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人
我是個簡單的人,不願意把所有的問題都複雜化。我覺得那個人說的那句話,也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那個戴金絲邊眼鏡的四眼老頭兒認識小柯這是一定的。這都不是事兒,人這一輩子,誰沒有兩件不願意對別人說的秘密呢。
我和張揚進了公寓樓,一直到上了樓到了房門前就要各進各屋,他還在糾結:“百發你這一出行,事情算暫停了還是開始了?”
我替他接出下面的話:“如果是找你的人,那就是開始了。如果純屬偶然,也可能就暫停了。那我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張揚愣了愣。我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說,八遍了。
第二天一早,也就五點鐘左右,我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不用問我都知道,除了肖在武不會是別人。我剛一打開門,肖在武就擠了進來。他把肩上的背包摘下來往我床上一扔,就往衛生間裏奔。連門也不關,在裏面尿得嘩嘩響,一分鐘都沒完事兒。
我迷糊着眼睛一邊刮鬍子一邊問他:“肖總,宿舍沒廁所嗎?你至於憋這麼大一泡尿嗎?”
我習慣叫他肖總或老肖,美稱和調侃的意味半對半。他平常也這樣稱呼我。肖在武嘿嘿笑着:“我這不是着急嘛,怕那老闆等不及先走了,我倆不就貓咬水泡空歡喜嘛。你放心,我保證,你家小柯在這兒我絕對會注意形象的。”
懶得跟他廢話。我一桶水衝進便池裏,衝去騷味兒才開始洗臉刷牙。這傢伙還在一邊不停地催我,快點兒地,快點兒地,磨磨嘰嘰像大姑娘上轎似的。
為了耳根清靜些,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畢。和他一樣背了一個包,出門時安慰他說:“你慢點兒老肖,我們去這麼早,人家老闆可能還沒睡醒呢。”
肖在武不以為然,又開始推銷他的實利規則:“老姬,這麼說吧,沾光的事兒,得連頭帶身子一起上,那得主動往上貼。吃虧的事兒,那得抱頭鼠躥,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別在乎什麼面子,面子是別人給的,不值錢。”
出了公寓樓,我一邊走一邊給小柯打電話。小柯問了一句地址就把電話掛了。這也是一個雷利風行的人。不過我覺得她比肖在武有氣質很多。
在我們走出兩百米要轉彎的時候,後面有喊:“喂,肖百發,你等等我。”
我回頭一看是張揚。我倒把他忘了,這一天相處下來,見他有時候拿得也挺活,所以不那麼討厭他。但也沒到出去玩要帶他一起的地步。不過他要跟着,只要人家老闆沒意見,我是沒有意見的。我說過我膽小,和陌生人一起出去玩,多個人多一道安全保障,張揚總歸是站到我這一邊的。
肖在武不這麼想,他說:“人多事就雜。”
但他有他的好處,他不攔別人的事兒。
出乎我意外的是,我們三個人到那個旅行社門前時,旅行社的門已經開了。門前停着三輛路虎。你媽蛋的真是有錢人啊。怪不得這麼任性。
我們走進旅行社時更感到意外。除了一個三十多歲看上去非常精明強幹的中年男人,昨晚上見過的前台小妹,還有八個平頭小伙。年紀和我們大小差不多,個個看上去壯實有力,像是受過訓練的。
我心裏有些不自在,對這一次的自駕游有些忐忑不安。肖在武和我的感受截然相反,這傢伙看上去兩眼冒綠光,對我豎著大拇指直抒感慨:“瞧瞧,瞧瞧,這排場,這才是真正的大老闆,出行都帶着保鏢,我們也可以狐假虎威一回。”
前台小妹見我倆進來,展齒一笑,甜甜地說:“早上好。”然後對那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說:“王總,這兩位就是我們的幸運客戶。”
然後又把王總介紹給我們。
王總看起來高高在上,實際上沒什麼架子,他走到我們跟前,分別跟我倆握了握手說:“我叫王敏哥,這名字有點兒怪是吧。我們這次有幸一塊兒出去玩,就別叫我王總了,叫敏哥吧,熟人都這麼叫我。我剛好也比你們虛長几歲,叫個哥你們也不吃虧。對了,那幾個人都是我的工作人員,他們將和我人一起出行,因為是自駕游,人多安全些。”
肖在武馬上無比榮幸地說:“敏哥好,我叫肖在武,我跟前這位叫姬百發。”
王總點點頭,問我兩個可以出發了嗎。
張揚一開始站在外面路上,這會兒才走到門口跟前。我正想着跟王總怎麼開口,肖在武已經說道:“敏哥,這位叫張揚,是姬百發的表哥,從外地來深圳看張揚的,你看能不能帶上他一起?”
王總笑笑說:“沒問題啊,人多更安全。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這時一輛電動車載着一個人騎到旅行社門口剎了車。小柯從上面下來,我趕緊過去付了車錢。小柯走到旅行社門口看了看,旁若無人地問那個前台小妹:“你好,我叫李小柯,自駕游,你去嗎?”
前台小妹微微笑着:“姐姐好,我叫莫情,也去。”
小柯說這下好了,我正愁就我一個女的怕不方便呢。
我連忙對王總說:“敏哥,這是我女朋友,我倆想一起去。如果您覺得不妥,她的錢我們可以自己出。”
肖在武趕緊攔我話題:“你這話說的,人家敏哥差錢嗎?敏哥要考慮整個行程用度安排,根本就不是錢的事兒。”
他這話明着說我事兒多,實際上是叫王總不好意思叫我多出錢。王總也不差錢,一揮手爽快地說:“女朋友,當然要一起。沒事兒,三輛車能坐得下。那我們出發吧,走兩個小時再吃早點。對了,我們目的地是咸陽。”
我和小柯都是一愣,咸陽,那可是小柯的老家。雖然小柯不是咸陽市裏面的。
從深圳到咸陽,這一路上都是我,小柯,肖在武,張揚我們四個人一輛車。肖在武和張揚輪流開。不是我搞特殊,我沒駕照。中間停車吃飯,王總表現得很平易近人,和我們也沒有距離感,就像普通網友聚會一樣。
車進咸陽之前停車休息的時候,張揚接到一個電話。接完電話,他就開始變得心神不定。最後把我叫到一邊,說洛陽那邊又死人了。聽到這話,我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表情,實際上除了心裏一震,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我問:“還是自殺嗎?”
張揚搖搖頭。
我鬆了口氣,一個城市,死個把人不是正常的事嗎。只要和我無關就行。因為如果死者再是自殺,手裏再拿一張有關我的字條。不管查不查得出原因,我就會有很重的罪惡感。
張揚看着我,神情一點兒也沒有放鬆:“這個人變成了石頭。”
我很隨意地嗯了一聲,嗯過之後反應過來張揚說的意思。馬上叫道:“變成了石頭?”
張揚點點頭,一臉的不可思議。然後把手機打開給我看幾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男人,這男人年紀不大,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留着平頭。這男人讓我聯想到王總的八個保鏢,對,就和他們差不多,很乾練。
這個男人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人,但仔細看卻是石頭的。顏色,那不是人的皮膚該有的顏色,還有頭髮,都更像青灰色的石頭。
第一張照片,是穿着衣服的。這個石頭人就坐在那兒,面前是一張桌子,桌子擺着酒菜。筷子不止一雙。很顯然,他正在與別人一起喝酒。我的第一反應是,不知道是誰這麼無聊和大膽,竟然敢和警察開這樣的玩笑。把一個石像擺成生活的樣子做給警察看。不過這個石像,太栩栩如生了。
後面幾張,是脫了衣服的。還是那個石像。我正要把手機遞還給張揚的時候,注意到一個細節。這個石像左手捏着一張字條,很小心的樣子。他的眼睛,也望着手裏的字條。另一隻胳膊曲臂前伸着,食指斜指,像是在和別人說話。
一注意到字條,我感覺自己臉色都有些變了。不安地問:“這紙條上寫的是?”
“姬百發,1990715.”張揚說道。
我有些不敢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有人莫名其妙地自殺,莫名其妙地牽扯到我。我還能接受。因為一切看似無關的東西,結果出來,總有它相關的地方。就像一個人為奪一張藏寶圖謀殺了另一個人,這和那藏寶圖指向的寶藏有關,對寶藏來說,整件事是莫名其妙的。
但聽張揚前後的意思,這個石頭是人變的。這一點無論如何我不能接受。況且這變成石頭的人,又一次和我相關。手機上的照片已不重要,我也不關心石頭人是誰,反正我也不認識。重要的是這件事情是如何發生的。我把手機遞還給張揚,不相信這是真的:“這只是幾張相片,你能確定這是真的?”
張揚把手機收起來,聲音低沉地說:“有案發現場的,也真有這個人。也找到了與他一起喝酒的人。”
“那些人怎麼說?”我問,其實我心中想到了一種可能。
“一言不發”張揚有點兒無法理解地說,“他們都是普通人,也都還本分,沒犯過什麼案子。我同事說不知道什麼原因,無論怎麼問,採用什麼策略,他們全都一言不發,一個字都不願意說。你想想看,再難審的案子,再難對付的慣犯,做到這一點都不容易。他們都是些連拘留所都沒進過的人,我實在想不通,是什麼原因會讓他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