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臨淄王府,鄔琅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自己有朝一日還會重新回到這個地方。
他拒絕和司徒靖同乘一騎,自己招了馬,裹着黑漆漆的斗篷混入隊伍中。他很配合,沒有一點想要趁機逃走的意思。司徒靖幾乎有些受寵若驚。但還是將他送進了特製的暗室里。
像個鐵籠子的暗室,用銅牆鐵壁來形容也不為過。
鄔琅就這麼進去了,沒有一點異議。他安安靜靜坐在暗室中央的椅子上,燭火在他的長發上蒙了一層高光。側臉一半隱藏在黑暗中,一半又在曖昧的燭光里溫和朦朧起來。
司徒靖屏退了眾人,站在不遠處看他,不說話,也不亂動,彷彿只要一眨眼,那屋內的人就會消失。
鄔琅冷哼了一身:“王爺,夜深露重,您還是回去吧,明天再過來看也是一樣的,我又不會跑。”
司徒靖說:“你真的是他?”
鄔琅說:“不,我不是他。”
司徒靖卻說:“你是他,孤一開始就應該認出你來的。”
鄔琅反而想笑:“燕琅死了,接受這個事實有這麼困難嗎?”
司徒靖說:“曾經孤花了很多年來接受,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
鄔琅偏過頭去:“我不想和你爭論,你要關我,可以,但別指望我會做什麼表示。你就算關我一輩子,我也是鄔琅。”
司徒靖說:“燕琅還是鄔琅,都已經無所謂了,你是你,何必拘泥於姓名和身份。”
鄔琅說:“隨你的便。”
司徒靖問他:“這麼多年,你在外面玩得開心嗎。”
鄔琅說:“如果和生活在臨淄王府的時候相比,那自然是開心的。”
司徒靖說:“你很喜歡他?”
鄔琅很快意識到司徒靖在說誰,他笑了笑:“我很愛他。”
“為什麼?”
“你不會懂的,傻子才會問一個人為什麼會愛上另外一個人。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為什麼喜歡柳驚鴻?”
司徒靖沉默下來,這場對話最終不歡而散。
鄔琅冷笑,司徒靖當真以為自己是情聖?整個臨淄王府的男寵們用血淚告訴過鄔琅,不要和這樣一個男人談真心,永遠不要。
所幸,雖然兩人關係很僵硬,但司徒靖對他的待遇還是沒得說的。
暗室里沒有白天和黑夜,只有規律的一日三餐和準時的司徒靖會面時間。
他真是閑,從永寧趕回南林,大有不打算回去的架勢。
司徒靖給了他很多書看,似乎真的要將他一輩子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鐵牢裏。他的身體越漸恢復,卻還無法回到巔峰狀態。一個人的時候他就在暗室里打圈,做掌上壓消磨時間。
司徒靖對他說,北戎都京遭破,大量皇室成員成為俘虜,在都京菜市口被當眾斬首以儆效尤。楊記川名聲如日中天,皇帝卻因他私自離開駐地奉濟,又斬殺欽差大臣,要他卸下兵權,交出虎符,回京認罪。聖旨傳過去,杳無音訊,皇帝大發雷霆。要楊釗親自帶兵前往北戎將這逆臣捉拿歸案。楊釗大軍行至邕州牧州邊境,便被邕州州牧以封州為由禁止軍隊入關。邕州州牧司馬昭之心可謂路人皆知。
鄔琅眯了眯眼,手裏小說話本繼續翻,一邊說道:“這不就合了你心意?反正楊家遲早都要滅,讓皇帝來下這個手,你以後不就乾乾淨淨了。皇帝有多蠢,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你不擔心他?”
“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就打仗唄。南林以北集體獨立,楊記川擁兵自立為王,你覺得這個結果如何。”鄔琅勾了勾唇:“南征和北伐的難度係數可是大大不同,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別以為有楊釗,楊記川就會心軟。”
“你們北伐,敵人乃是家國大敵的北戎。若是和大商敵對,士兵面對曾經的同胞,還能手起刀落,下得了狠手嗎。背叛自己的國家,他們就是叛軍。”
“此話可笑,是大商背叛了他們,而不是他們背叛了大商。大軍北征北戎,掙扎於生死線當中時,皇帝卻在算計如何讓他們認罪伏法,交出手中權力。這等君主,叛了,哪又何妨?更何況,士兵效忠的是主帥,卻不是主君。若是皇帝親臨前線,你看他調不調得動我玄甲軍一個兵。楊記川若劃地自立,他們便是新國國民,豈敢臉上貼金與高貴的大商子民們稱一聲同胞。”
司徒靖這才搖頭:“你與楊記川若非表現得如此強勢,皇帝必然不會對你們處處防備。”
鄔琅大笑一聲:“倘若皇帝真有升龍騰之力,匡萬國之心,我俯首做小,甘為人梯。可惜,不過凡人爾爾。你韜光養晦,不也是為了有朝一日榮登大寶。”
“你向來言辭犀利,也心高氣傲。皇兄下台不過是時間關係,孤遲早要做這大商的主人。難道孤沒有這個資格讓你留下來?”
“你若為皇,或許會是這大商千萬百姓的福氣。但不是我和楊記川的。撇開私人關係,僅僅只是作為投資皇位候選人,我和他也選擇站在你這一邊。但我倦了,我不想再玩這些勾心鬥角的遊戲。我也不想一直在你面前晃悠,更不想一輩子把時間耗在沒有盡頭的戰場上。我擔心楊記川會死,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連屍體也沒留下。我也害怕他被你暗算,被折磨,而我只能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找他。我很了解,一旦你識破我,我就有麻煩了,譬如現在。你就是這種人,司徒靖。”
“你想激怒孤。”
“那你生氣了嗎。”
“楊記川不在北戎前線,你猜他會出現在哪裏?”
“你什麼意思?”
“你這麼聰明,定能猜出個大概來。”
鄔琅眉頭深鎖,司徒靖這根魚鉤上的誘餌很香,很大。他忽然想起自己出城那一天,在馬車上,心臟一瞬間的悸動。他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個錯覺。
川兒,來南林了?
鄔琅深吸了一口氣,不知該喜該憂。
南林是司徒靖老巢,楊記川這般秘密前來,帶的護衛肯定很少,護甲也必然是不能穿的,否則太過張揚。或許楊記川還帶上了常山,有了常山的情報網在,他至少會有一些頭緒。但如果和司徒靖正面對上,勝算不大。
可這鐵籠子實在堅固,他找不到任何出去的辦法。
鄔琅徹夜難眠,想了很多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或許他可以向司徒靖服些軟,好讓自己走出這個鐵籠子,但那傢伙不是那麼好騙的。
想了一整夜,頭疼了一整夜。
早上,飯菜被準時送進來。送飯的卻不是先前那個啞仆。那人將飯食放在桌上,撕掉臉上的麵皮,露出一張潔白好看的臉龐來。
鄔琅屏息蹙眉,疑問:“衡蓮君?”
衡蓮君仔細瞧了鄔琅兩眼,嘆息,“果然是你。”
“果然?什麼果然。”
“王爺不遠迢迢回來,天天深居簡出,盼得無數人心碎。多方打聽才知道,原來王爺又金屋藏嬌了。”
鄔琅涼涼發笑:“若這是金屋,我也算不得嬌。”說著,大刀闊馬坐下,提了筷子吃飯。
衡蓮君說:“你既然死了,又為何要回來。”
“你當我願意回來?”
“你吃得香,睡得好,這就是所謂的不願意回來?”
“身體是我自己的,我為何要虧待自己。司徒靖囚我,難道我就必須哀怨自憐,絕食以待?”
衡蓮君有些啞然,愣一下才道:“你以前不是這般……”
“說話這般尖酸難聽是嗎。因為我不用做燕琅,便懶得再演戲了。”
衡蓮君默默坐在鄔琅跟前,看他慢條斯理地喝粥吃菜,實在不像是被囚禁之人該有的悠閑風度。
“你離開已有九年光景,時間卻一絲一毫都未有怠慢你。”
“我家郎騎將軍也是駐顏有方,我怎麼能比他先行老去。”
“王爺一直都挂念着你,他很後悔。”
“他只是挂念那段得不到的感情而已。你還想像當年那樣做一個說客?當年你無法說服我,更何況是現在。”
“哼,我知道。你很有主見,很有計謀。一直深藏不露着。”
“比不上司徒靖。”
“你何必這麼執拗,到頭來吃苦的難道不是自己?”
“你不懂。”鄔琅拎起筷子,沾了粥米,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着【幫我逃走】
“為什麼?”
鄔琅笑了笑:“我若服軟,便不再是我。”【因為我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他】
“你是在與王爺置氣,何必呢。”
鄔琅說:“非是置氣,我心有傲骨,抽之難為人。”【何必?司徒靖遲早要當皇帝,難道要我入宮當妃?此等奇恥大辱,殺他不足以息怒!】
“你不過是在氣頭上,靜下心好好想想吧。”
鄔琅挑眉:“哼,好走不送。”【好好想想,靜候佳音】
看着衡蓮君離開的背影,鄔琅斂下心神。這麼秘密的地方,即便是衡蓮君也不可能輕易喬裝進入。此事多半是司徒靖故意為之,甚至是司徒靖親自安排的戲碼。
無妨,他最喜歡做的事便是策反,登高一呼,敵三千兵馬來歸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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