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穆槨望着祝家莊尚在推盞鬧喜的眾人,仰頭飲下杯中的酒水,身旁的侍童忙為他滿上,林穆槨瞧了瞧通向內室的門口,嘆了口氣,再瞧見祝家主母陪着一眾,面上洋溢笑容,正舉杯回敬眾人的賀喜,林穆槨於是執着酒盞向她走去。
何玉湖慧眼如炬,雖與旁人說笑,卻從余光中曉得,林穆槨向她行來,何玉湖雖是瞧見,卻未先回應,直至林穆槨一聲“祝老夫人”,何玉湖方才偏轉了頭向他看去,一邊忙舉起酒盞道,“林公子。”
二人先飲了酒,林穆槨擺了擺手道,“老夫人如此稱呼便是見外了,祝滄喚我大哥,若老夫人不嫌棄,便稱呼我小林便是。”
何玉湖笑着揮手吩咐下人好好招呼身旁一干人等,自己略微移了兩步,執了林穆槨的手腕笑道,“我家滄兒同你林家結親,我自是歡喜,林家老祖宗,老婦少時相見過,也是江湖中的泰斗,我險些便要與你家老祖宗認了乾親,只是後來何家突遭變故,便離了咸峰,後來便也斷了聯繫。”
何玉湖嘆了口氣,又道,“此番知曉滄兒同穆心生出情意,老身自是歡喜的緊,兩孩子相處了一年多方成了好事,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日後祝家少不了兩孩子為其操心,老身已將入六十,往後也是指望你們小輩。”
何玉湖說得誠懇,林穆槨雖心思單純,卻也知道祝家老夫人的不凡,琢磨少許,也琢磨出些味道來,暗想,只怕我家穆兒入了祝家的門,往後也少不了這江湖上零零散散的麻煩事,打心裏,自然是不願自家妹妹惹上是非,只是瞧爹爹歡喜,且這祝滄怎麼瞧也比那熊家的人好出無數倍,當下也只是心中嘆口氣,面上依舊掛上笑意,“往後,小妹還望老夫人多加顧着些,我林家雖非望族,我爹爹讓我說與老夫人知道,往後,若是用得着林家的,林家自當義不容辭。”
林老爺未進祝家的大門,容那對新人行高堂之禮,外人總是要非議幾句,林穆槨雖不十分理解,但料想與林祝兩家多少有些干係,也不方便多問。
這番話說下來,何玉湖,自是面上歡喜,執着他的手腕輕輕拍了拍,以示讚許。
林穆槨瞧了瞧天色,心裏頭想,自家妹妹此番婚嫁,心思頗多,恐怕也不願自己再去新房去鬧上一鬧,林穆槨本身也掛了別的心思,瞧着天色,再瞅瞅院中殘羹以及那些似乎酒未盡興,趔趄着往內室中行去的年輕公子哥,微微搖了搖頭,便向何玉湖道,“時辰不早,我這便要家去,也好告知老父今日喜慶之事,家妹與妹夫的婚房,小林還是不要去攙和的好,我這妹妹向來不懼我這兄長,萬一日後報復起來,小林可是吃不消。”
何玉湖哈哈笑了兩聲,道,“想來你的好事也是有眉目了,穆心,我自會愛惜,你便放心回去吧。”
林穆槨拱手告了辭,便向門外走去。
新房外頭少不了起鬨的公子哥,祝滄執了她的手端坐在床榻上,側臉瞧着她嬌柔的面容,對房外眾人的哄鬧聲,充耳不聞。林穆心心中另有牽挂,也不去搭理那些人,自顧絞着手裏的喜帕,心思已飄到別處。
祝滄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不捨得放開她的手,走向燭台邊上,輕輕吹熄蠟燭,頓時,門外一陣喧嘩哄鬧聲。
林穆心眼前猛然沒了光線,霎時回過神來,道,“這便歇息吧。”思慮一番,便自行寬了衣帶,黑燈瞎火的,冷不防察覺一雙溫熱的手觸着肩上半褪的衣衫,林穆心眉頭皺起,伸手弗開,略帶一絲不悅道,“我並未答應你別的事情。”
祝滄手頓在半空中,半晌輕笑道,“我曉得,只是為你寬衣而已。”
林穆心想想,到底對他心中有一絲愧疚,便由着他除了衣衫,着了褻衣,便向床裏面挪過去。
聽聞一陣衣衫摩擦的聲音,不多時,身邊便感覺到祝滄溫熱的身體,祝滄散開喜被,為她掩好,黑暗中,就着月光瞧着她的面容,雙唇輕輕在她面上拂過,不待林穆心反應,便道,“睡吧。”自己已然躺下。
林穆心也無法再發作,恐門外人聽了去,便閉了眼睛,將頭偏向一邊,祝滄側過身去,將手搭在她腰間,林穆心擯着呼吸,等了一會,未發覺再有甚動作,便也放下心來,合了眼帘,腦子裏卻又閃現出那人的樣子。
卻說林宅那裏,林老爺在廳堂上等着林穆槨的回應,等到未時三刻方將兒子等來,當下離了座位迎上去詢問,林穆槨一一詳述,林老爺感嘆女兒出嫁,面上終是露出欣慰笑意,林穆槨在一旁瞧着,疑問險些問出口,但見父親歡喜的臉上泄露出些許傷感,便也就作罷,退了出去。
林穆槨入了內院,記掛着那人,抬腳便向文水心住處走去。
臨近別院,見裏面燈尚未熄,便伸手敲了敲門,敲了三下,未聞屋裏有任何聲響,不禁有些奇怪,當下,喚道,“文姑娘!”這一喚,沒聽見裏面有人答應,卻聽到外面有回聲。
“大公子,大公子,你可回來了。”
林穆槨皺眉望去,卻是原本應該侍奉在屋裏的玉香,瞧她語氣神色,便知道出了事情,當下也不作他想,慌忙伸手去推房門,“砰”的一聲響,房門敞開,再向裏面望去,哪裏有文水心的身影,頓時呆立在原地。
玉香連忙向他道出所知道的經過,然她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只記得有個女人進了屋子,自己被那女人的眼睛迷惑,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已經不見了人,玉香知道闖了禍,卻也不敢聲張,偏偏又沒能插手的人,便只能往祝家莊趕去,半路又怕跟林穆槨岔開了道,又急急忙忙趕回來,打算靜守着,也是巧了,正碰上了回來的林穆槨。
林穆槨收了神,再細細想來,心道,壞了,莫不是她知道了那事情,一時也是慌亂沒了主意,慌了半晌,一跺腳,掉頭便向馬圈疾步走去。
這新房外,吵鬧的人逐漸散去,喜慶的祝家莊,總算是趨於往常的寧靜,這晚上,天上瞧不見一顆星星,徒留一彎明月斜掛在黑幕之上,新房裏,一堆新人相對無眠,各懷心思,卻不知,房屋之上,有一人潸然落淚。
湖奺坐在新人房頂上,懷裏抱着的人,雖知道被點了**不得動彈,卻也覺得這時候,文水心安靜地有些讓她心疼。
“那,我便是說了你偏不相信,偏要來看,這會子又是這幅模樣,”湖奺面上仍舊掛着笑,“我這可是上好成色的衣衫,可不是容你將那鼻涕眼淚一齊往上糊的。”
湖奺站了起來,往懷裏看了一眼,“如今打算如何。”
懷裏的人沒發出一點動靜,讓湖奺的心糾的有些難受,“不說話,我就把你丟下去了,如何。”
文水心蜷縮在她懷裏,依舊是一言不發,湖奺臉上掛着笑,卻重重嘆了口氣,“原先是又呆又傻,現如今是又聾又啞,罷了,隨我走吧。”說罷,便提了氣欲離去。
“回去。”文水心,驀地說了兩個字,湖奺些微愣了會,便會了意思,“呵,如你所願。”
林穆心驀然睜開眼睛,心口“咚咚”跳的厲害,祝滄似乎有些感應,抬了頭望過去,“怎麼了。”
林穆心獃獃瞧着朱紗頂簾,定神半晌,復又閉上眼睛,“無事。”收覆在胸口,努力想平復那裏激烈不安的躁動,隱隱又有些作痛,閉上眼睛又是她的臉,只是被她眼角的晶瑩刺痛,林穆心已經開始害怕七日之後的面對,該如何開口,心必然是要傷了的。
林穆槨在馬背上,徘徊在祝家莊南門外,聽不見裏面有什麼大聲響,沒有理由不好貿然進去,心下懷疑是否自己猜錯了,嘆了口氣正待離去,卻見一道黑影閃過,林穆槨心下一動,瞧着那方向,慌忙追去。
湖奺從窗外翻身入了屋子,瞧了眼裏室,未見着有人,便抱着文水心走到床榻邊上,輕柔的將懷中人放置於榻上,瞧着榻上柔弱單薄的女子,面上的哀慟,心疼的緊,瞥見她肩頭腹上的傷口應迸裂開來而浸紅的衣衫,揪着心解開她的**道,從懷中摸出一瓶葯,倒出藥丸子,捏開她冰涼的雙唇,塞了進去,未見她吞咽,只得接下腰上的酒葫蘆,罷拔塞子,狠灌了一口酒,瞧見她喉嚨滑動,才收起葫蘆。
剛要將酒拴在腰上,卻感覺一股力道,將其奪了過去,湖奺任由她去,嘴上調笑道,“如今可嘗出這東西的滋味了。”
文水心仰躺着往嘴裏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汁入口,燒的嗓子火辣辣的難受,文水心輕輕一笑,“原先恨這股子味道,現在也是不喜,不過覺着身上的傷口因着這酒,似乎疼痛稍減。”
湖奺微微皺了眉頭,似乎不喜她的神情,繼而抱着手臂笑道,“那是自然,酒能止血,亦能止痛。”
文水心手裏捏着酒葫蘆,在眼前晃了晃,“是嗎。”說著,將葫蘆向著身上傾斜。
湖奺還未反應過神,猛然瞧見她下一步舉動,饒是再淡然的人也驚呼出聲,“瘋了。”
但見葫蘆里的滿滿的酒潑灑在文水心傷口之上,那酒本是寒地里的燒刀子,烈性之極,湖奺使力拍開葫蘆,抓住她兩隻手腕,狠狠盯着她的眼睛,瞥見她傷口上流淌的混着血的液體,似乎能夠感覺到傷口遇着烈酒發出的“滋滋”聲。
文水心因疼痛而將原本掛着輕笑的面容也毀了,燭光下看去,糾結痛苦的神情讓人看着都覺凄涼。
湖奺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覺又緊了緊,繼而,凌厲的眼光緩了下來,湖奺在她身邊坐下,一手掌握住她兩隻手腕,一手伸向文水心臉頰,煞白的臉上暈開一點點的紅,讓人憐惜,湖奺指尖為她慢慢理順沾濕在額上的碎發,輕輕說道,“通共也就是一負了心的女人,你心痛一陣子便罷了吧,我早與你說過,女子之間的情,不要太過當真。”
湖奺嘴上說著,心頭卻啞瑟,心間跳動,一時也沒了話語。陡然聽見門外腳步聲,不禁皺起眉頭,再看了一眼榻上虛弱的人兒,抿了抿唇,鬆開手,躍向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