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垂垂老矣
江南有一鎮，名叫烏鎮。烏鎮中間有一條河，叫烏河。烏河之側有一籬笆小院。一個四旬婦人正將麻衣搭在晾乾上。屋裏走出來一個獨眼的漢子，很小心的將盆子裏的衣裳遞給她。婦人幸福的一笑，接了過去。她叫依萱，曾經叫做程紫雪。自從離開寧琳，她就倉皇的跑，希望能跑多遠跑多遠。後來她聽說寧琳真的失敗了，還被囚禁了。她從來沒有愛過寧琳，只是希望藉助他的權勢，壓倒韓素馨。這些年，她誠惶誠恐的東躲西藏，怕韓素馨追捕她。於是隱姓埋名的在烏鎮住了下來，還認識了一個打魚的獨眼漢子。這個漢子對她很好，什麼都依着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們沒有孩子。也許是壞事做的太多，被老天報應了吧。對於往事，她從來沒有在獨眼漢子面前提過。獨眼漢子也從來沒有問過。就這樣過了十幾年，她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有時候她會對着月亮發獃，有時候她會在半夜裏驚叫醒來，有時候她會大哭大叫……這個漢子一直都陪在她身邊，不離不棄！這一天，她正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幾匹軍馬停在她的院子前。她臉色煞白，這一天還是來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着官差說道：“我已經等你們很久了。”官差卻拱拱手，說道：“老王妃過世了，奉沈夫人之命，請您回去弔喪。”程紫雪嘴角抖動，眼淚刷拉拉的掉下來。這句話太多含義了。韓素馨似乎沒有打算追究她的過往，她要自己去見祖母，見她最後一面。“等等我就來。”程紫雪走進屋裏，將最漂亮的衣裳換上。出門時看到發愣的自家男人，說道：“走吧，我們去見親人。”漢子什麼話都沒說，將她手裏的包裹提過來，將程紫雪扶上馬，他上了另外一匹。“祖母走的時候說，她相見你。可是我沒時間將你接過來。不用太傷心，祖母活了一百零一歲，走的時候很開心。”韓素馨不喜不悲的說道。看着兩鬢白髮的韓素馨，程紫雪看向土墳，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你不恨我了么？”程紫雪落寞的問道。韓素馨看了她一眼：“曾經恨，但後來不恨了。我的生活很平靜，不希望增添不喜歡的事。”“可是，我這些年活的很辛苦，每日都怕官府的人來殺我。我以為你會追捕我，羞辱我。若不是我的夫君，我恐怕活不到現在。”她看着被沈星灌醉橫躺在地的漢子，綻放出幸福的神色。“以後不用躲了，我不希望再失去一個親人。我身邊的親人都走了，兒女們也離我太遠。”韓素馨淡淡說著，但讓程紫雪無比的感動。“我不走了，哪怕你羞辱我打罵我，我也不走了。”程紫雪哭了，但卻很歡喜。之後每一天，程紫雪都會和韓素馨一起洗衣做飯，看日出日落。“應該沒有問題了。”當御醫看完漢子的病之後說道。“我都這個歲數了，其實不需要了。”程紫雪臉上浮現紅暈，但心裏卻歡喜異常。她很想有個自己的孩子。“老來得子才是最幸福的。”韓素馨笑道。第二年，程紫雪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兒，取名恩義。女孩子取這樣的名字很怪異，但韓素馨明白她的意思。又過了幾年，當恩義會說話，會跑的時候，韓素馨的大兒子回來了。他一身素衣，就像一個農家子一樣。誰能想到他是如今大宋的新皇。趙韻等他十八歲的時候將皇權交給了他，然後天下遊歷去了。“我不會去，我和你爹爹在這裏很好。”韓素馨說道。兒子心疼娘，希望去京城居住。但韓素馨厭惡京城，厭惡爾虞我詐。“娘，那我在這裏蓋一座宮殿。”孩子說道。“不用，我們這樣就很好。”韓素馨拒絕。大兒子無奈的看向程紫雪，說道：“大姨，您要不要跟我去享福？”程紫雪笑笑，然後搖頭：“要去帶恩義去吧，這孩子不能跟着我老死在這裏。”恩義被帶走了，島上又剩下了四個人，顯得無比清凈。當年的丫鬟們都嫁出去了。原本流雲留在島上，但去年時候，流雲的孩子接她走了。島上的人來來往往，唯獨四個人不離不棄。
“妹妹，我覺得我的大限快到了。”這一天，程紫雪忽然跑來給韓素馨說。原來她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黑白無常拘着她的魂去了地府。她很興奮的給韓素馨講地府里的奇景。彷彿那裏不是地域而是天堂。韓素馨認真的聽着，不時露出微笑。然而，韓素馨沒想到第三天程紫雪忽然斷了氣，一點聲響都沒有。那漢子哭的一塌糊塗，攔都攔不住。他抱着程紫雪的屍體，慢慢的訴說。原來我只是一個兵丁，跟着寧琳將軍的兵。當看到夫人第一眼的時候，他就被她的美貌征服了。但他只是一個毫無地位，毫無權勢的兵。所以他不敢對她有非分之想。但是老天好像給了他一個機會。他看到夫人跑了，於是也卸下盔甲跟着去了。但是他把她丟了，於是到處找。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真的找到了藏在烏鎮，每天都惶恐不安的程紫雪。看着她每日偷偷摸摸的進進出出，他的心都快碎了。他將自己的一隻眼睛戳瞎，然後扮作捕魚人，與她接近，與她說話。她每一次說話，他都會覺得胸膛里的血在顫抖。她每一次微笑，都會讓他感到激動。她居然跟了他，這讓他無法相信。對於心目中的女神，他盡自己最大能力愛護她，心疼她。他也知道家門外經常有陌生人走動，那些都是朝廷的暗探。他將刀貼身放着，如果那些人敢動自己妻子，就一定拚命。然而外面那些人呆了一年就都走了。他放下心了，開心的與她生活。“你走了，我也不能獨活。”漢子低聲哭泣，摸到胸口的刀，狠狠的扎了下去。沈星和韓素馨默然，將二人埋到一處。韓素馨嘆息的說道：“你當初想要得到的沒有得到，但你還是得到了別人給你的愛。你應該感到高興。”數着墳墓，韓素馨忽然感到無力，這裏讓她感到有些壓抑。“夫君，咱們離開這裏吧，讓他們安靜的生活。”韓素馨落寞的說道。沈星摟着她的肩膀，點了點頭：“我造了一艘大船，就是等你厭倦的時候離開。這次我要帶你去海上漂泊，看大鵬，看海鳥，看風暴。如果可能，咱們就葬在大海。”韓素馨欣慰的靠着他的肩膀，他總是能做到自己的想法前面。風浪越來越大，烏雲越來越低。遠處的海水如瀑布一樣翻滾而來。“害怕嗎？”沈星將豆子大的雨滴抹掉，將韓素馨死死的摟在懷裏。“不怕！有你就不怕”韓素馨笑笑。風雨終究沒有擋住他們的腳步，他們到了一處仙島，上面有許多金色的猴子。他們到了一處陸地，上面一群穿着獸皮的野人舉着木棍向他們衝來。他們到了一處海島，上面有一座金山……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安靜的相互依偎。這時候，他們老了，已經沒有力氣繼續航行了。一艘大船將他們強行帶走。他們的兒子和女兒不希望他們出事。沈星笑笑：“想死在大海上有些困難。”韓素馨摸着他的白髮，笑道：“那是有神仙保佑。每次遇到風暴的時候都以為會死，但偏偏又活過來了，說明我們應該長命百歲。”回到陸地上，韓素馨沒有去京城，而是到了葉城。在這裏，她想到了趙韻曾經埋的木偶。當她找到那個地方，讓一百多人挖的時候，果然挖出來了。她歡喜的拿着木偶，眼淚不住的流下來。“你們也來了？”趙韻拄着拐杖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沖他們微笑。坐在高台上，三個人說著話。其實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韓素馨一遍一遍的回憶當初在葉城的故事，身邊一個孩子拿着筆記錄。這孩子是趙韻收養的，給自己老了以後一個交代。韓素馨想起了耶律石，聽說他也已經老了。草原如今成為女真人的天下，耶律石快要死了。“我們去草原吧。”韓素馨說道。沈星點了點頭：“也該去看看那位老友了。”趙韻笑笑：“我也要去，看看有沒有草原上的美女，我這輩子太吃虧了，連個女人都沒有。”韓素馨想起了憐香，那個一直愛着趙韻的苦命女子，不知她在天上好不好。一行人向草原而去。走到半路的時候，趙韻終於堅持不住了，坐在地上穿着粗氣，說道：“我不行了，恐怕要死在草原上了。”“胡說，你要是死了，到了陰間也不許見我。”韓素馨開玩笑說道。趙韻呵呵一笑，站起來顫顫巍巍的繼續走。又走了幾日，他們終於看到了遼國的都城大風城。在這裏，韓素馨記得那個胖胖的擠牛奶的女人，還有那些被打草谷來的苦命漢家女。“烏拉爾公主來了。”當韓素馨出現的時候，草原上歡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