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局.大結局:破
晟帝聽不懂許持的現代話,但總知道不是什麼好話,於是沉下臉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道:“把舍利子交出,我便放過今晚一干人等。”
許持毫不在意地嗤笑一聲:“你用什麼不放過?”
“你當真以為大啟朝廷是會被你們這些江湖草莽隨意拿捏的么?”晟帝冷笑,“城外守軍只要得到消息就會立刻將那群烏合之眾圍剿,雀翎又如何?他們終歸是段無量訓練出來的一群普通人,縱使身手再好,你以為他們能和你一樣以一敵千不知疲倦?”
許持沉默,晟帝繼續循循善誘:“姬羽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不過輕功過人又能使毒控蠱,可你覺得,輕功能快過監視?蠱蟲之類,我若砍去他雙手,他還能引笛喚蠱?”
“我想,你總是會小看普通人。”許持看着他說道。
晟帝握緊手中長刀:“朕是天子,順應天理,承接大啟,除卻朕,這世上便該都是普通人,若朕不小看他們,就會想要殺掉他們。”
比如慕容吟,比如段無量,許持垂眸恣意笑了笑。
“而你,成為了第三個朕不再小看的人,可是朕允許你活下去,只要交出舍利子。”晟帝彷彿恩賜般說道,在一個時辰前他不會這麼有勇氣,現在正是看準了許持身受重傷,沒有再戰的能力。
可許持真的不能再戰了么?
許持輕呵一口氣,微眯着眼看它們在深夜裏白蒙蒙地消散,低聲道:“多謝皇上允我活命,可事到如今,我所愛、所敬之人紛紛要因為皇上而死去,我恐怕不能順皇上的意了。”
晟帝頓時覺得氣氛不對,他未明白許持所愛所敬之人具體是誰,也不明白他們怎麼就要死了,而身旁都是他的御林軍加強了他的底氣讓他尚不至於退縮:“你還是拒交出舍利子?”
許持一口血沫血沫直接咳在了晟帝臉上,笑的狂妄至極:“我不僅拒交舍利子,我還要你的命!”
話音剛落,他貼着晟帝的刀朝人撲了過去,刀鋒在他脖子上劃出了很深的傷痕,鮮血瞬間飆出——他是為了通過以最短的距離、用最短的時間來取皇帝的命。
晟帝震驚!這人竟然為了殺他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
然而許持終歸是受傷太重,導致他的動作雖迅速卻沒有致命的力道,他一掌朝晟帝拍去,猝不及防將人拍出十幾米外,晟帝猛地吐出一口血。而四周突然再次響徹詭譎笛聲,這聲笛響比起之前姬羽吹奏的似乎更為激烈和決絕,懂得馭蟲之道的人一聽便知這是一場燃盡了內力的巨大屠殺。
晟帝倉惶爬起來,生怕地上的毒蟲趁機咬到自己,卻發覺四周一只蟲子都沒有。
“你們還愣着做什麼,護駕殺敵呀!”常施今天一晚盡驚聲尖叫了,他本人卻顫顫巍巍地縮在殿前的柱子後面瑟瑟發抖。
然而御林軍們卻沒有再動作了,他們看得真切,聽得真切,此人非明君,罔顧生人性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們不出手已是極致,更妄談再向著自己的救命恩人出手了。
晟帝心寒至極,許持那一掌雖未致命卻也傷到了他的肺腑,他朝御林軍統領喊道:“還不動手!”
統領舉着刀驀然回過神,看皇帝還沒死,權衡再三,便也不得不提刀上陣,結果許持倒是不讓他為難,在他衝過來的時候直接一個擒拿又翻轉把人掀到了身後,腦袋先着地,沒半個時辰是醒不過來了。
晟帝一個哆嗦,勉強起身,恨意洶湧地伸手做出放箭指示,卻不想他發出了好幾遍命令都無人放箭,他勃然大怒地看向兩旁,藉著微弱燈火才發覺城牆上已經沒有人了,這是……都死了?
他猛然想起剛剛那道笛聲,毒蟲難道……是悄悄上了城牆!
沒人能幫他了,他這個不可一世的皇帝今晚居然在自己的皇宮裏被一群江湖賊子叛到束手無策!
許持朝他走來,他已經受了太重的傷,再加上之前兩次的擋箭耗費太多精力,每一步都走的艱難和緩慢,他的身後拖了一地鮮血,在冰冷的石板上迅速凝結成了一層鮮紅的薄冰。
晟帝雙瞳愴然放大,凄厲地大笑起來:“好好好,你們竟然都想讓朕死!”可笑他竟以為自己坐擁天下享無限榮華,隨手一指便是萬千雄獅,結果今晚這群人斷了他的手指,絕了他的調兵之令,讓他身處孤島,舉目無親。
“你若是不想着連他們一起殺死,他們現在一定會衝上來把我千刀萬剮。”許持一邊拖着重傷之軀走來,一邊看向自己身後的御林軍,嗤笑他的失敗。
晟帝雙手顫抖地舉起刀:“不用!朕自己便能將你這妖孽除掉!”
兩個重傷之人終於對上,許持赤手空拳對上晟帝由於重傷而綿弱無力的刀法,如同沙漠裏餓了三天的旅者和一頭落了單快要死的狼之間的決鬥,明明都是將死,卻一定要做最後死的那個。
全盛時期的晟帝曾無數次御駕親征和他的將士們同上前線,他也曾揮刀斬落對方敵將笑傲疆場,也曾和普通士兵們營帳中席地而坐共飲粗釀,那時候的他可能的確還稱得上是個好皇帝,可時間越久,他漸漸覺得自己握不緊他的寶刀,跨不上他的戰馬了,他才漸漸覺得心慌。
好皇帝也是人,他想要永遠的輝煌,永享這盛世的繁榮和對他的讚美,於是他開始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那是先祖命令禁止皇室子孫們碰觸的地帶,他卻妄圖踏進去不說,還要據為己有。
於是現在他所承受來自許持的每一掌都是他要付出的代價。
段王府。
唐門。
祁門。
八卦門。
最後一掌,許持用盡所剩無多的全力使出了師門的開山掌拍到了晟帝胸膛:“這是替我的師傅送你的,替被你滅門的鬼谷。”
晟帝被抵在石柱上吐出一口血,明黃的龍袍沾滿血水與灰塵,他們皇家的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每當臨死時總想着要拉一個墊背,於是他也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把許持拉近他,同時另一支手狠狠舉刀朝許持揮過去……
真正銀髮的主人在最後一刻趕到,卻也是殘破身軀無力扭轉,只能以身替之。
刀尖沒入人體,這次擋刀之人不再是刀槍不入的許持,而是瀕臨死亡的段無量,他藍眸里是盛放的璀璨寒夜,映入了不知是何年何月兩人月下對飲的美好光景。
轉身將插入自己身體中的刀重新送回舉刀之人身體中,也算親手了結了一樁夙願。
直到此時,大啟無君了。
常施躲在柱子後面一把跪出,倉惶看向段無量,滿臉皺褶噁心又煩亂,他顫顫巍巍地爬到兩人身邊喊道:“奴才……奴才……恭迎新君……”
許持這才恍惚間認清眼前局面,他顫抖地伸出手抱住血流成河的段無量,動了動嘴,卻不敢說話。
段無量借了他的力,輕鬆不少,可腹部巨大的刀口卻是穿過了他的身體,本就是個將死之人,這一刀直接將他所剩無幾的性命化零。
“剛剛殺了弓箭手的人,是你吧……”許持哭着,腦袋思路不清地問,他想也不想也知道就是段無量,可此刻他卻不知除了這些他該說什麼。
段無量把頭倚在許持頸脖間,難得放鬆地笑了笑,身體劇烈的痛讓他出現幻覺,恍若回到兩人初見時的竹林:“不可殺……不可殺……是毒蟲殺的……”
是他燃盡內力,以最後力量替許持解決了最後的威脅。
“你是傻逼么!你為什麼不能給我安靜的待在城外呢,你來這裏就是為了送死的么!”許持自己也哭成了傻逼,看着被穿了個孔的段無量完全不知該如何拯救,他自己也是被掏空了力量,別說是回春指,便是連把段無量抱起來的普通外力都使不出。感受着對方生命隨着鮮血緩緩流過自己的手,流到冰冷的石板上,他惶恐的不知所以。
段無量費了點力氣直起身,靜靜捧住許持的頭,眼神渙散卻勉強注視道:“你師父說……晟帝若是死了,你也就會回去了,我想着……若是我不來,就是連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許持泣不成聲:“你為什麼要把舍利子全放到我身體裏呢?”
“沒了你,哪怕我身體裏有舍利子也活不過三年,而你有了完整的舍利子卻能回到你的世界……你我之間,我選你。”最後幾字仿若來自遙遠的天際,段無量虛弱的像一隻未逃過天劫即將魂飛魄散的白狐狸,說完又無力地枕在了許持肩頭。
許持壓抑不住顫抖:“你騙了我這麼久,就這麼結束了?”
段無量輕輕喘了喘,很不情願地在許持面前哭了出來:“我很想……用一輩子補償我犯下的錯,可是我沒有時間了……”
細細想來,兩人從認識到如今,心意相通的時間幾乎為零,不是段無量一直欺騙,便是謊言戳穿后兩人的互相傷害,如今終能坦誠相擁卻是生離死別之時。
有時候覺得相識半年卻如同好幾個世紀,而此時卻覺得這半年他們過的如同浮遊,在沉悶逼仄的地底苟延殘喘地活着,好不容易有朝一日到了破土而出的日子,還未能領略這美好的人世便轉眼夜幕,徹底長眠於未知而永久的黑暗中。
“我……不想分開啊!”許持終於開口,接近崩潰般哭喊。
段無量卻笑:“承君一諾,來世……”
來世……如何呢?
他話未說完,撫在許持面上的手臂卻已隕落,埋在地底的炸藥被外面的人點燃。
許持環抱着徹底不再有回應的身體,在漸漸蔓延開來的爆炸前面久久不能回過神。
“來世……還有來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