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隔世如夢
(一二六)
兵主大人聽完各部的戰事報告,沉默很久。顯得有些疲憊。
局勢全面緊張。有些部族還哭訴瘟疫已經傳入了國中,造成大量死傷。
“瘟疫不是逃避戰爭的借口。”兵主大人嚴厲斥責,目光緩緩掃過所有首領,“記住,現如今是全族危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時候起了內訌,就是自取滅亡。誰再敢利用別人做擋箭牌,本座第一個斷他部靈脈。”
一番話說得大家啞口無言,因為都是心裏有鬼。滅不滅亡不知道,反正能最後一個死,就絕不倒數第二個死。
浮冰王國是國力最強的一支,平日又以“血統純正”高傲自居,當然就是遭到別國聯合排擠的對象。他們決定先犧牲掉浮冰,最好能來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以求得大家的喘息之機。
兵主大人顯然是累了,還想說什麼,最後也只是揮揮手叫大家各自回去部署。
使了個眼色讓浮冰王父子留下,華夤就拉住兒子跟在隊列最後慢吞吞往門口移動。
結果嚴霸父子也磨磨蹭蹭不肯走,於是兩家同時卡在了門框裏,互相瞪着對方,心想這貨是不是要向兵主大人告我家的狀?
“行了,你們四個都過來。”兵主大人發話。
他們過去,恭恭敬敬站了好一會兒,才聽兵主大人問:“誰有什麼話就說吧。”
嚴霸想了想,本來是悄悄話的,可是現在忸怩又不合適,就如實報告了。說他們父子願意獻上一則備用之計,以防“殺夢神救世”的辦法行不通,。
兵主問什麼計,嚴霸就把兒子玄臾在異世界找到了巫彭後人科研成果的事一五一十講了,還說根據上一代巫彭交回的成果顯示,這套密碼譜最終章記載的應該是一個足以毀滅時空的超級武器。而他父子進獻的計謀,就是利用密碼譜前半部分記載的“御萬獸葯”或稱“攝魂葯”感染這個世界的所有獸族,驅趕他們進入那邊世界,就像此前已經感應到世界衰落主動遷徙過去的低等妖獸和部分高等妖獸(如前所述的土螻、傲因、肥遺等),最後,發動終極武器,整個摧毀凡人世界所在的時空。
兵主聽了先是震怒,斥責說,我九黎族明令禁止沾染凡人文化,你沃野一族為什麼屢屢違逆族旨,在那邊世界安插眼線也就算了,還派巫彭積極為他們做出科學貢獻推動文明發展!
嚇得嚴霸不敢說話,好半天才解釋說:“臣考慮到我們世界資源嚴重匱乏才想到借地研究,而且科學發展對於一個文明來說未必是好事,同時也是在為凡人創造戰爭以及破壞環境……”
“證明可行,不治你罪。”
嚴霸看了華夤一眼,說,“回兵主大人,這辦法要想實施還有個關鍵難處。我兒玄臾雖獲得了解碼方法,但那完整的密碼譜,早被風瀟搶走,現又讓浮冰國左巫真鬼奴大人吞肚裏去了。”
“嘿,”華夤瞪眼,“你要這麼說我就表示不服了!兵主大人,我本來不想告狀,這可是嚴霸親口招的啊,沃野私扣我左巫真為人質,屢次交涉不還,這些日子還不知道怎麼樣苛待了呢!”
“所以沃野王你是跟本座放了個空響屁嗎?”兵主聲音驟冷。
“臣是怕他們君臣使詐。”
“放你奶奶的屁!”華夤大罵。
兵主問風瀟:“確有其事?”
“有。”風瀟答。轉頭又問玄臾父子,“足以毀滅凡人世界的武器,是不是也能毀滅我們世界?”
“當然。”玄臾答完,被他父王扥了下袖子。
“那麼,操縱獸類的葯,是不是也能夠操縱人心?”
這回不答了。
“假如毀了平行時空,我們世界的靈力和資源不能夠倒流呢?”風瀟問,當然也是在向兵主大人提出質疑。
嚴霸巧妙應答:“那也好辦,既然靈力資源是流向那邊世界的,我們可以殺光凡人舉族遷徙。”
這回輪到風瀟不說話了。因為他說得對。
兵主大人已經聽懂了風瀟要證明的意思,總之越可怕的武器越不能留在一個人手裏,尤其是一個有野心的人。點點頭說:“嚴霸,即刻將左巫真大人歸還浮冰。華夤你好好問問你的人,必要時候開膛破肚也可以,看看那密碼譜是不是真的找不回來了。一旦有線索,呈於本座。”
“是。”
這事暫就了了。
臨走兵主問了一句夢神大人是在哪找到的,風瀟答了流沙腹地具體位置,兵主沒說什麼。
最後三個人都退下,兵主大人又單獨留華夤說了兩句體己話。他倆是一個部落出來的血親,從小生死與共,不管再怎麼鬥嘴,多少年磨不滅的兄弟感情。
華夤還欲再為兒子申辯兩句,見兵主大人臉色疲憊得厲害,乾脆步上台階挑開他緊裹的罩袍,看了一眼就放下,說:“真他娘丑,就剩一張臉了。”
“明早起來估計這張臉也沒了。”
“那你可戴張面具,別嚇着我們。”
“試過了嗎?詛咒。”
“別提了,那天叫百十名族人在你黎都醉生夢死,回去以後也強制安排了幾次試驗,結果一個辦成事兒的都沒有。還是不行啊,傢伙事兒不醒,能怎麼辦呢?”
“傳說真是信不得。只盼這詛咒早日破了,給你我個解脫,世界保不保得住,子孫後代自求多福吧。實在是沒有力氣管這些事了。”
“老天這是叫你活受罪。”華夤笑。
“實話告訴你,”兵主道,“那天你們走後,儀器就恢復了。”
“什麼儀器?”
“驗明正身儀。上面的結果顯示,你兒子在那邊世界確實跟人長期交合。”
“……啊?”
“因為不是普通人,才把儀器振壞了。”
“……是他?”
兵主點點頭:“你以為我為什麼暫且不殺?因為《開天聖典》有假?他是幻世的造世主,又不是我們本世的造世主,殺錯了也對我們毫無影響。就是《開天聖典》明文寫了不許殺他,本座也照殺不誤。不是現在而已。回去試試吧,或許是個突破口。”
“你是說……破除詛咒的突破口在我兒子和他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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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告別,風瀟走到玄臾面前說了一句:“我前日在流沙腹地看到一群被人操控的巨羆。”
“怎麼樣?”
“你還在嘗試從半篇譜子裏分離公式?”
“風瀟殿下不肯拿出完整譜子,我有什麼辦法?”玄臾聳肩,臉色蒼白而變︶態,顯然還沒解除靈力流失的危機,看風瀟的目光也因此更加陰毒仇恨,“所以你瞧,即便沒有你,我總有一天也能研究出來的。”
“你就不怕誤入歧途?把藥物最可怕的副作用無限放大,最後繁殖出一批打不死的敵人,自食其果?”
“試試怕什麼?反正世界持續崩塌,總不會比現在情況更糟。再說敵人來了,不是還有你們一起扛么?”玄臾笑,“風瀟殿下要是悲天憫人,就儘快把譜子備份拿出來吧,免得無謂犧牲。”
風瀟倒真想拿出來,可是金星犯月那天確實沒來得及備份。十分想不通鬼叨叨是怎麼想的,又不是地下黨出身,怎麼還“紙在人在,紙不在人還在”了呢。
即便真有譜子,也斷然不能交給這個可怕的對手。浮冰不屑於陰謀詭計,卻不見得沃野也能光明磊落。有的是人願意踩着同胞的屍山血海往上爬。
玄臾被身邊一名魁梧的將領小心翼翼扶上車,風瀟看到那人唇語在說:“你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讓我親自去那邊世界把凡人蔣鋒捉回來千刀萬剮!”
玄臾說:“耐住性子。風瀟不想讓我找到的人,你白費力氣有什麼用?等那邊世界一毀滅,區區一個凡人還能幸免於難?去,今晚再給我殺幾個靈力高的人吃。”
這位想必就是玄臾傳說中的床上將軍了。備註,玄臾已婚。
風瀟沒等父王出來自己就先回了家。
因為面對父王免不了要費口舌辯解,而他現在不願辯解,的確是自己任性了,理虧。
路上心事重重,突然有些後悔搶了《和光同塵》。嚴霸在殿上說的不失為一個突破口,一個能把夢神解脫出來的突破口。
可是回頭想想,他自作自受,為什麼要幫他解脫。
從臨海方向入國境時特地查看了一下,海獸偃旗息鼓。回到浮冰王宮,穿過城堡長長的通道和一重又一重的宮殿時,順便聽軍使稟報,說陸地邊界上已經壘砌起十台高的屍牆,用的全是死於瘟疫的獸族,有效逼退了敵軍,他們雖然企圖用火燒牆,但我們屬水,早用靈力在屍牆上塗了一層防火膜。加上飛鸞戰隊低空投擲腐屍,已成功在敵軍中散佈病毒。從午後開始,被削弱的戰鬥力開始分批向南北轉移,瞄準別國。
“很好。”風瀟大步走向自己寢殿,見到守門的王建剛才問,“人呢?”
“裏面。睡第三覺了。”
風瀟點點頭,推開門遠遠看了一會兒,淡藍色冰晶床榻上,納蘭德性和朱莎莎的孩子相擁而眠。估計倆人都是冷得厲害。
因為擔心在黎都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剛才讓建剛先快馬加鞭護送他回來了。有意放輕腳步走近一看,脖子上紅印未消,但氣息好像沒什麼不暢。
看他睡相安詳,好像沒心沒肺,氣就不打一處來。手上不由得加重力氣,一點一點扼死他的喉嚨,見他微皺眉頭到了蘇醒的臨界點才鬆手,然後又觀察了一陣,心滿意足地看着他墮入噩夢。
活該。
他憑什麼不做噩夢。他憑什麼沒心沒肺。
活該。
“本來死活不睡,說等你回來有話要問。後來實在扛不住了,殿下你也知道,我們這裏一天頂他們七天,老王我都有點不適應……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的,從來了第一天哭到今兒,結果一見了奇奇就好了,抱着他喜歡得不得了……”
救命之恩,孩子心裏估計有感覺的。
風瀟走到一邊,招來自己的隨從和守衛,還增調了幾名,吩咐說:“從今天開始夢神大人和我同食同宿。他一天要睡七次,醒七次,吃七次早午飯,洗漱七次……他睡的時候不許打擾,哪怕大白天,我不在的時候尤其要加強戒備;醒了要及時送食物,火烹熟食和新鮮瓜果,不許用靈力變,哪怕半夜。聽明白了嗎?”
“明白。”
“如果有以後。”風瀟補充一句,換了衣裳往外走,“阿姒怎麼樣?”
“傷得挺重,但都不是要害。英陳殿下在呢。”
“去看看。父王也該回來了,順便去領個罪,再商議一下最近的戰略部署。”
華夤寢殿。
風瀟進門便跪,自責今天行事莽撞。本以為父王會嚴厲責罰,沒想到他只是憂心忡忡地說:“真沒想到沃野父子藏得這麼深。兒,我們兩面開工——父王在家等鬼叨叨,那東西在與不在不要緊,反正一定不能落到沃野手裏;你立即啟程去找《開天聖典》,一定要趕在沃野之前找到救世的辦法。這兵主之位,不能旁落。”
“父王從前不是個急功近利的人……”
“沒有時間了。”
“什麼沒有時間?父王是說戰爭?孩兒查看了一下,短期內暫無危機……”
華夤擺擺手,似乎否定卻沒詳說:“父王畢生最想看到的事情有兩件,一是我兒登臨天下,二是我族子嗣綿延。”
“可是父王,我們何不獨善浮冰一族……”
“父王知道,你無心權政。要不是你兄長出了事,你也不必硬扛起浮冰一族的使命。可是亂世之中沒有獨善其身,只有擁有最強大的力量,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華夤說,“不是想讓你位高權重,而是你太出色,父王害怕別人掌權,不給你留活路。”
兩下沉默。華夤又問:“滄海桑田,靈山已經蕩然無存,何處去尋《開天聖典》?”
“還是得尋靈山遺址。”
“何日啟程?”
“既然已經讓全世界為我的輕率承擔了風險,當然是儘快。最晚明天晚上,阿姒醒不醒都要出發。”
“對對,她是靈山神使,帶上有個照應。再多帶些人手,要不要組一支軍隊?路上少不了奸人使絆。”
“不用,人少速度快。”
“不,主要是讓你提防一些不可見的力量。”
“不可見的力量?”
“比如說,神魅。”
“天神殘識——神魅?”
“是。阿不你可知道,流沙腹地是什麼的所在?”華夤說,“盤古大神的心臟。”
“……”
“夢神的歸來,已經驚動了盤古大神的神魅。之前大概就是神魅指引夢神回到他的誕生地,企圖用他的靈魂喚醒盤古大神。如果說靈山夢神是凡人幻世的造世主,那盤古大神可是我們世界的造世主,我們世代生存在他*所化的山川海陸之上,他若蘇醒,後果將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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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瀟剛才“一天七睡”的叮囑納蘭德性其實隱約聽到了,心裏還頗為感動,奈何深陷夢境,怎麼掙扎都醒不過來。
——夢裏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他穿着一身陌生的白袍,站在一座陌生的山頂,望着一世界陌生的風景,一頭陌生的棕紅長發在風裏翻飛。
當然這頭長發已經不陌生了,他現在也有。
他透過山巔皚皚的積雪,望向山腳蒼蒼的林海,那裏面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在盤旋的山路上慢慢移動。
“你瞧,”他說,“回來了。”
“一日三看。”身旁女子嫌棄地說。
“這山,一塵不染,心無旁騖;他一出現,別無旁物。”
“是說你的心吧。”
“從前不知牽挂,千百年也如流水;如今方知那叫,一無所有。”
那少年已經長得比他高了,英姿颯颯,朗朗風華。一籮筐的戰利品往地上傾倒,一漏壺沙的時間,已用劍齒象牙搭了一座高高的露天戲台,立柱上均勻塗抹熒光石粉,搭一塊雪白的鯊魚肚皮,星空下就使出渾身解數放幻影戲給他看,演的是山外的塵世。
起初他只會放二維的幻影戲,慢慢學會了三維四維,鎮日把宮殿裏變得影影綽綽,還編了幾部不錯的肥皂劇。
等學會做夢了,他又開始熱衷於重現夢境給他看,美輪美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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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天已經黑透了。四周靜謐得可怕,他卻睡意全無。定了好一陣神,才想起來身處何處。
決定起身上廁所,一扭頭卻嚇一大跳。
好大一雙眼睛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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