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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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臘月。

一夜雪停,房檐上掛着一排排冰溜子,晶瑩剔透的,甚是好看。

姜令菀抬頭,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瞅着,無聊的默默數了數,之後才跺跺腳讓自個兒暖和些,走進了自家哥哥的品竹軒。裏頭的丫鬟體貼的打起了帘子,朝着她行禮后,才對着裏頭坐在杌子上的夷安縣主道:“縣主,六姑娘過來了。”

夷安縣主抬頭,看着進來的小姑娘,見她披着絨毛錦色披風,一張俏生生的小臉蛋被凍得有些紅彤彤的,忙對着身邊的丫鬟眉兒道:“趕緊給六姑娘去拿個手爐來。”

眉兒應下,欲去準備手爐,姜令菀卻走了過去,衝著夷安縣主叫了一聲“嫂嫂”,道:“不用了,這屋子裏的地龍燒得暖,我已經不冷了。”說著,便走到夷安縣主的身旁,看着她手邊搖籃內躺着的小侄兒,笑盈盈道,“灝哥兒睡著了?”

灝哥兒是夷安縣主同姜裕的兒子。

說起這個小侄兒,姜令菀覺得日後怕也是個調皮的主兒,小小年紀就不安生。之前待在嫂嫂肚子裏的時候,就鬧騰得厲害。後來又挑着好日子,八月十五中秋節那日,就急着從娘親肚子裏蹦出來。她家哥哥啊,在嫂嫂生小侄兒的時候,擔心的整顆心都七上八下的。小侄兒生產的時候不順,生生折磨了他娘親四五個時辰,才依依不捨的從肚皮里出來,害得她哥哥又哭又笑,第一眼看到自家紅通通、跟個小猴崽兒似得兒子,就氣得想揍他一頓——誰叫他將娘親折磨成這個樣子。好在她嫂嫂生完孩子之後,進補得當。如今養得日漸豐腴,氣色也極好。

夷安縣主微微一笑,看着搖籃中的灝哥兒,道:“嗯,才剛睡着。”

剛睡着啊。姜令菀也不捨得吵醒小侄兒,只趴在搖籃旁看了看,見他安安靜靜的睡着,雙手握着小拳頭,一張小肉臉胖嘟嘟的,眉宇間和她哥哥極相似。灝哥兒嚶嚀了幾聲,然後咂咂嘴巴繼續睡覺,跟只小胖豬崽似的。

姜令菀看着就覺得好笑。

自從灝哥兒出生之後,她每日都會過來看看他。看着他從起初皺巴巴、醜醜的小模樣,到如今俊俏白嫩的小胖墩兒。姜令菀伸手捏了捏灝哥兒塌塌的小鼻子,越看越覺得可愛。

夷安縣主見小姑子對兒子甚是關心,小姑娘家家,卻格外喜歡孩子,而且灝哥兒也肯願意和她親近,不過幾個月大的孩子,就跟個鬼靈精似得,認生。可每回這位姑姑抱他的時候,就乖乖巧巧的,聽話極了。

夷安縣主細細打量了一番,瞧着小姑子這張美得過分的小臉,有些挪不開眼了。等過了年,小姑子就要開始準備和榮世子的親事了,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不用再羨慕別人的了。

夷安縣主看了她今日的裝扮,彷彿格外正式,便問道:“璨璨,你今兒要出門嗎?”

姜令菀點頭,說道:“是呀。昨日宮裏來信兒,崢表姐讓我今兒進宮陪陪她。”

今年三月,賜婚的聖旨下。此後的三個月,薛崢便一直學習宮中的禮儀。六月份的時候,順利嫁到了宮裏,成了東宮太子妃。

水漲船高,忠勇侯府在晉城也算是極有身份地位的,如今出了一個太子妃,那在晉城的地位自是抬高了一截兒。

外頭的人瞧着自是羨慕,畢竟不出意外,日後可就是母儀天下的主了,當真是飛出來一隻金鳳凰。可她卻知道,姑父姑母根本就不希望薛崢進宮,更不稀罕什麼太子妃、什麼母儀天下。

好在薛崢嫁進宮之後,太子對薛崢千依萬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簡直聽話得不成樣子。而如今,薛崢肚子裏已經有了太子的骨肉,目下已經近五個月了。薛崢生來好動,挺着個大肚子自是跟活受罪似的。是以每個月都讓姜令菀進宮陪她解解悶兒。

上輩子,薛崢和唐舉不過一段極短的姻緣。按照薛崢同她說的,二人的房事也極少,如此一來,自然也沒有什麼機會懷上孩子。而如今,他看着薛崢被養得紅潤豐腴,便覺得薛崢入宮興許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至少薛崢和太子還是極恩愛的。日後生了孩子,那地位自是穩固了,皇后對她的態度總歸也會改變些。

夷安縣主心下瞭然,道:“也好。不過昨夜大雪,如今路上不好走,這馬車也得當心點兒,盡量慢些。”

聽着嫂嫂關切的話語,姜令菀眼眸含笑,點着頭,音色清甜道:“嗯,我知道了。”

姑嫂二人正說著,周氏也進來看孫兒了。

周氏見女兒也在,並不詫異,只過來看了看熟睡的孫兒,越看越歡喜,面頰含笑,說道:“灝哥兒和裕哥兒小時候長得真像,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姜令菀忍不住笑,歪着腦袋道:“灝哥兒是哥哥的兒子,自是長得像爹爹了。”自打她娘得了這個孫兒,寶貝的不得了,逢人就炫耀,當真是拿她沒轍。

周氏伸手,捏了捏女兒粉嫩的小臉蛋,說道:“今兒不是要進宮嗎?怎麼還待在這兒。”

姜令菀撇撇嘴,一雙漂亮的眸子看向小侄兒,說道:“女兒這不是正打算出門嘛?順道來看看灝哥兒。”如今看過了,姜令菀便道,“那……娘,我先出門了。”

周氏點點頭,說道:“路上小心點,早些回來。到了宮裏,注意言行舉止,別給我闖禍。”說著,便將自己手裏捧着的小手爐塞到女兒的懷裏。

姜令菀接過,不滿的撇撇嘴。

過了年她就十五了,娘還將她當小孩子呢。

姜令菀敷衍的連連點頭,這才走了出去。

看着架勢,周氏便知女兒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一貫是左耳進右耳出的,跟個耳旁風似的,遂無奈的嘆了一聲:“這孩子……”

夷安縣主看着這母女二人,安慰道:“璨璨進宮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宮裏有太子妃護着,誰敢為難璨璨?娘,你就別擔心了。”

周氏自然明白這個理兒。

如今薛崢肚子裏懷着皇長孫,宮裏誰敢惹她?而薛崢從小就護着她女兒,是絕對不會讓她女兒受半點委屈的。這一點,周氏心裏還是有數的。只是宮裏那地兒,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這女兒大大咧咧傻乎乎的,萬一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背地裏使些不入流的陰招兒,可就完了。

周氏想着,這才低頭看白白胖胖的孫兒,又瞧了一眼兒媳。她見這兒媳的氣色一日比一日好,心下也是安慰不已。一大家子都好好的,真好。

裏頭燒着地龍,熱乎乎的,一走到外頭,越發覺得冷了。寒風灌入,姜令菀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抬手攏了攏斗篷,身子凍得直打顫。好在方才娘給她塞了一個小手爐,這才暖和些。

主僕三人出了品竹軒,半路上恰好瞧見了蘇良辰從老太太的跨院裏出來。蘇良辰的氣色不大好,被丫鬟扶着,看見她之後,連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了。

枇杷不滿嘟囔道:“這蘇姨娘當真是沒教養,活該被二公子冷落。”

姜令菀垂了垂眼。

這蘇良辰進門也快一年了,可姜祿卻對她不理不睬的,反倒是對嚴氏這個妻子疼寵有加,雖然仍是風流,可比起之前,已經算是收斂許多了。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像她二叔那般浪子回頭的。嚴氏聰慧,又會說話,自是討姜祿歡心;而蘇良辰自視清高,拉不下臉,姜祿自然也不願熱臉貼冷屁|股。不過,如今嚴氏已經懷孕了,這幾個月,姜祿去蘇良辰那兒彷彿也勤快些,蘇良辰自是又有了底氣。

姜令菀無奈。今年姜令蕙和四姐姐先後出嫁,府上沒了四姐姐,她能說說話的,也只有嫂嫂了。而且薛崢又進了宮,她更是連個串門的地兒都沒有。雖說還有一個陸寶嬋,可她和陸琮婚期將近,總得避諱些,不能老往榮王府跑。一來二去,她的日子越發枯燥乏味。

身邊的姑娘一個個都嫁人了,唯有她年紀最小,還需要等到明年。

不過,也快了。

姜令菀嘴角翹翹。她不着急,因為有人,肯定比她更着急。

半個時辰之後,衛國公府的朱輪華蓋車進了宮。

姜令菀走到東宮薛崢的寢殿,便見穿着大紅底子金牡丹刺繡緞面交領長襖的薛崢坐在羅漢床旁。遠遠看着,見她面頰紅潤,明媚艷麗,梳着精緻繁瑣的高椎髻,插|着赤金點翠如意步搖,額間貼着翠鈿,一看便是個金尊玉貴的主兒,半點都沒有當初那糙漢子樣兒。

今兒太子也在。

太子俊臉含笑,坐在薛崢的邊上,一雙手極為熟稔的剝着果盤裏的橘子,仔仔細細弄乾凈,體貼的遞了一瓣到薛崢嘴邊。不過薛崢彷彿不愛吃,蹙了蹙眉,將頭扭到一旁,一如既往的嫌棄樣兒。

這二人的相處模式,姜令菀頓覺好笑。

之後才進去,行了禮。

薛崢大着肚子將人扶了起來,蹙眉怨道:“不過半個月未進宮,怎麼又生疏了?不是說過不用行禮的嗎?”

姜令菀心道:可太子在這兒呢。

太子很識相,笑呵呵說道:“你們聊,不用管孤。”說著,又從果盤裏拿了一個橘子遞了過去,道,“表妹要吃橘子嗎?”

這架勢,哄小孩呢?

薛崢瞪了他一眼,道:“璨璨不愛吃橘子,要吃你自個兒吃。”

見太子“哦”了一聲,果真剝了起來。

薛崢讓姜令菀坐到自個兒身旁。姜令菀看着薛崢鼓鼓的肚子,驚嘆道:“崢表姐肚子又大了一圈兒,比我嫂嫂懷孕那會兒大多了。”薛崢的肚皮圓鼓鼓的,像個球兒,一點都不像是才五個月大的。

而且這段日子進補勤快,薛崢的臉頰也圓潤了一些,都生出雙下巴了。

薛崢摸了摸肚皮,抱怨道:“揣着一球兒似的,怪累贅的。我就盼着它快點長大,早些生下來……我也好活動活動筋骨。”薛崢這般的性子,寧可上戰場打仗,都不願意這般悶在宮內待產。是以她心心念念早日把這遭罪的孩子生下來,到時候還能好好教它習武。

一聽薛崢說是“累贅”,一旁正在吃橘子的太子聽了,頓時嘴一撅,委屈上了。他和小兄弟日夜奮戰,辛勤耕耘,好不容易才盼來的孩子,金貴着呢。

姜令菀笑笑,忍不住又看了看薛崢的肚子,心下甚是羨慕。上輩子她雖然嫁過人,卻沒有嘗過當娘親的滋味。懷孕雖然遭罪,可想着生出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她和陸琮的血,這種親密的結|合,是任由關係都無法取代的。

姜令菀陪着薛崢嘮嗑兒,大部分都是聽她抱怨。雖說太子不拘禮,可到底是個活生生的大男人,坐在這兒,她說話自然也拘謹些。

聊了一會兒天,皇後進來了。

姜令菀這才趕忙起身,屈膝行禮。畢竟這小肚雞腸的皇后,還是少招惹為妙。

皇后着一身精緻華麗的鳳袍,頭上戴着金燦燦的鳳冠,一雙眸子掃過面前小姑娘的臉,因姜令菀來宮裏來得勤快,皇后自是見過數次。得知姜令菀是陸琮的未婚妻子時,皇后便對她喜歡不起來。自打上回之後,皇后的確沒有再為難陸琮,可她不待見陸琮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態度哪能說改變就改變的?這同愛屋及烏是一個理兒,所以她對姜令菀也是喜歡不起來的。

可皇後知道薛崢護着這個表妹,自然也給她一點面子,點點頭示意她起來。

姜令菀這才直起身板。

皇后看着薛崢,目光下意識落在她的肚子上,這才柔和了些。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麼,冷着一張臉,問道:“聽連翹說,昨日本宮命人給你燉得補湯,你沒喝?”

薛崢最受不了皇后這般的語氣。

剛進宮的時候,皇后便欲給薛崢一個下馬威,想讓她收收性子好好伺候自己的兒子,未料薛崢是個硬骨頭。她橫,她也橫。這婆媳二人,一見面就針尖對麥芒,太子夾在中間甚是為難,每回都兩頭跑,安慰好這個之後又安慰另一個,忙得不可開交。皇后專橫慣了,如今碰着這麼一個兒媳,每每都被氣得半死,可偏生每回都落得下風。而如今,薛崢肚子裏揣着她的金孫,皇后越發不敢惹她,生怕她胡來,傷着她的寶貝孫兒。

先前皇后一直擔心,自家兒子不舉,子嗣是個問題。可之後見兒子兒媳夫妻二人好端端的,才知自個兒又被他給騙了。只是,皇后一想到那日無塵大師給薛崢算得命格,暫且就忍下。況且幼時她見薛崢落落大方,還是十分喜歡這小姑娘的。未料長大之後,性子同幼時截然不同。

薛崢直言道:“兒媳不喜歡那味道。”

皇后一聽,擰着眉念叨道:“那味道怎麼了?怎麼不喜歡?你就算不為著自己,也得為肚子裏的孩子着想,都快要當母親的人了,怎麼能由着性子來呢?”

薛崢蹙眉不語。

太子一瞧着架勢,便知不對勁兒,趕忙拉着皇后,說道:“母后,阿崢懷孕辛苦,前面幾個月,吃個吐吐了吃,受了不少的罪。如今好不容易穩定下來了,您就讓她吃自己喜歡的,成不成?”

皇后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剜了太子一眼:“你就這麼護着她好了!遲早幫着她把母后給氣死!”

太子賠笑,拉着皇后往外走:“母后,你這是哪兒的話?前幾天母后不知一直念叨這兒子沒空陪您嗎?今兒兒臣陪你聊聊天兒解解悶,您別生氣。咱們出去走走……”

說著,太子便拉着皇后出去了。

這戲碼,姜令菀看過不止一回兩回了。再看薛崢,見她沉着臉垂了垂眸,之後卻很快恢復了神采,坐下來安安靜靜的吃東西。

姜令菀知道,其實薛崢看在太子的面上,對皇后已經容忍有度了。換着薛崢以往的性子,非得和皇后掐架才成。

姜令菀翕了翕唇,小心翼翼道:“崢表姐……”

“璨璨,你甭安慰我……”薛崢抬眼看着小表妹,緩緩說道,“我是同太子過日子,又不是和她過日子。”

姜令菀也不再多說。只是話雖如此,有皇后這個婆婆在,日後薛崢的日子也不會太平。前些日子,皇后就一直尋思着給太子納兩個側妃,畢竟薛崢有孕,不宜再侍寢。可太子態度強硬,若是皇后再多說,怕是要以死明志了。可是,這樣的熱情又能持續多久?

罷了,目下瞧着她好好的,不就成了?

姜令菀好奇的看着薛崢的肚子,眨眨眼道:“崢表姐,能讓我摸摸嗎?”

薛崢彎唇一笑,氣氛才輕鬆起來。她抓着姜令菀的手就往自個兒圓鼓鼓的肚皮上放,道:“咱倆還有什麼能不能的?你儘管摸。”

在東宮坐了半個時辰,姜令菀便要出宮了。薛崢想親自送送她,可姜令菀瞧着她挺着個大肚子,外頭又天寒地凍的,自然沒讓她送。

東宮前院種着幾株臘梅,她瞧着梅花開得燦爛,便順道折了一枝。沿着長廊往外走,穿過御花園的時候,姜令菀忽然見不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姜令菀愣愣的站在原地。

見陸琮面如冠玉,眉眼清冷,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斗篷,經過樹下的時候,樹梢上落了幾片雪,恰好落在他的腦袋上和肩膀上。

陸琮也看見了她,面容旋即柔和了起來,忙闊步走了過來。

姜令菀笑笑,然後踮起腳將他腦袋上和肩頭的雪輕輕撣落。

目下陸琮正欲去御書房見承德帝,難得見着她,自是心下歡喜。他一雙眸子凝視着面前的小姑娘,思忖片刻,說道:“你等我一會兒。我去見了皇上,親自送你回去。”

姜令菀想了想,猶豫的眨眨大眼睛:“……不用了吧?”

陸琮:“聽話。”

“……哦。”

真是霸道的男人。吾家妻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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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妻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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