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婦唱夫隨
這一刻,雲伴鮮本該是生出一種拍掉某隻爪子的衝動。
然而,老天爺似乎是嫌事情還不夠多,竟讓她在萌生“惡意”之前,先行留意到了某人伸到跟前的那隻大手。
修長白皙,骨骼分明,細細一看,卻還是能發現幾處並不起眼的薄繭。
這隻手,不像是出自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卻也不至於是風餐露宿之人的手。雲伴鮮凝神端詳着,心中細微的不悅漸漸被猜疑所取代。
這個人,究竟有着怎樣的過去?
一念乍起之際,雲家夫婦已然拿上了新衣、舊衣往外走了,沈復見女子遲遲沒動作,也不勉強,這就微笑着收回了自個兒的右手,輕聲催她快些跟上。雲伴鮮聞言趕忙回過神來,收斂了險些飄遠的思緒,抬腳跟上了家人的步子。
一家子出了成衣店,依舊是有說有笑的,雲家夫婦是為女兒、女婿的琴瑟和鳴感到高興,雲伴鮮和沈復則是各懷心思,不願讓旁人瞧出端倪。就這樣,四人和和美美地繼續逛着,卻不料換上漂亮衣裙的女子竟因平添了三分美色而招來了不速之客。
是以,當一個流里流氣的年輕小伙冷不防往他們跟前一站時,他們幾個幾乎是毫無心理準備的。所幸雲伴鮮回神夠快,目睹那張還算眼熟的臉,她當即面色一沉,作勢就要挽着母親繞過他的身子。奈何來人顯然是來找茬的,他一眼看穿了她的動作,當場就一個箭步擋住了她們娘倆的去路。
雲伴鮮駐足冷冷地看着他,同樣認出了來者何人的雲以恆也難得皺起了眉頭,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妻女的身邊。
“趙家公子,有事嗎?”
“是雲世伯啊。”來人皮笑肉不笑地沖雲以恆行了個抱拳禮,一雙賊眉鼠眼卻很快就轉回到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沒事兒就不能找鮮妹妹聊聊天嗎?”
輕佻的話語字字入耳,被無禮打量的雲伴鮮只覺多聽半字都會犯噁心。她不像她的父親那般,尊崇“來者都是客”,因此二話不說只賞了來人一個白眼,抬起一隻腳就要往前走。
“誒——”
“趙公子,”來人剛要厚顏無恥地截住她,站在後頭的雲以恆就張嘴叫住了他,“小女已經成婚了,趙公子若再糾纏不清,怕是於禮不合。”
不卑不亢的一句話才剛出口,面色不善的男人就咧開嘴嗤笑一聲。
“本公子知道啊?不就是個乞丐嗎?在哪兒?在哪兒呢?”他得意洋洋地說著,故意伸長了脖子,裝模作樣地探了探頭,“鮮妹妹都回來了,怎麼也不把姑爺帶出來溜溜?難不成……是新姑爺他長得太黑、太丑,或者身上的臭氣還沒洗乾淨,所以不好意思出門見人?”
語畢,他還樂呵呵地衝著身後的跟班看了幾眼,兩個跟班自是忙不迭哈哈大笑起來,附和着給自家主子造勢。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雖然前半段話叫雲家人有些吃驚,但後半段話,卻完全未能達到他們預期中的效果。
太黑太丑?臭氣沒洗乾淨?這個趙家的小兒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只長身子、不長腦子。
被逗樂了的雲伴鮮眸光一轉,好整以暇地注目於兀自眉開眼笑的男人,須臾,她鬆開了母親的胳膊,回身將始終未置一詞的沈復拉到了前頭。
“給趙公子引薦一下,這就是我家相公。”
適才居然分毫沒想過這一茬的男人怔住了。
雖然他剛才不是沒有看見這個走在稍遠處的陌生男子,但是……又黑又丑?又臟又臭?指不定還滿臉皺紋、麻子?
目瞪口呆地注視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趙公子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倒是被拉到眾目睽睽之下的沈復先行微微一笑,朝着他拱手作揖道:“在下見過趙公子。”
清潤悅耳的嗓音不急不緩地傳至耳畔,趙公子只覺耳朵都快打結了。
這……這……這是乞丐?傳說中皇宮貴人用來懲罰雲伴鮮的乞丐?!
實際上是舌頭業已開始打結的趙公子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瞪視着面色如常的美男子。
“趙公子,既然今日你我偶遇,我相公也剛巧在這裏,那我便擇日不如撞日,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這時,雲伴鮮同樣動聽的聲音冷不防躥了進來,竟叫他微微打了一個激靈,“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趙公子對自己的相貌是極有自信的,想當年你意圖向我爹提親的時候,曾經撂下狠話,說除非我找着了一個比你更英俊的男人嫁了,否則,我雲伴鮮遲早是你趙家的人。”她特地頓了一頓,觀察着男子精彩變幻的表情,“現如今,趙公子若是還執意堅持的話,不妨回娘胎里改頭換面了,再來找我吧。”
話音落下,趙某人傻了,雲伴鮮樂了。
“告辭。”
她言笑晏晏地收了尾,便昂首挺胸地挽着沈復邁開了步子。雲家夫婦見狀,只得對被打擊了的趙某人表示了丁點兒的同情,然後就跟着舉步向前了。
誰料,就在他們走出一丈開外之時,猝然還魂的男人卻大聲叫住了年輕的女子。只見他氣勢洶洶地追了上來,作勢就要去抓雲伴鮮的胳臂。
是可忍,孰不可忍?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有力的大掌突然半路殺入,趕在他觸碰女子之前攥住了他的手腕,令他疼得哇哇直叫。
雲伴鮮詫異地看着面無漣漪的沈復,心中暗嘆於他驚人的力道,卻礙於事有輕重緩急而收斂了流露在外的驚愕之色。
她蹙眉面向了不速之客,壓低嗓音卻義正詞嚴道:“趙公子,話,我已經同你說得很清楚了,此外,我必須要提醒你,我爹雖已不再為官,但到底曾是當今聖上的伴讀,而我,如今也深得皇上賞識,為宮中第一御廚。趙公子要是再糾纏不休的話,我可不敢保證,令尊的仕途會不會受到什麼影響。”
此言一出,男人那張因疼痛而扭曲的臉這才登時變了顏色。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沈復也適時地鬆開了手掌,不過,他看都沒看男人一眼,就逕自重拾一臉溫和的笑意,視線相繼掠過雲家人的臉:“岳父,岳母,娘子,我們走吧。”
說罷,他還不忘抬起手臂護着自個兒的新婚妻子,在雲家夫婦讚許的目光中與之一同轉過了身子。
待到一家四口終於漸行漸遠,而那不速之客也沒再敢追着滋事之後,雲夫人才忍不住抱怨了幾句。
“夫人不必在意,那趙小公子雖然遊手好閒,但還不至於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你看,他哪次來找鮮兒,哪次不是被鮮兒諷得節節敗退?”嘴上安慰着自己的髮妻,雲以恆卻笑着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沈復,“更何況,如今有了沈復保護鮮兒,你啊,就別擔心啦。”
心愛的夫君都發話了,且字字句句都是實話實說,雲夫人自然不可能不買賬,她這就噙着欣慰又曖昧的笑意,點着頭注目於她的女兒、女婿。
於是,她看到沈復正回以真誠的微笑,而女兒則……有點乾笑的意味。
這個沈復……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被攬着後背的女子僵着身子,趁父母轉移目光不再注意時瞪了沈復一眼,卻不料他竟人畜無害地沖她愣着,好像全然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雲伴鮮無語,她看了看尚位於近處的父母,只好退一步求其次,朝着男子對了個“鬆手”的口型。奈何沈復卻跟看不懂似的,依舊一臉疑惑地與之對視。
雲伴鮮怒了,乾脆張開小嘴兒,低聲把話挑明了:“爹娘還在呢!你鬆開。”
男子聞言似乎有點兒委屈,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挪開了他的手臂。見他如此謹遵妻命,雲伴鮮一時間反倒有些心虛了。
他剛才的動作絲毫沒有冒犯之意,想來只是擔心趙家公子輕薄她,才好心在旁護着她,反觀她……是不是反應過度了些?
話雖如此,她卻也不想在沈復面前承認什麼,因此,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別過腦袋,追着故意把他們夫妻倆留在後頭的爹娘去了。
一直到一家人回了雲府,兩人都沒正面說上話。結果還是沈復主動找到雲伴鮮,問她是不是生氣了。
雲伴鮮也不曉得自己這是在矯情個什麼勁,可看着沈複眼巴巴瞅着她的模樣,她忽然就覺着愧疚了。
他也委實沒做錯什麼,頂多就是有些後知後覺。
思及此,女子特意放柔了語調,據實以告:“沒有生氣……只是一時不習慣。”
孰料男子聽罷此言,卻是滿臉的不明就裏:“不習慣什麼?”
這人是真傻還是裝傻?!
雲伴鮮抽了抽嘴角。
“也沒什麼。”她不知該從何說起,所以乾脆就不解釋了,“反正,反正早晚是要習慣的……”
只不過,這後半句自言自語,沈復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隨後一本正經地凝眸於她瞥向別處的眼。
“對了,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