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陰影
早上,孔雀爬起來時,就看到阿惠在考較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最後一題,四輔四星在哪?”姬惠端坐案前,問站在他面前的兩個小孩,“阿桓,你修習祝祭,你說。”
“房宿之中,背靠紫微垣。”弟弟認真地回答。
姬惠微微點頭,比較滿意:“最近你近步很大,明天就休息一天,不用再記。”
“謝謝大兄!”姬桓開心的幾乎跳起來,然後問,“大兄,你可以給我做一個星盤嗎?”
“祭祀星盤皆是以首山之銅,練本命之血打造,你年紀尚幼,不可輕碰。”姬惠看弟弟神情失望,想了一想,伸手自牆角招來一塊巴掌大小的龜甲,掌心擦過一瞬,就已經刻畫上三垣二十八宿,“這是偽盤,你且拿着,但不可用其占卜,可明白?”
“謝謝大兄!”姬桓小心地接過那龜甲,用衣袖擦掉上邊刻畫時剩下的一點點粉末,愛不釋手地道,“大兄放心,以我不過一重天的修為,根本無法佔天下之勢,只是算下氣運都不可能準的。”
“你知就好。”姬惠對弟弟的學習非常滿意,於是準備將目標轉向妹妹。
“大兄且慢。”姬桓突然喚住兄長,欲言又止。
“小小年紀,有話直說便是。”姬惠溫和地摸摸他的頭。
“大兄,我學祝祭六年有餘,書上常說,天命不可合違背,但是……”他苦惱地抓了抓頭,“如果我們預測出來是好的,喜迎豐收之類的,固然是好,但如果是壞的,比如人的壽數之類的,不能改變……總知,如果好的壞的都不能改變,那我們又有什麼用呢?”
“天下從生之意,謂之天意,”姬惠知道這是所有祭祀都會遇到的問題,“我等所求,不過安心,安族民、父母親人之心,如果取捨,端看自己。”
“那,大兄,你測過自己的人生嗎?”姬桓小心翼翼地問。
姬惠沉默了一下,才道:“測過。”
“那你願意順從自己的天命嗎?”
“……”姬惠沒有回答。
“大兄?”姬桓提醒問。
“若與他相遇便是天命,我應是願意順從的吧。”姬惠回過神來,輕聲一笑。
……咸池接破軍,天與水違行,阿惠,大凶啊。
……徒兒知曉。
……咸池為桃花之煞,接破軍之星,更是妖物禍國之煞,天與水違行,天在上走,水向低流,生生相背,阿惠,若你這一生動情愛之意,必然一生孤獨,不得好死。
見弟弟一臉懵懂,姬惠卻沒有再說,而是將視線轉向妹妹。
“大兄!”姬幽惱怒地跺腳,“我不想學了。”
“當初我傳祭祀之術,讓你二人一修祝祭,一修咒殺,是你說咒殺威勢無比,一定要學,我才傳授。”姬惠平靜地道。
“誰知道這麼難!”十歲出頭的女孩一身獸皮,已經初有少女窈窕的身姿,頭上還扎着姬惠剛剛給她紮好的丱發,杏眼圓睜,一副我就是不依的樣子,“什麼三元六甲,什麼八方戊己……你也說了,咒殺之術有傷天合,有損陰德,那我現在不學,又有什麼不可以?更何況,你都不交我天地雙咒,只教什麼人符,也就能打打小鳥。”
“若只是想要威力,那你為何不練神照經?”姬惠眸光定定地看她。
“神照經光是打根基就要十年,太慢了,你十一歲時就已經是七重天了,一定有什麼原因對不對?有速成之法,為何不告訴我,我是你親妹妹,你也太自私了。”少女不服氣地道,“如果是能快點學成,我幹嘛去學咒殺?”
“咒殺一術,本就陰毒速成,若根基不穩,必然走入邪降之道,傷人傷己。”姬惠看着自己驕傲美麗的妹妹,“你心性未穩前,我不會教你毒咒。”
“那我就不學了!”姬幽撅嘴道,“打手心我也認了,反正我是沒母親的孩子,大兄你就可着勁欺負我吧。等我受不了去死啦,然後我就去找母親,你就輕鬆去過自己的日子,皆大歡喜不是嗎?”
“若你不學,我便送你去大祭祀那,請他代為教導。”姬惠淡淡道。
“不可以!”姬幽氣息一滯,咬着唇,委屈地看着他,“你明知道那老男人可壞了,你怎麼捨得,我是不是你的妹妹啊?”
大祭祀嚴厲的要死,動不動就是打手心,關小黑屋,餓飯,遇到生氣時還會抽鞭子,她才不要去呢,大哥越來越過分了。
“你自然是。”姬惠緩緩起身離開,“明日之前,若背不完人符九章,就去大祭祀那學習吧。”
姬幽看他出門,氣得狠狠踢翻了桌案。
“你別惹大兄生氣了。”姬桓抱着手上的龜甲認真道,“大兄也是為我們好,你忘記上次,你咒術放不出來,差點讓我們被抓走的事情了?”
“那是他沒保護好我們!”姬幽怒道,“我們也是山君子女,如果不是他與父親鬧翻,我們還是可以住宮殿樓宇,哪用和平民一樣,待在這種小院子裏。你看我身上的衣物,只有兩件絲裙,其它都是麻布,那些貴女都比我穿的好。”
“你想,如果在宮裏,我們是不是和其它那些兄姐一樣,死在內亂了,”姬桓安慰姐姐,“別聽那些女人的話,她們只是嫉妒你比她們漂亮。”
“那當然,等我長大了,一定是南荒第一的美人!”姬幽信心滿滿地說。
“那就難了。”姬桓聳聳肩,“你總不可能比大兄更美吧?”
“你閉嘴!”
姬惠把孔雀拖到溪邊洗乾淨,然後給他端飯到桌上:“昨日你受傷不輕,所以今日便沒叫你早起。”
“這是小傷啦。”孔雀喝着阿惠給他熬的肉粥,覺得自己這麼下去肥了可怎麼好,“妖族與人不同,回氣更快,已經好了,你看。”
他掀開衣服,露出肚皮,上邊光潔如新,沒有一點痕迹。
姬惠微微歪頭,然後伸手摸了一把,確實已經癒合,但也太過迅速了吧?
他又摸了一把。
“癢~”孔雀的肚皮微微一縮,然後看到阿惠的臉微微紅了那麼一點點。
“咦,阿惠我們洞房時你都不臉紅,為什麼摸摸我的肚子臉就紅了呢?”孔雀一下就激動起來。
於是姬惠收回手:“吃飯!”
“不嘛,我要看阿惠你害羞的樣子……”孔雀驕傲地翹起尾巴。
然後被冷下臉的阿惠按進碗裏。
於是孔雀飛快地把那灌粥喝光了:“最近我看了水情,上游水退下不少,今年應該不難闖過。”
“這倒是喜訊一件。”姬惠點頭,卻有點心不在焉,“那些幼兒,應會過得好些。”
食物不足時,新生的嬰兒就會被掐死,或者說,在這藥物都是貴族才能使用的年歲,這就是平民和奴隸們的“土法”打胎。
“你在想你妹妹的事情?”孔雀輕輕笑了起來,“他們最近是鬧了一點,不過那是嫉妒,因為你對我越來越親了。”
姬惠沒有回答。
“別不開心。”孔雀坐到他身邊蹭蹭他,“幼崽總是可以任性一點的,但到了成年,就得被自生自滅了……我說的是妖類,阿惠你如果不想照顧她一世,肯定要學會放手的。”
“塗欽。”姬惠突然換他名字。
“在。”孔雀立刻應他。
“秋祭一過,”姬惠沉默了一下,認真道,“我們就走。”
“走……離開南荒?”孔雀問。
“不錯。”
“你當真,要捨棄大位之爭?”
“阿桓阿幽其術雖尚青澀,但皆已成為祭祀之選,安全無毋,我願意放下大爭之位,與你離去,”姬惠緊盯於他,“你,可願?”
“我是妖哦。”
“你自出生,未行惡事,是人是妖,又有何區別。”姬惠冷冷道,“都以洞房,卻仍在意這等小事,未免晚矣。”
“哎,阿惠你不要用這麼冷漠的表情說出這麼挑逗的話好不好。”塗欽本能的就向他懷裏撲。
“你只說,是願或不願。”姬惠任他在頸上亂啃,但知他脾氣,自然不和他扯。
“但是為了我,你真的不會後悔嗎?”孔雀盤着他的脖子,問。
“如今我與大兄,五兄,三方勢力持平,若我選一方,可保一方平安上位,若三人混戰,則必然衝撞,損我南荒根基。”姬惠頓了頓,才道,“而且,王位豈是兒戲,若我上位,必盡其責。生而為王,又如何能與妖族牽連。”
“可我怕你後悔啊。”孔雀蹭蹭他的脖子。
“我掙大位,先因心中所想甚大,更為護幼弟安危,但如今,我即傾心於你,便絕不叫你為難。”姬惠平靜道,“南荒向來視妖如肉中之刺,留在此地,你早晚會有危險。所以,秋祭之後,與我離開,可願?”
“願啊,當然願,不願的是傻瓜。”
姬惠唇角微揚,隨即又收斂下去:“既然說好,就速去把碗洗凈,我先去追查昨日那人,你一切小心。”
“阿惠,放心吧。”孔雀用力點頭,然後追問道,“昨天那人,你不是已經直接用咒術咒殺他了嗎?”
“咒術對付凡人,自是手到擒來,但對天闕之人,只是吃上一些苦頭。但我已經有了頭緒,再過不久,必然可以擒下他來,為你出氣。”
“那你快去,家裏有我。”
姬惠多看了他幾眼,這才離開。
孔雀抱着碗罐看着他離去,也微笑了一下。
阿惠……
他又到溪邊洗碗,只是這次,卻怔愣許久。
直到一尾小魚越出溪面,又變成一隻麻雀,他才回過神來。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大孔雀,你要我們查的事情,已經有消息了。
“什麼消息,說吧。”孔雀對大鵬鳥的速度很是滿意,直接用鳥語問。
“姬惠的母族,是中州夏國遷移來的。”
“這我知道。”
“但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哦,你一定想不到。”
“她是當年夏帝中康之妹,南薇。”麻雀說,“當年夏帝太康荒淫無道,東夷部族投其所好,把持夏國朝政,後來,東夷之主殺太康,立太康之弟中康為帝。並且大肆殺戮不服東夷干政的夏國王族,南薇便是其中之一。她一直被東夷追殺,不得已之下,隱姓埋名,帶手下來到南荒。”
“所以,阿惠的母親根本不是什麼南荒平民,而是大夏王族。”孔雀神色中閃過瞭然,“難怪山君不願意讓阿惠繼位,想來是擔心阿惠知道事情,讓南荒也捲入中州戰亂里。”
“要把這消息放出去嗎?”那隻小雀問,“只要消息一出,他那兩位兄長一個不會幹休,畢竟姬惠出生本是硬傷,加上他又是祭祀一脈,本身又是最年輕的天闕強者,他們都不會無視如此威脅。”
“不必。”孔雀直接道。
“大孔雀,你心疼了?”麻雀問。
“不,南荒如今有另外的勢力干涉,這個消息,暫時不要發出,我知道如何做。”孔雀淡淡道。
“我們當然是相信大孔雀的,不過……”麻雀輕笑一聲,“其實你不用那麼緊張,大家誰都不會逼你的,畢竟你能受的了你的人,這幾千年就那麼一個,你也要好好珍惜才是。”
“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孔雀冷冷道。
麻雀在空中一轉,變成小魚栽進溪水裏,濺起一個漂亮的水花,搖擺着遊走了。
一陣輕風吹過,樹聲搖曳,整個天地,似乎都安靜下來。
孔雀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
姬惠沿着城中小道向前而去,南都依山而建,除去數條可行騾馬的大道外,鱗次櫛比的房屋中還要無數僅可一人而過的小道,雨季里,這裏小道往往泥濘不堪,充斥着大小水窪,牆根處的石縫隙里生長着苔蘚還一些青草,雖然雜亂無章,卻另有一番生機之意。
然後,這條平常的道路,卻在姬惠眼中截然不同。
這裏的氣,和其它道路,有所區別。
昨天他施展連山咒術,本是就引天地交感,傷人神魂根基,痕迹極重,他當時沒直接追蹤,就是因為一天下來,清晨之時,月已隱,陽未出,是天地氣息最綿延不絕之時,不受日月交感影響,最是容易追蹤之時。
那人的路徑,卻是一路向城外而去。
姬惠一路追蹤,從山腳出城,到向北方而去,速度極快。
若不在太陽將出時確定其路,就要等到明日了。
然而,他卻意外發現了另外一個人也在路上。
“九弟為何在此?”姬楨緊盯着他。
“你又為何在此?”姬惠從來就是會受人質問之人。
“昨夜我處有刺客行兇,殺我守備數名,若非這幾日我與……咳,有些摩擦,都是讓替身睡我房間,九弟就看不到為兄了。”姬楨神情嚴肅,因為他知此事如何緊要,非是其它可比。
“大兄已是天闕,又何必自謙,”姬惠轉身繼續觀察那氣息走向,“我還有要事,恕不奉陪。”
“天闕又如何,那人下的,是孔雀膽。”姬楨淡淡道。
“那要恭喜大兄逃過一劫了。”姬惠眉頭輕皺,難道有兩個人。
“我一路追過來,遇到九弟,想來九弟也是同樣的因由來此。”姬楨和他並肩而行。
“那便同去吧。”姬惠也不糾纏,兩人同時加速,彷彿兩陣輕風撫過,帶起青草搖曳,而山林之中,卻完全看不到兩人身影。
“我用是神照經中溯影密術,但看起來,九弟的連山之術追蹤起來,更為準確。”
“那是你學藝不精。”姬惠直接說。
“九弟,你的脾氣還是那麼嗆人啊。”姬楨苦笑,“不過,九弟,我們好像到了你的母族了。”
姬惠步伐豁然一頓。
轉山越谷,前方忽現一巨大山谷,有小樓木屋在谷里錯落而立,那是一隻千人左右的村落,有衣裳破舊的農人在周圍大片良田勞作,一片寧靜祥和之像。
就在此時,太陽升起,周圍的氣息豁然一亂。
姬惠眸光一轉。
“別看我……”姬楨立刻擺手,“神照經溯影之法所得有限,我其實在一半時就已經沒有線索,純粹是靠九弟你的指引來到此處。”
姬惠凝視着他無奈的神情,緩緩道:“那,留你何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