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可入輪迴
不知什麼時候起,江湖上的風言風語多了起來。皆說肖玉弦的親兒劉明秀與鏡花教教主來往密切,還夥同鏡花教暗害了武林盟主,武林中人人得而誅之。
本來肖玉弦早已脫離了武林,對武林中諸事消息不通,但就是有些好事者在武林中大肆宣揚劉明秀與二十年前震驚武林的俠女肖玉弦之間的隱秘關係。一時間劉府門庭若市,往來皆是肖玉弦以前的師門好友,言語間對她愛子百般詆毀,還隱隱有威脅肖玉弦大義滅親之意。
肖玉弦自是不肯,她本就性格潑辣,雖然沒了武功,但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動的角色,豈肯輕易相信這些武林中人說的話,軟硬皆施才勉強把這些刀口舔血的難纏人物請出劉府。待年關將近,劉明秀歸家后,肖玉弦將愛子叫去密談。
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劉子青也不知道。只是當天晚上劉明秀就被仇家斬殺於劉府府門七步處。一路血跡,死狀極其慘烈。痛失愛子的劉子青與肖玉弦沉寂下來,再也不出府門一步,肖玉弦更是從此之後性情大變,瘋瘋癲癲。
若只是性情大變,瘋瘋癲癲也就罷了,劉子青願意用餘生來撫平妻子心中的創傷。但突然有一天,妻子突然醒悟,言談舉止皆與正常人一般,只是性子比以前沉穩內斂許多,更像極了那些名門閨秀。
劉子青心中歡喜,便允了妻子想要收養幾個孩子的要求。殊不知,這正是罪惡的開端。
收養的第一個孩子便是從活佛寺旁的破道觀中找來的乞兒,那孩子梳洗乾淨后,相貌周正,小小年紀便隱隱可窺出以後的俊秀風采。那乞兒頭腦聰慧,劉子青十分喜愛,等認了父母歸入族中後夫妻倆更是把那乞兒當成親生兒子教養。
那孩子也爭氣,沒過幾年就為劉家挽回了劉明秀敗壞的名譽風氣,妻子卻日益陰沉寡言起來。如果當時劉子青再多關注些妻子的狀況,多與妻子談談心,而不是害怕談論傷心的往事使妻子再度發狂便將事擱下,這後來的始料未及是不是便不會發生?
劉子青不知道,他只知道當妻子提刀相向的時候,這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時至今日,劉子青都覺得那個下午所發生的一切都像一場荒誕不經的噩夢,他那雖然個性潑辣卻心地善良的妻子居然在養子的杯中下毒!
半兩的雲中仙毒性猛烈,雖不至使人當場死亡,卻會令人全身骨頭皮肉都漸漸腐爛發臭,如此光是聽聞就覺狠毒至極的葯,劉子青不敢相信是妻子所為,但事實如此,他親眼所見,哪裏有假?
自此以後,他的妻子便時常差人捉了街上的乞兒來養,稍有不順她心意的,便百般虐待,至死方休。
“這麼說來,你那妻子所殺孩童已有百十之數。”魚宸見劉子青點頭,心中怒火四起,當下直言罵道:“你居然想把這麼狠毒的人救活,你對得起你那些善心仁義嗎!”
劉子青臉色發白,低聲道:“弦兒不是那種人,她只是一時心神蒙蔽才做出那種惡事,若仙師能將弦兒醫活,我保證會引她向善,再不給她作惡的機會了。”
魚宸聞言冷笑,說道:“我看你神色不穩,明顯口不對心,想來你那些善意也不過是人族慣有的虛偽做作罷了,你把你那殺人數百的妻子當人,何曾想過那些無辜的乞兒也是活生生的人族!”
被說中要害的劉子青身形不穩,慘白着一張臉哆嗦着唇強辯道:“我......我我我沒有這種意思!道長......道長快莫胡說!”
“我沒胡言!莫說你那妻子是個惡孽纏身的,就算清清白白從未沾血,此時也回天乏術了!”魚宸只覺劉子青的偽善無能,明明有無數次可以阻止肖玉弦作惡,卻每次都助紂為虐,只等那些孩童死後好生安葬作為補償了事。
明明是見死不救的幫凶,卻偏偏攢了功德,這種功德,真是可笑至極!
“你獻給李氏以求保命的東西是天罡絳雲珠吧。”沉默許久的胥景突然開口,心情頗好地解釋了一句,“李氏就是現今人族帝王。”
劉子青呆愣原地,一時不知該為那位道長的膽大妄為提醒還是追問那位道長是如何得知此事,半晌才色厲內荏地說了句,“那是我家傳至寶,早已獻於皇上,你來此到底有何企圖!”
魚宸在胥景開口時便沉默下來,他想起了來人界之前胥景便有意要尋得的三件寶物,其中一件便是天罡絳雲珠。地靈玉璧早在初來人界時就已經從那個地仙身上得到了,現在天罡絳雲珠已有眉目,如今只剩下了九州仙山錄。
一想到這些,魚宸便無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個因為胥景而雙目失明的方正道。在進入香山寶卷中一直到從神殿中出來后,魚宸都沒有和胥景提過這個人,他害怕這種好不容易才緩和的關係又因為這個人族而造成不可修復的損傷,他更怕胥景會因此而離開。
他懦弱的不肯為那個無辜的人族伸張正義,他的這種做法與劉子青又有何區別呢!同樣的放任自流,同樣的助紂為虐,他又有何顏面指責劉子青的所作所為?
但他真的不能失去胥景,他對胥景的喜歡是連他的生命都能放棄的喜歡,像毒草一樣瘋狂滋長的喜歡,等他發現后已然深陷泥潭,再也無能為力。說他偽善也好,自私也罷。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方正道輪迴幾世,轉世成什麼,他都會替胥景還了這樁恩怨。
一直關注着魚宸的胥景見魚宸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越來越差,不知道說什麼好的胥景,最後伸手安慰地摸了摸魚宸因為束髮而光滑的後腦勺。
魚宸心中鬱結,後腦勺上的溫熱觸感令他難以置信,只能僵着脖子任由胥景撫摸,在胥景的安撫下漸漸放鬆了下來,沒一會兒就聽見胥景說:“我要的是鮫人淚。”
劉子青顯然沒想到胥景會對他家的事了解的這麼清楚,咬牙硬撐着說沒聽過此物。臉上的表情連魚宸都能看出的假意。胥景向來不願意彎彎繞繞地說話,這次和劉子青說了這麼多也還是因為篤定了劉子青有這個東西,當下也不廢話,直接說:“我能保肖玉弦魂魄再入輪迴。”
魚宸震驚地看着胥景,實在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保住失了生氣而潰散的魂魄入輪迴道。再瞧劉子青一臉掙扎之色,顯然他也曉得能再入輪迴已經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
但那鮫人淚是劉氏一族的傳家寶,天罡絳雲珠獻給了聖上已經是對家族的大不敬了,現在又要把鮫人淚也送出去,莫說劉家列祖列宗不會同意,就是他自己也難以割捨。
胥景靜靜地等待劉子青的選擇,看着劉子青毫無血色的臉,最後還是提醒了一句,“拖得越久,魂魄消散的越快,到那時,我不能保證肖玉弦入人道輪迴。”
“行。”劉子青狠狠地咬牙,蹣跚着步子蹲在內堂中主位放置的座椅之下,抽出發頂固定金冠的金簪,落下的發中夾雜着灰白色,可見這些年月劉子青所受煎熬。劉子青拿着金簪從內堂一塊玉色石磚的縫隙處狠狠【插】進去一撬,一整塊玉磚便被他輕鬆翹起。
裏面放着一個極其普通的木盒。
胥景接過用靈氣一探便知這裏面確是鮫人淚無誤。心情不錯的胥景朝劉子青略一頷首表示成交,夜半時分陰氣強盛正是凝魂聚氣的好時機。目的達成,已經沒有再逗留在這裏的必要了,胥景拉着魚宸朝門外走去。走出門后魚宸又回頭看了一眼,劉子青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樣跪伏在地上喘着粗氣,直到他們離開都沒有直起身子來。
“要在人族多逛逛嗎?”胥景把鮫人淚放入懷中,看出了魚宸的心不在焉,直接拉了魚宸便朝劉府外走去。
魚宸被胥景拉着,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沸反盈天,魚宸第一次覺得很吵,吵的他腦仁都疼了。拉了拉胥景的袖子,魚宸第一次對逛街失去了性質。胥景一直都不喜歡吵吵嚷嚷的人族,如果不是為了魚宸開心,他是決計不肯來這種地方的。
胥景指了指不遠處的客棧,魚宸點頭欲走,胥景示意魚宸等一下,從魚宸腰間錢袋中取了一塊找回來的碎銀子,徑直走到賣炸豆腐的攤子旁,那攤主被胥景的冷意嚇得連銀子都不敢收,抓了幾包炸的雙手捧到胥景面前,胥景也不客氣,全拿了了事。
魚宸站在原地看着胥景一語不發地恐嚇攤主,看着胥景拿了數包炸豆腐后眼中遮不住的笑意,看着胥景將炸豆腐全放在他懷中,還出聲提醒他小心點別灑了,讓他去了客棧再吃,這路上全是風塵。
胥景幾乎沒說話,只是給了掌柜的一錠銀子,那個留着兩撇小鬍子的中年男人就滿臉笑意地將他們領上三樓上等房間。
魚宸把還有些燙手的炸豆腐放在桌上,金黃色的炸豆腐散發出熟悉又誘人的香味。魚宸抽了抽鼻子,拿起一塊送入口中,聽見坐在旁邊的胥景開口有些遲疑地說:“是那個人不要的。”
“什麼?”魚宸不解。
“銀子。”胥景指了指桌上的炸豆腐,“他說不要錢。”
“恩。”魚宸抓了一把炸豆腐塞進嘴裏,鼓起腮幫子使勁咀嚼,酥脆的口感溢滿口腔。胥景不能理解那一個個小方塊真有那麼好吃,值得魚宸惦記這麼久。掀起茶壺蓋一嗅,微苦的茶葉味令胥景皺起眉頭。
胥景提着茶壺出去換了一壺清水回來,魚宸已經吃完了一袋,大口大口的吞咽着,不管喉嚨能不能受得了。一杯清水被推到魚宸眼前,魚宸停下動作,拿起茶杯一飲而盡,胥景又給他續了一杯。魚宸鼓着腮幫子一動不動,捏着茶杯的手在顫動。
胥景沒發現魚宸的異常,自己拿了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茶。魚宸側着茶杯從水中看到了胥景的倒影,哪怕是和再普通不過的白水,胥景的動作也像喝茶一般賞心悅目。
一滴水砸進了茶杯里,接着是兩滴、三滴,落在杯沿上順着杯壁划入清水中,握着茶杯的白皙手背上也暈開了一朵朵水花。
胥景強硬地抬起魚宸的腦袋,魚宸掙扎着不肯,但滿臉的淚痕和發紅的眼眶還是被胥景看了個清楚明白,嘴裏還有沒咽下去的炸豆腐,在白皙的臉頰上撐起兩個小包。胥景帶着惱意說道:“不想吃就別吃!”說著便揮袖把桌上的紙包都掃在地上,金黃色的炸豆腐滾了一地。
魚宸見狀嚼着嘴裏的炸豆腐,眼中的淚珠落得更歡了。
“哭什麼哭!你還是個男人嗎!”胥景恨恨罵著,直接撕下一塊桌布在魚宸臉上胡亂擦着,魚宸抽了抽鼻子,臉上被胥景粗暴地擦出一道道紅痕。胥景看着那些紅痕又有些後悔不該拿這麼硬的桌布,但魚宸的眼角還在掉着淚珠,只能一邊罵他活該一邊放輕了手勁粗魯地幫魚宸擦拭着。
“我有逼着你吃嗎?”
......
“哭什麼!我不是說了是那個人族不收銀子!不是我不給!”
......
“真是蠢透了!有哪個男子會像你這樣哭!像個女人一樣!”
......
魚宸一語不發任由胥景煩躁地罵著,聽到胥景說他想女人一樣時忍不住反駁道:“你......你才像女人一樣!”
胥景冷笑,“只有女人才會哭......我說錯了,你不是女人,你還沒女人哭起來好看!”
魚宸本來已經抑制住了想哭的衝動,聽到這話又落下淚來,帶着哭腔說道:“你嫌我丑,你一直都嫌我丑,你嫌我丑幹嘛還要喜歡我!”
胥景:“......”實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胥景只能硬着頭皮冷聲道:“知道丑你還哭!煩死了。”
魚宸這次是真被氣的掉了幾滴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惡狠狠地瞪着胥景。胥景看着這樣的魚宸突然有些想笑,勉強忍住了不說,卻在魚宸氣的準備起身走人卻被凳腿拌的摔了一跤時笑出了聲。
魚宸氣的渾身發抖,指着胥景說道:“你笑!你還笑!我丑怎麼了!你去找好看的喜歡啊!”說罷,通紅的眼中又趟出淚來。
胥景一時不知怎樣才好,只能起身把魚宸拉入懷中,強硬地制住魚宸的掙扎,毫不嫌棄地吻住魚宸沾了淚珠的唇。魚宸扭着臉不肯合作,胥景也沒辦法,只好狠狠地親了親就放開他,半是無奈半是憤恨地說:“你是在發什麼瘋?丑又怎麼了?你到底在介意什麼?”
魚宸怒極大喊:“不是我介意,是你介意!你嫌棄我長得丑!”
“我什麼時候......”胥景看着瞪圓了眼睛的魚宸,企圖委婉地說話,但只憋出了一句,“你......挺好......我喜歡你這樣的。”
魚宸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抽着鼻子看着胥景。
胥景被他看的竟有些緊張,一時想問魚宸為什麼哭,又覺得魚宸哭肯定是因為他的緣故,卻怎麼想不通他哪裏做錯,最後只能勉強繃著一張冷冰冰的臉,活像魚宸欠了他東西一樣兇巴巴地說:“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人,要是做錯了......你也得給我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