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此做了打算,便不再想告知湖奺,雖仍舊與人情世故不大了解,但是從湖奺的眼中,文水心感受到,她不願那般輕易的幫着自己找到那人。
文水心在銅鏡前坐下,上面有一支眉筆,是湖奺那女人帶過來,雖然未曾用過,畢竟是她的東西,權作些幾年也罷,取過眉筆放進衣袖中,從床邊的椅子上拿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外衫是湖奺那女人買了的,告訴自己說女子在外不可讓外人看了身體,她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不論如何,過去的那麼多年,也只得穆穆一人讚美過。
收拾好了全身,看了一眼客房,便打開窗戶,翻身跳出了窗外,引起街上一陣驚呼,她懊惱的看了一眼街上噪雜的百姓,提了口氣頭也不回的向前方奔去。
湖奺坐在窗前,雙腿疊起架在窗欞上,揚起嘴角看着樓下的一幕,“傻姑娘!”
灰衣人站在她身後兩尺,恭敬作了禮,“三長老!”
文水心出走已經兩個月,每每問上行人,去陽州的路程可是正確,那人皆作點頭狀,然晃蕩了這麼久,卻不知距離陽州實是南轅北轍。
她躲在城隍廟裏避着雨,早些天,就在自己睡夢中,又聽見周圍的刀刃交接的聲音,睜開眼睛便是尚未消散的血腥味。
抹了抹沾在短靴上的猩紅,慢慢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在軟墊子上屈膝跪下,一路行至此,見者些女人,多喜歡跪在廟中的佛像前,點上三炷香,叩首三拜,文水心聽得不甚明白,只是聽得久了,也有些許感慨,如今跪在神像面前,倒也是莊重的神態,從案几上捻起三根香,在罩台上點燃,青煙徐徐,她嗅了嗅,有些安心的輕合上眼睛,一叩首,但願來日得見穆穆,再拜下,但求相見無相忘,三拜叩,同心同德兩相依。
文水心總是聽見那些年輕女子口中念叨着這些話,也明白這些話里的意思,心中總是歡喜,如今道出,只覺心下歡暢,兩相依,若再見着穆穆,便再也不離了!
秋風掃過落葉,湖奺手心中一片紅葉乘着涼風卷揚,慕南鄉手中長劍落下點點腥紅。
“到底是何方人士,還請賜教!”
四大名樓重出江湖,江湖中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二十年前一場腥風絞殺多少武林中人的血肉,沒落多少門派山莊,爭奪數年的東西卻盡數落入妖女手中,五年後,那名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散盡功力,折斷筋脈,落入蒼茫雪山之中,徒留下所謂的天鑒。二十年血雨為何,三十年枯骨。
文蔥兒自言不信命,終了卻是躲不過那句命言,十年風華,冰封血飲。只是,這名身懷天鑒的女子即使是在最後一刻,依舊不忘同這天搏一搏,為了那具深埋泥土十八丈,傾容冠絕的女人。
十年不出倉木林,十四年平安!從文水心踏出那座世外之所,天理輪迴,命盤緩緩開啟!
慕南鄉負傷而走,湖奺淺笑望着香爐中尚未滅了的三隻香火,指尖捻上,輕輕一折,隨之而斷。
文水心覺得身體很冷,起初只是腳底生寒,倒似是受了寒氣,坐在地上,運功將內力從周身走了個來回,卻越發覺得透心涼。
白日站在日頭底下,裹着厚重的豹子皮毛都不覺得有一絲溫暖,更勿論三更寒,文水心躺在乾草堆里,身旁的火堆映照在她臉上,陋室不時吹進寒風,兩寸來長的毛皮吹動在她下巴邊緣,蒼白的面孔,即使是溫暖的火光亦不能將她染上一點熱度。
安靜的陋室里,門緩緩打開,鬼祟的腳步聲擾了着一片靜謐的景象,十來名黑衣之人負劍,緩緩靠攏過來,為首一人,在火堆外一丈的地方,當先屈膝跪下,十幾人刷刷下跪,“少主!”
及至半晌不見任何動靜,首領大驚,向前跪走幾步,迅速挪到她面前,探手取脈,忍不住失色。
“少主!”
正當時,一股冷風襲來,首領偏頭躲過不知從何方催來的銅錢鏢,大喝一聲,“保護少主!”
猛然跳起,將劍橫舉當胸,卻不料自頭頂之上破檐而入,勁風匯成卷流,將圍攏在文水心周圍的黑衣人逼得舉袖掩面,首領奮力以劍氣破開,遁入流風之中時,哪裏再瞧見文水心的身影。
慕南鄉卧倒在華麗鋪蓋之中,身邊一人挑出雪絨膏塗抹在他已經止血的刀縫之間,纖長的手指愛惜的滑動在傷口,眼波流瀾,俯下身體側卧在慕南鄉身旁,手指滑進半敞的外衫,撫摸着有些僵硬的胸口。
慕南鄉睜開眼睛掌心翻轉,按住作祟在胸口的指尖,微微皺起眉頭,那人嘆了口氣,在衣衫下翻轉了手心捉住她得手,“女子之身示人,有何不好。”
慕南鄉側過頭去,鬆開了手掌,那人順勢在衣衫下動作,挑開纏布一頭,瞬間將她裹得僵硬的胸口釋放開來,撥開胸口上的障礙,指尖在俏立的胸上敲擊。
她終還是軟下了身子,胸口起伏的略顯急促,轉過頭看向那人,“封兒,還有要緊事情。”
名喚封兒的人輕輕哼了一聲,繼而緩緩抬起頭來,容顏映照在慕南鄉明眸中,尖俏的面容,一雙丹鳳眼,上薄下略顯厚的唇緊緊抿着,一頭青絲散在肩頭,撩撥着慕南鄉的脖頸,“在我眼中,只你要緊。”
池封纖摩挲着她有些發白的唇,淡笑道,“文蔥兒的女兒貌相如何。”
慕南鄉傷口為逆刃所傷,面上細細一道傷口,內里實則是血肉翻橫,即使止了血,稍有不慎牽動肌理,依舊疼痛難耐。
忍着傷痛,唇口開合,“姑娘自然同文姨肖像。”
池封纖伸手在她傷口處掃過,一根金針扎在傷處,微微皺起眉頭,“真不知那家孩子用得這般陰毒的兵器。”
抬眼看向慕南鄉道,“是么。”池封纖低頭沉吟半晌,搖了搖頭,“不知道同那人又有幾分相似。”
慕南鄉閉合著眼睛,呼吸漸漸平穩,那藥膏本就添了安神的草藥。
池封纖在她身側重新躺下,舉手替她理順散落在額前的碎發,柔柔的撫摸因失了血氣而略顯蒼白的面頰,憐惜的親吻在她嘴角,喃喃道,“睡吧,寶貝,該來的你我也擋不住。”
文水心迷迷糊糊中似乎覺得周身置於一潭清冽的湖水中,水流順着肌膚緩緩流動,冰涼的流水透過身體每一寸,扎進毛孔中,刺激着肌骨,想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無法挪動眼皮半毫,似乎有東西在身體上遊走,雖然覺得很怪異,但也不覺難受,愈發想睜開眼睛瞧一瞧到底身在何處,到底身上的觸感出自哪裏。
寒冰之室,滴答滴答的水滴聲敲擊着地上凸峋的青石,四面黑玉牆壁,透着森寒,從壁上沁出的水珠順着光滑的石壁流淌下來,彙集在深處一方凹下的玉棺之中。
湖奺拔下瓶塞,將瓷瓶中德藥水潑灑在玉棺中,伸出玉手撩動表面平靜的涼水,觸摸到水中冰涼刺骨的肌膚,竟有種迷戀,從第一次觸摸到如今,心間的悸動愈來愈顯見,湖奺微微一笑。
從那日將她帶回,族裏的人一陣騷動,大長老舉着手杖,陰冷的眼中透出危險的氣息,這種氣息正是對着依然昏死的文水心。
原本是要血祭,大長老同四長老五長老皆如此主張,族長深深得看着睡夢中毫無知覺,純潔如紙的女孩,重重嘆了口氣,懷璧其罪,何況若是知道璧為何物,取下焚燒也就罷了,卻偏偏不知在哪裏,只有將璧之根源毀去。
二長老是個女人,蒼白的面孔沒有一絲血色,一頭白髮下卻是一張年輕的容顏,此時壓抑的氣氛中,卻微合著眼睛,不置一詞,湖奺懷中抱着柔軟的身子坐在座上,輕柔一笑,“冰封了吧。”
幾個長老齊齊看向她,大長老低下頭似乎在思考這般行事是否有差池,二長老開啟眼眸,淡淡看向對面的湖奺,再次合上眼睛,族長點點頭,“再造殺戮,恐怕真要自毀根基,唉,只是文家的血脈早該絕了,何苦再留下天命。”
湖奺淡然而笑,站起身將文水心籠在懷裏,“若非當年做絕,文家確實該毀於那一代,我族終究是心急,卻惹下如此重殺孽,根基早在那人死亡之後便動搖了,這非是天命,卻是自作孽。”
大長老伸出手杖攔下湖奺,湖奺冷冷得哼了一聲,大長老收回手杖道,“當年妖女也被冰封,卻以自身孽火焚盡冰雪而出,這女子雖屬陰,卻難保不會破冰而出,這叫我如何放心。”
湖奺懶懶的打了個哈欠,“骨牌上不是有誡言,既然能夠破冰便是命不該絕之人,若殺之,將置我族何地。”
大長老被這番話堵得一時無語,四長老皺眉道,“殺之逆天,放之惹人覬覦,我族始終不得安生。”
湖奺哈哈一笑,“既然人在我手中,定然不叫世人的貪婪奪了我族根元,若是有一天,這秘密重現於世,便叫我親手解決了她,絕不累了族人。”湖奺兩指朝天,目光掃向他。
四長老五長老微微舒了口氣,向大長老望了一眼,三人鄭重得點了點頭。
二長老冷冷哼了一聲,輕蔑的語氣溢於口,使得三人有些心中尷尬,如此逼得湖奺將殺孽背在自己身上,到底理虧,只是心中暗暗奇怪,到底為何,讓湖奺為她擔下如此誓言,雖知道她好女色,但手中女子太過稚嫩,何況相識日短。
縱使疑惑,但終究是解了難題,三人心下鬆了松。流光逝水,三年塵封,當冰晶漸漸融化,文水心嬌美的身子浸在寒水中,湖奺觸碰到到她那副充滿彈力的肌膚時,明明是存在着冰水之中的手指,卻灼灼發熱,湖奺倏然一笑,當年初見慢慢在她身下種下冰蠱,再到□□發作,得以塵封在冰晶之中三年而維持生命,原本,就不打算讓她死。
有何殺她得理由呢?僅僅為了那虛無的天鑒?
相處的那些日子,湖奺在她身上試過百種方法,卻從未發現任何天鑒的痕迹,或許,這個被世人追逐的東西早已隨着文蔥兒和那人的消逝而消失了呢,也說不定。
湖奺撫摸着她光滑充滿彈性的身子,笑了笑,這樣一個女孩,怎麼能夠那般平白無故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