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NO.11
no.11
張思寧家裏的事,說來也算的上狗血一籮筐了。
她爹叫張廣智,媽叫趙秀芬,夫妻倆年輕時經人介紹組成了家庭,婚後感情挺好。那時候正趕上下海經商的時代浪潮,張廣智頭腦靈活,有拼勁,和妻子商量后,辭了工廠里的工作,拿着家裏為數不多的錢跑去了廣州闖蕩。
說來他運氣真不錯,初時做生意雖也賠過錢,甚至險些傾家蕩產。但好在有貴人相助,化險為夷,後來改做模具加工,竟是一帆風順,生意越做越大,工廠越開越密,錢掙得也越來越多,再加上他父母慈愛,兄妹相處和諧,還有嬌妻一枚,也真算的上人生贏家了。
可唯一的不圓滿就是沒有孩子。
結婚六年,第一年就不說了,沒孩子說得過去,第二年又下海經商,與妻子聚少離多,也不說了,可第四年他把生意挪回了老家發展,這後邊兩年還是沒孩子可說不過去了。
張廣智急,妻子趙秀芬也急。她家裏條件不好,父母都是農村人,也沒個兄弟姐妹幫襯,張家卻很不錯,城裏人,張廣智父親還是中學老師,母親是個醫生,這在那個年代是很不得了的。
趙秀芬之所以能嫁給張廣智,一是因為她家裏條件雖不好,人卻很爭氣,實打實的從師範大學畢業,在城裏當了中學老師,工作穩定又體面;二呢,是她長得十分漂亮,為人處世大方得體,沒有小家子氣,很討人喜歡。說來也巧,趙秀芬教書的學校就是張廣智父親所在的中學,兩人就是他父親找人牽線搭橋認識的。張廣智是高中畢業,工廠工作,自身條件也不算很好,他和趙秀芬算的上半斤八兩,後來見她長得漂亮,就此一見傾心。
在中國,夫妻結婚六年沒有孩子那可是大事,尤其是在那個年代。張廣智和妻子趙秀芬沒少跑各地看大夫,錢大把大把的花,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結婚第八個年頭的時候,趙秀芬終於懷孕了,當時夫妻倆真是喜極而泣,抱頭大哭了一通。
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就是張思寧。
張思寧從小可謂是萬千寵愛,家裏沒人不寵的,她爹媽,爺爺奶奶,叔叔小姑都疼得很。
到此,是圓滿的。
張思寧十二歲那年,無憂無慮的生活與之告別。家裏不再和以前一樣溫馨了,父母關係開始緊張,矛盾不斷,三天兩頭都在吵,父親也不像從前那麼寵她。那時候張思寧不明白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後來才知道,是父親在外面有外-遇了,小三兒生了個男孩,還被母親當場抓個正着。
這是個可悲的故事,在中國這樣的大環境下卻又顯得十分普通。
張思寧母親身體逐年不好,外公外婆去世后她更是生無可戀,對女兒不再那麼關心,人變得非常神經質,丈夫要離婚,她就死拖着不離,家裏烏煙瘴氣,張思寧也曾勸過母親放棄,與父親也爭執吵鬧過許多次,但她畢竟為人子女,陷在當中其實無力的很。最後實在受不了這種氛圍,高考又失利,第一志願沒考上,索性就去了北方禹凌讀大學,逃離了那個家。
大學畢業后,她不想回老家,可當時奶奶身體已經非常不好,家裏人催得急,只能回去。後來奶奶去世,她母親又被查出胃癌晚期,父親在外面和小三過得風生水起,母親去世不到三個月他就要迎娶了新人,爺爺叔叔小姑那些親戚竟也無人反對,張思寧覺得心冷極了,父親的涼薄,親人的冷漠像一把尖利的刀扎得她生疼。
趙秀芬去世前,往張思寧卡里存了不少錢,都是這些年她從丈夫那裏奪來的。她對閨女有愧,就希望女兒以後不要為錢而活,自由自在才好。
人在將死的時候,總會不自主的去思考以前的人生,曾經的瘋狂與執拗在此時顯得如此可笑,不甘心又如何,她就是個人生失敗者。
那段日子張思寧並不想去回憶,每每想起,總是令人心情陰鬱。她也曾家庭美滿,父寵母愛,她的母親也曾像那天的朱翠翠與兒子李明軒之間的親昵互動,揪過她的耳朵,捏過她的鼻子,教她拾花弄草,陪着她去上鋼琴課,古箏課,美術課,她曾經幸福的以為自己是個公主,後來才知道自己只是個可憐蟲。
母親去世,張思寧不願再留在傷心地,上一輩恩怨她不再管,可她畢竟被親人傷了心,最後索性抱着母親的骨灰回到曾經生活了四年的禹凌,花大價錢買了塊兒好墓地,將母親葬在了那裏。
老家親戚一直沒斷了聯繫,畢竟也沒到深仇大恨,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一直以來,爺爺他們還是很疼她的。這段時間她也想了許多,電話不接,短訊不回,一走了之雖然瀟洒,其實未嘗不是一種幼稚的逃避。
血脈親緣哪裏是說斷就斷的。
電話已經掛斷,最終也只答應有時間會回去看望長輩。
張思寧站在窗邊出神,她想起那時父親說要大擺酒席時兩人的爭吵,想起當時爺爺息事寧人的態度,想起親人的規勸……心寒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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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張思寧關了手機,抱着束百合花,準備了幾樣祭品,驅車去了禹凌三環外的墓園去祭拜母親。像她這樣大年初一大清早就來祭奠親人的人不少。在園區外買了香燭紙錢,把祭品一一擺上,都是母親生前愛吃的東西,花放在墓碑當中,上了香,燒了紙錢,張思寧在墓前站了許久,直到聽到有人喊她,才有些茫然的看過去。
是衛錦煊……
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衣,拄着手杖站立在下一列墓碑前的他是如此顯眼,不算濃烈的陽光在他身上仿似鍍上了一層光輝,朦朦朧朧的,讓人看不真切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也看不清他那雙總是沉寂的藍色眼睛是否在注視着她。
但她知道,他在等她回應。
張思寧沒有出聲應答,而是沖他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得到對方的回應,她重新轉身面向墓碑。從包里拿出紙巾,先擦了擦碑上的照片,之後是整個碑身,反覆擦了好幾遍,又將花束擺得更漂亮些,確認香已經燃完,之後才朝着衛錦煊所在的地方走過去,在他身邊站好。
“好巧。”她說,有些乾巴巴的,畢竟能在這種地方遇上並不是什麼能讓人高興的事。
“是很巧。”他看着她,比她從容些,“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這裏。”
“那天是我媽媽生日。”張思寧憶起那天的事,解釋說,“她就埋在這裏。”
“節哀。”
“你也是。”她又不蠢,凡是來這裏的人,幾乎沒有不是祭奠親友的。她眼神若有實質,看着面前碑上外國女人的照片輕聲問,“這是誰?”
照片上的女人看不出具體年齡,應該不算年輕了,棕發藍眼,笑容溫婉,有種知性美,很漂亮。碑上刻的不是漢字,也不是英文字體,她看不懂。
衛錦也不隱瞞,他說,“這是我母親,朱莉。”
原來他和她一樣,都是沒媽的孩子。
張思寧有些心酸。也許是出於同病相憐的心理,她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近了些。見墓碑前只安靜的放着一束白菊花,問,“你怎麼不帶些祭品?應該燒些香和紙錢的。”想到祭奠對象是外國人,又說,“雖然伯母是外國人,但她畢竟葬在這裏,要入鄉隨俗,要不在地下,人家都有錢花,就她沒有,多可憐。”
看她說得一本正經的,衛錦煊啞然失笑,他是無神論者,他母親也沒有宗教信仰,說實話,他覺得燒香燭紙錢除了污染環境外沒有任何用處。但這畢竟是中國人數千年來延續的祭奠模式,對此他表示尊重,但並不苟同。
張思寧絮叨了一會兒見說話對象不捧場,有些無趣,拿出剛才剩下的紙巾,過去把墓碑幫着擦了擦,照片上有些灰塵,但並不多,想來也是經常有人清理的。等擦好后,站回墓前,衝著墓碑鞠了三個躬,都是標準的九十度。
衛錦煊在一旁安靜的看着,眼神漸漸的越發柔和。等她站直了身體,他輕聲說了聲謝謝。
張思寧斜他一眼,“我們不是朋友嗎?”抬起腕錶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點了,她和他告別,“那我先走了?”
他未答反問,“你怎麼來的?”
“我開車。”她說。衛錦煊頷首,“那正好,你送送我。”
額……張思寧有點兒反應不過來,衛錦煊解釋說,“今天畢竟是大年初一,我雖然是老闆,也不能不讓員工過年,老鄭要到初三上班。”
“那你怎麼來的?”她好奇。
“坐出租車。”
無法想像他這樣的人乘坐出租車會是什麼樣子…
其實他左腿斷了,右腿完好,是不影響開車的。當然,這樣畢竟不安全,張思寧也無意就此事揭人傷疤,直接點頭同意了送他回家。
臨走,衛錦煊堅持到她媽媽墓前祭拜了下,同樣鞠了三個躬。張思寧對此挺感動的,畢竟他腿腳不便,上下階梯並不容易。
兩人回程路上,衛錦煊坐在副駕,突然開口道,“我原本想去你店裏買花,但你手機關機。”
“啊,就是不想有人打擾,所以才關機。”張思寧側頭看了他一眼,“我昨天有給你發祝福短訊,你看到了嗎?”見他點頭,她故作不滿,“那你怎麼沒給我回短訊?”
衛錦煊有些無奈,“你的短訊我是今早看到的,回電話的時候你的手機關機。”
張思寧撇嘴,哼了一聲。衛錦煊看她嘟嘴,笑了笑,哄她,“生氣了?我請你吃飯賠罪,好嗎?”
她又不是吃貨,幹嘛總是請吃飯!
張思寧拒絕,“不要了,我家裏昨天還剩下好多飯菜沒吃呢,東西太多,倒了太可惜。”
“那就去你家裏吃,我幫你解決剩菜,好不好?”
他倒是懂得變通…
張思寧直接無語了,今天才發現原來這人臉皮這麼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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