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袁滿倒在鄭衍敘身上的那一瞬間,鄭衍敘只覺得那簡直是一座大山倒向了自己。噗……幾乎吐血。
一旁的鐘以默在最短時間內反應過來,一邊走向袁滿,趕忙拉起她,一邊乾笑着向袁媽解釋:“阿姨你誤會了……”
卻不料這胖妞竟然比她看起來的還要重,鍾以默沒能拉起她,反倒被她帶的鞋底一打滑,鍾以默就這麼一個趔趄,直接跌倒在了袁滿身上。
被壓在最下方的鄭衍敘,臉瞬間青了。噗……兩座大山。
而此時的袁媽,看着自己面前這兩男一女——自家女兒,以及……兩個男人——袁媽的三觀瞬間碎成玻璃碴。
好不容易等這三人爬起來,袁媽已經拿着袁爸平常用來抽陀螺的鞭子,好整以暇地等在那兒了。
袁滿看着母上大人手裏的鞭子,頓時冷汗都下來了:“媽你聽我解……”
話音未落,袁媽已經拿起鞭子直接沖袁滿揮來。那架勢,豈是單單一句“老當益壯”就能夠形容的?
眼見這老太太熟練地揮着腕粗的鞭子、大氣都不喘一下,連一向王霸之氣的鄭先生,人生之中都頭一次犯了慫,更別提已經麻溜地躲到陽台去的鐘以默。
就連后一步被吵醒的路子喻,剛從次卧里探出個頭來,看見眼前這一幕,又嚇得趕緊縮回頭去,不敢踏出次卧半步。
此時此刻,唯一爭點氣的竟然只有平常多爬兩級台階都帶喘的袁老師了,袁滿其人,別看她胖,但躲起鞭子來簡直矯捷如劉翔,一下子蹦上了沙發,一下子又躍下沙發;一下子就躲到了廚房,一下子又竄進了衛生間。這身手,一看就是在家經常躲鞭子玩兒。
鄭衍敘表情複雜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切——以他為圓心,袁滿滿屋子地跑,老太太滿屋子地追,老太太身後還跟着只爆米花,看熱鬧不嫌事大地一路跟着老主人和小主人在屋子裏繞圈。
這倆主人一邊跑,還一邊嘮着嗑:“老爸呢?”
“你爸睡得跟豬一樣,不是地震都吵不醒他,你就甭想拉他來幫你說情了。”
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走着,最終,袁媽竟然先行體力不支,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躲得頭髮都亂了的袁滿這才從玄關的屏風后探出個頭來,見母上大人氣喘吁吁地丟了鞭子,袁滿這才鬆口氣,從屏風后光明正大地走出來。
袁滿一路走,一路大喘氣,路過那倆男的身邊時,狠瞪再狠瞪:慫蛋!就知道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最終,一屁股癱坐在沙發另一邊:“你現在可以聽我解釋了吧?”
袁媽扭頭看向自己女兒。如果還有力氣嘆氣的話,她現在肯定得好好長嘆一口氣才行。女兒這段時間舉止反常,袁媽琢磨來琢磨去,終於認定這一切都是自己這個滿腦子餿主意的女兒使的激將法。緩了緩,道:“得!我答應讓你搬出去住,你啊,就別再給我整這些有的沒的了。”
袁滿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袁媽這話什麼意思。
博晏回國后的這段時間裏,她旁敲側擊了那麼久,母上大人都沒答應讓她搬出去,結果這回,竟然就這麼鬆了口?換做幾個小時前的袁滿,聽到這話,肯定會開心得一蹦三尺高,可此時此刻……
袁滿倒是挺感謝母上大人追着自己一路甩鞭子,否則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汗流浹背。水分都成了汗,也就沒淚可流了。
“我跟博晏分手了。”
袁媽騰地就站了起來。最後一絲力氣都用來環顧袁滿和那倆陌生男青年。也就是說,自家女兒分手了,受刺激了,才跟這倆男的……哦不!
袁滿一看母上大人那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就知道她又誤會了,連忙指指鄭衍敘:“他養的植物快死了,來咱家借營養液而已!”
鄭衍敘配合地點頭。
袁媽看看鄭衍敘,再看看袁滿;又看看鄭衍敘,又看看袁滿,最終又一屁股癱坐回沙發上。
這年輕人看起來一表人才的,也不瞎,確實不像是會看上自家女兒——這個認知真的是太傷母親心了。
還是聊植物吧,起碼植物不會傷一個母親的心:“什麼植物?營養液也有區分的,不能亂用。”
鍾以默反應倒是快,這時候已經抱着之前放在門外的盆栽獻給了袁媽。
袁媽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株平安樹,如外科手術醫生一般朝身後一抬手,袁滿立即領會,跑去陽台把鏟子等工具一併送上。袁媽鏟開表層土壤一看,搖頭:“澆水澆太頻繁了吧?根莖都泡發了,扔了買過吧,反正也不貴。”
說著便差使起袁滿來:“把盆栽拾掇拾掇,扔了吧。”
袁滿應了一聲,這就抱起盆栽準備往垃圾桶里送,始終不說話的鄭衍敘這時候終於開口,卻是聲線緊繃的:“能不能救活?”
袁媽微微一頓,忍不住又看了眼這年輕人,他也不像是捨不得花個一兩百塊錢再買一株的吝嗇鬼……
袁媽見他如此堅持,只能說:“可以試一試,放我這兒一星期,我養着看看。不保證能養活。”
***
這個混亂的夜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電梯平穩下行的過程中,一行三人各懷鬼胎,鄭衍敘站在最前,袁滿和鍾以默站在後邊,正擠眉弄眼地交流着。
——鄭衍敘這廝為什麼就那麼寶貝這株平安樹?有什麼□□沒有?
——因為那是他的此生摯愛,是他的夥伴,是他的愛人,是他勇氣的源泉。
——你是說,鄭衍敘是,戀物癖?
瞬間,袁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鄭衍敘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了,原來他愛的不是人!
袁滿咽一口唾沫,不由得看向鄭衍敘的背影。哎,惋惜……
不管是戀物癖也好,戀啥癖也罷,這一晚上受了這兩人不少恩惠的袁滿,愣是拋下成見,親自把這兩人送上了車。
甚至鄭衍敘林臨上車前,袁滿不忘拿起鄭衍敘的手,在鄭衍敘的一臉的不解與兩眼的抗拒下,照干不誤地拍了拍鄭衍敘的手背,如同慰問下屬的老幹部般,滿臉的任重而道遠:“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救活它的!”
同時,袁滿也為自己的母上大人感到壓力山大,母上大人這回救的可不是盆普通的平安樹,而是這位男青年的愛人啊……
鍾以默無所謂地一撇嘴:“他怎麼會瞧不起你?他小時候比你還胖……”
鍾以默的最後一個字剛吐了半個音節出來,鄭衍敘便一記眼刀橫架在了鍾以默喉頭:“閉嘴。”
鍾以默忌憚,乖乖把自己的嘴巴拉上。
袁滿就這麼目送鄭衍敘駕車駛離,自個兒轉身正準備往回走,兜里的手機就震了。
掏出手機,映入眼帘的是來自“博晏”的短訊提醒,那一刻,袁滿只想自戳雙目。
夜,深了。
夜風也不知何時停止了。
鄭衍敘的車早已駛遠,無影無蹤。
袁滿就這樣站在一派死寂的街邊,也不知發獃了多久,手指幾乎是僵硬地,點開了這條短訊。
“整件事錯全在我,林佳她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希望你別怪她……也希望,我們再見還能是朋友。”
這條處處透着對另一個女生的維護的短訊,為一段長達10年的相識,以及一段長達8年的戀情,畫了個圓滿的句號。力透紙背,無可刪改。
那一刻,袁滿突然想念起某個陌生而溫暖的掌心。就像幾個小時前那樣,在她忍不住掉眼淚之前蒙住她的眼睛,緊緊捂住,不給她光明,但也帶走她的悲傷,就算是欲蓋彌彰,也好。
***
愛情專家袁老師淪為單身狗的第一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帷幕。
失眠到7點的袁老師,7點半就被鬧鐘鬧醒了。
看一眼鬧鐘,“哐當”一下又倒回床上——多睡會兒吧,能溫暖你的,也只有被窩了……
可是真的,但凡一睜眼,袁滿就徹底再也睡不着了。攤煎餅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得正起勁兒,卻猛地瞧見對面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正驚疑地看着她——
路子喻躲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袁滿也不確定她這麼盯着自己,盯了多久。
“表姐,你沒事兒吧?”路子喻問得十分小心翼翼。
“……”袁滿能告訴她,自己這是失戀綜合症犯了么?不能!死也要死得硬氣,“我在做起床操呢,呵呵……呵呵呵呵……”
袁滿就這麼乾笑着,在床上又硬挺了幾下身,便一軲轆爬起,洗漱換衣去了:“我上班去了,你再睡會兒。”
換好衣服之後便直奔廚房,準備和昨天一樣,去廚房拿幾片麵包就走,不料等着她的,竟然是一整桌的滿漢全席。
這一天,簡直是袁滿自出生以來待遇最好的一天。
京派的炸醬麵,豆腐腦,煎餅果子,糖糕。
廣式的蝦餃,燒麥,雲吞。
浙區的小籠包,武漢的熱乾麵……
全國的早餐都在這小小一張餐桌上碰面了。
袁滿坐在餐桌旁,吃了一口,鼻子一酸,差點“哇”地一聲就哭了。硬生生地一吸鼻子,愣是止住了:多吃點吧,搶都搶不走的,就只有你身上的脂肪了……
***
袁滿就這麼吃得直打飽嗝,騎着自己的小電驢,準備奔赴資本家處。
剛一拐出樓道前的小路,就聽“滴——!”的一聲極刺耳的車喇叭聲,袁滿瞬間就被逼停了。吃痛地揉着耳朵,循聲看去,只見不遠處停着輛陌生的車。
再一看擋風玻璃——
駕駛座上坐着個不算陌生的女人。
不就是昨晚被她捉姦……不對……不就是那個最無辜的小白蓮么?
袁滿想了想,跨着自己的小電驢走近那輛車。
駕駛座的車窗應聲而降,小白蓮的側臉看起來挺那麼來者不善。
“林佳?”
“我跟你還沒熟到可以直接省略姓氏吧?”小白蓮語帶不屑,“叫我宋林佳。”
袁滿撇撇嘴。滾蛋!誰樂意跟你裝熟?賤男人在短訊里一口一個“林佳”地叫而已,才害她誤會了。
不過隔着車窗看一眼這位宋小姐,天邊飄來兩個字:女神。
再低頭看看自己,天邊又來兩個字字:完敗。
袁滿沒好氣:“找我幹嘛?”
“……”
“你是在不知道他有女朋友的情況下和他在一起的,錯全在他,我不怪你,你不需要來道歉。”為了說這話,袁滿拿出了自己畢生的傲慢勁兒,“要怪就只能怪,當時的我太年輕,是人是狗沒看清。”
宋林佳被袁滿噎得臉色一白,咬牙了好半晌才想起來如何反擊:“誰說我是來道歉的?”
“……”
“博晏已經把你和他之間的事都告訴我了。他一直在前進,而你一直在原地踏步,你跟他在一起,只會拖他的後腿。”
“……”
“希望你們這次能斷得乾淨點,別拖泥帶水。”
想像着博晏在這個女生面前是如何把與她之間的這十年說得如此不堪,袁滿心裏漸漸揪成一團,繞也繞不開。
她唯一能做的,估計也只有逞口舌之快了:“渣男自有婊收,放心,我不會蹚這渾水的。”
“……”宋林佳頓時眼睛都冒火了。可不知為何,袁滿一點也不覺得痛快。相反,心裏那團毛球,越纏越緊,幾乎要讓她窒息。
而宋林佳沉默了許久,終於成功地逼自己冷笑開來:“就憑你這樣的,想蹚渾水都沒資格吧……”
“……”
“……”
面對宋林佳這般上下打量的眼神,以及嘴角那抹鄙夷的笑,袁滿頃刻間僵住了。
那是她最恐懼的眼神……
這眼神,她在面試官那裏遇到過,在無數人眼裏看到過,那些時候,從來都是博晏開導她,寬慰她。
如今,博晏都已經跟人跑了……
只剩她。
只剩她了……
一隻手輕巧地搭在了袁滿肩上。
袁滿一愣,還沒來得及扭頭看,宋林佳已眉眼一橫,掃視過去:“你是誰?”
“……”
除了鄭衍敘,還有別人嗎?
袁滿就這樣處在狀況外一般,看着鄭衍敘和宋林佳之間展開一組神對話——
“你是誰?”
“你說呢?”
宋林佳看一眼鄭衍敘擱在這胖子肩上的手——那樣堅定,那樣果決,頓時明白了過來,緊接着卻是冷笑:“你眼瞎嗎?”
鄭衍敘卻是不卑不亢,不氣不惱,下巴點一點宋林佳車上的那張博晏和宋林佳的合影,淡然地說:“不,是他心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