幾瞬后才微微偏移——卷長的睫毛乖順地垂在眼帘下,遮住那雙湛藍的眼睛,想起婚禮上那句“等我”和蔣麒那時的眸色變化,幕西山的目光就變得深沉。
手指拂過蔣麒的眼皮……那些他不希望看到的東西,就藏在這雙眼皮後面。
這樣想着,時間快到12點,明月高懸在天空中央,一抹月輝撒入房間。
蔣麒在黑暗中睜開了眼——即使不看,幕西山也知道那是雙怎樣的眼睛……湛藍色矇著一層不詳的黑光,仿若海洋深處的漩渦。
黑藍的眸子看到幕西山後不由透出猩紅,眼眸主人勾了勾嘴角,道:“呵,終於不裝睡了……看來你也學聰明了不少?終於明白了背對‘鏡子’也只是暴露‘無知’?”
“蔣麒”的手滑過自己的臉,與蔣麒一般無二的嗓音此時卻判若兩人,黏膩如蛇爬行而過般冰冷滑膩,“……不過你似乎也沒有告訴‘他’,獨自承擔可就有點愚蠢了,你說是么?”
與此同時,“蔣麒”的手飛快掐住幕西山的脖子,眸中猩紅如血,仿若恨意,“見鬼的,我可沒忘記你毀了我的記憶!”
生死威脅只是一瞬,彷彿戲弄一般,那雙手順着脖子往上,滑過幕西山的臉側、額角,最後罩在頭頂,五指攏起,似乎很想挖開頭顱看看。“蔣麒”慢慢坐起身,嘴唇貼在幕西山耳後,鼻息噴在敏感的耳垂上,呢喃低語:
“真想也毀了你的記憶……這樣才算公平,你說不是嗎?”
“席善。”幕西山拉開兩人的距離,用平靜的語氣緩緩道出。
“嗯?”席善的指尖劃過幕西山的頭皮,黏膩的尾音勾起,像蛇尾在而耳膜震顫溜走,嘴唇也再次貼近幕西山的耳朵。幕西山心裏正想着什麼並未注意席善的小動作,只是下意識一退再退,直到背靠牆壁才回過神來,冷下了臉。
席善無趣地撇撇嘴,拉開兩人的距離,手卻沒離開幕西山的頭,歪歪頭道:“算了……趁我心情還沒變差,想說什麼趕早。”
“席善……”
幕西山想起那些在記憶石里看過的記憶,心臟微微抽動……無法分辨那是種什麼情緒,但不論代表什麼,都不足以撼動理智。幕西山沉默半響,“你不該再出來……西蒙不應該讓你出來。”
一個不該,再加一個不應該,足見幕西山此時的心情有多糾結,難以表述。
“西蒙?”
像聽到什麼可笑的笑話,席善咀嚼着西蒙的名字,還算愉悅的表情變得莫測,后低笑出聲,屬於蔣麒充滿魅力的磁性嗓音都笑出陰陽怪氣的韻味,讓人頭皮發麻。
“是蔣麒告訴你……品性高潔的‘光之王子’會把我關起來,然後偉大地與我‘同歸於盡’,不再打擾你們‘雙宿雙·飛’?”席善笑聲越加猖狂,目光中翻騰出譏諷,幾乎剋制不住嘴角勾起的冷意,片刻后復又甜膩地笑開,“居然有人相信?這太可愛了不是么?人心啊……”
“人心吶……”席善一聲聲嘆着,手指從幕西山後腦移到眼下,一下下勾勒出那雙澄澈的碧眼。
“人心真是美妙的造物啊……”
席善微微眯起雙眼,視線糾纏着幕西山不置可否的目光,纏綿到讓人顫慄,用古怪而複雜的語氣慢聲細語:
“……我們曾經唯西蒙馬首是瞻的小侍讀到了這裏,逐漸拋掉過去,變得越發像個掌權者。——或許連追憶西蒙的時間都很少了吧?——那個可憐的傻瓜還以為可以在你心裏住一輩子,可人心就那麼大點地方,裝太多其他東西,民心、國家、抱負……西蒙該被擠得無處停留了,我說對了嗎?”
幕西山目光垂落在眼睛的手指上,如蜻蜓點水掠過,后垂下眼——
席善的視線就澆注在幕西山垂下的眼皮上。
沉默的夜裏只有時間走過的聲音,幕西山心中如鐘擺震蕩,再抬起眼時眸色卻清亮透底,聲音沒流露出一絲顫動,“上一世西蒙是主,我為仆,為他盡忠是本分,死也理所當然……這一世,縱使心中有任何想法,我都已經不再是侍讀,西蒙也不再是我的主人。”
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不論心中有多少百轉千回的情緒……木已成舟,都應該活在當下。
“呵……”席善彎了彎眼角,聲調越發古怪膩人,“看來你學會很多,唯獨沒學會愛人之心。真是冷情的孩子啊……”
席善語氣詭異地笑語盈盈道:
“無心,自然不懂人心……你可以輕易拋掉過去,我們偉大的聖人西蒙為何不能也拋掉過去?沒了帝國的枷鎖,放下無私大愛,西蒙的心也會變……變得自私、可恥。雖然那個偽君子不會承認,在他沒找好冠冕堂皇的藉口前——我覺得你和那傢伙結婚的時間選得真不妙,要是晚一點,再晚一點……等我耗光了西蒙的力量、等西蒙消失了多好?”
幕西山這才臉色微微一變,目光緊緊盯着席善,“……你騙人。”
“騙人?”席善看出幕西山的底氣不足,臉上笑開了花,大發慈悲地暫時放過幕西山,“信不信隨你。”
席善頂着背後灼灼視線,起身走到桌旁,穿過月光時已不再被灼燒,從架子上找到幕西山平日書寫捲軸的筆墨紙,伏案揮筆。
幕西山藉著月光能看出那是張他幾乎不用的黑色原紙,用來書寫暗系魔文,很可能是跟“固魂”有關。
席善落筆寫成魔法捲軸,魔法波動順着筆墨勾勒的紋路閃過浮光,他撕破捲軸,一圈黑光以捲軸為軸心,籠罩住席善,光影中幕西山看不到席善眸色變幻——黑藍眼眸中湛藍色浮出,黑色退散到邊沿,直到淺得只剩下一層碧環。擁有木系虹瞳的主人轉身看向幕西山,隔着那層黑光,幾步上前又頓住腳步。
“……(薩)西(山)……”聲音嘆息,不知想表達什麼。
幕西山聞聲心中一顫,卻看不清席善的眼。
黑光褪去,幕西山再次看清沐浴着月光的俊顏,席善藍黑色的眸子前所未有的冰冷,就好像剛發生過多麼糟心的倒霉事,低咒一聲,“……真是狡猾的小偷。”遷怒起“罪魁禍首”的幕西山。
“趁我放過你時最好還是識相一點……別因為毀了我的記憶就得意忘形,我雖不了解你,卻了解西蒙。而西蒙了解你。我大概能想像到那是些什麼記憶,那絕不會成為你有恃無恐的資本。”
席善嘴角勾起,惡意毫無掩飾地釋放出來,笑得意味深長,“誰讓我失憶了呢?你說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