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列入門牆
江青嵐只覺眼前一亮,艷光照人。這人,他十分熟悉,但又十分陌生!
她,就是和自己心上人紅線姑娘長得一模一樣,那晚自己在田王府見過,後來被一個自稱黑衣崑崙的瘦小個子背出去的紅綃姑娘!
但那晚她目含幽恨,愁鎖眉頭,今天卻好像換了一個人。
喜上眉梢,笑含雙渦,是以更覺得如晨曦中初放的花朵,鮮艷美麗,人間極致!
“啊!江公子醒過來了,這真是仙佛有靈!”檀口輕啟,嬌聲嚦嚦!
江青嵐躺在床上,一時竟不知所措。
只聽少年公子哈哈笑道:“這是拙荊,小名紅綃,江兄大概那晚在田王府中,早已見過。”
江青嵐這時驚疑未定,只好唯唯點頭。
春雲搬遇兩張椅子,讓兩人坐下。
少年公子瞧了紅裳麗人一眼,然後向江青嵐笑道:“小弟崔文蔚,生性孤介,月前田王患熟毒風,小弟接家嚴由京中來諭,囑小弟到田府省疾,不圖和拙荊相遇,驚為天人,一見鍾情……”
紅綃被他說得滿頰飛紅,輕啐着道:“虧你說得出口,不怕江公子笑話?”
崔文蔚朗聲笑道:“人非太上,孰能忘情,江兄又不是外人,有什麼說不得的?”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續道:“小弟當時迴轉學院,就一直神迷意奪,神滅容沮,恍然凝思,日不暇食。”
紅綃聽得嗤的笑了一聲,道:“不害羞!”
崔文蔚說得起勁,並不理會,繼續說道:“那天小弟正在寒舍後門,沿溪散步,口中反覆吟着那首拙作小詩:‘誤到蓬山頂上游,明璫玉女動星眸,朱扉半掩深宮月,應照譎芝雪艷愁。’四句。
不料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了句:‘沒出息!’小弟回頭一瞧,那是一個一身庄稼人打扮,面目黧黑的瘦小個子,他對着小弟咧齒微笑。”
江青嵐插口道:“崔兄碰到的,就是黑衣崑崙?”
崔文蔚歡然的道:“不錯,那就是江兄的令師兄,小弟的大恩人,不過那時小弟不知黑大俠乃是天壤奇人,所以也並未在意。那知小弟走了不到兩步,聽到後面嘿的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的道:‘讀書人個個都是酸丁,只會書空咄咄,滿嘴愁呀憂呀的無病呻吟!’小弟聽得心中一動,這人分明當著和尚罵賊禿,在說自己!
不由停下步來,回頭瞧去,他卻理也不加理睬,依然自言自語的道:‘可惜蓬山玉女,月里嫦娥,不會垂青列我這種莊稼漢身上,否則呀!這時早已樂不可支,那會像人家這樣愁眉哭臉?’
小弟心頭更是驚訝,連忙向他作了個揖,把心事相告。
只見那人揮手道:‘小事!小事!大後天三五良宵,在西門外二十里相候,保你如願以償就是。’
小弟心頭大喜,連忙向他致謝,那知眨眼工夫,連人影都不見了。
小弟心知遇到了異人,何況出西門二十里,正是寒舍的別墅所在。
小弟依言前來相候,令師兄果然把拙荊送來。
但他又急匆匆的走了,說還有一位姓江的師弟,留在田府,要趕去接應。”
江青嵐道:“崔兄有情人終成眷屬,替千古留下佳話,可喜可賀!
小弟和黑大俠當日雖有一面之雅,但他卻並非小弟同門師兄。但聽崔兄所說,想來小弟負傷之後,也是黑大俠所救,詳情如何,還請崔兄賜告。”
崔文蔚驚疑的道:“黑大俠明明說江兄是他師弟,啊!事情是這樣:
那晚黑大俠匆匆離開,直到四更左右,方始背了江兄回來,那時江兄已奄奄一息,不省人事。
黑大俠說他遲到一步,致江兄中了花彌勒的‘五陰重手’,傷勢極為沉重。因為這種歹毒功夫,不是普通治傷之葯,所能奏功,他必須在三天之內,趕到析城山和終南山兩處,討取靈藥。
如果沒有‘純陽散’,無法化去五陰寒毒,沒有‘坎離丹’,傷雖一樣可治,但一身武功全廢,這兩種葯,更是缺一不可!其中尤以‘坎離丹’,聽說那人的師父,化了畢生精力,只煉了八粒,現在所剩下的只有三粒,是以平日視逾拱壁,最為難要。
他一面說話,一面替江兄服了三粒他隨身攜帶的藥丸,並說只能保得住三日,三日之後,就要看江兄的造化如何?當時他吩咐小弟,務要好生伺候,他又急匆匆的離去。
一連三天,江兄始終沒有醒轉,也沒有哼一聲,直到第三天晚上,黑大俠才滿頭大汗的趕到。
說兩種靈藥,幸虧全都辦到,只是結了一個大對頭。
當下就給江兄服了‘純陽散’。
說要到第七天晚上,才能醒轉,醒來之後,就得立即把‘坎離丹’服下,而且這七日之中,不能稍動。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叫小弟轉告江兄。”
江青嵐心頭十分感激,但一聽黑衣崑崙叫崔文蔚轉告自己一個好消息,不由急急問道:
“崔兄,黑大俠已經走了?”
崔文蔚笑道:“他當晚就走了,小弟再三挽留,都不肯稍住。”
紅綃睨了崔文蔚一眼道:“黑大俠還帶來一件東西,送給江公子的,你怎地忘了?”
崔文蔚笑了笑道:“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
接着又道:“黑大俠吩咐小弟,轉告江兄的好消息,就是田王府那晚另外被人盜走了一個金盒。”
“金盒?”江青嵐心中暗想:盜走一個金盒,又算得是什麼好消息?
“是的!金盒!”
崔文蔚應了一聲道:“因為那金盒之中,藏着田承嗣最機密的文件。”
“啊!”江青嵐啊了一聲。
崔文蔚接着道:“聽說盜走田承嗣金盒的是一個女子。”
“啊!”江青嵐又啊了一聲。
崔文蔚道:“那就是薛府的內記室。”
“紅線姑娘!是她?”
江青嵐全身驀然一震。
那晚田王府聽到的阮咸(銅琵琶)之聲,霓裳之曲,和那聲“江公子,你還不快走?”
的嬌喝,重又在他耳中依稀響起!
“不錯!是她。”江青嵐喃喃自語,卻又聽崔文蔚又道:“後來薛節度使就派人把金盒送還,還附了一封信。
田承嗣在驚怖之下,下令解散外宅男,並且也派人向潞州謝罪。這一來,他擁兵逞亂的野心,總算被壓了下去,所以黑大俠勸江兄傷愈之後,立即回去。
另外,那天黑大俠還替江兄帶來了一口寶劍。”
江青嵐還以為黑衣崑崙帶來的是自己在田府失落之物,由他拾起。是以聞言點頭道:
“啊!那天小弟確實在田府失落了一柄長劍。”
崔文蔚搖了搖頭,道:“聽說這柄寶劍,叫做‘七星劍’,乃是田承嗣視同拱壁,寸步不離之物。那晚由紅線姑娘一併取出,托黑大俠捎來,轉贈江兄……”
江青嵐又是一怔,她,居然送自己寶劍,可見她對自己並非無情,這簡直是意外之喜,他俊臉上一陣飛紅,現出喜悅之色。
崔文蔚瞧在眼裏,向紅銷作了個會意微笑,回頭說道:“秋月,你把那柄寶劍取來。”
叫做秋月的使女,答應一聲,如飛而去。
少時取來一柄形式奇古,劍柄上鑲着七顆明珠的寶劍,呈到崔文蔚面前。
崔文蔚又替江青嵐掛到床前,一面笑道:“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這柄寶劍,目前且掛在這裏,等江兄尊體復原,再慢慢觀摩罷!”
他好像瞧出江青嵐急不擇待的神色,輕輕道破,江青嵐臉上又是一紅。
崔文蔚笑了一笑,又道:“紅線姑娘還托黑大俠寄語江兄……”
江青嵐急急問道:“她托黑大俠說的什麼?”
崔文蔚道:“善自珍重!”
“善自珍重!她……”
這會江青嵐聽得更急!額角上,不期微微綻出汗來!
紅綃卻輕輕咳嗽了一聲,於是崔文蔚沒有再往下說。
江青嵐一顆心將要跳出口來,急着問道:“崔兄,她離開了薛府?”
崔文蔚道:“聽說紅線姑娘盜盒回去,只留了一封信,就離開薛府。”
“唉!”
江青嵐嘆了一口氣,暗想:茫茫天涯,她這一走,自己又到何處去找呢?
崔文蔚又道:“這是那天黑大俠說的,他還說紅線姑娘是他的同門師妹。”
江青嵐眼前一亮,連忙問道:“紅姑娘是黑大俠的同門師妹?”
他話才出口,忽然想起黑衣崑崙不是也說自己是他同門師弟嗎?
恐怕這個“同門”,有點兒靠不住!
紅綃瞧着他乍怔乍喜的神氣,心中那有不明白的,連忙道:“黑大俠那天說,過幾天再來瞧我們,江公子只管養傷,等黑大俠來了,你再問問他就知。”
江青嵐何等聰明,豈不知崔文蔚夫妻是在設詞相慰?
但目前也只好如此,黑衣崑崙果真是她師兄,自然會知道她的下落,否則,天涯海角,自己也要把她找到為止,想列這裏,便強自鎮靜。
崔文蔚夫妻怕江青嵐重傷初愈,說多了話,對身體不好,就要他多多養神,相偕退出。
江青嵐瞧着床頭掛的七星劍,睹劍思人,心中不無惘然。
但他總究重傷初醒,體力未復,多說了一會話,微感倦意,不久也就昏昏睡去。
一連又是四天,江青嵐在崔文蔚夫妻和兩個使女悉心照料之下,傷勢業已完全復原。
這天,他一朝醒來,算算服了“坎離丹”之後,七天已過。
造就慢慢坐起,盤膝趺坐,做起功來。
那知才一運氣調元,陡覺軀體四肢之間,流轉着一脈滾滾熱流,這時迅速集中。
這種情形,自己練功以來,從未有過,那敢怠慢?
立即依着崆峒心法,摒絕雜念,凝神內視,引導着那股滾滾熱流,上行十二重樓,水火既濟,龍虎協調,周而復始,運行不息!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行下床。
只覺真氣充沛,百脈和暢,身子輕飄飄的,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之感。
心中不由暗感驚奇,照方才運功的情形看來,自己內力,比之未受傷前,竟然精進了許多。
難道“坎離丹”當真有這麼大的效用?
心中想着,一面隨手摘下掛着的七星劍,劍柄非金非玉,觸手溫潤。
七顆珠子,晶瑩生輝,當下輕按卡簧,只聽一聲嗆然龍吟,青光滿室。
寒森森的一泓秋水,耀人眼目,果然是一口斬金截鐵的利器!
尤其這是自己心上人所贈,心中更是愛不忍釋,把玩了一陣,才還劍入鞘,依然掛在原處。
春雲端上臉水,盥洗甫畢,崔文蔚也踱了進來,一見江青嵐完全復原,心中甚是高興。
江青嵐也向他謝了照顧之德,兩人邊說邊走,出了房門。
崔文蔚引着他繞過迴廊,走入自己書房。
只見四壁圖書,佈置得極為幽雅,絨簾卷處,窗前一片梅林,妃紅儷白,暗香浮動,隱隱透進紙窗,使人聞到梅花氣息!
兩人剛一坐定,秋月已端着兩碗參湯進來,放在兩人几上,便自退出。
江青嵐和崔文蔚同是閥閱世家的子弟,出身相似,脾氣相投。
這一談,卻是越談越對勁,直恨相見之晚!
過了一會,春雲端着幾碟精緻菜肴,和一壺美酒進來,說是少夫人親手所做。
接着,紅綃也含笑出來,落座之後,秋月替大家斟好了酒。
崔文蔚夫妻舉杯相敬,大家飲了數杯,崔文蔚問起他受傷經過。
江青嵐說了聲說來話長,當下就把自己跟展老夫子學武,及崤山鬼神夜闖薛府,自己獨悶獨角獸。
一直說到酒樓上遇見黑衣崑崙,及夜探田府,負傷為止,直到兩人,聽得忽驚忽喜。
江青嵐話剛說完,只聽崔文蔚喜道:“江兄既得崆峒真傳,武功絕學,小弟一介書生,心慕遊俠,只苦於明師難得。這次拙荊之事,得罪巨室,田府豢養着不少江湖上人,萬一遇上,小弟手無縛雞之力,更難自保。江兄如不嫌棄,就收我們做個弟子罷!”
江青嵐忙道:“崔兄快不可如此,武功一道,學無止境,小弟五年苦練,也不過略窺門徑。自己還不配做人家弟子,那好教人?”
那知崔文蔚、紅綃兩人,兀是不依,說什麼也非跟着他學武不可。
江青嵐暗想自己一條命都是人家救的,這點要求,焉能峻拒?
何況崔文蔚所說也是實情。
只是武學一道,須循序漸進,自己急於前去找尋紅線,不能久耽。
他突然想起田府那晚,自己曾用劍鞘震退江湖上成名多年的鐵筆季子清。
那麼,可見“乾坤一劍”,不使長劍,就是用棍棒之類,也一樣可以發揮威力。
自己何不就把這一招傳給他們?
想到這裏,忙道:“小弟有一招棍法,對防身卻敵,最具威力,而且極為簡單,適合崔兄伉儷練習。”
崔文蔚聽得大喜,連忙吩咐秋月,速去取來。
過不一回,秋月取來一條木棍。
江青嵐就依着“乾坤一劍”招式,緩緩講解了一遍。
因為這一招,出手只划九個小圈,動作簡單,又有江青嵐在旁詳細解釋,自然就很快學會。
那知無意之中,學了這招劍法,後來,救了他夫妻兩人性命,此是后話。
口口口口口口
卻說江青嵐傷愈之後,又是一住經旬,每日除了和崔文蔚談詩論文之外,他整天眼巴巴的望着黑衣崑崙,早些前來,好向他打聽紅線下落。
可是,始終不見黑摩勒的影子,心中自然漸感焦灼。
這天晚上,他正要倚窗獨坐,手中摩娑着七星寶劍,怔怔出神。
驀聽窗外有人低聲說道:“只要心志堅定,斷無不可如願之事。”
江青嵐心中一動,趕緊閃出房去,縱身上屋,四外黑沉沉的,那有人影?
四面瞧了一周,也並無異狀。
迴轉房中,心中十分嘀咕,方才分明有人在窗前說話!
是了!只要心志堅定,斷無不可如願之事。自己傷勢已愈,功力恢復,天涯海角,也要把紅線找到。黑衣崑崙行蹤無定,他一直不回來,自己難道就這樣等下去不成?
心意一決,也就解衣上床。
第二天清晨,他裝束停當,佩好長劍,便向崔文蔚夫妻告辭。
崔氏夫妻一聽江青嵐要走,那裏肯放?
江青嵐只好說自己那天偷來魏郡,轉瞬已將一月,恐姨父姨母挂念,急於回去。
崔文蔚夫妻聽他如此一說,不好再留,便吩咐廚下,備了一桌豐盛酒席,替他餞行。
酒醉飯飽,大家訂了後會,江青嵐跨上崔文蔚替他準備的馬匹,互道珍重,才依依別過。
他知道這裏離魏郡,只有二十來里,還在田承嗣的勢力範圍以內,那敢逗留?
立即放開韁繩,縱馬疾馳!
要知江青嵐原是公子哥兒出身,生長富貴之家,從沒出過遠門,這次為了找尋紅線姑娘,單騎上路。不但道路不熟,心中又何嘗有半點譜兒?只是依着官道盲目奔馳。
不錯!他平時曾聽展老夫子說起過各種江湖行徑,有許多消息,都是在酒樓茶肆中得來。
是以他一路上遇到酒樓茶肆,總要上去打聽紅線姑娘下落。
一連三四天過去,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他沿途詢問,那有絲毫線索?
這天中午,到了一處鎮甸,在一家酒店門前下馬。
踱上樓去,要過酒菜,一個人自斟自飲。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他想起紅線姑娘的聲音笑貌,思潮起伏,茫茫天涯,伊人何處?
眼看滿壁題着某某到此一游的字句,不由觸發詩興,命店小二取來筆硯,在壁上題詩一首:“霓裳一曲想仙音,倚劍樓頭作醉吟,我欲乘風訪四海,天涯地角好相尋。”
下面落了江青嵐醉題五字,一陣吟哦,覺得胸頭塊壘稍舒。
正要會賬下樓,忽聽樓梯聲響,走上兩個人來。
江青嵐眼尖,只見上來兩人,一僧一俗,全生得又矮又胖。前面俗家打扮的,是通臂猿侯長勝,後面一個和尚,正是花彌勒!
幸喜兩人邊談邊走,說得起勁,沒見到江青嵐。
他們上得樓來,四下一望,揀了靠窗一個座位坐下,正在江青嵐身後。
江青嵐吃過通臂猿侯長勝的虧,他輕輕一抓,就擒住自己。花彌勒五陰重手,更使自己身負重傷,這兩人功力,都勝過自己甚多,斷非敵手。
他心中一驚,立即伏在桌上,假裝醉酒。店小二過來叫了他幾聲,也只是不應。
兩人先談了一些不關緊要之事,幾杯黃湯下肚,只聽侯長勝粗里粗氣的道:“我真不信他XX的八臂劍客會恁地了得,用不着到明年端午,侯長勝就非先斗他一斗,瞧瞧到底是八臂劍客厲害,還是我長臂猿厲害?”
花彌勒道:“阿彌陀佛,侯老哥你真是英雄本色!那姓展的,手上雖硬,咱們總還架得住,不過他師兄空空兒,可真惹不起!
聽說明年端午這檔事,雖然由公孫先生出面,要姓展的了斷過節,其實暗地裏,還有他大師兄雙手翻天閔長綱,和三眼比丘沈師太撐腰,他們就因為礙着空空兒,才不好明目張胆的叫陣。”
侯長勝嘿的笑道:“還真是多餘的顧慮,姓展的出了場,他師兄還會袖手旁觀?”
花彌勒低聲道:“難就難在這裏,如果把空空兒引出,除非天痴上人親自出馬,誰也休想勝得了他。”
侯長勝冷哼道:“難道除了天痴上人,就無人能敵?”
花彌勒忙道:“阿彌陀佛,侯老哥別見怪,小僧是就端午那場比武大會而言,像侯老哥兩位師尊,符老前輩和遲老前輩,一代宗師,自然又當別論。不過……”
他說到這裏,陰笑了聲,又道:“不過令師弟醉猴張老三這條命,不是也喪在姓展的手裏?侯老哥的師尊,那能袖手?”
侯長勝沉吟了一下道:“張師弟當年沒有滿師,就偷下了山,師傅他老人家早已不承認他是門下弟子,明年端午之會,兄弟恐怕不好進言。”
花彌勒道:“侯老哥別擔心,咱們見了符老前輩,相機行事就好了。”
江青嵐聽到這裏,心中十分納罕,明年端午,不知是什麼比武大會?
聽口氣,好像是他們專為對付展老夫子而設,一面還在廣約助拳的人!
唉!他們怎沒說出在什麼地方?這場大熱鬧,自己錯過了,豈不可惜?
他側耳細聽,可是兩人卻喝酒吃菜,話題慢慢的轉到了女人身上。
什麼北方女人小腳玲瓏,盈盈一握,江南女人皮膚白膩,吹彈得破。
酒醉飯飽之後,兩人方要會賬下樓,看見江青嵐伏在桌上。
侯長勝大笑道:“讀書人有個屁用,三杯落肚,就醉得死蝦般躬着腰爬不起來!”
花彌勒笑道:“嘿!別小看他,腰間還掛着長劍哩!”
他話才說完,驀聽侯長勝驚咦了一聲:“七星劍!”
江青嵐聽得心中猛跳,知道這下已無法再避。
靈機一轉,忽然伸了一個懶腰,等手伸近方才吃剩的一碗酸辣湯時,突然在碗底一抄,把大半碗冷羹,劈面向侯長勝臉上摔去!
通臂猿侯長勝,一眼瞥見這書生佩的好像是七星劍,正待上前瞧瞧清楚,那知變起俄頃,一碗冷羹,突然飛來。
急忙伸手一擋,碗是撥開了,但糊稠稠的酸辣湯,倒個正着。
灑得眼上鼻下,全是羹湯,用手一抹。那知大半碗酸辣湯,雖是冷的,但羹湯本身,又酸又辣,擠入了眼內。
只辣得他眼淚齊流,哇哇亂叫,那裏還睜得開眼來?
花彌勒睹狀大驚,急忙縱將過來。
江青嵐早已一掀桌子,碗筷菜肴,全向花彌勒身上倒去,阻住來路。
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揚手向賬柜上丟去,別轉身就跑。
這時,酒樓上食客大亂,有些膽小的客人,也紛紛向樓下逃去。
通臂猿侯長勝,揉着眼睛,第一句就是:“追!快追!別叫那臭小子跑了!”
說著用手一分,把一干食客分開,急匆匆往樓下追去。
酒店中的人,瞧着這兩個凶神惡煞似的一僧一俗,有誰敢阻攔?
兩人剛一下樓,只見江青嵐躍上馬匹,已經疾馳而去!
侯長勝吃了大虧,那裏肯放?兩人也立即解開韁繩,飛身上馬,在後疾追。
江青嵐慌慌張張的伏腰勒韁,一路上只是急奔。跑了一陣,額上已是微微沁出汗來,方想休息一回再走,那知回頭一瞧,侯長勝和花彌勒兩騎,依然在後緊迫,侯長勝口中,還大聲叫罵:“臭小子!王八羔子!看你還逃到那裏去!”
江青嵐心中一急,立即一勒韁繩,盡揀岔路上跑。
這一段山路崎嶇,馬行不便,後面追逐的人,兀自不肯放鬆。
正好前面有着一片樹叢,他想起展老夫子時常說,江湖上有逢林莫入的禁忌。
當下心中一喜,立即跑近林邊,飛身下馬,一面把馬匹牽入林中藏好。
走了十幾步,忽見前面有一個山洞,慌忙之中,就躲了進去。
他從外面陽光中進來,只覺黑黝黝地,什麼也看不清,但也無暇多看。
這時,樹林中有了人聲,逐漸走近。
他從懷中掏出亮銀梭子鏢,夾在掌心,摒息而蹲。
“這臭小子的馬匹,就在林中,人也不會走遠,花大師,咱們分頭找!”
這是通臂猿侯長勝的聲音!
花彌勒道:“嘿!這小子真怪,那天中了洒家一掌‘五陰手’,居然不死!今天抓到了,就非教訓不可!”
兩人腳下踩着石砂,沙沙有聲,敢情已經走了過去。
江青嵐不覺透了一口氣,傾耳靜聽。
只聽侯長勝突然停住,叫道:“花大師那邊有個山洞,臭小子別就躲在洞裏?”
花彌勒接口道:“不錯,咱們先瞧瞧去!”
腳步聲沙沙的轉了回來。
這可使得江青嵐大吃一驚,連忙一手按着劍柄,暗想:只要你們進來,我就刺你一個窟窿!果然,兩條人影,業已逼進洞口!
“臭小子,快滾出來,免得太爺動手。”
侯長勝在外面大聲喝罵,他們不知洞內虛實,敵暗我明,是以不敢過份逼進!
“姓江的小子,你當佛爺不知道你躲在洞裏?”
花彌勒一俯身,揀起一塊石頭,揚手就往洞內打來。
江青嵐一瞧石塊打來,趕緊低頭閃開。
那知那石頭才一飛進洞口,呼的一聲,快如箭射,回頭往打來的方向,飛了回去!
花彌勒沒想到打出去的石頭,會自動飛回。
連躲閃都來不及,拍的一聲,正中右肩。
痛得他直叫起來:“他XX的,果然有人!”
他在肩頭揉了幾下,又拾起一塊石片,再次揚手打出。
這回,他運足全力,向洞中投去!
那知勢勁力猛的石片,剛到洞口,就好像後力不繼,拍的掉了下來。
江青嵐看得心頭大奇。
花彌勒卻脹得滿臉通紅,自己連一塊石頭都擲不進洞去,這氣可就大了。
擴要再拾,通臂猿侯長勝,卻已看出蹊蹺,連忙叫道:“花大師,還是讓兄弟來試試!”
他不讓花彌勒回答,伸手拾起三塊鵝卵大的石塊,用打暗器的手法,左手連揚,三塊石頭,連珠打出!
這一下,他暗中使計,第一塊石頭,貫注全力,用的是重手法,去勢較緩。
第二塊卻速度極快,第三塊的速度,又比前一塊較快。但都只用到三成力道。
是以一經出手,第二塊越過第一塊,首先打到。第三塊也跟着越過第一塊,跟在第二塊後面。真正用上全力的第一塊,卻最後才到,雖然打出去先後不同,但到達洞口,也不過只有分毫之差。
果然!第二、第三兩塊一到洞口,就好像後力不繼,嗒然墮落!
那第一塊剛一飛近洞口,卻立即閃電般回頭射來!
通臂猿侯長勝打出石塊之時,原也有了準備,這時一見石塊突然反擊,連忙閃身躲避。
可是那飛回來的石塊,好像長着眼睛,你快,它比你還要快!
拍達一聲,依然打中了侯長勝右肩!
這下,侯長勝全力貫注,也全部回來,任你內功再深,也直打得他踉蹌後退,一條右臂,痛入骨髓,那裏還想舉得起來。
他心中明白,咬牙忍痛,朗聲說道:“洞內不知是何方高人,侯某多有冒犯,還請出洞一見如何?”
花彌勒怒道:“侯老哥,洞內明明就是那姓江的臭小子,那有什麼高人?待洒家把他抓出來就是。”說著,雙掌一錯,灑開大步,就向洞口搶來。
江青嵐瞧着他們都被自己打出的石塊擊中,心中也大感驚訝。這時一見花彌勒來勢洶洶的搶來,身不由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手中銀鏢正待打出,忽然眼前又出現了奇迹!
原來,花彌勒堪堪奔近洞口,明明一無阻礙,但他卻好像碰上了什麼似的。跨上一步,又被迫退一步,兀自闖不進來!
“洒家今天當真遇上了鬼不成?”
他街了兩步,忽然止步,伸手向洞口一撈,空洞洞一無阻礙。但,等他一起步,卻又好像碰上了牆壁一樣!
江青嵐看到這種情形,不由心頭大寬,精神為之一振,就蹲在一旁,安心旁觀。
花彌勒光頭上青筋暴露,目射凶光,一雙蒲扇似的肉掌,平胸直豎,隨着一聲大喝,雙掌對準洞口,遙遙推出。
就在他五陰掌像排山般劈出之時,通臂猿侯長勝,也兩臂骨節暴響,足尖一點,一條人影,疾如流星,掌先人後,同時搶出。
這兩人,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流高手,這一聯手合擊,威力何等強大?
別說眼前這個一無阻擋的小小石洞,就是橫上一扇鐵門,也怕不立被震坍!
江青嵐身在洞口,驚得差點叫出聲來,慌忙向後暴退。
那知這石洞,總共不到兩丈來深,江青嵐一退,就碰上了後面石壁。
只覺背上碰得隱隱作痛,再向洞口一瞧,嚇!兩人勢急勁猛的奮力一擊,卻有若撞上了一堵無形氣牆。兩個矮胖身軀,竟然無緣無故的,平飛出去三丈來遠,砰然一聲,摔在地上。
洞中,忽然響起一個緩吞吞的聲音:“你們還不給我快滾!”
聲音不高,但洞外的人,也聽得十分清晰!
兩人翻身躍起,試一運氣,覺得並末受傷。
通臂猿侯長勝,怔了一怔,狠狠的道:“恕侯某有眼無珠,果然碰上了高人,請示個姓名,侯某立時告辭。”
洞中人微微曬道:“憑你也配問我名諱,要不是看在符老頭份上,你們四條肩膀,還想整着回去?快滾!別再自討沒趣。”
江青嵐這時在洞中耽了一會,虛空生白,已可隱約瞧清洞中情形。
循聲望去,果然看到離身邊不遠的角落上,正盤膝坐着一個又瘦又小的禿頂老頭,雙目垂簾,一動不動。不由心中暗自驚訝,這老人家枯坐不動,洞外兩個高手,怎會沖不進來?
這種武功,當真間所未聞,不可思議!
念頭閃電般掠過腦際,立即站起身來,趨前幾步,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道:“晚輩倉猝避敵,不知此洞乃是老丈清修之地,承蒙救援,益感大德,老丈如何稱呼?能否把名諱賜告?”
瘦小老人靜靜聽完,並沒理會只是隨口問道:“那兩個是你仇人嗎?”
江青嵐不好隱瞞,連忙答道:“那兩人,一個是通臂猿侯長勝,一個叫花彌勒,是田節度使的護院高手,晚輩本來和他們無怨無仇,只是月前為了一時好奇,夜探田府,和他們動過手,不想今天狹路相遇,才追了下來。”
瘦小老人漫不經意的“唔”了一聲,道:“適才你進洞之時,老夫早已聽出你有點根基,你師傅是誰?”
江青嵐暗想:展老夫子隱姓埋名,退出江湖,自己怎好說出,當下猶豫了一下,道:
“晚輩是跟一位授業恩師練了五年武功,並未正式拜師,而且恩師早年退出江湖,不願吐露姓名,恕晚輩礙難奉告。”
瘦小老人這回慢慢的睜開眼來,江青嵐只覺他眼中,並沒有什麼內家高手的所蘊精光,只是極其平和地瞥了自己一眼,點頭道:“江湖中紛紛擾擾,儘是爭名奪利之輩,令師能夠全身而退,課徒為業,倒不失為高明之士!”
他說到這裏,目光突然射出兩道寒電,凝視着江青嵐,道:“小娃兒,你敢在老夫面前撒謊?”
江青嵐只覺他盯在自己臉上的目光,霎那之間,有若兩把利劍,使人無法逼視。心頭一驚,忙道:“晚輩除了授業恩師名諱,不能奉告以外,所說卻句句是實!”
瘦小老人徐徐的道:“小娃兒,你練了五年武功,那有如此火候?難道不是當面撒謊?”
江青嵐給瘦小老人這麼一說,心中更是驚奇。
自己明明只練了五年武功,他怎麼說自己撒謊?
哦!自己這次傷愈之後,自己也覺得功力比以前精進了許多。
當日崔文蔚曾告訴自己,黑衣崑崙討來“坎離丹”,功奪造化,敢情就是那粒藥丸的功效?
他想到這裏,忙道:“晚輩月前曾被方才追來的花彌勒,用五陰重手,擊中后心,後來蒙一位黑大俠相救,並討來了‘純陽散’和‘坎離丹’,才把晚輩治好,傷愈之後,晚輩自己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好像功力比以前增進了許多。”
瘦小老人唔了一聲道:“這就難怪!”
忽然他臉上閃爍着一種奇異光輝,自言自語的道:“奇怪!坎離丹!符老頭夫婦,把坎離丹視為拱璧,怎會如此大方?輕易拿來送人?唔!小娃兒,你造化不錯!這是道家調劑水火的靈丹,當年大方真人一共也只練了八粒。
既然服下坎離丹,你且盤膝運功,讓老夫瞧任督二脈的生死玄關,是否業已衝破?”
江青嵐以前曾聽展老夫子說過,內功練到爐火純青的至高境界,才能打通任督一一脈,衝破生死玄關,自己才練了五年,怎敢有此奢望?
心中雖然不信,但見瘦小老人如此說得鄭重,也只好依言在地上盤膝坐下。
剛要運功,驀聽瘦小老人叫了聲:“且慢!”
接着驚奇的道:“小娃兒,你是崆峒門下?”
江青嵐見他從自己盤膝趺坐,就看出崆峒派來,心中也大感驚奇,暗想此老眼光,好生犀利,一面答道:“晚輩跟恩師學了五年武功,只是恩師不肯把晚輩正式列入門牆,所以晚輩學的,雖是崆峒心法,還不能算是崆峒門下。”
瘦小老人點頭笑道:“你師傅是不是姓展?”
江青嵐到此地步已無法再為隱瞞,只好點了點頭。
瘦小老人驀地一聲“哈哈”,目中精光陡射,右手揚處,一縷指風,迅疾無比的向江青嵐“中府”穴上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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