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聽了柳全貴的話，柳大山氣得抬起腳又踢了他一下，還沒說話，就被另一個聲音給打斷。

“你放屁！行啊，臭小子，翅膀長硬了，是不是嫌棄我們老了，不中用了，怕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拖你的後退！”中氣十足的聲音十分暴躁地響起，然後大老太爺在柳全平和柳青才的攙扶下，出現在眾人面前，發白的頭髮，滿是皺紋的臉帶着紅光，一雙氣呼呼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柳全貴，後面還跟着其他四位老太爺。

別看柳全貴現在也是當太爺爺的人，但在這幾位面前，他絕對是孝順聽話的晚輩。

“大爺爺，我怎麼可能會這麼想。”柳全貴就算是知道對方是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但依舊是急匆匆地否認。

“那你是怎麼想的，”大老太爺柳大河拿起拐杖，指着跪在地上的柳全貴，“難道在你眼裏，就你一個不怕死的，我們都是孬種，貪生怕死的人。”

柳全貴再次搖頭。

“行了，我不想聽你說話，”柳大河坐在機靈晚輩端來的椅子上，開口說道：“我一定要去京城的，活了這麼大的歲數，京城長什麼樣我都不知道，正好跟着去看看。”

“大爺爺。”柳全貴抬頭叫完，看着對方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樣，連忙看向柳全平，眼裏的意思十分明白。

“爹，”柳全平剛要開口，就被他爹抬手打斷，“老大，你也不用勸我，村裏的其他人我管不着，不過，你是我兒子，必須跟着我去。”

“爹，在你眼裏，你兒子我是那麼忘恩負義的人嗎？”柳全平無奈地說道：“當初要不是青青，我們柳氏一族早就不存在了，如今青青有難，我怎麼可能會袖手旁觀。”

“這才是人話。”柳大河滿意地點頭。

不過，柳全平接下來的話就不那麼合他的意思了，“只不過，我的想法跟全貴一樣，我肯定是要去的，不僅僅是我，元初，青才他們都跑不了，家裏只留下照看孩子的人，至於爹你，就在村子裏等我們消息就成。”

“所以呢？”一聽這話，柳大河的臉立刻黑了下來，“你和這臭小子一樣，嫌棄我們六個老頭，”說完，還擺出一副戚戚然的模樣，從椅子上站起來，“也罷，我們就不難為你們了，老四，還有你們四個，現在跟我走，老頭子身上還有些銀兩，我們走到縣城，在雇一輛馬車，也能到京城的。”

這話深得另外五個老頭的心，一個個跟着點頭，只是他們心裏更加清楚，村子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看着他們六個老頭走路到縣城的。

“太爺爺，可別，爺爺不帶你去，我帶你去。”柳青才幹凈扶着他家太爺爺，然後，轉頭看向柳全平，“爺爺，你別擔心，就算我們去了都會出事，但太爺爺他們一定不會有事的。”

柳元初聽了之後，也反應過來，“你是說，爺爺他們是老壽星。”

柳青才點頭，“我想，整個大夏別說活到太爺爺這個歲數的，就是像剛剛滿一百歲的六爺爺這樣的恐怕都少之又少，之前太子殿下和那些皇親貴族對太爺爺他們的態度，就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柳家村是有福之地，他們覺得幾個族老活到這把歲數還身體康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外人眼裏，單單是柳大河他們這歲數就讓人敬畏。

“那還磨蹭什麼，趕緊去準備馬車。”柳大河開口說道：“青青的事情可耽擱不起。”一群人在聽了他這話之後，紛紛往自己家裏趕，在柳家村村民的心裏，無論是青青之前的救命之恩，還是因為柳青青本身的福運，對於這件事情，他們都不能裝作沒聽見。

“還跪着做什麼，趕緊起來，這麼大的事情你都敢瞞着老子，等事情完了之後，肯定要好好地收拾你一頓。”柳大山不悅地說道。

“就是，”不知何時出現的柳全富是跟柳大山同樣的臉色。

“大哥。”柳全貴站起身來，表情有些訕訕地看着柳全富。

柳全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後不滿地轉過頭，“我不是你大哥。”

“我這不是。”柳全貴正要解釋，就被對方給打斷，“老二，你可真行，今天要不是爹發現，你是不是真打算帶着你這一家子人悄悄地去京城，得，你要是這樣的話，以後我就是快死了，也不會讓你知道的。”

一聽自家大哥這麼說，柳全貴趕緊賠禮道歉，“大哥，這事是我不對，以後我再不這樣了。”

雖然時間很緊，柳全富也得回去安排家裏的事情，也沒有再揪着不放，只留了一句，“你記好了。”轉身大步離開。

“爹，我扶着你進去休息會吧。”柳全貴對着依舊在生氣的柳大山，十分討好地說道。

一伙人才剛剛坐下，端木陽就帶着秦浩榮到了，他連客氣話都沒有多說，直接開口說道：“你們還記得，柳青榆成親那天，青青跟你們說，她頭一天做的噩夢嗎？”

柳青樺等人一聽，身體一僵，隨後很是用力的一巴掌拍在他們自個兒的臉上，柳青樺很是懊惱地說道：“我們怎麼就把這事給忘了。”

“我在想，”端木陽開口說道：“以青青每次做的噩夢都會變成現實來講，那麼，青青註定會有這麼一劫。”

柳青樺等人點頭，“但既然青青會夢到這些，也就說，這事很有可能像之前的那樣預兆一樣，還有挽回的可能。”

他們雖然做好拚命的準備，但若能不死的話自然是最好的。

端木陽卻沒有那麼樂觀，“這事並不容易，若是我想得沒錯的話，這聖旨並不是皇上願意下的，青青她自己恐怕也點頭同意的。”

柳家人都不笨，多少也猜到了。

“多謝世子，”柳全貴開口說道：“不管怎麼樣，為了救青青，我們就是拚命都不怕，還怕什麼。”

端木陽點頭，這就是他喜歡柳家村，喜歡這裏的人的原因所在，他們知足常樂，做什麼事情在心裏都有一桿秤，這也讓他們沒有端木家的身不由己。

柳家村的村民也知道時間緊迫，所以，很快，就在柳全貴家裏匯合，由村長柳元初領頭，好幾百人，近百輛的馬車，聚集在一起，看起來很是壯觀。

柳全貴以及柳元宵他們看着眼睛都紅了，什麼都沒說，進了自家的馬車，跟着往京城裏趕。

“這是我的牌子，拿着這個，即使到了京城，城門已關，也能夠進去的。”端木陽將他的玉牌遞給了柳元初。

“多謝世子爺。”柳元初感激地說道。

等到柳家村的馬車隊都離開，似乎整個柳家村都冷清了不少，就是性子一向冷淡的秦浩榮都有些動容，看着村子裏的果樹上碩果累累，“希望他們全都能平安回來。”

“肯定會的。”端木陽點頭，“那可是柳青青，她的本事，表哥，你是深有體會的，不是嗎？”

秦浩榮瞪了他一眼，那種體會，他寧願一輩子都沒有，就是現在，那也是他不願意想起的噩夢。

留在皇宮裏的柳青青，完全不知道柳家村的人會這麼快就知道消息，更加不知道，因為這道聖旨，整個村子幾乎是傾巢而出，打着拚命的念頭就是為了救她，當然，如果她知道了這些，或許就不會那麼堅定地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一下午，柳青青都守着柳青雲，回想着她這一世的人生，雖然並不長，但滿滿的都是幸福，若真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不能陪着這些愛她的她有愛着的人一直到老。

“柳夫人，柳側妃找你。”

柳青青點頭，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了許久，才出門，這時，天色已經有些黑了，看着柳梅婷，已經她面前擺着的酒菜，“你這是何意？”

“不是說，上斷頭台前都要吃一頓好的嗎？我們怎麼說也算是相識一場，不對，”柳梅婷笑容愈發的燦爛，柳青青看得出來，她是真的開心，“我們這樣的緣分，可不僅僅是相識一場這麼簡單，出身同一個時代的兩個人，既然在異世成為一家人，你說，這麼深厚的緣分，我怎麼能不為你送行。”

神經病，柳青青在心裏如此說道。

“請坐。”柳梅婷笑着說道。

柳青青上前，在她對面坐下，“這就算送行嗎？明日你不是要去湊熱鬧嗎？”

“當然，今日算是送行，明日算是看戲，想到明天的場景，我就覺得解恨。”柳梅婷幸災樂禍地說完，親手替柳青青到上酒。

“我不會喝酒。”柳青青看着自顧自樂呵的柳梅婷，越來越覺得她就是個神經病，“可以告訴我你恨不得我死的理由嗎？”

“難道我不該恨你嗎？”柳梅婷歪着腦袋看着她，“小時候，在柳家，同樣是孫女，我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柳青青垂眸，看着杯子裏搖晃的酒慢慢地停了下來，“我承認，我的待遇比你好得多，但是，柳家人並沒有虧待你，更別說是虐待你。”

“哼，你不是我，怎麼會知道我的感受，”柳梅婷嗤之以鼻。

“就因為這個？”

“你以為我是小孩子嗎？”柳梅婷否認道：“如果不是你，我成親的時候怎麼會受傷？怎麼可能被剝奪當母親的權利。”說到後面，她的語氣有些激動。

柳青青看着她，“這也怪我？”

“當然。”柳梅婷不僅嘴上是這麼說，心裏也是這麼認為的，那篤定的表情，讓柳青青想要說她是咎由自取的話都咽了回去，她也是真傻，跟個神經病講得清道理嗎？

只是，柳青青的沉默，倒是讓柳梅婷更加囂張，“柳青青，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柳梅婷，卻看着我一個人做那些事情，看着我給端木軒當小，你是不是很得意？”

“這是你的選擇，跟我有什麼關係。”終究，柳青青沒忍住，開口說道。

“哼，我就知道你在心裏笑話我，”每次只要一想到自己之前像她討要那盆辣椒的場景，她就恨不得將柳青青弄死，再一想到她固執地要給端木軒當小的時候，柳青青心裏指不定這麼看不起她，她就恨的牙痒痒的，“為什麼，這個世界明明就有了一個我，為什麼你還要出現？”

得，原來是錯在她不該出現。

“這也就罷了，為什麼你要幫太子，讓我和爺的努力功虧一簣。”柳梅婷每每想到這些，她就恨，為什麼她不能早早地記起那些事情，那樣的話，情況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

“就算沒有太子殿下，那個位置也輪不到八皇子。”柳青青說話的聲音也帶着火氣，“這一切都是你自己找的，怪得了別人嗎？”

柳青青這麼一吼，對面的柳梅婷倒是平靜了下來，風輕雲淡地一笑，“明天你就要死了。”

“那又如何？”柳青青站起身來，“就算我死了，我的那些親人依舊會惦記着我，我依舊活在他們的心裏，而你呢？柳梅婷，你就算是能活到老死，連個給你送終的都沒有，更加不可能進端木家的祖墳，你就是孤魂野鬼一個，相比起來，我比你幸福太多。”

說一千，道一萬，還不就是嫉妒她日子過得比她好。

柳梅婷聽了這話，心裏卻是不好受，不過，她卻不想再在柳青青面前失態，“柳青青，你忘記了我是從哪裏來的嗎？你以為我在意這些嗎？”

“你不在意嗎？”柳青青反問道：“那你跟我這個明天就要死的人計較什麼？”

這話，柳梅婷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抬頭，對上那一雙清涼透明的目光，彷彿她心裏黑暗角落的想法都被看穿一般，這樣的眼神讓她十分厭惡，恨不得能挖了對方的眼珠子，她柳青青就是個短命鬼，她憑什麼用這樣的目光看着她。

只是，等到她再回神時，柳青青已經不在屋內了。

離開的柳青青雖然想着柳梅婷剛才的臉色並不算好，但心裏卻還是有火氣的，她想到若是她賭贏了還好，若真的明天就死了，爺爺他們不知道要怎麼傷心，就是青雲哥哥醒來，以後的日子恐怕也很難再開心幸福。

而導致這些一切的罪魁禍首，即使柳梅婷，她覺得她若是不做點什麼，就是死了她也不會瞑目的。

然後，坐到柳青雲身邊的柳青青，就想到她離開時對柳梅婷所說的話，如果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在意你，就那麼孤獨的活着，或許也不錯。

想到這裏，柳青青靠在床頭，閉上了眼睛。

柳家村的一行人到京城的時候，果然城門已經關上，因為有端木陽的令牌，很快就被放行，即使是繁華的京城，夜深人靜的時候，街道上都是冷冷清清的。

他們出現的事情，很快就引起了端木凌的注意，他們來這裏的目的他一清二楚，不過，他並不打算告訴柳青青，這一場賭，他也希望能贏的。

這天晚上，柳家村的人並沒有休息好，而另一邊的端木軒，卻陷入了美夢之中，御花園內，剛剛只有五歲的他在跟奴才躲貓貓，看着一群奴才在他面前一會晃過來一會又晃過去，就是沒有找到他。

他蹲在花叢里，捂着嘴笑了，心想着這些奴才可真笨。

“在幹什麼呢？”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小小的他裝過頭，最先看到的就是一片明黃色，抬起小腦袋，是他父皇寵愛的笑容。

“父皇。”他揚起大大的笑容，站起身來，揚起兩隻小手臂。

然後，就如同他希望的那樣，父皇將他抱了起來，輕拍着他的屁股，“小八，又調皮了。”

“父皇，那些奴才可真笨。”他吐了吐舌頭，仰着燦爛的笑容。

“是啊，”父皇親昵地刮著他的小鼻子，然後說道：“小八最聰明了，走吧，該用膳了。”

“我要跟父皇一起吃。”他立刻說道。

“好。”

然後他就由父皇抱着往宮殿裏去，期間有太監怕父皇累了，要抱他，父皇都不準，只是，在快要到達的時候，突然拋出一個一頭白髮容貌卻年輕的女人。

他在父皇的懷裏，歪着腦袋看着對方，總覺得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父皇，她是誰啊？”

“爺，你不認識我了嗎？”那女人一臉震驚地看着他，然後傷心地問道。

“來人，快將這個瘋女人拖下去，別嚇壞了朕的小八。”父皇臉上的厭惡他看得很明顯，心想，難道這女人做了什麼壞事，讓父皇討厭了，父皇是個好人，那麼，這個女人就是個壞女人。

“爺。”被宮裏的侍衛抓着的瘋女人不斷地掙扎，衝著他吼道。

“小八，別怕。”父皇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

他雖然並不覺得害怕，但對於父皇的行為卻是滿滿地高興，至於那瘋女人的叫聲也越來越遠，那麼一丁點的熟悉感被拋之腦後。

“走，小八，我們去用膳，朕特意讓御廚準備了小八最愛吃的。”

“真的？”他高興地抱着父皇的脖子，走進了殿內，而那個瘋女人的聲音也消失在耳邊。

然後，端木軒和柳青青同時睜開了眼睛，柳青青的臉色有些發白，氣息也有些不穩，若是之前她並不知道怎麼用她的福氣，那麼經過柳梅婷同樣詭異的手段，她倒是摸索到了一些，原本只是想試試而已，不過，現在看來，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八皇府，從美夢中醒過來的端木軒，看着陌生的環境，一張俊雅的臉上全是驚恐，他明明還在跟父皇用膳，怎麼就到了這裏。

“父皇，父皇。”這樣的變化，讓他一下子就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叫道。

然後，房間門被推開，“爺，”

此時的端木軒，臉上還掛着兩行淚水，歪着腦袋委屈地看着面前的人，五官是他所熟悉的，不過，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小六子？”

小六子也有些傻眼，他們家爺這表情不對勁啊，“爺。”

端木軒驚訝地看着對方，伸手指着他，“你怎麼變得這麼老了？好醜哦。”

聽到自家爺說話的語氣，再看着他稚氣的表情，小六子凌亂之後，吞了吞口水，上前，“爺，你別嚇奴才，奴才害怕。”

“父皇呢，小六子，我剛剛明明在跟父皇用膳的，對了，這裏是哪裏？”問完，端木軒臉色一變，有些發白的臉十分緊張地說道：“小六子，我們不會是被綁架了吧？”

小六子十分想暈過去，奈何他自小伺候在他們家爺身邊，承受能力自然也不一般，想了想，問道：“爺，你知道你今年幾歲嗎？”

“小六子，你還是這麼笨，難怪我明明躲在那麼明顯的地方，你都找不到我，”端木軒鄙視外加嫌棄地看着小六子，“記好了，你主子今年五歲。”

半個時辰后，端木軒如願地看見了端木凌，父皇雖然也老了很多，不過，他還是認得出來的，揚起笑臉，像模像樣地行禮之後，就抬頭，用亮晶晶渴望的目光看着端木凌。

“老八，你又搞什麼鬼？”端木凌原本不想見他的，只是，來人說他發生了大事，胡鬧，這不是好好的嗎？不對，好像有些怪，但他現在真的沒有那個心思琢磨。

“皇上，”倒是小六子，普通一下跪在地上，將事情說了一遍。

“請過太醫了嗎？”端木凌皺眉，看著錶情幼稚的端木軒。

“請了，太醫什麼也沒診出來，爺的身體並沒有問題。”小六子連忙回答道。

“父皇，小八好累。”端木軒覺得奇怪，父皇怎麼還不叫他起來。

端木凌看着撒嬌的端木軒，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你起來吧，恩，一邊坐着，去把柳青青叫來。”

柳青青來得很快，“你做的？”指了指在一邊吃點心的端木軒。

柳青青點頭，“沒想到真的成功了。”

“你做了什麼？”

柳青青看向端木軒，“沒做什麼，只是讓他沉浸在他最幸福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你厲害，端木凌倒是不責怪柳青青，發生這樣的事情，若柳青青什麼都不做，他才覺得奇怪。

小六子回答了柳青青的問題。

他這樣的回答，倒是讓端木凌愣住了，他一直以為老八被柳梅婷那個女人迷住了，沒想到他最幸福的竟然是他那日心情好所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