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正直無私
三人經這陣耽擱,已是未牌將末,洪氏向四周略一打量,原來前面已有一座插天高峰,排雲直上,敢情就是嶗山雙惡口中的天回嶺了。這就用手一指說道:“綠雲,天回嶺恐怕就在那邊,咱們快走!”
說罷,一提身,連着幾個縱躍,箭一般向前跑去。周綠雲、柳琪也疾追在洪氏身後,三人同時施展出上乘輕功,宛若離弦流矢,一口氣,翻過四座山頭,堪堪奔到那座高山腳下。
只見八個背劍道人,如飛而來。這八人身穿青袍,年齡都在四十上下,他們一下到了四丈距離,站住身子,為首一個指着三人,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敢闖天回嶺禁地,敢情活得不耐煩了?”
洪氏走前一步,施禮道:“八位道長請了,老身洪氏,陪同侄女周綠雲,齎有崑崙老人親筆函一封,面呈貴上人,煩請道長代為通報。”
為首道人,聽說來人是奉崑崙老人之命,前來投書,果然面色稍霽,他重複打量了三人幾眼,忽然回頭道:“咦!青赤雙星巡守前山,居然有忽職守,怎不前來通報?”
周綠雲道:“道長說的可是嶗山雙惡赤面星君和青鳥道人?”
為首道人微微頷首道:“不錯!貧道說的是他們兩人!”
周綠雲臉色一整,斂衽道:“嶗山雙惡,二十年前,參與殺害小女子姨父,方才因阻攔小女子入內,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已被小女子除去,少時小女子謁見玄靈老前輩,自會請罪!”
八個道人聞言之後,臉色不禁大變,為首道人重重哼了一聲,道:“姑娘到天回嶺是投書來的?還是尋仇來的?”
周綠雲道:“小女子奉恩師之命,自然投書來的。”
為首道人臉色一沉,道:“那麼你殺死前山巡山使者,青赤雙星,又如何說法?”
周綠雲道:“嶗山雙惡,原是小女子的仇人!”
為首道人怒道:“他們既然投到本門,就是玄靈門的人,不再是嶗山雙惡了,你們殺害本門巡山使者,該當何罪?”
周綠雲道:“小女子已向道長說過,等謁見了玄靈老前輩,自當領罪。”
為首道人喝道:“那有如此便宜之事!”
柳琪櫻唇一抿,插口道:“那麼依你要待怎的?”
為首道人厲聲道:“殺人償命,古有明律,姑念你們是投書來的,先放武器,聽候發落。”
柳琪冷哼道:“天下那有如此不通人情之人。”
為首道人長笑道:“天回嶺百十年來,從沒人敢撒野滋事,崑崙門人這塊金字招牌,可以震得住中原武林,可嚇不住天回嶺玄靈門,道爺叫你們放下武器,聽候發落,已算是瞧在崑崙老人面上,格外優容,再不束手就縛,莫怪道爺要動手了!”
洪氏皺了皺眉頭,道:“道長何不先稟報過玄靈老神仙,再說?”
為首道人喝道:“老神仙何等身份,怎會接見一個後生小輩,爾等束手就縛之後,崑崙老人的書信,道爺自會轉呈。”
周綠雲柳眉一豎,怒道:“原來北海門下,儘是些狂妄之徒,難道姑娘沒有你們通報,就見不得你們掌教?”
“好狂的賤婢!”
嗆、嗆、嗆、嗆!八個道人剎那之間,同時從背上撒下長劍。
“有誰吃了豹子膽,敢來天回嶺滋事?”
刷、刷、刷!三條人影,奇快無比的人隨聲落!眾人面前,立時多了三個生相獰惡的黑袍道人,每人手中各執着一根黑黝黝的修羅棒,目射凶光,凜然而立。八個青袍道人,一眼瞧到來人,立即一齊躬下身去,為首那個連忙把周綠雲奉命投書,及殺害前山巡山使者青赤雙星之事,詳細說了一遍。三個黑袍道人的中間一個,向周綠雲諦梘有頃,驀地發出梟笑聲,猝然問道:“你可是紅線?”
周綠雲答道:“紅線乃是小女子以前賤號,道長何以知道?”
中間那個道人厲笑道:“道爺不管你以前以後,反正你叫紅線就是了,嘿嘿!賤婢,你還認得道爺三人嗎?”
周綠雲聽他口氣,十分不善,似乎和自己還有過節似的,但自己可從沒見過他們,當下說道:“小女子和三位素昧平生,道長恐怕認錯了人!”
中間那個黑袍道人,仰天笑道:“好狡獪的賤婢,道爺北海七星,你總該想起來了罷?”
周綠雲可從沒聽人說過北海七星這個名字,微微一楞道:“小女子確實想不起來。”
只聽左邊一個黑袍道人突然喝道:“賤婢,你約了姓江的,和姓崔的兩個小子,使用崑崙劍法、崆峒金丸,破去道爺‘北斗七星陣’,北海七星,四死兩傷,難道你還想抵賴不成?
道爺正要找你,你倒居然還敢上天回嶺傷人,膽子真是不小,嘿嘿!今日要讓你活着下山,北海玄靈門,就算栽了!”
右邊一個接着喝道:“老大、老三,咱們毋須多費唇舌,把她們拿出,挖出心肝來,好好奠祭奠老二們在天之靈!”
周綠雲聽三個黑袍道人這一番話,心中立時明白,北海七星,碰上的敢情是江公子和崔文蔚夫婦。因為自己姐姐,不但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連衣服顏色,也是完全相同,難怪北海七星,會認錯了人!
她心中想着,北海七星的老大、老三、老四三人,早已掣出修羅棒,厲喝一聲,三根棒影,划空生嘯,向自己交叉攻來!
這真是節外生枝,有口難辯,自己此次遠來北海,志在為父復仇,遲早總得和北海門下動手,不如一切過節,全攬在自己身上,免得再替姐姐惹事。心念一決,陡的身形輕旋,一下脫出三根修羅棒外,嬌聲叱道:“爾等既要找死,可怨不得姑娘大開殺戒!”
那八個手仗長劍的青袍道人,眼看周綠雲從修羅棒下,脫出身來,還認為她情急想逃,同喝一聲:“那裏走!”
人影閃動,一下攔了上來,他們哪知周綠雲殺心已起,鐵阮咸(琵琶)一橫,響起一陣錚錚弦柱之聲,大蓬銀絲,急如驟雨飛灑而出。
近身四個青袍道人,慘叫連起,向後栽倒!周綠雲打出飛針,可並沒怠慢,鐵琵琶疾交左手,右腕翻處,肩頭長劍,嗆然出鞘。
劍尖划動,崑崙絕學“坎離一劍”,爆出滿天劍影,向自稱北海七星的三個黑袍道人電卷而出!這時柳琪也一聲清叱,揮動長劍,往另外四個青袍道人搶攻上去。
洪氏恐柳琪有失,手橫鐵拐,跟蹤而上。三個黑袍道人,不防在自己三人圍攻之下,對方還出手傷人,連斃四個嶺前八宿,不禁連聲怒吼,往周綠雲猛撲過去!
那知他們堪堪發動,也正是周綠雲崑崙絕學出手的同時,北海七星,武功雖然不弱,但如何能擋得住她這一招“乾坤八劍”精要的“坎離一劍”。三人一身本領,尚未施展得開,陡覺寒風侵肌,精光耀眼,根本連看都沒有看清,三人之中,已有兩人手上的修羅棒立被削斷!
周綠雲一招得手,精神倍增,左手猛然往前一送,鐵阮咸脫手飛出,向左前方一個道人當胸撞去。右腕連搖,“坎離一劍”,再次展開,大片銀光,宛如驚濤拍岸,洶湧撞擊!只聽兩聲慘叫,同時響起,一個被鐵琵琶擊中前胸,翻身倒地。
另一個被劍芒掃中,連肩帶臂一齊削落,慘叫聲中,鮮血噴射,雙雙送命。
北海七星的老大,眼看對方劍招之奇,出手之快,不到三個照面,就有六個人喪在她劍下。
心知自己也決難倖免,不由厲吼一聲,修羅棒拚着他全身功力,發出一招“怒海騰蛟”,瘋狂橫擊,自己趁勢后躍,退出去一丈多遠。
這正因周姑娘的“坎離一劍”,並不連貫,才容他趁機躍退。
這瞬息之間,他袍袖一抖,向空打出三粒流星彈,嗤嗤嗤,沖霄直上,同時爆開三顆五彩雲朵!
這當然是求救訊號,周綠雲一不作,二不休,劍靴輕跺,凌空發劍,“坎離一劍”,再次灑出。
黑袍道人流星彈堪堪出手,周綠雲已如電閃風飄,一圈銀虹,當頭罩落,連哼聲都沒叫出,已被劈作兩爿,隨劍倒下。這時和洪氏動手的三個青袍道人,已有一個喪生拐下,兩個也被捲入一片拐風之中,失去還手之力。
另一個卻和柳琪打成平手,激戰方殷!正當此時,驀聽三聲清脆玉磬之聲,從一處山谷中傳來,緊接一條黑影,閃電般從林間瀉落,口中喝了聲:“住手!”
戰圈中五條人影,同時倏然分開,回頭一瞧,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袍道人,凜然而立。
此人雖然同樣穿着一身黑色道袍,胸前卻用金線綉了一個八卦,敢情身份較高。他掃過洪氏等三人,厲聲問道:“你們闖入天回嶺,所為何事?”
三個青袍道人,喘息未停,急忙垂手肅立,恭恭敬敬的叫了聲:“三觀主。”
並由其中一個,把剛才發生之事,詳細說了一遍。那黑袍道人打鼻子中嘿了一聲,兩道眼神,掃過地上七橫八豎的屍體,臉上隱泛怒容的道:“你們當真越來越不像話,來人既然登門求見,連稟報也不稟報一聲,就擅自動手,如今已驚動師尊,這責任誰擔當得起?好!
你就領她們到谷前稍候,待我稟過師尊,再行定奪!”
三個青袍道人,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唯唯應命,黑袍道人目光一轉,冷冷的道:“你們誰是周綠雲?”
周綠雲長劍入鞘,答道:“小女子就是奉命齎書的周綠雲。”
黑袍道人伸手道:“你既然奉尊師崑崙老人之命,前來投書,那麼信呢?你取出來由貧道轉呈師尊好了。”
周綠雲聽得微微一怔,暗想他們玄靈門的人,倒真如出一轍。當下正容的道:“小女子奉恩師之命,此信必須由小女子面呈玄靈老前輩,還請道長原諒。”
黑袍道人臉情落寞,又是一聲冷哼,雙足一頓,一個身子,倏然騰空飛起,一閃而逝!
周綠雲心頭暗驚,此人光憑這一身輕功,已在自己之上,玄靈門下,當真不同凡響,那麼方才遇到的這些巡山道人,只是人家天回嶺兩三流角色罷了!
這時三個青袍道人,已有一個走了過來,冷冷的道:“三位請隨貧道來!”
說著便沿着山徑,向前走去!周綠雲從地上拾起鐵琵琶,和洪氏柳琪兩人,一同隨着他前行,轉過一重山頭,前面是雙峰挾峙的一道寬闊山徑,谷口右首果然矗立着一座八角石亭,似是供人憩足之用。左首石壁上,卻鐫着十餘丈方圓的三個大字:“天回嶺”。
青袍道人引着他們,到了八角石亭,便爾駐足,回頭道:“三位請到亭中暫憩,稍待自會有人接引,恕貧道少陪!”
說到這裏,掉頭自去。洪氏瞧着他們這副情形,不由微嘿了一聲,等青袍道人走遠,才低低的道:“這天回嶺兩峰挾峙,懸壁如削,中間只有一條通道,情勢險惡,恐怕會有什麼花樣呢!”
柳琪接口道:“咱們連闖兩關,難道還怕他們區區埋伏不成?”
周綠雲卻因自己一入北海,便連續殺傷多人,雖然全是被逼動手,但待會見了玄靈叟,當真也難以交代。
心中想着,不由翠眉微蹙,感到十分為難!時間已快申酉之交了,三人枯坐了一陣,兀自不見有人傳話,心中都漸感不耐!
忽見那條夾弄似的谷內,正有三條人影,如飛而來!前面一個,身上也穿着一襲胸綉八卦的黑色道袍,白臉黑須,年約五旬,一路飄然而行,步履輕逸,一望而知身懷絕頂功夫。
緊隨他身後的,是兩個黑袍道人,背負長劍,武功也是不弱!三人晃眼工夫,便到了谷口。
老道炯炯逼人的目光,掠過亭中三人,便打了個稽首笑道:“天回嶺玄癸宮,數十年來,從無佳賓蒞止,方才聽敝師弟來報,說周女俠奉崑崙老神仙之命,前來投書,適因家師靜坐,不敢驚動,有勞三位久候。”
周綠雲因人家說得十分客氣,連忙趨前一步,斂衽道:“小女子周綠雲,奉命投書,怎敢勞道長鶴駕?不知道長法號,如何稱呼?”
老道人道:“貧道絕塵子,忝主真武觀,這兩位煩請周女俠引見!”
周綠雲連忙介紹了姨母及柳琪兩人。
絕塵子呵呵笑道:“貧道二十年前,曾有中原之行,風聞飛龍拐石大俠,急公好義,名滿江湖,不想二十年後,得與石夫人相遇,幸會之至。”
說到這裏又向柳琪笑道:“令師名冠六絕,貧道常聞家師談及,中原武林推為泰山北斗,今日三位聞道遠來,天回嶺當真生色不少,快請移玉嶺上待茶!”
周綠雲見人家禮數周到,絕不提山前之事,心中更覺不安,略為停頓,就開口道:“道長如此客氣,小女子愧不敢當,方才前山之事,小女子姨母,因多年仇人相遇,致有殺傷……”
絕塵子臉色微微一變,但瞬息平復,一面搖手道:“周女俠奉崑崙老神仙差遣,向家師投書,乃是玄癸宮佳賓,周女俠請勿介意!”
洪氏在江湖上闖蕩了二三十年,閱歷較深,北海玄靈叟武功通玄,自成一派,平日目空一切,人又極為護短。
方才聽嶗山雙惡的口氣,江湖上的人,只要進入天回嶺,如無玄癸宮信物,莫想活着出去,自己三人一路殺傷九人之多,雖說持有崑崙老人書信,對方不願開罪,但也不會如此輕輕撇過。
何況對方似乎對前山之事不願多提,那麼只有二點可能:第一、是玄靈叟還沒瞧到崑崙老人親筆函件,不知函中說些什麼,因此對門下死傷之事,暫擱一邊,以便瞧了函中內容再說,是以並沒向門人有所表示,絕塵子不明師尊意旨,自然不敢置評,才含糊答覆。
第二、是他們故示大方,卻另有打算。這兩點自以前者較為合理,那麼在投書之前,他們可以不會有甚舉動。心中想着,這就接口道:“綠雲,觀主既然如此說法,咱們就不再客氣,時間不早,就煩請觀主勞駕,早些晉見玄靈老神仙為是。”
絕塵子微微一笑,欠身肅客,陪着洪氏等三人,往夾道中走去。原來這夾道寬約三丈,兩邊岩壁如削,中間每隔五六步,便有幾級石級,地勢逐漸往上。一會工夫,已到了山腰之上,兩邊古木參天,中間一條寬闊的石徑,繞山而行,左轉右轉,似乎還按着五行生剋之理開鑿。
走了約有頓飯光景,才繞出森林,那是雙峰之間的一片平台,迎面矗立着一座白石牌坊,中間橫額上,題着“玄靈門”三個大字。越過平台,那就是名震江湖的“玄癸宮”了,八扇大門前面,是一個碩大無朋的八卦香爐,爐煙裊裊,香氣氤氳,使人頓覺心靈清凈!
玄癸宮是依嶺而築,地勢越后越高,從平台望去,但見殿脊綿綿,金碧輝煌的畫棟飛檐,掩映在蒼松翠柏之間,氣象萬千。
一行人走近大門,早有八個黑袍道人,分立在大門兩側,恭躬肅客。絕塵子卻領着他們,走入大門,折向走廊,直往裏走進去,曲曲折折不知經過多少殿宇,也遇上許許多多身穿青袍的道人,但大家都是躬身讓路,執禮甚恭,這玄癸宮雖然佔地極廣,卻一片靜穆,鴉鵲無聲。
這樣又走了一會,才進入一處花木扶疏的院落,迎面走出四個年約十五六歲,面貌清秀的青衣道童,見到四人,一齊躬身下去。
絕塵子把三人讓入一間佈置十分雅潔的客室,落座之後,早有小道童手捧檀木茶盤,端上香茗。
絕塵子才含笑站起,說道:“三位請用茶,待貧道稟過家師,再來相請。”
洪氏一路前來,處處留神,又覺得他們似無惡意,心中漸漸平靜,這時連忙答道:“觀主儘管請便!”
絕塵子打了個稽首,起身往屋外走去。三人等了一陣,還不見絕塵子出來,洪氏因身在玄癸宮中,不便說話,同時又怕周綠雲和柳琪出言不慎,只是拿目光向兩人示意。
這樣又過了好一會工夫,天色逐漸昏黑下來,小道童在四周八盞琉璃燈上,點起了火,照得滿屋通明,又過了一盞熟茶時間,絕塵子才飄然入內,一面含笑道:“三位請到玄癸宮相見,家師已在那裏等候。”
說到這裏,瞧了周綠雲隨身長劍和鐵琵琶道:“三位晉見家師,最好把身上武器,留在這裏。”
周綠雲瞧了姨媽一眼,只見洪氏微微點頭,這才依言放下武器,然後隨着絕塵子走出客室。
行不多遠,已到了一座建築宏偉的大殿,大家拾級而上,只見大殿正中,一把紫檀交椅上,端坐着一位童顏鶴髮,面含微笑的老道人。身穿八卦杏黃袍,足登雲履,看上去當真是蒼松古月,仙風道骨,一派出塵絕俗之概!
身後還一排侍立着八個青衣道童。他,當然就是名震武林的北海玄靈叟了!周綠雲不敢怠慢,立即上前幾步,拜了下去,口中說道:“崑崙派門下弟子周綠雲,參見老前輩!”
玄靈叟右手微微一抬,笑道:“姑娘遠來辛苦,不可行此大禮!”
周綠雲拜下去的身子,頓被一股真氣託了起來!洪氏也連忙率令柳琪,一齊斂衽為禮。
玄靈叟連道:“不敢!”
這時青衣道童端來三把椅子,放在玄靈叟坐位下首。玄靈叟兩道神光十足的眼神,望着三人,和藹笑道:“三位遠來是客,快請坐下好說。”
周彩雲告過了坐,才和洪氏柳琪,側身坐下,一面從懷中掏出崑崙老人書信,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上。
當下由青衣道童代為接過,呈到玄靈叟手上,玄靈叟看過之後,修眉微微一攏,沉吟了下,和藹的道:“原來姑娘和我門下祝士愕,還有這段血仇?祝士愕當年原是為了他父親偏愛幼徒,才投到我北海門下,我從未聽他說過此事,不過既有崑崙老人出面,此事自然可信,父仇不共戴天,我決不偏袒門下,只是姑娘……”
他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兩道目光,射出稜稜寒光,向周綠雲一陣打量,然後點頭道:
“崑崙老人,是我生平最欽佩之人,姑娘年事雖輕,已得崑崙真傳,不過報仇之舉,當衡量雙方功力。
劣徒當年,帶藝投師,身擅兩家之長,我身為師長,縱然不偏不袒,姑娘也得以本身武功勝他才行,方才憑老夫觀察,姑娘目前,尚非劣徒之敵,萬一有個損閃,我如何向尊師交待。
而且目前劣徒帶着他小師妹遠去江南,尚未迴轉,姑娘請代我覆上尊師,三月之內,我當今劣徒親上崑崙,聽候發落,了斷過節,姑娘以為如何?”
周綠雲見玄靈叟言出衷誠,立即哭拜到地,口中說道:“老前輩如此成全,晚輩感恩不盡,一切聽憑老前輩作主。”
玄靈叟笑道:“你只管起來,我既然答應了你,自然讓你了此心愿!”
周綠雲卻依然跪着道:“晚輩還有一事,要向老前輩領罪。”
玄靈叟藹然問道:“你還有什麼難題?起來好說。”
周綠雲磕了頭,站起身來,又把自己一行在前山遇上當年參與殺害姨父的嶗山雙惡,及自稱北海七星的三個道人,動手情形,說了一遍。
玄靈叟聽完之後,臉上神色肅穆,點頭道:“北海二十八宿,原是當年中原黑道中人,在江湖上結下大敵,才投奔列玄靈門來,我因他們既然投來,不能不收,是以只派他們充任巡山,如有仇家尋來,只要不在天回嶺範圍之內,任何人可以各憑武功,了卻恩仇。
但多少年來,中原武林,因礙着我北海名頭,一直沒人敢到天回嶺尋仇,這樣反倒長了他們氣焰,姑娘既然奉有崑崙老人之命,前來見我,他們還敢阻撓,足見平日跋扈已慣,傳出江湖,還當我玄靈叟縱人為惡,姑娘雖然殺傷多人,他們咎由自取,毋須領罪。”
說到這裏,一面又道:“三位遠來是客,可在這裏便餐,飯後至客舍休息,明天再行上路好了。”
他不待三人推辭,回頭吩咐身後侍立道童,要廚房準備素齋款客!周綠雲不想玄靈叟居然會有如此好說話,心中大感意外,一面又因對方輩份較長,既蒙賜宴,也不便推託,只得恭身道謝。
少時,道童擺上素齋,絕塵子肅客入坐,玄靈叟也起身在主席位上坐定,洪氏、周綠雲、柳琪坐了客位,絕塵子則在下首相陪。
周綠雲等三人,因奔波了大半天,腹中早已飢餓,尤其放在面前的雖是素菜,卻件件精美,也就不再客氣。
玄靈叟坐在上首,只不過略略舉筷,表示意思,嘴角上也一直掛着笑意,殷殷勸食,極為和藹。
飯罷,道童撒起殘席,沏上香茗。玄靈叟又殷殷垂詢周綠雲身世。周綠雲也把自己姊妹兩人,自幼即由母親攜帶,避仇遠遷他鄉,姊姊輕雲,在兵燹中失散,母親又癭了殘疾,幸蒙薛嵩出巡,垂憐母女病苦無依,收留下來,那知母親因病逝世,自己就在薛府長大。
後來由恩師錄為弟子,傳授武功,以及自己夜入魏郡盜盒,留書別主,直到最近,才和姊姊會面,正好恩師也告訴了自己身世,攜書北來,詳細說了一遍。
直聽得玄靈叟不住點頭,着實慰勉了一番。大家談了一會,周綠雲看看時光不早,正待辭出,驀然從前面山下,連續傳來一陣玉磬之聲。
絕塵子臉色倏然一變,似乎在向玄靈叟請示。玄靈叟微微抬手道:“你去瞧瞧也好,二十八宿,近來也太張狂了些!”
絕塵子奉命匆匆出去,就在這瞬息之間,前山玉磬重又響起,而且一路傳來,逐漸由遠而近。
同時後山也傳出一片叮叮之聲!玄靈叟的臉色,漸漸沉下。周綠雲不知這些玉磬之聲,是代表什麼,但至少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故,一時不便開口。過了一會,絕塵子才匆匆入內,躬身稟道:“前山來人,是一僧一道,連傷巡山使者,武功似乎是烈火門下,目前已由三師弟絕情,四師弟絕緣趕去。後山來的是一男一女,行蹤掩蔽,發現時已在宮后不遠,似乎旨在窺探天回嶺虛實,已由宮中弟子,引入迷仙陣中。”
他話聲才落,只見一個小道童又慌慌張張的進來,跪下說道:“啟稟老祖宗,弟子奉三觀主之命,發見另有二人,在嶺東現身,自稱是東海屠龍島來的,齎有銅椰老人親筆函,要見老祖宗,特着弟子前來請示!”
玄靈叟突然臉露怒色,重重喝道:“來人進入天回嶺,現身求見,他們才知道?難道巡山使者,都死光了!”
說到這裏,臉上殺氣陡盛,回頭瞧着周綠雲,厲聲道:“老夫尊重崑崙老人,對爾等優禮有加,不想你們竟然約了中原武林,分批潛入天回嶺滋事,老夫又豈是怕事之人?”
他不待周綠雲回答,又向絕塵子吩咐道:“你叫他們在客室稍等,傳老夫之命,入山之人,不論何種理由,一律替老夫拿下,如敢違抗,格殺勿論!”
說著袍袖一揮,人已往裏面走去!周綠雲聽玄靈叟口氣,似已動了真怒,尤其口氣之中,好像那些人是自己約來的幫手,心頭一怔,不由站起身子,口中叫了聲:“老前輩……”
絕塵子冷冷的道:“恩師吩咐,請三位到客室稍候,三位還是隨貧道來罷!”
周綠雲眼看玄靈叟拂袖而去,這場誤會,當真有口難辯,她黛眉微蹙,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往姨媽瞧去。洪氏也被突然而發的局面,弄得十分尷尬,她頓了一頓,點頭道:“孩子,既然玄靈老神仙如此吩咐,咱們還是到客廳上等一會,以老身想來,老神仙雖有誤會,自可水落石出!”
絕塵子瞧她們神色不似有假,暗想:那麼前山後山兩批敵人,當真和她們無關?心念轉動,臉色稍微和緩些,引着三人,步出玄癸殿,仍舊送她們到方才休息的那間客廳,一面說道:“三位就請在這裏暫時休息,隨身兵器,也就攔在桌上,無人動過,不過貧道奉勸三位,如無家師傳令,不可妄自走動!”
洪氏笑道:“道長說得極是,咱們既蒙老神仙優渥相待,在誤會未釋之前,自然不會貿然走動!”
絕塵子點頭道:“這就是了!”說著轉身往室外走去。
絕塵子走後,柳琪忍不住問道:“姨媽,你說尋上門來的這些敵人,可能是誰?”
她隨着周姐姐早已叫洪氏姨媽了。
洪氏也因柳琪生得和蘭兒一模一樣,因為她一直疼愛蘭兒,也就疼愛了柳琪。但此時給她這麼一問,一時可也答不出來,只笑了笑道:“普天之下,公然敢到北海尋釁的,老身真也想不出來,唔!有兩個不是自稱東海屠龍島投書來的嗎?可能也和咱們來時一樣,一再發生誤會,才動手的!”
柳琪搖頭道:“姨媽,你說得不對,東海來的人,並沒動手!動手的是另外兩批,啊,不!後山兩個人,只是覷探,也沒動手,動手的只有從前山進來的兩個。”
洪氏笑了笑道:“現在情形可不同啦,方才玄靈老神仙不是下令,凡是入山之人,不論何種理由,一體拿下嗎,可能這時已經發動了呢!”
她話聲未落,耳聽“嘶”的一聲輕響,從前山飛起三顆流星,沖霄直上,在半空中爆出三朵五彩煙雲!
啊!這是告急信號,前山的人,吃了虧啦,來人武功,還當真不弱呢!
柳姑娘望着這五彩煙花,微微出神,突然她回過頭來,張着一雙大眼,幽幽的問道:
“周姐姐,來的會不會就是嵐哥哥?”
周綠雲心中驀然一驚,脫口問道:“你是說誰?他……”
洪氏聽到“嵐哥哥”三字,也立即回過頭來,因為這三個字,她時常聽蘭兒叫着,十分耳熟,忙道:“孩子,你是說江公子?你也認識他?他……他在那裏?”
柳琪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不由粉頰微赧,囁嚅的道:“這是我猜想咯!因為……因為……
如果他知道周姐姐此刻趕上北海,尋仇來的,嵐哥哥一定會來!”
周綠雲臉上流露出關心神色道:“好妹妹,你怎會知道的?”
柳琪無限嬌羞,也無限幽怨的道:“這是嵐哥哥親口告訴我的咯!他……他心中只有周姐姐一個……”
周綠雲聽得臉上一熟,泛上兩頰羞紅,但心裏卻有着一絲甜意,眨了眨眼睛,低聲說道:
“好妹妹,我知道啦,你一定和他很熟,是不?姐姐心如止水,只要大仇得報,我……我……
一定成全你。”
柳琪睜大眼睛,急道:“周姐姐,你不可這麼說,小妹知道,他心裏只有姐姐你……就是蘭兒,她也和我一樣,只是把我們當作小妹妹罷了!”
“蘭兒”!
洪氏搖着頭嘆了口氣道:“就是咯!蘭兒不是為了江公子,那會偷偷跑下山來?咳!你們這幾個年青人,纏夾得恩恩怨怨的,真叫老身弄不清楚!”
話才說完,只見一個小道童匆匆進來,向三人打了個稽首道:“老祖宗和二觀主,已在前殿等候,有請三位!”
洪氏點頭為禮,一面取過鋼拐,周綠雲和柳琪也各佩了隨身武器,由小道童帶路,走出客廳直往前進而去。
不多一會,已到了玄癸宮第一進大殿,這時燈火通明,如同白晝。玄靈叟踞坐在正中一把紫檀大交椅上,臉上怒容隱現,嘴角間泛起一絲冷冷的笑意,瞧了三人一眼,微微點頭,一面右手擺了一擺,意思要她們站在一邊。
三人不知玄靈叟要她們出來,為了何事,身子堪堪站停,還沒開口,只見大門外已並肩走進兩人,一個是灰衲芒鞋,白髯飄胸,手柱禪杖的老和尚,另一個是身穿一襲火紅道袍,頭如笆斗,身軀高大的道人!
一僧一道後面,緊跟着三觀主絕情子,和七八個身穿黑袍,手執兵刃的道人。這兩人柳琪認識後面一個,他正是使用“純陽指”替自己療傷的離火真人,當下連忙恭身叫了一聲:
“老前輩!”
離火真人和少林方丈大覺大師徐步而入,突然聽到有人叫他“老前輩”,心中大奇,回頭瞧去,發現石階右側站着的柳琪,不由“咦”了一聲,道:“柳姑娘,你也到北海來了?”
柳琪無可奈何的向他扮了個鬼臉,意思是告訴他自己三人,此時落在人家手中呢!這時站在階前的三觀主絕情子,大聲喊道:“烈火門來人,站到左邊去!”
老和尚,身為少林寺方丈,一入天回嶺,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連遭襲擊,後來又聽人傳令,說什麼進入天回嶺的人,一體拿下,如敢違抗,格殺勿論,直等三觀主絕情子出現,才說明來意,還是由許多人像押解要犯似的,押上殿來。這時又聽絕塵子如此喝叱,老和尚涵養再好,也難以忍受,聞言不禁沉聲喝道:“老衲少林方丈大覺,以禮求見,道友如此呼叱,難道這是待客之道嗎?”
絕塵子怒道:“老和尚,就是達摩親來,也得入境問俗,按照北海玄靈門規定行事,何況爾等一路結伴尋釁,殘殺本門巡山使者多人,老神仙不過要親自問問你們來意,才讓你們進入大殿,還不乖乖的站列左邊去!”
大覺大師見他辱及師祖,不山怒火迸頂,一面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道兄仗着北海盛名,如此藐視武林同道!”
絕塵子冷哼道:“賊禿住口,到了玄癸宮,還敢嘴犟,待會貧道自會還你公道!”
他說到這裏,忽然大聲說道:“四師弟,把身困迷仙陣的兩人帶上!”
話聲才落,只見又是一個胸綉八卦的黑袍道人,他身後又有七八個黑袍道人,簇擁着一對老年夫婦,往殿前走來!
這一對老夫婦,男的臉如淡金,雙目深凹,鷹鉤鼻,尖下巴,和疏朗朗的一攝狼髭。女的臉型瘦削,皮膚白皙,一雙射着咒光的眼睛,骨碌碌向四面打量!突然她一眼瞧到右邊站着的洪氏。
柳琪和周綠雲三人,不由臉色倏變,急急喊道:“石嬤、你和蘭兒果然在這裏,你們也被這些妖道暗施狡獪擒住的?”
口中說著,人已作勢撲來!那簇擁着兩人的黑袍道人,有一個冷哼道:“這是什麼地方,容你撒野?”
話聲一落,已有兩個道人,一左一右把她夾住,動彈不得!洪氏聲音入耳,心頭驀地一驚,那不是天狼符奇立,天狐遲琇是誰?原來覷探後山的,就是他們!
心念,急忙說道:“啊!遲夫人,她,她不是蘭兒,是柳姑娘!”
天狼聽到“柳姑娘”三字,淡金色的目光,不自主的向柳琪掠來,這目光多少有些關注之色。
天狐卻臉色鐵青,嘿了一聲!——
孤劍生掃描一劍小天下OCR,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