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深似海

侯門深似海

(一)

門是虛掩着的,三個人都走了進來。

王振飛的臉色顯得有點蒼白,裘行健的眼睛卻有點發白,也不知是因為睡眠不足?還是因為酒喝得比平時多了一點兒。

只有花四爺還沒有變,不管在什麼地方出現,不管要去做什麼事,他看來總是笑嘻嘻的一團和氣,就算要他去勾引別人的妻子,搶奪別人的錢財而且還要把那個人的咽喉割斷時,他看起來都是這樣子的。

他們一直沒有走,因為他們一直都在等消息,等小青的消息。

他們已經等得很着急,卻還是在等,因為他們相信小青是絕不會失手的。

現在他們才知道自己錯了。

門外陽光燦爛,這個空闊乾淨、潔白如雪的屋裏,卻彷彿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肅殺之意。

花四爺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他一定進來,就轉過身,輕輕地關上了門,因為他不願讓狄青麟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無論誰忽然看見一個自己本來認為已經死定了的人時,臉色都難免會變的。

幸好狄青麟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更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臉色,只淡淡說了句:“請坐。”

來的有三個人,屋予里唯一可以讓人坐下來的地方就是那個蒲團。

以他們的身份,坐在地上總有點兒不象樣的。

王振飛看看另外兩個人,不想佔據這個唯一的座位,狄青麟卻說:“花四爺,你坐。”

花四爺看看王振飛,王振飛掉過臉去看白牆,花四爺慢慢地坐下。

“你們是本是覺得很奇怪?”狄青麟說:“我明明已經應該死了,為什麼還活着?”

他說話就象他殺人一樣,直接而有效。

裘行健臉繃緊:“你在說什麼?我根本就不懂。”

“很好。”、“不懂為什麼很好?”

“懂也很好,不懂也很好。”狄青麟說:“懂不懂反正都一樣。”

他看着裘行健,平平淡淡地問:“你喜歡怎麼樣死?”

裘行健臉上繃緊的肌肉已經象繃緊的琴弦被撥動后一樣彈跳起來。

“我為什麼要死?”

“因為我要你死。”狄青麟的回答永遠都一樣簡單直接乾脆。

“天青如水,飛龍在天。”裘行健厲聲道:“你難道忘了我是什麼人?”

“我沒有忘。”

狄青麟的聲音還是很平和:“我要你死,你就要死,不管你是什麼人都一樣。”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說過這一類的話,可是從他嘴裏平平淡淡地說出來,就好象有一個掌有生殺大權的法官在宣判一個人的死刑。

裘行健怒目瞪着狄青麟,竟沒有勇氣撲過去拼一拼,他全身的肌肉雖然都已繃緊,內部卻似已完全軟弱虛脫。這個人的眼睛就好象一條吸血的毒蛇,已經把他身子裏的血肉和勇氣都吸幹了。

王振飛忽然冷笑:“死就是死,你既然一定要他死,隨便怎麼死都是—樣的,你又何必再問?”

“不錯,死就是死,絕沒有任何事可以代替。”狄青麟蒼白高貴的臉上忽然露出種又虛幻又嚴肅的表情,悠悠地說:“天上地下,再也沒有任何事能比你死更真實。”

他嘆了口氣:“你說得對,你的確不應該再得罪他的。”

他在嘆息中慢慢地站起來,走到裘行健面前,用一種比剛才更和平的聲音說:“你不能算是一條硬漢,你的內心遠比外表軟弱。”狄青麟道:“我本來一直都很喜歡你。”

他忽然伸出雙臂象擁抱情人一樣將裘行健輕輕擁抱了一下。

裘行健竟沒有拒絕,因為他竟好象根本就不願推拒。

狄青麟的擁抱不但溫柔而且充滿了感情,他的聲音也一樣。

“你好好地走吧。”他說:“我不再送你。”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放開了手,他放開手時裘行健還在看着他,用一種空虛又迷憫又歡愉又痛苦的眼神痴痴地看着他。

他能感覺到他擁抱時的溫柔,但是同時他也感覺到一陣刺痛。

一陣深入骨髓血脈心臟的刺痛。

直到他倒下去時,他還不知道就在他被擁抱時已經有一柄刀從他的背後刺人了他的心臟。

一柄薄刀,其薄如紙。

花四爺那種獨有的笑容居然還保留在他那張圓圓的臉上,只不過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佩服你。”他說:“小侯爺,現在我才真正佩服你了。”

“哦?”

“我看過別人殺人,我自己也殺過人。”花四爺說‘可是一個人居然能用這麼溫柔這麼多情的方法殺人,我非但沒有看見過,連想都想不到。”

王振飛的額角手背脖子上都已有青筋凸起:“他能用這種法子殺人,只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

狄青麟又坐了下去,坐在蒲團上。

“你錯了。”他說:“我用這種法子殺他,只不過因為我喜歡他。”

他的聲音還是很平和:“對你就不同了,我絕不會用這種法子殺你。”

王振飛後退三步厲聲道:“你竟敢動我?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不怕青龍老大把你斬成肉未?”

狄青因忽然笑了,笑容也很溫和。

“你是什麼身份?你只不過是條自作聰明的豬。”

一個人能用這麼溫和文雅的聲音罵人,也是件讓人很難想像的事。

“其實我本來不必殺你的,我應該把你留給楊錚。”狄青麟說:“你也不必替我擔心,在你們的龍頭眼裏,你最多也只不過是條豬而己,他絕不會因為我殺死他一條豬而生氣的。”

王振飛居然也笑了,笑聲居然真的象是一條豬在飢餓激動時叫出來的聲音,甚至有點像是豬被宰時的聲音。

唯一不同的是,豬沒有刀,他有。

他拔出了他一直暗藏在長衫下的刀,並不是他平時為了表現自己的氣派而用的那柄金背大砍刀,而是一柄雁翅刀。

這才是他真正要殺人時用的利器。

“花四,你還坐在那裏幹什麼?”王振飛大吼:“難道你真的要坐在那裏等死?”

花四爺沒有出聲,也沒有動,因為他早已經發現在狄青麟面前是絕不能動的。

他當然有他的理由。

他有名聲、有權勢,還有一筆別人很難想像的龐大財富。

象他這樣的人,下定決心去做一件事的時候,當然都有很好的理由。

——在他看到萬君武的屍體時,他已經發現狄青麟是個非常可怕的人,遠比十個裘行健和十個王振飛加起來更可怕。。

——在他看到狄青麟並沒有被小青害死的時候,他更證實了這一點。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相信狄青麟絕不會動他。

因為狄青麟對他的態度和對人是完全不同的,否則剛才為什麼會特別指名請他坐下?

花四爺想得很多,而且想得很愉快。在這種情況下,他為什麼要動?

王振飛卻已經動了。

他知道狄青麟是個很難對付的人,可是他也不是容易對付的。

他的刀輕,輕而快。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認為,如果他用的不是金刀;是這柄雁鋼刀。

那麼他一刀出手時,絕對要比萬君武門下的高足”快刀”方成還快得多。

金刀是給人看的,這把刀卻看不得。

他—刀出手,等他看見他的刀時,很可能已經死在刀下。

現在他的刀已出手,狄青鱗已經看見他的刀,刀光輕輕一閃,已經到了狄青麟的咽喉。

他還是盤膝端坐在蒲團上,王振飛並沒有給他還手的機會。

——真正要殺人的時候,就絕不能給對方一點機會。

王振飛明白這道理,而且做得很徹底。

這一刀很可能是他平生最快的一刀,因為他已經發出了他所有的潛力。

一個人只有在生此關頭上會發出所有的潛力。

現在他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如果狄青麟不死,死的就是他。

王振飛沒有死,狄青麟也沒有死。

刀光一閃,一刀劈出,王振飛忽然覺得好象有一根針刺入了他身上某一個地方。

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哪裏?他忽然覺得全身都酸了,又酸又痛,酸得連眼淚都好象要流下來。

等到這一陣酸痛過去,他還是好好地站在原來的地方,好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和剛才他站在這裏的時候完全沒有什麼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裏已經沒有刀。

他的刀已經在狄青麟手裏。

狄青麟用兩根手指捍任刀尖,將刀的柄送過去給他,平平淡淡地說:“這一刀還不夠快,你還以更快—點。”他說:“你不姑再試一次。”

狄青麟為什麼不殺他?為什麼還要再給他一次機會?

王振飛不信,因為他從來沒有給過別人這種機會,連一次都沒有給過。

可是他不能不惱,因為他的刀已經在他手裏。

他當然要再試一次。

剛才那——次失手,也許只不過因為他太緊張,緊張得抽了筋。

這一次他當然要特別小心,用的當然是和上一次完全不同的方法。

他的身子忽然開始遊走,游魚般圍着狄青麟轉動不停,讓狄青麟根本沒法子看出這一刀會從什麼部位劈下去。

這是他從“八封游身掌”中化出來的刀法,這一刀他本來好象要從坎門砍出,可是忽然又變了方位,由離門砍了出去。

這一刀不但出手快,而且變得快,可惜效果還是和上次完全一樣,連一點效果都沒有。

他的刀忽然間又到了狄青麟手裏,狄青麟居然又將刀送回給他:“你還可以再試一次。”

王振飛的手又伸了出去,又握住了他的刀,用力握緊。

這一次他再不能失手,雖然他知道這次機會還不是最後一次,以後狄青麟還是會不斷的再將機會給他的。

可是他已不願接受。

因為他已經明白,這種機會不是機會,而是侮辱。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象已經變得象是一隻貓爪下的老鼠。

可是他這一次絕不會再失手了,他向自己保證,絕對不會再失手。

這一刀就是他最後的一刀。這一刀砍下去,刀鋒一定要被鮮血染紅。

他受到的羞辱,只有血才能洗清。

這一次他果然沒有失手,這一刀出手,刀鋒果然立刻就被鮮血染紅。

不是狄青麟,而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血也和狄青麟的血一樣紅。

(二)

楊錚把包紮在離別鉤外面的破布一條條解開,用雙手將他的鉤送到磨刀的老人面前。

他要請老人相一相他這柄鉤。

陽光艷麗,老人雙手握鉤,以鉤尖向天,將鉤鋒迎展於陽光下。

鉤不動,老人也不動。

除了他的眼睛外,他這個人彷彿已經在一瞬間化成了一座石像。

他的箱、他的神、他的氣、他的靈、他的魂,彷彿都已在一瞬間完全投入了他握住的這柄鉤里。

他的眼睛卻亮得象是天北的火星。

他凝視着這柄鉤,過了很久才開口,說的卻是一件和這柄鉤完全無關的事。

“你一定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飯了,因為你臉上有飢色。”

楊錚不和他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一點。

“名家鑄造的利器也和人一樣,不但有相,而且有色。久久不飲人血,就會有飢色。”

老人終於將話鋒轉入正題:“這柄鉤最近必定已飽飲人血,而且一定是位非常人的血。”

“為什麼一定是非常人的血?”

“那是一定可以看出來的。”老人說:“一個人在用過精撰美食后和只吃了些雜糧粗面后的神情氣色是不是也會有些不同?”

這個比喻不算是很好,但是楊錚卻已經完全了解他的意思。

他不能不承認這個奇特的老人確實有種能夠洞悉一切的眼力。

老人閉上眼睛,又問楊錚:“你傷的人是誰?”

“是藍一塵。”楊錚道:“藍大先生。”

老人聳然動容:“這是天意,一定是天意。”

他張開眼睛,仰面向天,目光巾充滿了敬畏之色:“邵大師無心中鑄造了這柄鉤,卻因此而死,死在藍一塵手裏;現在藍一塵卻又被這柄鉤所傷,這不是天意是什麼?”

楊錚也不禁聳然,老人又說:“這柄鉤本來也是不祥之物,就象是個天生畸形的人,生來就帶有唳氣,所以它一出爐,鑄造它的人就因此而死。”他說:“你的父親雖然以它縱橫天下,但是一生中也充滿悲痛不幸。”

楊錚黯然,老人的眼睛裏卻露出了興奮的光。

“可是現在它的唳氣已經被化解了,被藍—坐的血化解了。”他說:“因為藍一塵本來應該是它的主人,卻拋了廠它;他雖然沒有殺邵大師,邵大師卻也算因他而死的,他已經在這柄鉤的精髓里種下了充滿怨毒與仇恨的暴唳不祥之氣,只有用他自己的血才有化解得了。”

這種說法實在很玄,可是其中彷彿又確實有一種玄虛奧妙之極的道理存在,令人不能不信。

老人又閉上眼睛長長嘆息:“這都是天意,天意既然要成全你,你已經可以安心了。”

他將鉤交還楊錚:“你去吧,無論你要去做什麼,無論你要去對付什麼人,都絕對不會失敗的。”

他的聲音中傷佛也帶着種神秘的魔力,他對楊錚的祝福,就是對楊錚仇敵的詛罵。

遠在百裡外的狄青麟,在這一瞬間,彷彿也覺得有種不祥的感應。

(三)

狄青麟從來不相信這些玄虛的事,他這一生之中唯一相信的就是他自己。

在他的劍鋒刺入應無物血肉中時,他就已認為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任何人能擊敗他。

所以他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和鎮定,他看着花四爺的時候,就好象—位無所不能的神祗,在看着一個卑賤凡俗無知的小人。

花四爺已經被他這種態度嚇倒了,雖然還坐在那裏,卻似已屈服在他的腳下。

狄青麟忽然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

“因為我對小侯爺還有用。”花四爺勉強裝出笑臉:“我還可以替小侯爺做很多事。”

“你錯了。”

狄青麟冷冷地說:“我不殺你,只因為你還不配讓我出手,你一直都讓我覺得噁心。”

他的手垂下,在他坐着的這個蒲團邊緣上輕輕按動了一個暗鈕。

花四爺坐下的蒲團忽然旋轉移動,連帶着蒲團下的地板一起移開。

地面上就忽然露出了一個黝黑洞穴。

花四爺立刻落了下去,發出一聲凄厲恐懼之極的慘呼,甚至比對死亡本身更恐懼。

因為他的身子下落的那一瞬間,已經看到了洞穴中的情況。

他所看到的遠比死更可怕。

侯府的後花園中菊花盛開,秋色如錦。

狄青麟悠然走上一個小亭,回頭吩咐跟隨在他身後的奴僕。

“今天我只見一個人,除了他之外別人一律擋駕。”小侯爺說:“這個人姓楊,叫楊錚。”

(四)

侯府朱門外的石階長而寬闊,平亮如鏡。楊錚甚至能在上面照見自己的臉。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雖然他從鄰近的縣城衙門裏領到一點路費,卻少得可憐,這幾天在路上一直都沒有吃飽過。

他已經坐在石階上等了大半個時辰,才忍不住從旁邊的門走進去,問剛才替他開門的那個傲慢自大、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門房:“剛才你說小侯爺就在後花園裏?”

“嗯。”

“你說你已經派人去通報了7”楊錚忍住氣問:“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門房裏的大爺斜眼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冷冷地問:“你知不知道從這裏到後花園來回走一趟要走多久?”

楊錚搖頭。

他本來一拳可以打爛這位大爺的鼻子,但是他忍住了。

“你不知道,我告訴你,從這時到後花園,就要走半個時辰。”門房大爺冷笑:“這裏是世襲一等侯府,願你們那種小小的衙門是不太一樣的。”

楊錚只有再繼續等下去。

從這裏根本看不到侯府的情況,一幅用彩瓷砌成九條以麒麟的高牆,完全擋住了他的視線,牆後人聲寂寂,連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他又等了很久,裏面才有個錦衣童子走出來,對他勾勾手指。

“小侯爺已經答應見你了,你跟我來吧!”

高牆后是個很大很大的院子,沒有栽花種樹,也沒有養金魚。

院子裏只擺着一個巨大古老的鐵鼎,卻更襯出了這個院子的莊嚴和遼闊。

前面大廳的門是關着的,也看不到裏面的情況,只能看見廊前那一根根兩個人都合抱不住的雕花庭柱和高聳在白雲下的滴水飛檐。

到了這種地方,一個人才能真正了解富貴和權勢的力量,心裏就會不由自主升起一種敬畏之意。

可是楊錚卻好象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感覺都沒有。

因為他心裏只有一個人、一件事。

——呂素文還在那寂寞悲慘的小木屋裏等着他,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五)

雪白的屋子還是那麼潔凈靜寂,就好象從未被一點兒血腥沾染過。

狄青麟還是盤膝坐在那個蒲團上,指着對面的那個蒲團對楊錚說:“請坐。”

楊錚就坐了下來。

他當然想不到坐在這個蒲團上就好象坐在一個上古洪荒惡獸的嘴裏,他的血肉皮骨隨時都會被它吞了下去,連一點渣子都不會剩下來。

狄青麟用一種很奇特的眼色看着他,彷彿對這個人很感興趣。

“這裏本來是我練劍的地方,很少有客人來,所以我也沒有什麼可以款待你。”狄小侯淡淡地說:“我想你大概也不會接受我的款待。”

“不錯。”楊錚的聲音也同樣冷淡:“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客人。”

他直視着狄青麟,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我只想問你,思思是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被你殺死的?鏢銀是不是被王振飛所盜換?他是不是到這裏來了?”

狄青麟微笑,微笑着嘆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就因為我很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才敢這麼說。”

“哦?”

“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大家都覺得你很了不起,你自己一定也這麼想,你這一生中,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楊錚說:“就因為你是這種人,所以我才敢這麼樣問你。”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絕不會在我面前推諉耍賴說謊。”楊錚道:“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看在眼裏。”

——說謊的目的,如果不是為了要時好對方,就是為了要保護自己。

一一如果你根本看不起一個人,就沒有對他說謊的理由了,又何必再說謊?

狄青麟居然還是神色不變,卻反問楊錚:“如果我什麼話都不說呢?”

楊錚沉思,過了很久才回答:“如果你不說,我只有走。”

“為什麼要走?”

“因為我沒有證據,既無人證,也沒有物證。”楊錚道:“我根本沒有法子能證明你做過這些事,也沒有人會因為我說的話而判你的罪。”

“所以你對我根本就無可奈何。”

“是的。”

“那麼你又何必來?”

“我本來以為我也可以找出證據,最少也可以找出方法來對付你。”楊錚說:“可是我到這裏來了之後,我就知道我錯了。”

“錯在哪裏?”

“錯在我雖然沒有看輕過你,卻還是低估了你。”楊錚說:“你實在太‘大’了,已經大得可以把所有的證據都埋沒,已經大得可以把所有對你不利的事睹輝下去。”

他的神色慘淡:“現在我已經發覺,象你這麼樣一個人,確實不是我能對付的,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些任何人都無能為力、也無可奈何的事。”

狄青麟聽着他說完這些話,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楊錚也象木頭人一樣坐在那裏,坐了半天,忽然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狄青麟看着他走出去,走到門口,忽然叫住他:“等一等。”

楊錚的腳步慢了下來,又慢慢地往前走了幾步才站住,慢慢地轉過身面對狄青麟,狄青麟看着他,嘴角忽然又露出那種殘酷的笑意,聲音卻還是那麼平淡:“我可以讓你走,讓別人去對付你,拿你當盜賊—樣對付你,追問那些失去的鏢銀。”狄小侯道:“無論你怎麼樣辯白,也沒有人會相信你—個字,你還是只有死路一條。”

“是的。”楊錚道:“事情就是這樣子的,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如果我不想讓你走,那麼現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你這個人了。”狄小侯說。

他立刻就證明了他說的話並不是恫嚇。因為他的手一垂下,對面的蒲團就移開了,地面上立刻又現出了那個黝黑的洞穴。

楊錚當然忍不住要去看,只看了一眼,就彎下腰,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一一他看見了什麼?

他看見的事雖然永遠都忘不了,可是他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

蒲團又移回原地,一切又恢復原狀,狄青麟才問楊錚:“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這樣對你?”

楊錚搖頭,勉強忍耐着,不讓自己嘔吐出來。

“因為你是個聰明人,雖然比我想像中更聰明,卻沒有聰明得太過份。”狄青麟道:“你說的每句話都很有道理,做的事也根公平,所以我一定也要用同樣公平的方法對你。”

他嘴角的笑意更冷酷:“思思確實是死在我手裏,失劫的鏢銀也在我這裏,只要你能用你手裏的武器將我擊敗,這鏢銀就是你的,我這條命也是你的,你都可以帶走。”

楊錚看着他,靜靜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用一種和他同樣平淡冷酷的聲音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樣做的。”楊錚說:“因為你太驕傲,太沒有把別人看在眼裏。

(六)

狄青麟確實是個非常驕傲的人,可是他確實有他值得驕傲的理由。

他的武功確實不是楊錚所能對抗的。

他沒有用他的劍來對討楊錚,他用的是那柄短短的薄刀。

和楊錚的離別鉤一樣,是從同一個人的手裏鑄造出來的,而且同樣是因為一柄劍鑄造的錯誤才會有這柄鉤和這把刀。

可是狄青麟使用這把刀的技巧,卻已經進入了化境,進入了隨心所欲的刀法巔蜂。

他操縱這把刀就好象別人操縱自己的思想一樣,要它到哪裏去,它就到哪裏去,要它刺入一個人的心臟,它也絕不會有半分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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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種武器系列・離別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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