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014年2月14日,情人節,“袁老師今天不加班”發的一條特別不應景的負能量微博,再一次上了熱門,
“今日盤口,你是怎麼發現自己被劈腿的?”
結果評論里一個個都是福爾摩斯——
“假裝拿他的手機玩遊戲,被他一臉驚恐地奪回手機。”
“異地戀,從他對着廁所鏡子的自拍里,發現了一瓶女士香水。”
“在他家上廁所,發現廢紙簍里有張用過的衛生紙和他習慣的疊法不一樣。”
“原來從不在朋友圈發心靈雞湯的,結果有段時間裏,她連續幾天抄轉載陸琪說的話。”
“有一次去他家,發現他把床單洗了。要知道他平時懶到襪子都可以堆一個月,等我去幫他洗的。”
“老公說他晚上要應酬,很晚才回來,回來時我發現他沒穿襪子,而那天早上他明明是穿着襪子出門的。”
“他玩手機的時候瞄到一眼他的通話記錄,發現10086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有小三了——因為他是聯通的手機號。”
“有一天我發現他的車,副駕駛座的位置移到了特別前面。我當時就崩潰了,一個勁兒質問他,他終於承認,他那天確實和小三去車`震了。”
時間推移到2014年7月14號,“袁老師今天不加班”的真身,卻因為猝不及防地被劈腿而街頭痛哭中。
到底是從哪一刻開始出問題的?
是從她一提到要同居、他就支支吾吾不敢正面面對的時候開始?是從他回國后,每天和她的電話越來越少的時候開始?還是壓根就是從他開始努力變瘦、而她卻毫無節制地任由自己一直長胖的時候,就已經開始?
袁滿如今的腦子進水嚴重,混沌到壓根顧不上去思考這些問題,她的世界裏,只有自己的哭聲,以及手機那頭某人沉默的呼吸聲。
“嗚嗚嗚……”
“……”
“嗚嗚嗚嗚……”
“……”
“嗚嗚嗚嗚嗚嗚……”
終於,對方肯開尊口了:“哭夠了沒有?”
“沒!有!”袁滿帶着濃重的鼻音沖對方吼,似乎所有地憤怒都要加諸在這位無關人士的身上,“老娘……老娘被劈腿了,嗚嗚……你還,你還……嗚嗚嗚……就知道關心你的破盆栽!”
“……”
“嗚嗚……嗚嗚嗚嗚……”
終於,電話那頭再強硬,都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哭,放肆哭,哭夠了就打個車回家,洗個澡睡個覺,第二天醒來,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該談新的戀愛就好好談,該工作的就好好工作。”
袁滿用力抽一抽鼻子:“那第二個呢?”
顯然,第一個她做不到。
“去超市買把剪刀,回去剪了那個男人的‘作案工具’,我可以去保釋你。放心,你坐個幾年牢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
“……”
“……”
等了片刻,沒有得到任何回復的鄭衍敘自行掛了電話:沒出息的人,不配浪費他的時間。
只是他那可憐的盆栽——
鄭衍敘手插着褲袋走近這株盆栽,那是當年他連住了兩年醫院之後,從醫院的后花園裏帶出來的一株平安樹,其實並不值錢,但對他來說,這就是最名貴的植物。
他之前剛忙完,電腦都還沒關,屏幕上還顯示着公關部發給他過目的、針對之前的用戶信息泄露事件的三稿致歉信,當然這只是第一步,相關的賠償、科信雲的技術完善以及後續如何重建用戶信心,才是後續的重點。
之前他一怒之下,解僱了科信雲的總工程師,導致如今科信雲的技術團隊群龍無首,到處尋覓新的總工程師。
科信表面的一片平靜之下,其實滿是內憂外患。他現在該做的,其實是坐在電腦前,全神貫注地審核公關部出的那幾套危機公關方案,可他看了兩行,便忍不住分神,望向角落那株奄奄一息的平安樹。
鄭衍敘略一沉眉,便騰地站起,拿了錢包、手機和鑰匙便奪門而出。
於是十一點的北京街頭出現了如此奇怪的一幕——
開着豪車、長相清俊、一身考究金領打扮的男人,抱着一株價值不過百的將死盆栽,滿北京城地尋找還在營業的花店。
只可惜都這麼晚了,哪還有花店在營業?
跟着導航來到又一家花店門外,又一次看到門上掛着的“已打烊”字樣后,又一次落寞地回到車上。
只不過是想買瓶營養液而已,卻彷彿全世界都關上了門,鄭衍敘坐在熄了火的車裏,看着副駕駛座上的盆栽,彷彿看到了多年前那個孤立無援的自己。
偏偏在這時,還有電話要來打攪他。
他劃開接聽鍵,卻不說話,沉默是他表達憤怒的方式,電話那頭的人估計以為還沒接通,遲疑了半晌才“喂”了一聲。
“喂?”
“……”
“喂?”
“說。”
沉沉的嗓音,言簡意賅的一個字,着實令對方又愣了愣,才清清嗓,恢復一本正經道:“請問是袁滿的親屬嗎?”
“……”
“這裏是xx派出所。”
***
鄭衍敘不止一次捫心自問,自己怎麼會招了這麼個生活助理。
要不是因為老爺子操控了生活助理的招聘,最後只允許他的眼線和袁滿兩個人進入終輪面試,他也不需要二選其一,選了袁滿。他當時的想法很簡單:與其成天被老爺子的眼線監視,還不如招個資質平庸的人當助理。
可他很快發現自己聊錯了,這位袁小姐哪裏平庸了?她簡直是幫倒忙、扯後腿、凈添亂、不幹人事兒的個!中!典!范!
至於此時此刻的鄭衍敘,發現自己又一次料錯了:他還以為她沒膽子去剪了那渣男……
一輛豪車飛速駛進深夜的派出所大門,在狹小的空地上遊刃有餘地調頭,倒庫,熄火,一氣呵成。
一抹傾長的身影下車直奔派出所入口。
負責進門登記的警官看着面前這位聲稱是來保釋朋友的男子,靜敏地察覺到了異樣——
首先,但凡是趕來保釋朋友的,無一例外都是一臉焦躁,恨不得不做登記就直接衝進去。這人卻完全相反,一臉淡然,事不關己般站在窗口外,那卓然而立的姿態,倒像是視察工作來了。
其次,他臂彎里為何要抱着一株盆栽?
警官將信將疑地做好了登記,放行。
鄭衍敘這是第一次來派出所,不成想這深夜的派出所比空蕩的街邊還熱鬧,打着瞌睡的值班警員,忙着驗傷的滋事小混混,都在控訴對方對自己家暴的夫妻……從這些人面前一路走去,鄭衍敘終於發現了坐在角落的袁滿。
這女人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倒像是個沉着冷靜的罪犯了。
而袁滿對面的女警官,手裏拿着袁滿的作`案工具——一把由透明密封袋裝着的剪刀。
“你用的就是這把剪刀吧?”
袁滿抬頭,通紅的眼睛裏依稀寫着倔強:“我的律師來之前,我有權保持沉默。”
女警官忍不住笑了:“唉喲我去!港劇看多了吧?還保持沉默?”
一直不近不遠地站着的鄭衍敘聽到此話,不由一蹙眉,如此嚴重的傷害案件,這位女警官還如此不嚴肅?
估計他的眼神存在感太強,袁滿和女警官雙雙一頓,幾乎是同時扭頭看向了鄭衍敘。
袁滿一愣,隨即絕望之下陡生欣喜那般地看着他。
女警官也是一愣,眼裏短暫地閃過一絲驚艷,但很快如此不專業的眼神就被強壓了下去,換做一副刻板的臉:“你是她的律師?”
鄭衍敘沒回答,反問:“受害者呢?”
他的律師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律師之前在電話里也和他溝通過,受害者的傷勢如何,決定了她今晚能不能保釋。
“受害者?”警官頓露一臉詫異。
自行理解了一番之後,女警官終於恍然大悟道,忍不住一笑,“你管它叫受害者啊?真稀奇……”好好地感嘆了一番之後,才正色道,“在外面的空地上放着呢。”
這回換做鄭衍敘一愣了。
在外面的空地上……放?着?
***
很快,鄭衍敘在女警官的領路下,來到了……一輛損毀頗為嚴重的suv面前。
女警官朝這輛車努努嘴,彷彿在示意鄭衍敘:看,這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受害者……
短短一秒鐘時間裏,鄭衍敘的嚴重閃過太多複雜的情緒:所以說,受害者不是人?而是車?
誰的車?那劈腿渣男的?
所以說,她壓根沒剪了那渣男,而只是砸了車?
那他為什麼要火急火燎地趕來這裏?
日理萬機、分分鐘幾十萬上下的他,為什麼要為了這輛破車,跑到這個鬼地方來???
鄭衍敘略顯機械地轉頭看向那個躲在警官身後、一臉鬱悶的袁小姐——也就是說,整個事件中最蠢的其實不是這位袁小姐,而是他?
鄭衍敘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崩塌了……
女警官還記着袁滿之前那句——我的律師來之前,我有權保持沉默——不由搖頭失笑道:“你砸了人家的車,這點小事,賠點錢就成了,有必要扯港劇台詞么?”
卻不料一語就戳中了袁滿的脊梁骨,袁滿頓時臉一揚:“我為什麼要賠?這是我買的車!車貸直到現在還是我在還!”
女警官沒辦法了——她也就個小小的片警而已,成天處理家長里短的紛爭已經夠燒腦的了,太難翹的釘子戶,還是交給更牛`逼的人來解決吧——女警不由得看向身旁那位看起來就很不動聲色的男人——得!您就是那最牛`逼的人了。
“律師先生,還是你勸勸她吧。”
鄭衍敘慢條斯理地看向那個看起來一臉倔氣、實際上卻只敢拿車出氣的包子……
袁滿見他看向自己,完全能猜到他會說些什麼。
揶揄她只敢拿車出氣?
埋怨她害他白跑一趟?
又或者直接冷冷地看她一眼,調頭就走,什麼話也不說,只在隔天默默地炒她魷魚?
根據以往經驗,第三種才最符合鄭先生的尿性……
袁滿正等着自己的想法成為現實呢,卻在這時……
鄭衍敘竟然……
“呵”地一笑。
看向她的眼神里,竟還多了一份讚賞:“憑一己之力就卸掉了他的四個車軲轆,還把他的擋風玻璃毀成這樣,你也算能耐了。”
***
四目相對下,袁滿也笑了。
女警官完全看不懂這倆人之間的神互動,只能默默搖頭:得!今兒碰見倆奇葩。
卻在這時——
“袁滿?”
一聲熟悉的呼喚令袁滿的笑容硬生生僵在臉上。
袁滿跟機械人似的,慢慢慢慢地扭頭看向聲音來源——
女警官當然也看見了博晏,見袁滿不吭聲,只好先行上前:“你是車主吧?”
博晏的視線在自己的車和自己的女友面前來回切換,最終,停留在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身上。
之所以目光不自覺的停留在了一個全然的局外人身上,除了因為這個局外人的氣場太強大、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還因為……
這個男人的目光,短暫地審閱了一番他的臉之後,準確且陰冷地移向了他的褲襠——
彷彿在說——
“早該被剪掉的玩意兒,怎麼還安然無恙地長在那兒?”
博晏面對此番冷得如刀、令被盯者自帶痛感的視線,忍不住發自肺腑地,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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