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揚威將軍戰死七風坡,消息就像冬日的飛雪,又像是毫無至於辦法的瘟疫,迅速在大商和北戎之間瀰漫。
消息傳到永寧時,司徒靖正在密室里祭拜亡妻,剛點燃插上的線香卻突然攔腰折斷。司徒靖立即意識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隨後,密探告訴他,鄔琅戰死。
司徒靖想起那個與亡妻幾乎一模一樣的男人,居然死了,心口突然一痛,喉嚨中湧起腥甜之味。
密探擔憂地問是否要請大夫。司徒靖擺擺手,讓密探退下,兀自走進了密室。亡妻的牌位依舊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裏。他的心卻空落落的。
又過三日,司徒靖見到了本該在北戎戰場上的聞鋒。
他蓬頭垢面,一身狼狽,端着一個方盒子,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走進來。
他跪在司徒靖的面前,打開盒子,是一個人的腦袋,林正的。
聞鋒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整張臉埋下去,聲音沙啞地說:“王爺,郎騎將軍讓我告訴您,合作,中止。”
他依舊趴在地上,從細縫裏傳出他失聲痛哭的聲音來。
聞鋒哭着說:“王爺,林正……林正是北戎的細作……,我其實早就,早就懷疑他有問題……但是我害怕……我害怕將軍會遷怒,壞了您和將軍之間的事……,是我……是我害死了將軍……”
司徒靖看了眼盒子裏的人頭,深吸一口氣,一腳把聞鋒的身子踹倒在地。他捂住臉,就連聲音都有些顫抖:“蠢貨……蠢貨!”
而此時,遙遠的北戎,漆黑肅穆的重甲騎兵森然加入了戰場。活生生的血肉被他們的鐵蹄踩碎,在他們的衝鋒之下,敵人難有活口。有的被亂刀砍死,有的被活生生踩死,有的被逃命的同伴絆倒成為刀下亡魂,也有的顫抖着跪下求饒,被無情的刀鋒親吻了頸脖。
天策騎兵在玄甲軍主帥戰死,巍巍大廈將傾時突然奔赴增援,將妄圖趁火打劫的北戎軍隊殺個片甲不留。
楊記川第一時間得知了鄔琅的死訊,但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前一個月還給自己寫信保平安的鄔琅,就這麼死在了七風坡。他在奉濟一秒鐘也呆不住,當天就點兵帶領天策騎兵和重甲騎兵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七風坡。
林伽還記得當揚威將軍的死訊傳來時,楊記川的表情。將軍一樣冷漠,這時卻露出一個糅雜着震驚、放空、獃滯、難以置信的複雜神色來。他看到將軍迅速沉着冷靜地點兵,卻在最後自己上馬時連踩兩次馬鐙都沒有坐上馬去。踏炎烏騅靈性非凡,他似乎感覺到了主人的無力,便主動蹲下身來讓主人上馬。
林伽從未見過這麼脆弱的將軍,當時艱難駐守廣澤,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楊記川,現在卻連甩韁繩的手都在顫抖。
騎軍一刻未停歇,終於在三天後抵達了七風坡。其實七風坡距離兩軍匯合攻打北戎都京的地點已經不遠了,而且玄甲軍的右路軍剛剛穿過興城,打算和中路軍匯合,如果揚威將軍能夠再撐一天,那麼等待他的就是將包圍圈的北戎敵軍內外夾擊,橫掃過去。
但是事情沒有如果,中路軍一萬人遭遇了北戎五萬人的兵力,就算他是揚威將軍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林伽多希望揚威將軍的死不過是迷惑北戎的一個障眼法。他對於自家將軍來說,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當他們抵達七風坡時,七風坡已經被右路軍大隊人馬團團圍住。天策騎兵足有十五萬,再加上五萬重甲騎兵,二十萬人的到來,狹小的七風坡根本容納不下。林伽帶着護衛隊跟隨楊記川進入七風坡,其餘人馬留在七風坡外。
儘管他們第一次來七風坡,但是誰都不會走錯路。因為七風坡的某一個位置明晃晃地佈置着重重白綾,寒風吹過時,彷彿招魂的經幡。
是宋松他們做的,因為他們就是在那個地方,發現了可以證明他們的主帥已經身死,而且屍體還被北戎人搶走的屈辱事實。
鄔琅的破殺刀、千城盾和他的黑金白翎帽,沾染着血污躺在地上,昭示着其主人生前經歷的那場死斗究竟有多麼激烈。
沒有人拿得動這些東西,所以他們都還保持着被發現的原樣。
林伽看到楊記川擺手示意他們停在原地,然後林伽看到楊記川獨自走進了那片白色叢林裏。楊記川銀紅色的盔甲和羽翎在飄動的白綾見若隱若現。
林伽看到他慢慢蹲下,居然輕而易舉地將那隻黑金白翎帽拿了起來。楊記川的手指顫抖地撫摸着僵硬的白翎毛。
風中傳來嗚咽的泣聲,林伽喉嚨哽咽,眼淚在此刻間上涌。
揚威將軍,真的,陣亡了。
中路軍存活下來的人少之又少,兩位軍官卻罕見地活着。
林伽並沒有見過聞鋒和林正,只覺得,為什麼至關重要的主將死了,他們卻還活着?若是自家將軍有難,自己就算拼盡全力為他擋刀也要讓他活下來。
然而林伽沒想到,楊記川一和聞鋒、林正碰面,抽出他從陵地帶出來的破殺刀,一刀便砍了林正的腦袋,丟給聞鋒。冷酷無情地告訴聞鋒,讓他滾回永寧,合作結束了。
渾渾噩噩的聞鋒抱住那顆還溫熱的頭顱,獃獃地望着楊記川。
林伽忽然覺得將軍變了,他以前,就算再如何生氣,也會講道理。但是現在,他卻直接將人斬首,一句話未問。
是揚威將軍的死,帶走了楊記川的理智,也帶走了他生為人該有的溫情。
事實證明,楊記川徹徹底底變成了復仇者。他的眼中再沒有道德和倫-理,也無所謂咒怨和陰德。
他統籌玄甲軍左、右路軍和二十萬騎兵,開始了對北戎的瘋狂報復。
不再接受投降,不再接受投奔,每攻一城,殺光、搶光、燒光。
他要整個北戎為揚威將軍陪葬,所有北戎人的鮮血都必須在烈火里熬干,他們的慘叫需要哀嚎三天三夜,才足以解恨。
楊記川已經瘋了,他說玄甲軍註定要經歷背叛,註定要成為黑暗的復仇者。
所有擋在前方的人都是敵人,既然是敵人,那就送他們下地獄,讓他們在油鍋里懺悔,懺悔他們的長刀沾染上不該沾染的鮮血。
所向披靡的重甲騎兵讓驕傲自負的北戎輕騎嘗盡了苦頭。
這些曾經嗤笑大商都是病夫的蠻夷終於感覺到了害怕,他們看到繫着白綾的玄甲黑旗就兩股戰戰,彷彿看到自己被鐵蹄踩成爛泥的凄慘結局。
懦弱的軍隊聞風喪膽,見玄甲黑旗便退避三舍,後退十里路。
黑色的旗幟逐漸插滿北戎的城鎮。
大商皇帝派來的欽差大臣跟楊記川說,不能再屠城,不然以後北戎將會成為一塊荒土,大商如何管理?!
楊記川無動於衷。
欽差大臣拿皇帝的名頭,妄圖讓楊記川就範。
聽到皇帝的名字,楊記川黑沉沉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神彩。
皇帝?皇帝……要不是皇帝,五郎就不會和司徒靖合作,就不會心急要攻破北戎,就不會死!
“來人,把他。”楊記川一指面前頤指氣使的欽差大臣:“拖出去砍了,將頭送回給皇帝,就說,事情不會就這麼完了的。”
欽差大驚失色,萬萬沒有料到楊記川居然敢殺他,被拖出去的時候,欽差大喊:“楊記川,你這是要叛啊!”
“從未忠,何來叛。”
惡鬼般的大軍越來越靠近北戎都京了,然而,北戎軍隊卻被勢如破竹地剿滅。
“殺,都殺光。”
楊記川端坐於馬上,瞳仁倒映出的只有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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