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一百零七章
黃老爺想要楊熙跟兩個兒子一起去官學的念頭並不是剛剛產生的,實際上,自從決定讓三個孩子都去縣裏念書的時候起,黃老爺就已經做出了讓楊熙一併跟去的決定。
做出這個決定,並不只是因為與楊老爺的交情或者是對楊熙這個孩子的喜愛,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黃家確實沒有比楊熙更合適的人選了,苗二喜要跟着黃老爺去做生意,胡老三是看門的,弄個小丫鬟去學校也不現實,所以算下來讓楊熙過去最合適,當然黃老爺也不指望真的讓楊熙全天候的伺候倆兒子,就是有個什麼事兒起碼有人跑腿兒就行。其實這件事兒早該跟楊熙說,只是黃老爺辦事兒一向拖拉,拖來拖去又趕上女兒受傷,接著兒子就跑去考試了,等他想起來這回事兒,已經是兒子們收拾好行裝準備去縣裏的時候了。
其實黃老爺很想讓楊熙也正經上學而不是做個書童,但是想想一年好幾十兩的花銷,他還是把這話吞回肚子裏去了,心裏頭默默安慰自己:書童也能蹭個課呢!這不是跟在家給劉先生當書童差不多?楊熙對這個安排更是沒話說,黃家兄弟並不真的把他當下人,說是去當書童,說不得也能跟着學不少東西,這真是極好的了。
黃家眾人對這個安排沒什麼話說,便是最小氣的錢氏也捨不得兒子沒人伺候,這件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對於楊熙要去縣裏讀書的事情,大概最遺憾的便是劉八明了!
作為一個考了二十多年舉人的老秀才,劉八明在決定放棄科舉去做一個給人教書的先生的時候,人生目標便從考上舉人變成了:教出起碼一個舉人學生來。當然桃李滿天下或許是絕大部分做老師的人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最深層次的追求,但是對於劉八明這麼個老秀才來說,能教出幾個秀才再出那麼一兩個舉人恐怕就已經是他的最高追求了。在這種情況下,劉八明又哪裏捨得他眼裏最有可能考上舉人的楊熙飛走?
是的,劉八明對楊熙的評價相當高,比黃鶴更聰明,比黃鵬更刻苦,這樣的學生有什麼道理考不中秀才?他的記憶力或許達不到黃鸝那樣過目不忘的妖孽程度,但也絕對要比黃鶴等人的記憶力更好了而且經過一陣子的教授,劉八明驚訝的發現,楊熙竟然具備了他所有學生都缺乏的一種天分:在吟詩作賦方面的天分。
作為一個傳統文人,劉八明是相當在意學生們的詩賦水平的,儘管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吟詩作賦在可局中的分量越來越輕,二十多年前,皇帝下旨宣佈今後不會在會試中考考校詩賦,十年前詩賦更是再次從鄉試考場中被逐出,但在科舉的第一關,考取秀才資格的童試里,詩賦的重要性依然相當突出:光是縣試的五場考試里,最少就有兩場試帖詩的考試,如果趕上個喜歡詩賦的考官,五場考試中三場出現詩賦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可以說,擅長詩賦不能保證一個學生一定考上秀才,但是在大部分情況下,不擅長詩賦一定不可能在童試取得好的名次。
所以當劉八明發現楊熙居然能夠對着屁股大的池塘都能吟上一首荷花一首金魚之後還能再謅上幾句垂柳,且居然蠻有意境之後,那種驚喜是無以言表的:這樣一個孩子,考秀才簡直信手拈來,運氣好的話說不得能考個舉人呢?這麼好的學生,偏偏要走了!
劉八明簡直鬱悶死了,每每想到飛走了個未來的舉人學生,總要心如刀絞,再想起也準備踏上科舉路的另一個小天才黃鸝,心如刀絞的感覺登時變成了真的心絞痛,恨不能捂着胸口哭一場,扭頭看看手頭這倆學生:聰明是都夠聰明的,奈何基礎太差,且皮相好雖好,偏一張口就成了一對兒逗比!這麼兩個傢伙,要驢年馬月才能考上秀才啊!劉八明傷心之餘,對蘇怡竇英越發嚴格,只把這兩個傢伙給折騰的叫苦不迭!當然這都是后話了,此時的劉先生,得知楊熙要跟着黃家兄弟去縣裏的消息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把他叫到身邊教育了一通,要他切不可放鬆學業,便是蹭也要蹭出個秀才來!
黃鸝得知楊熙要跟着去縣裏,倒是有些擔心,她想到了那位被楊熙揍了一頓的縣令公子,轉念一想:又不是本縣的縣令,怕甚?再說那位衙內本人都已經被趕出官學了呢,那就更不用怕啦!自己還是山長的學生呢,還罩不住自家小弟?心裏雖然有譜,但還是要叮囑楊熙幾句“衣服送到我這裏就行了可別真的自己洗”“要是先生不讓書童進課堂就讓你就到我這裏,我給你補課”只把楊熙說的恨不得再哭上一場,楊熙給感動的夠嗆,這邊眼圈才一紅,那邊黃鸝大大咧咧地笑道:“你叫我一聲阿鸝姐,我就把你當親弟弟看,姐姐疼弟弟應該的,你要因為這個哭一場可是不該呢!”一句話出口,楊熙的眼淚刷地就真的落下來了。
不管黃家眾人如何不舍,分別日子還是很快到了眼前,黃老爺堅持送走孩子們再出發,黃家兄妹幾個拗不過老爹,只能先踏上了去章丘的路,黃老爺夫婦連同安氏站在官道口相送,三兄妹坐在馬車上行了好遠,直到快拐彎了往後頭看去,仍能看那一家三口站在路口上看着他們,黃鵬黃鶴還好,黃鸝卻是忍不住紅了眼圈。
送走了兒女,緊接着黃老爺也出發了,黃老爺只帶着苗二寶,揣了幾百兩銀子便上了路,倒也不用擔心被人搶了銀子:同行的武娘子則帶了四個護院呢!一個個膀大腰圓,安全方面到時挺有保障的。除了四個護院,武娘子另外兩個夥計一個丫鬟一個賬房,加上拉車的馬夫,一共帶了十個人:她過去就是出慣門的,家裏頭的下人們出門也是輕車熟路,一個個心情都挺輕鬆,就只是竇英捨不得,最上卻不肯承認自己捨不得媽,膩在武娘子身邊嘟囔着武娘子留下的錢太少,被武娘子賞了幾個爆栗子,嗷嗷叫着從親娘身邊崩開,倒是沖淡了眾人分別的離愁別緒。
*******************************
錢氏先是送走孩子,接着送走丈夫,心裏頭空落落的。便去找鮑大娘打牌,誰知道打個牌也不得清凈,卻是有牌友趙太太笑她:“你倒是放心,還有心思打牌,換了我,自家男人揣了幾百兩銀子跟個寡婦出門了,可是要鬧心死了!哎呀呀,還是你們兩口子感情好,竟然不擔心男人跟寡婦跑了!”
這話說得看着像是夸人,可怎麼聽怎麼彆扭,偏錢氏心裏頭本也就對丈夫跟武娘子一起出門這件事兒存了疙瘩,雖然明知道這是自家孩子出息人家眼紅了故意損她,可還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硬是給起了個夠嗆,癟了一肚子氣回家,心裏頭下了決心:下回有趙太太的牌局,自己一定不過去。
打牌給敗了興,錢氏閑來無事便去看孫子,孫子已經四五個月了,白胖胖的十分喜人,但畢竟長大了一點,加上天氣開始熱了,那孩子便很不喜歡讓人抱,黃家有下人,錢氏說是看孫子,其實也就是每日過來抱一抱,如今孩子連抱都不喜歡讓她抱了,又不需要她洗尿布喂飯,便是再喜歡孫子,大眼瞪小眼地看上一天也挺無聊的。
錢氏覺得無聊,想跟兒媳婦說說話吧,結果發現安氏也沒太多精神理她:安氏向來閑不住,黃鵬一走,她便讓人又把大綉架子撐上了,準備綉幾個大件兒送到縣裏讓人代賣,她綉工相當不錯,成親前就常綉些東西賣錢,孕期動不得針線,後來是要帶孩子,便又一年多沒有做大件兒,這會兒孩子大了些,丈夫也不在身邊不需她幫忙念書,安氏覺得自己簡直閑的要長毛,趕緊挑了幾匹水綠色的綢子,準備綉個大帳子……繡花這東西也需要專心,哪裏能總是分心跟錢氏說話?
錢氏在家裏悶了幾天,只覺得自己簡直要長毛了,此時頗有點後悔怎麼沒把家裏的鋪子接過來一個,只是這念頭也只是一晃而過,忍了幾日,錢氏便又跑去鮑大娘家裏打牌,只是那趙太太是鮑大娘的牌搭子,哪裏繞的開?少不得又聽了一耳朵亂七八糟的話,錢氏煩悶的很,卻又捨不得不來,心裏頭跟自己說“本就是打個牌尋個樂子,管她說什麼,左耳朵進右耳多出便是了!”只是到底有多少話從右耳朵里出來,她卻是不肯細想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