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31-40章)
第三十一章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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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魚兒瞧見燈光一花,已霍然轉身,剛好接了他這一掌,兩個人身子俱都一震,兩個人都撞上土壁。
小魚兒瞪大眼睛,吃驚道:“你“。”你想殺我?”
江玉郎道:“一點也不錯。”
小魚兒道:“你我反正是要死的,你為什麼……”
江玉郎道:“這裏的食物本夠一個月吃的,多了你,就少吃半個月,殺你后,我就可以多活半個月。”
小魚兒道:“為了多活一天你也會殺我?”
江玉郎道:“為了多活一個時辰我也會殺你!”小魚兒苦笑道:“我雖然知道你是個壞人,但真還沒有想到你竟壞成這樣子,若論心腸之狠毒,天下只怕得數你第一。,江玉郎道:“你呢?”
小魚兒道:和你比起來,我簡直就像是個吃長素的老太婆。”
這句話他還未說完,他的手已到江玉郎面前。這地洞是如此小,他身子根本不必動,就可以打着江玉朗的臉。
他這一掌也許是真打得快,也許是江玉郎根本沒有想到他會出手,所以根本沒有閃避。總之,這一掌是着着實實打着了。
只聽“啪”的一聲,江玉郎半邊臉已紅了,人已倒下去。
小魚兒笑道:“你看來雖瘦,臉上的肉倒不少,我若是沒看清楚這一巴掌的確是打在你臉上,還真要以為是打着了個胖女人的屁股。”
江玉郎捂着臉顫聲道:“你“……’你要幹什麼?”
小魚兒道:“你要殺我,我難道不能殺你?”反手又是一巴掌。
江玉郎的臉,看起來像條死魚的肚子,顫聲道:“你我兩個反正都已快死了,你……
你何苦……。。”
小魚兒大笑道:“這話不錯,但你提醒了我,我若殺死你,就可多活半個月。”
江玉朗垂首道:“我……我該死……”該死。……。”他突然將整個人都當做把流星錘似的,一頭撞向小魚兒的肚子,他的腦袋雖不算太硬,但總比肚子硬得多。
小魚兒早就留心他的一雙腿兩隻手,但說老實話,他實在沒有去留意他那顆小腦袋。
整個人被撞入角落裏,像是個蝦米,彎下了腰,捂着肚子,足足有半盞茶時候沒有喘氣。
江玉郎冷笑道:“現在,你知道該死的是誰了。”他用足力氣,一腳向小魚兒下巴踢過去。
小魚兒呻吟着,彷彿已抬不起頭,但等到這隻腳到了他面前時,他捂着肚子的手突然閃電般伸出。他這雙手就像是搶着去抱了只從宰相千金手裏拋出來的繡球似的,抱住了江玉郎的腳,右腳,然後,他把這隻右腿拚命的向左一扭。
江玉郎慘叫一聲,整個人魚一般翻了個身,噗地跌在地上,跌了個狗吃屎,鼻血都流了出來。
小魚兒人已跳在他背上站着,笑道:“現在我的確知道該死的是誰了。”
江玉朗趴在地上呻吟着,道,“我服了你,我真的服了你,你什麼事都比我強,但我知道你不會真的殺我的,你若要真的殺我,也用不着等到現在。”這小子居然開始乞憐,開始拍馬屁,倒不是件容易事,小魚兒聽了卻一點也不開心,反而有些毛骨悚然。
小魚兒知道這小子心思其實很想用一把刀子插入他喉嚨,或者是什麼別的地方,一些比較軟的地方。不過他現在沒有刀子。縱然有刀子也不行,一個人被別人睬着自己背脊的時候,是割不到別人的喉嚨的。
他不過是在等一個機會,好用刀子慢慢的割。
小魚兒如果算不上是十分窮凶極惡的話,至少可以說是十分聰明,他自然懂得江玉郎的意思,但他明知江玉郎要殺他,卻偏偏要給江玉郎這機會,他要看江玉郎到底能用什麼法子殺死他”
這的確是件有趣的事。對於有趣的事,小魚兒是從來不願意錯過的。尤其是當他已自知活不長的時候。
小魚兒有趣地想着,幾乎已忘了快要被困死的事。
就在他想得最有趣的時候,江玉郎身子突然用力拱了起來。把站在他身上的小魚兒彈了出去。若是在平時,這也沒什麼關係,但這裏卻是個地洞,一個很小的地洞,高個子在這裏幾乎不能抬頭,於是小魚兒的頭就撞上了上面的頂,“咚”的,就好像打鼓一樣,然後他的人也就像鼓槌一樣倒下去。
但江玉郎也是過了許久才爬起的。他一爬起來,就扼住了小魚兒的脖子,陰險地笑道:“我知道你不會真的殺死我的,但我卻要真的殺死你。”
他手指用力,小魚兒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江玉郎手指又放鬆了,他不願意在小魚兒暈過去的時候殺他,他要看小魚兒掙扎着、透不出氣來的樣子。
小魚兒竟偏偏不醒。江玉郎騰出一隻手,把那個已滾倒在旁邊的酒罈子拎起來,把罈子裏剩下來的酒全倒在小魚兒頭上。
他酒還沒有倒完,小魚兒的手突然從他兩隻手中間穿出去,一拳打在他喉嚨上。江玉郎疼得臉都變了形,但手裏的酒罈還是沒有忘記往小魚兒頭上摔下去,小魚兒自然早已料到他這一着,身子一滾,跟着飛出去一腳,踢在江玉郎某一處重要部位上,酒罈被摔得粉碎,江玉郎身子已蜷曲得像只五月節的棕子,動也不能動,連呼吸都接不上氣了。
小魚兒這一腳的確很有效,但卻並不十分漂亮,這簡直不能算是招式,從頭到尾,他兩人根本誰也沒有使出一着漂亮的招式。因為在這種老鼠洞一般的地方,誰也使不出漂亮的招式,幸好他們不是打來給別人瞧的,也沒有別人能瞧見他們。
燈光,像是漸漸暗了。
小魚兒突然跳起來,道:“不好。”
江玉郎道:“什麼不好,我們現在已夠壞了,還有什麼事更不好?”
小魚兒嘆道:“我們還沒有被餓死,已經要被悶死了。”
地道被堵死,空氣中的氧氣漸漸稀薄,連燈光都快要滅了,他感覺到呼吸已漸漸不通,眼皮已漸漸發重。
江玉郎顫聲道:“我什麼都算過了,就沒有算到這點……
小魚兒道:“現在你就算能殺死我,最多也只能活半個時辰了。”
江玉朗道:“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他牙齒已打起戰來。小魚兒也是愁眉苦臉,喃喃道:“悶死……悶死的滋味不知如何?”江玉郎道:“我聽人說過,悶死比什麼都痛苦,在悶死之前,人就會發瘋,甚至將自己的臉都抓得稀爛!”此刻他還有心情說這些話,只因他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害怕太不公平,他得要小魚兒也分享這恐怖。
小魚兒默然半晌,突然笑道:“那也不錯,我就怕死得太平常,現在總算能很特別的死了!世上能被悶死的人總是不多。”
江玉郎也默然半晌,緩緩道:“但也不少!當初建造此地的人,只怕也是被活活悶死。”
小魚兒眨了眨眼,道:“到現在為止,你還是在盡量想法子刺激我?”
江玉郎路冷道:“你實在太開心,我不知你究竟能開心到什麼時候。”
小魚兒道:“你真的那麼恨我?”江玉郎道:“哼!”
小魚兒道:“你恨我,只因為我什麼事都比你強,是么?”
江玉郎道:“也好我們生下來就是對頭!”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絕不會想到這句話並沒有說錯。
火光,更弱了。小魚兒茫然瞧着這點漸漸小下去的火光,喃喃道:“酒!該死的酒,卻被你這該死的人糟蹋了,現在,還有什麼事能比真正的爛醉如泥更好。”
他目光轉到地上。地上滿是酒罈的碎片,酒,已快乾了。但奇怪的是,酒竟非滲入泥土中去的。
這地面自然不平,酒往低處流……
小魚兒突然跳起來,把一缸水全都倒在地上。水,也在往低處流。
小魚兒狂呼道:“喂,你瞧……瞧!”
江玉郎道:“瞧……’還有什麼好瞧的。”
小魚兒道:“你瞧這水……水一直在流……
江玉郎道:“水自然要流,自然要往低處流。”
小魚兒指着一個角落,似已緊張的說不出話,吃吃道:“你瞧,水都往這裏流,但卻沒有積在這裏。”
江玉朗眼睛也瞪大了,道:“不錯,水沒有積在這裏。’小魚兒道:“水沒有積在這裏!自然是流了出去,水流了出去,這裏自然有個洞,但這裏已經是地底下。怎麼會有個讓水流出去的洞”
小魚兒再不說話,撿起一塊碎罈子,在那塊地方拚命的挖了起來,江玉郎獃獃地瞧着,一雙手在抖。
兩個人此刻已更難呼吸了。微弱的火光,突然熄滅,四下立刻一片黑暗,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江玉郎也不知小魚兒究竟挖得如何。只聽小魚兒在喘着氣,他自己也在喘着氣。
突然,砰的一響,像是木板碎裂的聲音。接着,小魚兒大叫道:“洞……我又挖出了個洞……外面竟是空的!”
江玉郎顫聲道:“你……你沒有弄錯?”
小魚兒道:“火摺子,火拆子……。。看在老天份上,你千萬莫要說沒有火摺子。”
有火摺子又有什麼用?小魚兒會說出這句話來,只怕是已經暈了頭了。
但火摺子卻亮了起來。小魚兒人已赫然不見了,那地方已多了個洞,一陣陣陰森森的、帶着腐臭味的風,從洞外吹進來。
江天朗呼吸竟漸漸通了,大喜喚道:“江……江公子,江兄。”
小魚兒的聲音在洞外道:“快過來,快。
這聲音中充滿驚奇、狂喜。江玉郎幾乎像滾一樣鑽了進去。然後,他就呆立在那裏。
這裏竟是個八角型的屋子,那八面牆,有的是鐵,有的是鋼,有的是石板,竟還有一面像是金子。
而謝天謝地,他們這一面恰巧是木板……這一面若不是木板,他們此刻只怕已悶死在那裏了。
八角型的屋子裏,沒有桌子,沒有櫥子。因為在地底,所以也沒有蛛網、積塵,空氣也不知是哪裏進來的。
屋子裏只有絞盤,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機關統盤,有的是鐵鑄,有的是石造,自然,也有的是金子的。
江玉郎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喃喃道:“天呀!天呀……。這裏是什麼地方?打死我也想不出來!而“……’而這地方竟和我那洞只有一板之隔。”
小魚兒圍着這屋子在打轉,也驚奇得不知如何是好。這究竟是什麼地方?這些絞盤究竟是做什麼用的?他看來看去,也看不出這些絞盤的巧妙,這些絞盤一個連着一個。
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做出來的。
小魚兒一輩子也沒有貝過這麼巧妙的東西。
江玉郎道:“你瞧出了么?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小魚兒苦笑道。‘誰能瞧出才是活見鬼了。”
江玉郎掠過去,用袖子擦一面牆,擦了一會兒,失聲道,“天呀,這牆果然是金子。”
小魚兒道:“牆是金子的倒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地方居然能通氣,建造這地方的人若是沒有發瘋,必定另有用意。”
江玉郎道:“什什麼用意?”
小魚兒長長嘆了口氣道:“這隻怕是你我這一輩子今所見的最大秘密。”他的手按在一個絞盤上。
江玉郎道:“你……你要去搬它?’小魚兒道:“你能忍得住不搬么?”
他朝江玉郎擠了擠眼睛,笑道:“這裏說不定就是地獄的門戶,我絞盤一搬,說不定就將鬼都放了出來。
江玉郎咬牙道:“你這笑話不錯,真是好笑極了。”
兩個人突然同時打了寒酸。“吱!”的一聲,絞盤已轉了。那畫石板牆,已突然一轉,現出了個門戶。
小魚兒大笑道:“你瞧,地獄的門果然現出來了。”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他這笑聲真不知有多難聽。
江玉郎爬回去,取出了那盞燈。
小魚兒拿着火摺子,走到前面,一陣陣腐臭氣從門裏飄出來,那味道小魚兒一輩子也沒有嗅過。他再也不想嗅第二次。
兩個人膽子總算不小,總算走了進去。死屍,這門裏竟是一屋子死屍!江玉郎的手在抖,不停的抖,只見這些死屍……
這些死屍的形狀,我縱然能說,也還是不說的好,何況,我根本說不出,只怕也沒有人能說得出。
這裏其實只是一屋予穿着衣服的骷髏,小魚兒打了個噴嚏,他面前一具骷髏的衣服突然化作了粉灰。
小魚兒只覺背脊發涼,道,“這些人,只怕已死了幾十年。”
江王郎道:“他……他們都是餓死,你瞧他們的摸樣,臨死前想必已餓得發瘋了,你瞧他……他們的手。”
小魚兒想到自己險些也要變成這模樣,突然忍不住想吐,竟將方才吃下去的酒肉全都吐了出來。
江玉郎道:“這些人,不知道都是些什麼人?”
小魚兒嘔出了最後一口苦水,喘息着道:“瞧他們的衣服都很粗俗,想必就是建造此地的工匠。”
江玉郎道:“想必是一群獃子。”小魚兒道:“獃子?”
江玉郎道:“若不是獃子,怎會為人建造如此秘密的地方?……”為人建造了如此秘密之地,本就是再也活不成了。”
小魚兒道:“你瞧見這許多人如此慘死,一點都不同情?”
江玉郎道:“我若死了,誰來同情我?”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很好,你很好,我在天下惡人集中的地方學了十年,看來還不如你,看來我還得向你學。’江玉郎道:“奇怪的是,蕭……。。”
話未說完,突聽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這腳步聲緩漫而沉重,似是拖着狠重的東西。
小魚兒全身的寒毛都悚立起來,他縱然是天下膽子最大的人,此時此刻,也不能不害怕了。
江玉郎的手又在抖,道:“這……這”
他心腸雖狠毒,膽子卻不大,此刻已說不出話來,“當”的一聲,他手裏的銅燈也跌落了地上。腳步聲似是從上面傳來的,已越來越近。
小魚兒手腳也駭軟了,手裏的火拆子不知何時也跌落在地,四面立刻又是一片黑暗,該死的黑暗。
沉重購腳步聲,像是已踩破他們的苦膽。兩個人想往外逃,竟抬不起腿!
突然間,上面露出了個洞,一片昏黃的光線照了下來。小魚兒、江玉郎都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
他們看到了一雙腳。
這是纖細的、穿着繡花鞋的腳。腳上面還有一截綠色的裙子,再上面就瞧不見了。
兩人偷偷對望一眼,幾乎忍不住要同時脫口道:“蕭咪咪!”
這不是女鬼,竟赫然真的是蕭咪咪。
只聽蕭咪咪的語聲喃喃道:“你們就在這裏歇歇吧,這地方還不錯,雖然稍為擠了些……”
語聲中,一條人影直落下來。這女妖怪又在害什麼人?
小魚兒、江王郎又是一驚,但瞬即發覺這不過是具死屍……死屍就這樣一具具被秘密拋落了下來。
蕭咪咪的語聲又道:“能住在這麼豪華的墳墓里,你們也算死得不冤了,再見吧,,各位……。。說不定有時我也會想想你們的。”
“砰”的,洞又合起,又是一片黑暗。
江玉郎、小魚兒在黑暗中等了許久許久,才長長透出了一口氣,小魚兒突然哈哈一笑道:“江玉郎,這些死屍就是被你害死的人,你不怕他們找你索命。”
江玉郎道:“他們活的時候我都不伯,死了我怕什麼!”
小魚兒在腳旁摸着了火摺子,火折亮起,照着江玉郎的臉,那幾乎也已不像是張活人的臉。小魚兒笑道:“你不怕,臉怎麼駭成這副樣子。”
江玉郎突然拾起鋼燈,大步走了出去。小魚兒也趕緊跟出去,他可不想被江玉郎關在這裏,老實說,從今以後,誰也無法再讓他走進這裏一步了!
如此“豪華”的地方,他實在吃不消。江玉郎站在一旁,也在嘔,他嘔的全是苦水。
小魚兒喃喃道:“我本就懷疑這地方絕不是蕭咪咪建造的,女人,怎會有這麼大的手筆,現在已可證明我懷疑的果然不錯。”
江玉郎道:“哼。”
小魚兒道:“她不知走了什麼運,被她發現上面那地方,但找到這裏時,她瞧見那許多死屍,就再也不敢往下找了,卻不知她找着的只不過是這地下宮闕的一部分而已,說不定只是最差勁的一部分,精採的全在後面哩。”他長長嘆了口氣,接道:“但這地方又是誰建造的?普天之下,誰有這麼大的手筆?”
江玉郎冷冷道:“至少,總不會是你吧。”
小魚兒朝他扮了個鬼臉,道:“你莫要忘記,我武功比你強,還是隨時都可以宰了你。”
江玉郎情不自禁,後退一步,變色道:“你……你……”
小魚兒嘻嘻一笑,道:“但你也莫要着急,我只不過是要你說話客氣些。”
江玉郎瞪着眼瞧了半晌,垂頭道:“我年紀還輕,什麼事都不懂,若是說話得罪了你,你總該原諒我一些,我……我心裏總是把你看我的大哥的。”
小魚兒笑道:“幸好你並非真的是我弟弟。”
他舉着火摺子,圍着八角屋子走了一圈,一隻手東摸摸,西敲敲,眼珠子不停地轉,口中道:“這裏八面牆,只有一面是土磚砌成的,其餘七團除了石榴和木壁之外,還有金、銀、銅,鐵,錫。”
江玉郎道:“他們用八種不同的東西來造這八面牆,想必也有用意。”
小魚兒道:“不錯,你可知道是什麼用意?”
江玉郎陪笑道:“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請教大哥你。”
小魚兒瞧了他半晌。緩緩道:“你聽着,我告訴你兩件事。”
江玉郎道:“但請大哥吩咐。”
小魚兒瞪着眼道:“第一,你以後千萬莫叫我大哥,這稱呼我聽了肉麻。”
江玉郎怔了怔,立刻垂下頭,道:“是。”
小魚兒道:“第二,以後也莫要在我面前裝傻,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很聰明,你裝傻也沒有用的。”
江玉郎乖乖地點頭道:“是。”
小魚兒一笑,道:“現在,你且說你猜他們是何用意?’江玉朗囁嚅道:“我不知猜的可對……他們造這八面不同的牆,一來表示在八面牆後面,藏着不同的東西。”
小魚兒道:“不錯,二來呢?”
江玉郎道:“二來,便和這絞盤有關係,這石絞盤是控制這石壁的,那金絞盤想必就是控制金壁的。”
小魚兒笑道:“很好……說下去。”
江玉郎道:“那木壁后是咱們出來的地方,自然不會有什麼東西,石壁后是墳墓,咱們也不願再看了,至於這土牆,看來是實心的,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巧妙,現在剩下的只有金、銀、銅、鐵、錫這五面牆了!”
小魚兒道:“不錯,這五面牆壁后,必定有些花樣。”他眨了眨眼睛,接道:“你說,咱們先試四面牆呢?”
江玉郎道,“金的。”
小魚兒道:“很好,這一次你倒沒有說假話,我心裏其實也是想先試這面金牆的,其實世上的人又有誰不
第三十二章地下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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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的絞盤轉動,黃金的牆壁果然隨之移動,現出了道門戶,他們人還未定進去,已有一片輝煌的光灑了出來。這金色的牆壁后,競赫然全都是珠寶,數不清的珠寶,任何人做夢都想不到會有這麼多的珠寶!
江玉郎站在那裏,整個人都已呆住了,蒼白的臉上,竟泛起了異樣的紅暈,指尖也開始微徽顫抖。
小魚兒的眼睛卻只不過在這些珠寶上打了個轉,便轉到江玉郎那張激動的臉上,微微笑道:“你喜歡么?”
江玉郎道:“我我……”
他初初凸起的一點喉結上下移動,強笑道:“我想,世上沒有人不喜歡這些的!”
小魚兒道:“你若喜歡,這些就全算你的吧!”
江玉郎驚喜地瞧了他一眼,但瞬即垂下了頭,陪笑道:“這寶藏是你先發現的,自然歸你所有,我……我……只要能分我一點,我已感激得很。”
小魚兒道:“我不要。”
江玉郎猝然抬起了頭,失聲道:“不要?……”。”但立刻又垂下,陪笑道:“我性命都是你所賜,你縱然不肯分給我,我也毫無怨言。”
小魚兒笑道:“你以為我在試探你,存騙你?這些東西飢不能當飯吃,渴不能當水飲,帶在身上又嫌累贅,還得擔心別人來搶,我為什麼要它!”
江玉郎呆在那裏,再也說不出話來。
小魚兒也不理他,又在這屋子裏兜了圈子,喃喃嘆道:“這裏的也全都是死的,出路想必也不在這裏。”
江玉郎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笑個不停。
小魚兒道:“你瞧見了鬼么!”
江玉郎笑道:“這些東西,我也不要了。”
小魚兒道:“哦,這倒稀奇得很,為什麼?”
江玉郎道:“我連人都不知是否能活着走出去,要這些東西作甚?”
小魚兒拍手笑道:“你畢竟還沒有笨得不可救藥,畢竟還是個聰明人,我就瞧見過有些人不惜為這些東西送命的,你說他們的腦子是否有些毛病。”
小魚兒轉動了銅絞盤。
於是,他就瞧見了一生中從未瞧見的那麼多的兵器,各式各樣的兵器,還有各式各樣的暗器。有些兵器,固然是小魚兒熟悉的,但還有些兵器,小魚兒非但沒有瞧見過,簡直還不知道它們的名字。
金鐵之氣,砭骨生寒,森森的寒光,將他們的臉都照成了鐵青色,小魚兒不禁縮起了脖子。
槍,最長的長達丈八,最短的才不過三尺,劍,最大的宛如木槳,最小的竟宛如筷子。長槍短劍,整齊地排列着,它們雖然沒有生命,卻又似蘊含著殺機,令人膽寒的殺機!
普天之下,所有的兇殺之器,只怕盡都在這屋裏。
小魚兒隨手拔出了一柄劍,只聽“嗆□”一聲,劍作龍吟,森森的劍氣,直逼他眉睫面來。
他忍不住脫曰贊道:“好劍!”
江玉郎沉聲道:“這口劍雖是利器,但在這屋子裏,卻算不得什麼。”江玉郎取出了一件兵刃,道:“你可知道這件兵刃是什麼?”
這件兵刃驟眼看去,就像是金龍,龍的角,左右伸出,張開的龍嘴裏,吐出一條碧綠色的舌頭。
小魚兒道:“看來,這像是條金龍鞭。”
江玉郎道:“不錯,這是金龍鞭,但這條金龍鞭,卻與眾不同,叫做‘九現神龍鬼見愁’,一件兵刃卻兼具九種妙用。”
小魚兒道:“有趣有趣,你且說來聽聽。”
江玉郎道:“這條鞭全身反鱗,不但可粘人兵刃,使對方兵刃脫手,還可粘住暗器,龍角分犄,**天下各門各派軟兵刃,龍舌直伸,打人穴道,那張開的龍嘴,咬人刃劍如探囊取物,除此之外,一雙龍眼乃是霹靂火器,龍嘴之內,可射出一十三口‘子午問心釘’,見血封喉,了不過午,在必要時,那渾身龍鱗,也全都可以激射面出,若不知這件兵刃的底細,只怕神仙也難躲過。”
他滔滔說來,竟是如數家珍一般。
小魚兒嘆道:“好個鬼見愁,果然厲害。”
江玉郎道:“只可惜普天之下,這同樣的兵刃,一共才只有兩件,卻不知這一件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小魚兒道。“還有一件呢?”
江玉郎道:“這兵刃在江湖中絕跡已久,還有一件,也不知到哪裏去了……哪一件若是在江湖出現,又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要葬送在它手上!”
小魚兒笑眯眯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對這種絕跡已久的獨門兵刃也熟悉得很。”
江玉郎眼珠子一轉,似乎已覺出自己話太多了,強笑道:“我只不過偶然所人說的”。
你知道家父交遊素來廣闊,其中自然也有一兩個‘萬事通’先生的。”
小魚兒笑眯眯瞧着他,淡淡道:“如此說來,這件兵刃你會用了!”
江玉郎笑道:“我……我若會用就好了。”
他像是滿不在乎似的,隨手放下了這件兵刃,其實,他的眼睛一直在眨也不眨地盯着小魚兒的手。小魚兒也像是滿不在乎地笑着,其實他的眼睛也未嘗有片刻離開過江玉郎手裏的鬼見愁。
達兩人雖然還都是孩子,但心計之深,縱然有三百八十個七十歲的老頭子加在一起,也不比上他們一個。
小魚兒笑道:“如此說來,這屋裏的兵刃,無論哪一件拿出去,只怕都可以在江湖中轟動轟動,尤其是這‘鬼見愁’……唉,我反正不會使它,不如你拿去吧。”
江玉郎不等他話說完,已遠遠走了開去,笑道:“如此歹毒的兵刃,我可不要它。”
小魚兒笑道:“其實,兵刃究竟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只要人強,無論用什麼兵刃都是一樣,這種兵刃倒真不要也罷。”
他突然拔出一口吹毛斷髮的利劍,劍光展動,竟將這天下第一歹毒的外門兵刃砍得稀爛。
江玉朗臉上自然還是帶着笑的。連連道:“好極了,毀了它最好,免得它落在別人手上害人……,一面說話,一面轉過頭去,眼佇立刻好像冒出火來。
小魚兒輕撫着手中的劍,笑道:“好劍呀好劍,我本來也有心將你帶在身邊,但想了想,還是將你留在這裏的好,像我這樣的人,縱然空手,也……。。”
突聽江玉郎驚呼道:“看”。“看這裏……”
寒光劍氣下,一具骷髏斜斜躺在角落裏。這具骷髏不但衣衫腐爛,本應是灰白的骨架,此刻竟也變成烏黑色,在寒光下看去更是可怖。
江玉郎喃喃道:“奇怪。這人怎會死在這裏?怎地未被拋入那墳墓?”
小魚兒道:“能進到這屋子裏來的,只怕便是此間的主人,此間的主人,自然十成是個武林絕頂高手。”
他皺眉道:“但此間的主人,又怎會死在這裏!又是被誰殺死的?瞧他躺着的樣子,絲毫沒有掙扎之態,竟顯見是被人一擊而死!”
江玉郎道:“瞧他骨骼卻已變色,又像是中毒而死。”
小魚兒道:“不錯。”
兩人目光閃動,突然同時失聲道:“原來他竟是中了別人的毒藥暗器!”
兩人已發現在那烏黑的骨路上,竟釘着無數根細如牛芒的銀針,如此細小的銀針,竟能穿透皮肉直針入骨頭裏。
小魚兒駭然道:“好厲害的暗器,好歹毒的暗器。”
江玉朗道:“這是……。。這不知是誰下的手。”
小魚兒瞧他一眼,道:“你也用不着改口,認得這暗器的人只怕不止你一個,我也認得的。”
江玉郎苦笑道:“這‘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果然不傀是天下第一暗器……”他眼角突然瞥見兵刃架下,有個金光燦燦的小圓筒,立刻就用身子擋住了小魚兒的目光,一面彎腰咳嗽,一面移動了過去。
小魚兒笑道:“你再咳嗽,我也要被你染上了。”
他竟真的咳嗽起來,咳得彎下了腰。江工郎等他一彎腰。就飛快地伸出手,伸手拾起那小圓筒,卻不知小魚兒同時也在那骷髏的手掌里輕巧地抽出樣東西,塞在衣里。
但那隻不過是塊竹筒,小魚兒其實也並末瞧出它有什麼用,他只不過覺得,這種人到死時手裏還緊握住的東西,若是沒有用才怪。
江玉郎勉強忍住心裏的歡喜,故意皺眉道:此人若是此間的主人,又怎會被人暗算死在這裏?……但他若不是此間的主人更沒有道理死在這裏。”
小魚兒道:“嗯,他若不是此間的主人,根本進不來。”
江玉郎道:“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魚兒道:“看來,此間還有許多秘密。”
江玉郎嘆了口氣,道:“許多可怕的秘密。”
小魚兒笑道:“世上沒有可怕的秘密,世上所有的秘密,都是有趣的……”
兩個人並肩走出了這可怕而又有趣的屋子,兩個人都故意用雙手舉着燈火,表示他們都沒有拿走任何東西。
鐵壁移動,燈光照入了這寒氣森森的鐵屋。
江玉郎當先走了進去,目光轉處,突然驚呼一聲,退了出來。那神情看來就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
小魚兒皺眉道:“這裏面又有什麼?”
江玉郎臉色蒼白,道:“你瞧見會站着的骷髏么?”
小魚兒笑道:“站着的骷髏,這倒有趣。”
他大步走了進去,卻也有些笑不出來了。只見這鐵屋特別大,特別高,四壁空空,什麼也沒有,─個人站在裏面,就好像站在曠野中似的。
就在這空曠而陰森的屋子中央,孤零零地站着兩具骷髏,兩具慘白色的骷髏,緊緊擁抱在一起。死人的血肉已化,但骷髏至今猶屹立不倒。
小魚兒瞧得心裏實在也有點兒發毛,口中卻笑道:“這隻怕是一男一女,瞧他們臨死前還抱在一起,捨不得放手,可見他們交情必定不錯!說不定是殉情而死。”
江玉郎跟了進來,道:“若是交情不錯,就不會站着了。”
小魚兒失笑道:“呀,這點我倒沒想到,在這方面,你經驗的確比我豐富,但這兩人若都是男的,卻又抱在一起幹什麼?”
他嘴裏說話,人己走了過去,站在這兩具骷髏面前,像是發了會兒呆,又長嘆了口氣,道:“這兩人果然全是男的。”
江玉郎突然笑道:“男人和男人,交情有時也會不錯的。”
小魚兒道:“你怎知道?”
江玉郎道:“你過來瞧瞧也知道了。”
這兩具骷髏其實並非擁抱在一起的,左面一人的右掌,直插入左面一人的肋骨里,他赤手一抓,便能直透入骨,這是何等的驚人的武功,何等驚人的掌力!但他自己的胸骨卻也折斷了七八根之多,脖子也被對方捏斷,一顆頭軟軟垂下來,倒在對方肩上;這兩人竟是在惡鬥之下,各施殺手,同歸於盡!
江玉朗駭然失聲道:“好厲害的鷹爪功;好厲害的掌力!看來這兩人想必都是絕頂的武林高手,卻不知怎會死在這裏!”
話猶未了,只聽“嘩啦啦”一響,兩具骷髏卻被他語風震例,兩個絕項武林高手,此刻便化為一堆枯骨。
小魚兒沉吟道:“瞧這兩人的武功,只怕也是此間的主人之一,兩人既然共同隱居在這種秘密之處,情誼必定非淺,為何又要拼個你死我活,結果弄得誰也活不了。”一面說話,一面又自枯骨堆里拾起了兩件東西。
江玉郎道:“這地底宮闕里別的人都到哪裏去了,難道也都死光了不成?”
小魚兒道:“非但死光,而且還一定要是同時死光的,否則他們枯骨就絕對不會─直留到現在,害得咱們嚇一跳。”
江玉郎道:“他們若是同時死光,卻又是誰下手殺他們的。’小魚兒嘆道:“我早就說過,此間必有絕大的秘密。”
江玉郎喃喃道:“有趣的秘密。”
小魚兒道:“很好,你終於學會了。”
這時,他們才發現這陰森森的屋子裏,還有五張矮几,几上居然還放着些筆墨、書冊。
小魚兒笑道:“看來這屋子居然是個書房,有趣有趣。”
他走過去,將矮几上的書冊隨意翻了翻,面色突然變了,江玉郎瞧了瞧他,也趕緊去翻另一張矮几上的書冊。
瞧了兩眼,他麵包也變了。這些柔絹訂成的書冊上,記錄的竟是最高深的武功小魚兒和江玉郎的武功雖懼是名師傳授,但此刻仍不禁瞧得冷汗直冒,只因他們忽然發現自己以前所學的功夫和這些武功比起來,簡直一文不值,兩人手裏拿着這絹冊,再也捨不得放下來。
良久良久,小魚兒透了口氣,道:“我知道了。這裏本來必定有五位絕頂高手,他們五個人一起在這屋子裏練武,有了心得,就趕緊在矮几上記錄下來。”
江玉郎道:“不錯,高手練武的所在,屋子必定要特別大了。”
小魚兒道:五位高手,咱們巳瞧見死了三個,若是我沒有猜錯,另外兩間屋子裏,必定還有另外兩具屍身。”
江玉郎道:“想來必定如此。”
小魚兒道,“走,咱們瞧瞧去吧。”
江玉郎的眼睛這時才從書上抬起來,失聲道:“走?……你說走?”
小魚兒道:“你突然聽不懂我的話了么?”
江玉朗道,“但這些”……這些武功秘笈?……。。”
小魚兒道:“放在這裏,它們跑不了的。”
江玉朗垂頭道:“好,你說怎樣就怎樣─……。”突然自懷中取出了那金色的圓筒,獰笑道:“你可認識這是什麼?”
小魚兒像是一驚,道:“天絕地滅透骨針。……”
江玉郎道:“不錯,算你還有些眼力””我本想出去之後,才用這對付你的,但現在,我卻再也容不得你!”
小魚兒道:“你殺了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不害怕么?”
江玉郎大笑道:“此間這絕世的武功,絕世的寶藏,已全是我的了,我找着出路,立刻便成為天下第一人,我還怕什麼?”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好,既是如此,你殺吧。”江玉郎獰笑道:“你不怕?”小魚兒突然大笑起來,笑道:“你這針筒是空的,我怕什麼?”江王郎變色道:“空的!”
小魚兒笑道:“你難道不想想,這針筒若不是空的,怎會被人拋在地上……這裏面的透骨針早已被他用來將那人殺死了,他殺過人後才會隨手將針筒一拋,如此簡單的道理,你難道都想不到么?”
江玉郎道:“你你”
小魚兒道:“你方才假扮咳嗽,撿這針筒時,我早就瞧見了,若不是我早就知道這針筒是空的,怎會讓你去撿。”他笑了笑,接道:“而且這‘天絕地滅透骨針’,打造最是困難,昔年能制此針的,也不過只有‘神手匠’一個人而已,如今他早已死了,這空的針筒,已是個廢物。……’哈哈,簡直比廢物都不如。”
江玉郎滿頭冷汗,道:“我……,我方才不是真的要……要殺你,只是“……。”
只聽“當”的一聲,他手裏的針筒已落在地上。小魚兒笑道:“我知道,你只不過是開玩笑的。”江玉郎道:“我始終將你視如兄長,此心可誓天日。”他說的竟像是誠懇已極,居然沒有臉紅。
小魚兒笑眯眯瞧着他,道:“現在,你可以出去了么?”江玉郎道:“是。”垂首走了出去。小魚兒大笑道:“江玉郎呀江玉郎,你真箇是乖子!”
第三十三章當代人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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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小魚兒已在搬動那錫制的絞盤。
小魚兒道:“石屋子是墳墓,鐵屋子練武,金屋於藏寶,銅屋子放兵器,這倒都很合理,這錫屋子裏面是什麼,你猜不猜得到?”
江玉郎眨了眨眼睛,道:“莫非是卧房?”
小魚兒大笑道:“在錫屋子睡覺,那真是活見鬼了。”
那面錫牆已在移動,他話未說完,裏面突然撲出來一條猛獅,幾乎就撲到站在牆外的江玉郎身上。江玉郎吃了一驚,退出七八尺。
再看那獅子毛髮雖存,但皮肉已不見,只剩了一副骨架,一副駭人的骨架,小魚兒笑道:“這獅子想必是餓極了,一心想撲門而出,臨死前還倒在門上,不想卻害得咱們江公子又駭了一跳。”
說到這裏,他人已走了進去,突然失聲道:“原來用意在此!”
江玉郎跟過來,只見這間灰白色的屋子裏,竟是五光十色,琳琅滿目,驟然望去,又彷彿是另一寶藏。
仔細一看,才發覺這“寶藏”不過是許許多多顏色不同、大小各異的小瓶子,每一個瓶子的形式都詭異得很。
小魚兒道:“你總該知道這些瓶子裏是什麼吧?”
江玉郎深深吸了口氣道:“毒藥!”
小魚兒道:“不錯,他們豢養這頭猛獅,正是為了看守這毒藥的。”
小魚兒突然彎下了腰,道:“第四人的屍身果然在這裏!”
江玉郎瞧他只不過撿起了根骨頭,想了想,不禁失色道:“他……他的屍身,莫非已飽了獅吻?”
小魚兒嘆道:“這人也算是時運不濟,不但被人害死在這裏,屍身還餵了獅子……”
江玉郎突然咯咯笑了起來。
小魚兒道:“什麼事如此開心?”
江玉郎笑道:“你回頭瞧瞧。”
他手裏不知何時已多了黑黝黝的、像竹簡般的東西,口中哈哈笑道:“我運氣當真不錯,居然能找到這寶貝。”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這是什麼?”
江玉郎道:“你若不認得此物,當真是孤陋寡聞,昔年滇邊第一劍客‘絕塵道長’,便是死在這東西手上。”
小魚兒笑道:“我還是不認得。”
江玉朗冷笑道:“告訴你,這就是昔年‘白水官’的‘五毒天水’,無論是誰身上,只要沾着一點,不出半個時辰,便要周身潰爛而死。”
小魚兒笑道:“如此說來,你可得拿遠些,莫要濺着我。”
江玉郎道:“這一次,你再也休想跑了,我方才已試過,此中滿滿的盛着一筒‘五毒天水’,只要我手一動,你就完了。”
小魚兒苦笑道:“你難道非殺我不可?”
江玉郎道:“你方才若不多事,由得我把那些武功秘笈取走,我也許會容你多活些時,但現在你已非死不可了!”
小魚兒道:“你莫忘了,我本可殺你的,但卻沒有下手。”突又大笑道:“但你且先瞧瞧我手裏是什麼?”
他手裏拿着的,竟是方才江玉郎拋在地上的“天絕地滅透骨針”的針筒,江玉郎大笑道:“我看你已駭瘋了,竟想拿這空筒子來嚇人……
小魚兒笑嘻嘻道:“空筒子?誰說這是空筒子!”
江玉郎怔了怔,道:“你……。。你自己方才’”……。”
小魚兒笑道:“不錯,我自己方才曾說是空筒子,但那不過是我騙你的,試想在那種時候,我不騙你騙誰?你可知道,這‘天絕地滅透骨針’就因為製作費時,是以每個針筒里都有三套透骨針。”
他大笑接道:“這‘天絕地滅透骨針’每筒如只能用一次,用完了又得找那‘神手匠’,還有誰會將它看得那般珍貴,如此簡單的道理,你難道都想不到?”
江玉郎的手已開始顫抖,道:“你。……’你休想騙我,你根本不知道……”
小魚兒冷笑截口道:“我不知道,我自幼生長在‘惡人谷’,對這種歹毒的暗器,知道得會沒有你多?”
江玉郎的手己軟了,顫聲笑道:“大哥自然是見多識廣,小弟自愧不如。”
話未說完,他已將手裏的“五毒天水”放了回去。
小魚兒笑嘻嘻瞧着他,悠悠道:“我若不殺傷,就是我活該倒霉,是么?”
江玉郎道,“小小弟年幼無知,胡言亂語,大哥你……你想必能原諒的。”他一面說,身子已一面往後直退。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你的確是個聰明人,知道的事的確不少,只可惜比我還差了一點!只差了那麼一點點……。。”
他手指輕輕一,手裏針筒突然“喀”的一響。
江玉郎全身都軟了,幾乎嚇得暈了過去,但針筒里什麼也沒有射出來。
小魚兒已將那五毒天水拿在手裏,哈哈笑說:“告訴你,這針筒其實是空的,‘天絕地滅透骨針’一發便是─百三十根,這小小的針筒理,哪裏裝得下三套,如此簡單的道理,你卻想不到?”
江玉郎呻吟─聲,真的暈了過去,他自然不是被駭暈,只是被氣暈了。
銅燈里油已快乾了。
江玉郎乖乖地爬回那地洞,乖乖地加滿了油,又帶出些清水食物,乖乖地送到小魚兒面前。等到小魚兒吃完了,他才敢吃那剩下的,他爹爹此刻若是在旁邊瞧見,只怕要氣得直翻自眼。只因他對爹爹卻從來沒有如此孝順過。
小魚兒抹着嘴,喃喃道:“只剩下最後一間屋子沒有瞧過了,出路,想必就在這屋子,嗯,不錯,將出路設在卧房裏,正是合理得很。”
他終於轉動了銀絞盤。這銀色的牆面后,竟是個奇妙的天地!
這裏,才真正是地下的宮闕,蕭咪咪那兒間屋子也算奢華的了,但和這裏一比,簡直像是土窯。
銀牆后是條甬道,地上鋪着厚厚的柔軟的地毯,甬道兩旁,有六扇門,門上接着珠,小魚兒他們走在繽紛的光影里,就像是走人了七寶瑤池,走入了天上的仙境。
小魚兒卻根本瞧也不去瞧它,只是喃喃道:“奇怪,五個人。怎會有六間屋子,難道這裏還有第六個人?……。‘縱有第六個人,只怕也是不會武功的,否則那邊又怎會只有五張矮几?”
說話間他已走人了第一間屋子。
這屋子佈置得竟像是文予閨房,對旁的梳妝枱上,居然還放着整套的梳妝用具,床後面還有個馬桶。
這一下,小魚兒倒真是怔住了。他瞪大眼眼,失聲道:“是女的?……。這裏的主人會是女的,打死我也不相信。”
繡花的帳子,略略垂下來。
小魚兒掀開帳子,床上直直的躺着具骷髏,髮髻、環佩,還都完整的留在枕頭上,自然是個女子。
第二間屋子,還是間女子的繡房,床上躺着的還是個女的,第三間、第四間,全都是如此。
小魚兒直是搖頭,苦笑道:“原來這裏非但不止五個人,也不止六個人,原來這些武林高手是帶着老婆來的。他們被人害死,連老婆也被人害死了。”
江玉郎道:“看來這些女子全都是被人點了穴道,然後才慢慢被餓死的。”
小魚兒嘆道:“這種死法,大概是世上最不好受的死法了,下手的這人,心腸看來竟比你還毒,手段竟比你還狠。”
江玉郎雖然垂下了頭,臉卻沒有紅。
他走入第五間屋子,又掀起了床帳,嘆道:“人真是奇怪得狠,縱然明知這床上還是副女人骨頭,還是忍不住要掀起帳子來瞧一瞧……”
他話未說完,就知道自己弄錯了,這床上竟有兩具屍身,一男一女,男人面朝下,脊椎竟已被打得粉碎,顯然是一擊之下,便已斃命了。
小魚兒吐了口氣,道:“這才是真正的第五個人……
江玉朗道:“那第六間屋子,只怕就是他的……”
小魚兒掀開了第六間房子的珠,他往屋子裏只瞧了─眼,整個人突然被駭得呆在那裏。
火光閃動下,一條頭戴珠冠、滿面虯髯的大漢迎門而坐。雙手按在桌子上,竟似要作勢撲起。驟眼望去只見他濃眉如戟,環目圓睜,滿臉殺氣,仔細一瞧,他眼鼻七竅之中,俱都流出了鮮血,只是血跡已乾枯,是以瞧不清楚。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這人原來也死了。”
江玉郎摘下顆珠子拋過去,擊在這虯髯大漢身上,只聽“篤”的一聲,珠子竟又被彈了回來。
這人的身子竟堅硬如石。
小魚兒道:“這莫非只是個木偶!”
江玉郎道:“是人,死人。”
小魚兒嘆道:“說他是木偶,他的確像是個人,但說他是人,又怎會硬得像木頭一樣!”
江玉郎一言不發,定過去掀起了帳子。
床上,果然也躺着一個人,女人,絕色的女人。她身子果然也完全如生,一點也沒有腐壞,若不是臉色鐵青得可怕,她實在可算是世上少見的美女”
事實上,江玉郎簡直一生中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她臉色縱然鐵青,江玉朗縱然明知她是死人,但瞧過一眼后,仍不覺有些痴了‘小魚兒嘆道:“這女子活着的時候,想必不知要有多少男人被她迷死,蕭咪咪和她比起來,簡直是個醜八怪。我真不懂,她的屍身為何也……。”
江玉郎沉聲道:“這兩人的死法和別人不同,他們是中了一種極奇怪的毒而死的,這種毒性竟可以使他們的屍身永不腐爛。”
他嘆了口氣,緩緩接道:“看來,她對自己的容貌極為珍惜……這原本也是值得珍惜的。”
小魚兒道:“你的意思是說她是自殺的?”
江玉郎道:“別人若要殺她,何苦去尋如此珍貴的毒藥?”
小魚兒點頭道:“這也有道理,只是……這男的又如何!瞧這男子死後數十年還有如此氣概,生前想必是個好角色。”
江玉郎道:“也許,他就是這裏真正的主人。”
小魚兒道:“不錯,他看來的確會有這麼大的手筆。”
江玉郎道:“若說那五個人都是被他殺死的,他自己又是如何死的!他的妻子又為何要自殺?他和那五人又是什麼關係?他為何要花費這許多人力物力來造這地下的宮闕?
他為何要藏得如此秘密?”
小魚兒苦笑道:“你這麼一說,把我的頭都說暈了。”
兩個人雖然都聰明絕頂,但還是打破頭也猜不透這秘密,兩個人的眼睛雖然都不小,但卻誰也沒有瞧見枕頭邊還有本絹冊……他們若非瞧見這本絹冊,就一輩子也休想猜得出這秘密。
幸好,小魚兒終於瞧見了。
他翻了兩頁,突然大呼道:“在這裏……所有的秘密全部在這裏!”
淺黃的絹冊,秀麗的字跡,顯然是女子的手筆。
這正是此刻躺在床上這絕色女子一生凄涼、悲慘、離奇、幾乎令人難以相信的遭遇,她臨死前揭開了這地底宮闕的全部秘密。
自然,她不是寫給小魚兒看的,也不是寫給任何人看的,她只不過臨死前想將自己,心事傾訴傾訴而已。只是,她死的時候這裏己沒有活着的人。於是她只有將心事付於紙筆。
她說:她的名字叫方靈姬,她的家本是江南的望族,她們家四代同堂,日子本來過得幸福而平靜。但她自己,並沒有享受過這享福的日子。
她四歲的時候,她母親帶她到蘇州去探親,等她回去的時候,她們家佔地百畝的莊院,已變為一片瓦礫。她們家大大小小三百多口,已被人殺得乾乾淨淨。
仇人,自然要斬草除根,她和她母親就開始天涯亡命。她雖然沒有詳詳細細敘出這一段經歷,但想必是充滿了辛酸和艱苦。
在這段艱苦的日子裏,她們終於查出了仇人的姓名!
歐陽亭。“當世人傑”歐陽亭!她的仇人竟是當日江湖中享譽最隆的俠士,武功最強的高手之一,家財億萬的富豪。
她母子孤苦伶仃,雖有些武功,但若想尋仇,實無異以卵擊石,她母親憂憤之下,終於一病不起。
三年後,她竟設法嫁給了她的仇人。她只有用她絕世的美貌,作為她復仇的武器!
但歐陽亭一代人傑,畢竟不是容易被暗算的,她只有忍受着屈辱和憤恨,苦苦等候着復仇的良機。
不幸歐陽亭竟有個最可怕的習慣,他永不和任何人睡在一起,她和他雖是夫妻,竟也不知道他睡在哪裏。
’小魚兒瞧了那虯髯珠冠的大漢一眼,道,“這小子想必就是歐陽亭了。”
江玉郎嘆道:“此人當真不傀為一代人傑,方靈姬雖然恨他入骨,但筆下寫來的,字裏行間,仍不禁流露出對他的佩服之意。”
小魚兒笑道:“只要假以時日,你就是第二個歐陽亭。”
江玉郎不敢答話,轉過話題,“奇怪的是,這歐陽亭在人世間既有名譽,又有地位,為何又要建造這地下宮闕?是什麼事會讓他寧願過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
小魚兒道:“你看下去不就可以知道了么?”
於是,他們接着看了下去!
她說:“歐陽亭為了建造這地下的宮闕,可說是費盡了心血,一年中總有三個月的時間,他要摒絕一切,來此督工。”
“然後,他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將當時武林中武功最高的五位高手騙到這裏,他說服了他們,要他們創造出一套驚天動地,空前絕後的武功,他說,這武功留傳後世,他們便可名留千古。”
“千古留名”這句話,果然打動了這五太高手的心,他們合五人的智慧與經驗,共同探尋武功中最深奧的秘密。
但他們卻再也想不到,他們成功的日子,便是死的日子。
她這樣寫着:到了達“地靈宮”里,他終於不再獨睡,只因他對我絲毫沒有懷疑之心,他再也想不到我竟是他的仇人。我雖然有了下手的機會,卻始終沒有下手“我還要等。”
“他還有個野心,在武林的記載和江湖的傳說中,古往今來,雖有不少稱雄一時的英雄,但卻從無一人的武功真的能橫掃天下,他便要做這空前絕後、震古鑠今的英雄!”
“只可憐那被江湖人稱為‘天地五絕’的五位高手,顯然要成為滿足他野心的犧牲品,只因為這五人各有弱點,而抓住別人的弱點,正是他最擅長的,這五人也絕不會想到他的奸謀,只因歐陽亭的慷慨豪爽,天下知名。”
“他早已有殺他們的計劃,我雖不知道這計劃究竟如何,但歐陽亭的毒計,從來都是天衣無縫的。我縱有揭穿他陰謀之心。但卻抓不着他的證據,說了別人也不會相信,我怎敢輕舉妄動。”
“但我早巳準備好殺他的計劃,只等他成功之日。”
“現在,他成功的日子已抉到了,他眼看便要達到前無古人成功的巔峰。”
“現在,在這裏等着他的是一杯毒酒,我要和他共飲……”
小魚兒眼睛像是有些濕了,突然將這本絹冊遠遠拋出去,道:她為何要將這些起事寫下來,讓別人瞧見也難受,這豈非害人么……女人,活見鬼的女人!”
江玉郎卻像是痴了,喃喃道:“人類成功的巔峰……生前絕後的英雄……唉,可惜呀,可惜!”
小魚兒瞧着歐陽亭的屍身,道:“他殺了天地五絕,正想和他的愛妻共飲一杯慶功之酒,哪知道這杯慶功的酒,卻是杯毒酒……哈,有趣,有趣。”
江玉郎嘆道:“這方靈姬倒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她既然報了她的血海探仇,為何要陪着她的仇人死呢?”
小魚兒長長伸了個懶腰,道:“我早就說過,女人的心事最難猜測,誰若花工夫去猜女人的心事,他不是獃子,就是瘋子,唉……。。女人……”
江玉郎道:“但她還是不得不殺他,殺了他后,她心裏又未嘗不痛苦,她只有陪着他死,只因她已沒法子一個人活下去。”
他長嘆一聲,悠悠道:“方靈姬之與歐陽亭,豈非正如西施與吳王,唉,國家仇恨與深情厚愛,究竟孰重?只怕很少有人能分得清的。”
小魚兒瞧着他,突然笑道:“有時候我真奇怪,不知你究竟是男是女?”
江玉郎怔了怔,失笑道:“你不知道我究竟是男是女?”
小魚兒道:“有時你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但有時你又會突然變得多愁善感。男人,是很少這樣的,只有女人的心變化才會這麼快,這麼多。”他大笑着接道:“若不是我親耳聽見蕭咪咪叫你小色鬼,我真要以為你是女扮男裝的”
第三十四章蓋世惡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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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聽一人嬌笑道:“不錯,我可以為他證明,他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男人,絕沒有半分假。”
如此嬌媚的語聲,除了蕭咪咪還有誰?
小魚兒骨頭都彷彿酥了,要想回身,只覺一個尖尖的、冰涼的東西低住了他的後腦勺子。
蕭咪咪柔聲道:“乖乖,不要動,不要回身。”
她朝那已嚇呆了的江玉朗招了招手,道:“玉郎,你也過來好么……嗯,這樣才是乖孩子,現在,你也背轉身,和他並排站着好么。”
小魚兒只希望江玉朗莫要太乖,只希望他稍為有些反抗,那麼,小魚兒就可以將懷裏的“五毒天水”拿出來。
但這見鬼的江王郎卻偏偏乖得狠,低着頭,垂着手走過來。小魚兒朝他直打眼色,他也瞧不見。小魚兒恨得牙痒痒的,但也沒法子,一個人若被一柄劍抵住了後腦,他縱有一萬個法子也是使不出來的。
但他還沒有灰心,他還在等機會,只要讓他能取出那“天水”,甚或那針筒,蕭咪咪可就完蛋了。蕭咪咪沒有完蛋,完蛋的是小魚兒。
她突然伸過手來,將小魚兒懷裏的東西都摸去了,咯咯笑道:“喲,小鬼,看樣你們真得了不少好東西,‘透骨針,‘五毒水’,幸好我沒有大意,否則可真慘了。”
小魚兒長長嘆了口氣,道:“現在我慘了。”
蕭咪咪笑道:“還不算太慘,暫時我還不會殺你。”
她突然將小魚兒的右手和江玉郎的左手拉在一起,笑道:“你們是好朋友,先拉拉手’……。”
小魚兒只覺江玉郎的手冷冰冰,不停地發抖,滿手都是冷汗,其實,他自己的手又何嘗不是如此,只聽“喀”的一聲,兩個人的手上,突然多了副手銬,又黑又重的手銬,將兩人銬在一起。
蕭咪咪銀鈴般嬌笑着,終於走過來,走到他們面前,嫵媚的眼波,笑咪咪地瞧着他們,柔聲道:“現在,你們真可以算是好朋友了,活要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誰都別想拋下另一個人走。”
小魚兒苦笑道:現在,我倒寧願他是女的了。”
蕭咪咪道:“我喜歡你,在這種時候還能說笑的人,世人並沒有幾個。”
江玉郎道:“你……”。你……你怎會來的?”
蕭咪咪眼被一轉,笑道:“你們奇怪么?”
小魚兒嘆道:“若不奇怪那才見鬼哩。”
蕭咪咪道:“聰明的孩子,你們怎麼也突然變得笨了,你想想,你們對我這麼好,我怎捨得悶死你們?”
小魚兒道:“我還是不大明白……。”
蕭咪咪道:“那時,我雖然明知你躲在下面,但我還是不敢下去的,我根本不知道下面究竟是怎麼回事,若是下來,不被你們弄死才怪。”
她嘆了口氣,接道:“你們對我,決不會像我對你們這麼客氣的。”
小魚兒道:“你的確太客氣了,所以你要悶死我們……
蕭咪咪嬌笑道:“我想,這樣也許未必真的能悶死你們,但最少也可以讓你們不再防備着我,你們以為我既然要悶死你們,就絕對不會再下來瞧的了,是么?”
小魚兒嘆道:“我現在才知道,一個人若沒有被悶死,已是非常不幸,假如他再被女人喜歡上,那麼他更是倒了窮霉了。”
蕭咪咪咯咯笑道:“這話真好笑,真要笑死我了!我下次一定要告訴別人,被人討厭才不倒霉,被人悶死就是走運。”
她像是根本不再去聽小魚兒的話,她的心開始完全貫注在這屋子裏的東西上。
她將這裏每間屋於都仔仔細細搜索了一遍,那種仔細的程度,就好像個妒忌的妻子搜查她丈夫的口袋一樣。
然後,她的臉上發了光,眼睛也發了光。她終於找着了她所要找的,那是本淡黃絹冊,自然也就是那五大高手心血的結晶。
她將這絹冊捧在懷裏,貼在臉上,親了又親,她吃吃地笑個不停,喃喃道:“心肝呀心肝,我有了你,還怕什麼!今後天下武林第一高手是誰?你們可知道?……那就是我,蕭姑娘。”
江玉郎眼睛盯着她手裏的絹冊,幾乎已冒出火。
蕭咪咪摸了摸他的腦,咯咯笑道:“說起來,我還得感激你們,若不是你們,我怎會得到‘它’?”
燭輕盈地轉了個身,看起來真的像是年輕了十幾歲。
她接着笑道,“現在,你們領路,每個地方都帶我去瞧瞧,那些東西想來都是上天賜給我的,我若客氣,肚子會疼的。”
其實,蕭咪咪自己當真也未想到“上天賜給她”的東西竟會有這麼多,她簡直連眼睛都花了。
她將每間秘密都瞧了一遍,然後,便瞧着小魚兒和江玉郎,她的眼睛看來是那麼溫柔,笑容看來是那麼甜蜜。
她柔聲笑道:“好孩子,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殺你們?”
小魚兒眼睛卻瞧着那面土門士牆,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江玉朗臉色發白,根本已說不出話來。
蕭咪咪道:“老實說,叫我一個人在這種鬼地方兜圈子,我實在也有點害怕,所以,我自然要留下你們陪着我。”
江玉郎緊咬着嘴唇,臉色更白了。
蕭咪咪瞧了小魚兒一眼,笑道:“現在,你們的任務已完成了,你們兩個已連成一個,要再從那地洞爬回去,看樣子也困難得很,不如就留在這裏吧。”
江玉郎嘴唇已咬被了,眼淚已不停地往下流。
江玉郎突然跪了下去,顫聲道:“求求你,莫要殺我,只要你放過我,我一輩子都做你的奴隸,無論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蕭咪咪道:“抱歉得很,只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除此之外,你們無論想要怎麼樣死法,我都可以答應的。”
她又瞧了小魚兒一眼,道:“小魚兒,你聽見了么?”
小魚兒眼眼仍在瞧着那土牆。茫然道:“嗯。”
蕭咪咪笑道:“有個最特別又最舒服的死法,我可以建議你們,不知你們願意不願意?”小魚兒道:“嗯。”
蕭咪咪道:“我咬死你們,好嗎?”
她伸出纖纖玉手,摸着小魚兒的喉嚨,媚笑道:“我只要在這裏輕輕咬一口就行了。”
小魚兒眼睛眨也不眨,道:“嗯。”
蕭咪咪皺了皺眉,道:“那土牆有什麼好看的,你究竟在想什麼?”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我反正已要死了,想什麼都沒關係了。”
“我倒想聽聽。”
小魚兒道:“我看你還是趕緊殺了我算了,免得麻煩。”
蕭咪咪道:“你越不說,我越要聽。”
小魚兒又嘆了口氣,道:“你既然要聽,我只好說,”
他眼珠子一轉,接着道:“我在想,既然每扇牆裏面都有些古怪的東西,這面士牆後面就絕不可能是空的,但裏面究竟是什麼呢?”
蕭咪咪眼睛又亮了,道:“是呀,裏面是什麼呢?’她眼珠子也開始四下轉動,喃喃道:“只可惜這裏沒有土製的絞盤,這土牆不知要怎樣才能開開。”
小魚兒眨着眼睛,道:“雖沒有土製的絞盤,但上面卻有個吊環還未拉過。
蕭咪咪喜道:“呀,不錯,你快去拉拉看,若不將這土牆開開看,我以後怎麼睡得着呢?”
小魚兒滿心不情願地走過去,心裏卻歡喜得很,他其實也不知道這土牆裏是什麼東西,但想來必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只是,此時此刻,無論什麼東西,都已不可能令他的處境更壞了,他反正是一個死,土牆裏面就算藏着妖魔鬼怪又有何妨!
上當的,只不過是蕭咪咪。
那銅環吊得很高,拉起來很費力,小魚兒拉了拉,銅環本來動也不動,但小魚兒和江玉郎拚命一使力,銅環突然完全落了下來。
接着,只聽“轟隆隆”一連串大震,就好像山崩地裂似的,整整一面土牆,突然問完全崩潰!
一股洪水,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倒灌了進來!
蕭咪咪驚呼一聲,面色慘變……她平時面色雖然千變萬化,但這一次卻變得和平時大不相同。
她就像一個看見老鼠的小丫頭似的,拚命跳上了一架絞盤,怎奈那水勢來得實在太快,晃眼間已將那絞盤淹沒。
此刻她除了想趕緊逃走之外,別的什麼都顧不得了,甚至連小魚兒和江玉郎都可以放在一邊,怎奈那唯一的一條逃路……那地道也被水灌了進去。
耍知這塊地方和地道那邊的出口“廁所”是平行的,所以地道中雖灌滿了水,還是無法排泄。
小魚兒和江玉郎此刻自然也泡在水裏,江玉朗的水性竟然高明得很,踩着水就像踩在地上似的。
他瞧着蕭咪咪的模樣,臉上不禁露出惡毒的微笑,喃喃道:“這女妖怪居然不通水性,妙極妙極。”
小魚兒大笑道:“這就叫歪打正着。”
江玉郎突然回頭瞧着他,道:“你會游水么?”
小魚兒的手吊在他手上,聲色不動,笑道:“你難道忘了我叫什麼名字,天下可有不會游水的魚么?”
他說得實在不像有半分假的,江玉郎瞪了他半響,終於展顏一笑,道:“很好。好極了。”
水不停地往裏灌,整個屋子都快被灌滿了。
蕭咪咪非但不會水,而且看來還十分怕水,她此刻簡直慌了手腳,手腳亂動,越動越要往下沉。
江玉郎低聲道:“她雖不會水,但若沉得住氣,不要亂動,也不會往下沉的,何況,她還有一身武功,縱然沉下去,也不會喝着水。”他陰陰地笑了笑道:“但像現在這樣,卻是非喝水不可,兩口水吞下去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完全沒有用了。”
那邊蕭咪咪果然已喝了兩口水下去,忍不住嘶聲道:“救命呀……你們難道真的眼看我死么?”
江玉郎柔聲道:“我們自然不忍瞧着你死的,只要你先將那秘笈拋過來,我就救你。”
他現在自然還不敢過去,只因蕭咪咪若是一把拉住他,他也摻了。
但那秘笈若是在水中泡久了,字跡也難免要模溯。
蕭咪咪現在倒是真聽話,立刻就將秘笈拋了過來,叫道,“快!快來救!”“咕嘟,”,又是一口水灌了進去。
江玉郎趕緊將秘笈接住,小魚兒也不和他搶,因為他接書的手本和小魚兒連在一起,他另一隻手是把着燈的,只聽他咯咯笑道:“傻孩子,你真以為我會救你么?”
蕭咪咪顫聲呼道,“求求求你……”
江玉郎大笑道:“我要在這裏瞧着你一口口喝下去……等你死的時候,你肚子就會漲得像個球,那模樣必好看得很。”
蕭咪咪大罵道:“你“……’你這狗賊。”
蕭咪咪掙扎着想撲過來,但越是掙扎,水喝得越多,不會水的人被泡在水裏,那種恐懼和驚慌,若非嘗過滋味的人,誰也想像不出。
江玉郎大笑道,“今後天下武林第一高手是誰?蕭咪咪你可知道么?……告訴你,那就是我江大少爺。”
小魚兒冷冷道:“只怕未必。”
江玉郎趕緊接着道:“自然還有咱們的魚兄。”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你我兩人,誰也莫要做這夢了,現在唯一的出口已被水淹,你我除非真的有魚那樣好的水性,否則照樣也得淹死在這裏。”
江玉郎怔了怔,立刻又變得面如土色,抓住小魚兒的手,道:“你。……。你快想想法子。”
小魚兒道:“我早巳想過了,金、銀、銅、鐵、錫,都是死路,那石頭墳墓雖有門道向上面,但那門卻是從外面開的。”
江玉郎苦笑道:“墳墓的門自然是在外面開的,死人反正不會要出去……”咬,該死,你我難道真的也要死在這裏!”
小魚兒道:“也許,咱們還有一條路可走。’江玉郎大喜道:“什麼路?”
小魚兒道,“那木絞盤咱們還未動過……
江玉郎喜色立刻又沒有了,恨聲道:“你難道忘了,咱們豈非就是從那木牆後面出來的。”
小魚兒悠悠道:“咱們是從下面鑽上來的,上面呢?’江玉朗大喜呼道:“不錯,我為何沒有想到!”
小魚兒笑嘻嘻道:“只因為我比你聰明得多。”
江玉郎嘆道:“此時此刻,還能想到這種事的人,除了你之外,實在不多了”。”
只見蕭咪咪頭髮漂在水上,已完全不動了。
江玉郎潛下了水,扭動了木絞盤,他手上本來一直舉着燈的,但此刻一潛下水,四下立刻又是一片黑暗。
只聽“吱”的一響大水忽然往外沖,小魚兒和江玉郎身不由主,也隨着水勢被沖了出去,心胸突然一暢。
木牆外,赫然正是出口,數百級石階直通上去,一線天光直照下來,江玉郎歡呼一聲,眼淚不覺又往下直流。
石階盡頭,竟然有陽光照下,這的確也出人意外。
江玉郎滿心歡喜,卻又不禁奇怪,道:“這樣的出口倒也奇怪,難道不怕被人發覺么,這裏─切既是如此隱秘,出口本也該隱秘些才是。”
小魚兒笑道:“咱們從這裏瞧着雖不隱秘,想來必定是隱秘的,若不隱秘,這許多年早該有人尋來了。”
突然間,上面竟有語聲傳了下來。
兩人不禁又是一驚,腳步更快、更快,一口氣跑上去,只見那出口處蓋着那個石板,兩旁卻留着半寸空隙。
天光,便是自這兩條空隙中照下來的,語聲也是從這兩條空隙中傳下來,兩人又驚又奇,悄悄往外一瞧。
只見外面竟是個小小廟宇,但這廟宇里供的是什麼神像,兩人卻瞧不見,只因那神像便在他們頭頂的石板上,誰能想得到一個小廟的神橡下竟會有世上最神秘、最奇異、也最偉大的地底宮闕,誰能說這出口中不隱秘?
外面,自然有張神案,此刻神案上並沒有香燭供札,卻赫然有一雙腿,這雙腿黝黑如鐵,上面還長滿了黑茸茸的毛,褲管直卷到膝蓋,泥腳上穿的是雙草鞋,再往上面,他們便瞧不見了。
神案上還有個特別大的酒葫蘆,兩隻半熏雞。一大塊牛肉,一串香腸,一堆豆腐乾,一堆落花生。酒香,菜香,混合著那雙腳上的臭氣,隨風一陣陣吹下來,小魚兒聞了,當真不知是什麼滋味‘他真想衝出去,但瞧見神案對面站着的五個人,卻又不敢動了,非但不敢動,還幾乎驚出聲來,只見最左面站着的是個員外冠,福字履,肚子已漸漸開始膨脹的中年人,身上還接着只香袋。
他旁邊一人,衣服也穿得不錯,滿臉精明強幹的樣子,但瞧那氣概,卻必定是那富商的跟班長隨。
另外三個人竟赫然是那“視人如雞”王一抓,“天南劍客”孫天商,以及那銀槍世家的邱清波邱七爺。
他三人平日是何等飛揚跋扈,不可一世,但此刻一個個卻是垂頭喪氣,滿面俱是畏懼驚惶之色。
盤踞在神龕上的這位泥腿客,竟能使這三人如此畏懼,小魚兒委實想不出他是何等人物。
小魚兒既不敢妄動,江玉朗更不敢動了。
只見一雙毛茸茸的大手垂了下去,右手雖完完整整,左手卻只剩下拇指與食指兩根手指。
這雙手撕下條雞腿,用雞腿向那富商一指,道:“你過來!”
那富翁平日保養得法的一張臉,此刻已嚇得面無人色,一步一挨,戰戰兢兢走了幾步,顫聲道:“小人張得旺叩見大王。”
那洪鐘般語聲大笑道:“格老子,老子明明曉得你龜兒子就是城裏的土財主王陵川王百萬,你龜兒還想騙老子。”
他一句話里說了四句“老子”,兩句“龜兒子”,正是標準的四川土話,只是說來有些含糊不清,想來因為嘴裏正咬着雞腿。那王百萬已噗地跪倒,苦着臉道:“小人身上銀子不多,情願都獻給大王,只要大王……”
語聲大罵道:“放屁,哪個要搶你龜兒子的錢,老子聽說你賭得此鬼還精,所以特地把你找來賭一賭的。”王百萬喘了口氣,陪笑道:“大王若要賭,無論骰子、脾九、馬吊、花攤,小人都可奉陪,只是這裏沒有賭具,小人回城之後,一定準備得舒舒服服的和大王……”那語聲拍案道:“哪個和你龜兒子賭這些嚕里嚕嗦的東西,老子就和你賭猜銅板,是正是反,─翻兩瞪眼。”
王百萬吶吶道:“卻不知大王要賭什麼,小人賭本帶的不多。”
那語聲道:“老於賭你一隻手,一條腿……”
王百萬剛站起來,腿又軟了,噗地坐倒,咬牙道:“大王若輸了呢?”
那語聲道:“老子若輸了,就割一根手指給你。”
王百萬道:“這……這……”
那語聲怒道:“這個什麼!老子一根手指,就比你四條腿都貴重得多!”
王百萬牙齒打戰,道:“小人不……不想賭。”
那語聲道:“格老子,不賭不行。”
王百萬像是也豁出去了,大聲道:“世上只有強姦,哪有逼賭的?”
那語聲咯咯笑道:“老予平生別的壞事不做,就喜歡逼賭,你龜兒子好賭一輩子,今天叫你遇見我‘惡賭鬼’算你走運。”
王百萬眼睛立刻圓了,失聲道:“你……你是軒轅”
那語聲道:“老子就是軒轅三光,你龜兒子也曉得?”
王百萬苦着臉道:“城裏城外賭錢的人,都拿你來賭咒,誰要賭錢出郎中,就要他遇見軒轅三光,但。。。但我賭時從未騙過人,老天怎地也讓我遇見你。”
軒轅三光大笑道:“你既然知道老子,就該知道老子賭得最硬,從來不賴,你怕個鎚子?”
只見一個銅板在空中翻了無數個身,“國”的落在神案上,軒轅三光的大手立刻將之蓋住,大聲道:“是正是反?猜!快!”
小魚兒也在那裏直抽涼氣,他實未想到這泥腿大漢,居然竟是“大十惡人”中的“惡賭鬼”軒轅三光!
他最未想到剛從“十大惡人”手裏逃脫,如今竟立刻又遇見……個,而且,看樣子,他遇見的“十大惡人”,竟是一個比一個兇惡!但他方才’卻看見那制錢的是“通寶”
一面朝上,他相信王百萬必定也瞧見了,那麼這“惡賭鬼”豈非必輸無疑!
只見那王百萬連嘴唇都白了,嘴張了好幾次,還是說不出一個宇,軒轅三光那隻手背上青筋暴露,也像是有點緊張,厲聲喝道:“快,再不說就算你輸了。”
王百萬道:“通。通寶。”
軒轅三光手一翻,大笑道:“龜兒子你輸了。”
王百萬眼睛─閉,小魚兒也吃了─驚。
他明明看見“通寶”在上,怎地變了,莫非是軒轅三光故意要王百萬看見是“通寶”,等他手蓋下去時,就變了過來!
嚴格說來,這手法並不能算是騙人呀,誰叫王百萬要偷看的?小魚兒暗中嘆了口氣,苦笑討道:“這惡賭鬼倒真是厲害!’軒轅三光笑道:“你輸了,還不快切下一條腿、一隻手來抵賬。”
王百萬嘶聲道:“小人……”小人情願將城裏的十七家當鋪都過戶給你老人家……
再加上城北那三家米店,只求你老人家饒了小人這一次。”
軒轅三光咯咯笑道:“你這為富不仁的老畜牲,你以為老子真要你的那條豬腿么?
老子雖然是惡人,但卻最看不慣你專會在窮人頭上打主竟!”
他一拍桌子,大聲道:“當鋪和米店老子都收下,快滾去將條子打好。等着老子去拿,反正老子也不怕你龜兒子賴賬。’王百萬道:“是,是……”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逃了。
他那邊剛逃,這邊他那跟班的已跪了下來,道:“小人不過是個低三下四的人,你老人家想必不屑和小人賭的,求你老人家就放了小人吧。”
軒轅三光大笑道:“你龜兒錯了,你知不知道,老予還有個外號叫‘見人就賭’,皇帝老子也跟他賭屁。”
那跟班的狠了狠心,道:“你老人家要賭什麼?”
軒轅三光道:“老子賭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個鈕扣,你若輸了,老子就割下你的鼻子,你若贏了,老於就把那十七家當鋪、三家米店都給你、”
那跟班的面色如土,情不自禁用手拖住了鼻子。
軒轅三光大笑道:“想想看,若憑你自己,一輩子也休想發這麼大的財……呔,不準往身上看,否則老子就先挖出你的眼珠。”
那跟班的果然只敢直勾勾地瞧着前面,道:“但那當鋪和米店,現在還在王老爺手裏。”
軒轅三光笑道:“你龜兒放心,只要你贏了,老於負責要他給你!’那跟班的突然一笑,道:“小人從小有個毛病,專喜歡將扣子吞下肚,所以小人的娘替小人做衣服時,從來不用鈕扣,都是用帶子繫着,長大了也成了習慣!”
第三十五章智得銅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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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跟班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衣裳,道:“所以小人從裏到外,從頭到腳,身上一粒扣子也沒有。”
軒轅三光像是也怔住了,王一抓、邱清波等人看來也想笑,卻又笑不出,小魚兒若不是拚命忍住,早已笑破了肚子。“這惡賭鬼也有上當的時候。”
軒轅三光怔了半晌,突也大笑起來,道:“算你龜兒走運,回去等着當大老闆吧!”
那跟班的躬身一行禮,笑道:“小人叫王大立,日後你老人家進城時,千萬莫忘了到小人店裏去,小人自當略盡地主之誼。”他四面作了個揖,笑嘻嘻地走了!
軒轅三光大笑道:“王大立,你這龜兒當真是從頭到腳……”,他轉眼間贏了百萬家財,轉眼間又輸出去,卻像是全不在乎,反而笑得開心得很。
邱清波全身突然變得不自然起來,想必軒轅三光的目光已轉到他身上,他臉上也漸漸發白。
邱清波厲聲道:“你若要賭,在下可以奉陪,否則……。”軒轅三光格格笑道:“不錯,堂堂邱公子,自然是吃喝膘賭,樣樣精通,你要賭什麼,花樣不妨由你出,老子都奉陪,賭注可要由我!”
邱清波笑道:“只望你賭注莫要下得太大,正如你所說,在下正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你也未必贏得了。”
軒轅三光縱聲笑道:“你龜兒就是在唬老子!老子從六歲就開始賭,天下無論哪種賭法,老子至少也要比你龜兒強些。”
邱清波拎冷道:“無論哪種賭都有假,除了一種。”
軒轅三光道:“你說哪─種?”
邱清波道:“在下腰畔這綉囊中,有幾錠紫金錠,你猜是單足雙?”
軒轅三光又撕下條雞腿,一面大嚼,一面道:“聽說你的老婆本是蘇州第一美人。”
他只說了一句,邱清波臉色已變了,失聲道:“你,你想怎樣?”
軒轅三光道:“老子就賭你的老婆,你輸了,就將老婆讓給我,老子輸了,也將老婆讓給你,三個老婆都讓給你,讓你佔個便宜。”
邱清波面如死灰,道:“你,你瘋了…………”
軒轅三光大笑道:“老子清醒得很!”
邱清波厲聲道:“不可以,萬萬不可以。”
軒轅三光道:“花樣是你出的,你現在已非賭不可,反正老子也未必會贏的。”
邱清波站在那裏,全身顫抖,他若萬一真的將老婆輸了,以後他還有何面目擊見親戚朋友。
他出身世家,這個人他怎丟得起。
軒轅三光悠悠道:“現在老子要賭了,你那裏面的紫金錠子是……”
邱清波狂吼一聲,道:“且慢!”軒轅三光道:“還要等什麼?”邱清波厲聲道:“你怎可逼使每個人都非和你賭不可?”
軒轅三光笑道:“遇見惡賭鬼,不賭也得睹。”
邱清波冷笑道:“但有─種人你卻萬萬不能逼他和你賭的。”
軒轅三光道:“哦,有這種人?”
邱清波大喝道:“當然有。”
軒轅三光道:“你且說說是哪一種人?”
邱清波道:“死人!”突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天靈”拍了下去。
世上竟有寧可自殺,不肯丟人的硬漢,這倒是出人意料──世家子弟的行為,有時的確是別人想不通,也想不到的。
軒轅三光顯然也吃了一驚,雞腿也掉在桌上,他此刻自然只去瞧邱清波的屍身,絕不會去留意王一抓。但小魚兒卻瞧見王一抓與孫天南打了個眼色,也許是邱清被的死激發了他們的豪氣。
兩人突然飛身而起,向軒轅三光撲了過來。
小魚兒瞧得清楚,只見這兩人身法既快,出手更狠,王一抓的─雙手掌,幾乎已完全變成死黑色。
他倒並沒有打招呼,他們就是要軒轅三光措手不及!
以小魚兒看來,世上能躲得過他們兩人全力這─擊的人,只怕不多,簡直可以說沒有幾個。
以江玉郎看來,軒轅三光更是凶多吉少。
只聽軒轅三光怒喝一聲,兩隻拳頭飛了出去。
小魚兒和江玉郎也瞧不清他用的是什麼招式,只聽得“砰、砰”兩聲,王一抓和孫天南便飛了出去。
他隨手兩拳,竟然就將兩個武林高手擊退,那麼狠毒的招式,到了他面前,竟好像完全沒有用了。
小魚兒倒抽一口涼氣,只見孫天南如斷了線的風箏似的,直飛出窗外,遠遠跌了下去!
又見王一抓凌空─個翻身,飄落在地,居然拿樁站穩了,只是那張本已乾枯的臉,此刻更難看而已。
軒轅三光大笑道:“好,你龜兒子果然有兩下子。”
王─抓道:“哼。”
軒轅三光道:“現在你賭不賭?”
王一抓咬一咬牙,道,“賭!”
軒轅三光道:“老子先賭那孫天南胸口十八根骨頭都已斷了,若有一根不斷的,老子就算輸了,輸腦袋給你!”
王一抓道:“嗯。”
軒轅三光道:“老子再賭一拳巳打死了你,你若能不死,隨便用你那雙鬼爪子在老子喉嚨抓幾個洞都沒關係。”
王一抓默然了半晌,嘴角泛起一絲慘笑,道:“我輸了!”他前面說的幾個字,都是閉口音,此刻“了”字一出口,一曰鮮血隨之噴出,人也撲地而倒!
江玉朗瞧得手腳冰冷,只見桌子上的兩條泥腿,緩緩移了下去,接着,便現出了他的背。
他穿的是件破破爛爛的衣服,身子又高又大,一個肩膀似乎有別人兩個那麼寬,─個頭也有別人兩個那麼大。
只聽他喃喃道:“無趣無趣,老子本想不殺人,這些龜兒子偏要老子殺,老於一心想賭賭,這些龜兒子偏不陪老子賭。”
他反手拿起那酒葫蘆,拖着腳步走了出去,走到門口,長長伸了個懶腰,嘆了口氣,喃喃道:“這年頭像王大立那樣的賭鬼,怎地越來越少了……”
小魚兒這才鬆口氣,吐了吐舌頭,道:“這賭鬼好厲害的武功。”
江玉郎道:“咱們還不趕緊跑?”
小魚兒笑道:“格老子,不跑是龜兒子。”
這兩句話他竟已學會了──無論是誰,要學另一省的方言,那些罵人的話,總是學得最快的。
兩人─搭一檔,總算將上面的石扳抬起,一溜溜鑽了出去,這才瞧見,供的神像是趙玄壇。
小魚兒順手抓起只雞,邊吃邊笑道:“只可惜咱們沒有瞧見那‘惡賭鬼’的臉,不知道他長得是否和這位趙將軍差不多,也許還黑一點吧。”
江玉郎道:“求求你,快走吧。”
小魚兒笑道:“你想追上那賭鬼么?”
江玉郎呆了呆,嘆了口氣。
小魚兒道:“吃雞呀,不吃白不吃。”
突然瞧見江玉郎的眼睛發直,他回過頭,便終於瞧見了“見人就賭,惡賭鬼”軒轅三光的臉。
只見他面如錫底,滿胸兜腮大鬍子,一雙眉毛像是兩極構刷,眼睛卻像是一隻銅鈴,他眼睛已只剩下一隻,左眼上罩着個黑印罩子,卻更增加了他的彪悍、兇猛之氣,也增加了幾分神秘的魅力。
此刻,這一隻銅鈴似的眼睛正瞪着小魚兒。
小魚兒咧嘴笑了笑道:“這雞的味道不錯,只可惜沒有酒。”
軒轅三光目光閃動,像是覺得很有趣,居然將那特別大的酒葫蘆送到小魚兒面前,嘻嘻一笑道:“這酒凶得很。”
小魚兒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十來口之多,伸手抹了抹嘴,居然面不改色,笑嘻嘻道:“這麼淡的酒你還說凶?你當我是小孩子!”
軒轅三光笑道:“你這小鬼倒有趣,從哪裏來的?”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哪裏來的?自然是從窗子裏爬進來的。”
軒轅三光道:“從窗子裏爬進來偷人家的雞,還敢理直氣壯?”
小魚兒道:“死人可以從窗子裏飛出去,活人為什麼不能從窗子裏爬進來?”
軒轅三光臉色一沉,道:“你早就來了?”
小魚兒笑嘻嘻道:“不能來么?”
軒轅三光瞪起眼睛,厲聲道:“你小小年紀,到這荒山來作什麼?”
小魚兒道:“做什麼?找人賭一賭呀!”
軒轅三光瞪着眼睛瞧了他半晌,哈哈大笑起來:“有趣有趣,實在有趣……”一把將小魚兒手裏的酒葫蘆搶了過來,“咕嘟咕嘟”灌了十來口下去。
小魚兒雙手從他手裏將酒葫蘆搶過來,也灌了十來口,笑道:“你莫小氣,煙酒不分家,有酒大家喝。”
軒轅三光目光閃動,獰笑道:“你這小鬼居然不怕我?”
小魚兒也瞪起眼睛,齜牙笑道:“格老子,我既沒有當鋪輸給你,也沒有老婆輸給你,最多也不過輸個腦袋給你,我為什麼要怕你?”
軒轅三光大笑道:“你竟敢和老子賭腦袋?”
小魚兒:“為什麼不敢,不過…………你的腦袋我卻不要,你腦袋我嫌太大了,口袋裏放不下,提在手裏又太重。”
只聽一人緩緩道:“這腦袋我要。”
軒轅三光的狂笑聲,就像是被人一刀砍斷似的突然停頓,小魚兒也不覺瞪大了眼睛,閉緊了嘴。
這語聲雖然緩慢,雖然只說了五個字,但已顯示出一種堂堂的氣勢,一種莊嚴的懾人之力。
軒轅三光背對着門,此刻仍沒有回頭,只因他巳覺出有一般殺氣襲人而來,若他一動,先機已失!
他只是緩緩道:“是誰敢要軒轅三光的頭顱?只要真的是英雄好漢,軒轅三光又何惜將這大好頭顱相送!”
那人緩緩道:“軒轅三光果然豪氣如雲,果然痛快!”一個烏簪高髻、白襪藍袍的清□道人,隨着語聲,緩步走了進來,俯右手緊握着懸在左腰的劍柄,劍已出鞘四寸!
雖只出鞘四寸,但卻有一般凌厲的劍氣逼人眉睫!
軒轅三光厲喝道:“來的可是峨嵋掌門?”
小魚兒自然認得這藍衫人便是神錫道長,但軒轅三光連頭也末回,卻又怎會認出了他?
這惡賭鬼莫非連背後都長了眼睛不成!
神錫道長似乎也覺得有些奇怪,沉聲道:“閣下怎知是貧道?”
軒轅三光縱身大笑道:“若非一門一派的宗主掌門,誰能有如此堂堂的劍氣!”
神錫道長緩緩道:“軒轅三光,果然了得!”
軒轅三光突然頓住了笑聲,道:“只是,道長末入門,劍已出鞘,難道不怕失了你宗主掌門的身份?”
神錫道長神色不變,道:“面對名露天下的軒轅三光,貧道不能不分外小心”
軒轅三光道:“如此說來,道長是一心想要某家的腦袋了!”
神錫道長沉聲道:“此乃峨嵋聖地,殺人者死!”
軒轅三光狂笑道:“好一個殺人者死!道長莫非要某家為這幾塊廢料償命不成!”
神錫道長道:“貧道並非為人報仇,只是護山之責,責無旁貸!”
軒轅三光厲聲道:“很好,只是某家的頭顱是在,道長卻未必便能隨意取去!”
神錫道長道:“軒轅三光先生一生好賭,也不知贏過多少人的大好頭顱,此番縱然將頭顱輸給貧道,想來也不算什麼!”
軒轅三光大笑道:“如此說來,道長莫非有意和某家賭一賭!”
神錫道長道:“正是如此。”
小魚兒瞧着神錫道長那已洗得發白的藍袍,瞧着那瘦削的身子,瞧着他那緊握着劍柄的枯瘦的手指。
就這樣一個人,竟使得軒轅三光連身子都不敢轉過來,這又是何等的氣概,這又是何等的威風!
小魚兒暗嘆忖道:“我就算是天下第一個聰明人,我就算比你聰明百倍,但我能令別人如此怕我么?看來,一個人還是應該好好練成武功,否則他一輩子也休想如此威風,一輩子也休想如此神氣”
這武林名家的風範,的確是令人羨慕,就算是他說出來的話,那人份量也和普通人絕不相同。
他“正是如此”這四個字說出來,軒轅三光面上已再無笑容,抗聲道:“仍不知要如何賭法?”
神錫道長道:“你我但是武林中人,要賭,自然是賭一賭武功之高下!”
軒轅三光怪笑道:“動手拚命,也算是賭么?”
神錫道長道:“以身體為賭具,以性命作賭注,世間之豪賭,還有什麼能與此相比,這怎能不算是賭?”
軒轅三光歷聲道:“好,你以什麼來換某家的頭顱!”
神錫道長道:“自然是貧道的頭顱。”
軒轅三光道:“不行,如此賭法,太便宜了你。”
神錫道長冷冷道:“貧道自六歲出家,至今位居當代‘七大劍派’之一‘峨嵋’之掌門,門下三代弟子,兩千七百三十二人,掌門銅符到處,不但本門子弟俯首聽命,便是其他的門派,也得給貧道這個面子。”
他聲色俱厲,叱道:“這樣的頭顱,還抵不過你的?”
軒轅三光道:“你頭傾雖好,只可惜某家要來無用,而你取了某家的頭顱,不但維護了你峨嵋聖地的威風,又增長了你自家的聲望!”
他縱聲大笑道:“這樣算來,某家豈非吃虧太大,這樣的賭法,某家不賭!”
神錫道長冷笑道:“閣下只怕已是不能不賭了。”
軒轅三光咯咯笑道:“這句話某家不知向別人說過多少次,不想今日竟有人來向我說,只是,你雖想要我的頭領,我卻想要你的,我難道不能一走了之”
神錫道長道:“你走得了么?”
軒轅三光道:“我走不了?”
神錫道長默然半晌,緩緩道:“你要怎樣?”
軒轅三光道:“除非你拿出一樣能抵得過某家頭顱之物,否則某家絕不和你賭。”
神錫道長道:“普天之下,要有什麼樣的東西才能抵得過軒轅三光的頭顱?”
軒轅三光緩緩道:“這樣的東西委實不多。但你身旁卻有一物,勉強也可充數了。”
神錫道長微微動容道:“那是什麼?”
軒轅三光厲聲道:“那便是你的掌門銅符!”
神錫道長聳然道:“掌門銅符?”
軒轅三光道:“不錯,你勝了我,儘管割下我的頭顱,我若勝了你,卻留下你的性命,只是你的峨嵋掌位,要讓我來過過癮。”
神錫道長面色沉重,緩緩道:“除此之外……”
軒轅三光道:“除此之外,別無他途但某家卻還可給你個便宜。”
神錫道長道:“如何?”
軒轅三光道:“某家就這樣站在這裏,讓你砍三劍,你三劍若是傷了某家,某家自然就算輸了,某家雙腳若是離了地,移動了位置,也算輸了。”
小魚兒再也想不到他竟會想出如此狂妄的賭法,他算來算去,這樣的賭法委實連一分勝的希望都沒有。
人站在那裏,雙腳也不能動,豈非和木頭人差不多,神錫道長領導劍法以辛辣見長的峨嵋劍派垂三十年,劍鋒之下,飛鳥難渡。
他難道竟會連個木頭人都砍不中?
小魚兒暗暗笑道:“這‘惡賭鬼’提出這樣的賭法來,莫非是吃錯藥了。”
但神錫道長面上還是聲色不動,尋思半晌,道:“你還不還手?”
軒轅三光冷笑道:“自然不還手!”
到了這時,神錫道長縱然沉着。面上也不禁露出喜色,大聲道,“好,貧道賭了!”
軒轅三光道:“你的銅符在哪裏?”
神錫道長想了想,道:“銅符便在貧道腰畔,勞駕小施主取去給他瞧瞧。”
他這話自然是對小魚兒說的,要知道他此刻蓄勢已久,正如箭在弦上,滿弓待發,若是鬆開手去取銅符,氣勢便衰!
何況他捏着劍柄的手若是一松,軒轅三光便要回過身來,那時情況難免又要有所變化!
他此刻腦中已有必勝之道,自然不願情況有絲毫變更。
軒核三光大笑道:“神錫道長,果然精明,但這小鬼卻是頑皮得緊,你信得過他么?”
神錫道長正色道:“這位小施主年紀雖輕,但來日必將為武林放一異彩,成就必定無人能及,又怎會將區區一面銅牌放在心上。”
小魚兒忍不住大笑道:“我為道長跑跑腿沒有關係,道長不必如此捧我。”
他嘴裏雖然這麼說,其實心裏也不禁得意非常,當下從神錫道長後面繞過去,取下了他腰間的銅符。
神錫道長沉聲道:“但望小施主小心保管。”
小魚兒笑道:“道長放心,我也不必給他瞧了,反正這銅符絕不會是他的。”
軒轅三光大笑道:“受了別人幾句話,立刻就咒我輸么?”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反正輸定了,我咒不咒都一樣。”
軒轅三光冷笑道:“看來,只怕你要失望了。”
神錫道長叱道:“閣下可曾準備好了。”
軒轅三光道:“你還未進門時,某家就已準備好了。
神錫道長道:“既是如此,貧道這就出手了!”
這句話說出口來,四下突然再無聲息,甚至連喘息的聲音都沒有,每個人唯一能聽到的,便是自己心跳的聲音。“嗆□”一聲,神錫道長長劍出鞘,那森森的劍氣,映得他鬚眉皆碧,映得遠處木葉都彷彿有了殺機!
軒轅三光卻仍背着他,山嶽般峙立不動。
神錫道長誠心正意,均勻的呼吸三聲,劍鋒平平移動,突然間,劍光化為碧綠,一劍刺了出去!
這一劍正是刺向軒轅三光兩腰之間脊椎上的“命門穴”,也正是軒轅三光全身的中樞所在!
軒轅三光無論如何閃避,身子都必定要為之傾斜,神錫道長這一劍並非要求傷人,只不過要他身子失去均勢。
那麼,神錫滋長第二劍便可盡佔先機!
小魚兒暗嘆付道:“名家的出手,氣派果然不小,若是第一劍便想傷人,豈非顯得太小家子氣!”
只見軒轅三光熊腰一擰,霍然轉過半個身予,腹部猛力收縮,這一劍便堪堪貼着他肚子刺了過來!
但這一劍含蘊不發,后力無窮。
神錫道長不持招式用老,手腕一扭,劍勢已變刺為削,平平削向軒轅三光的胸腹!
他招式變化之間,竟無空隙,小魚兒瞧得不禁搖頭,軒轅三光只怕連這第二劍都已無法躲過了!
哪知軒轅三光的腰竟似突然斷了,他下半身好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地上,上半身卻突然倒下。
他整個人就像是根甘蔗似的被拗成兩半,神錫道長的第二劍便又貼着他的面目削過!
這一劍當真是避得險極!妙極!
小魚兒幾乎忍不住要拍起手來,誰能想到長得像巨無霸一般的軒轅三光,竟然也有如此驚人的軟功!
神錫道長徽微一笑,劍鋒又一轉,突然迴旋削去,競閃電般削向軒轅三光左腿的膝頭!
這一劍變化得更快,一眨眼工夫,三劍都已使出,當真是一氣呵成,神錫道長竟似早有成竹在胸,早巳將劍式計算好了,軒轅三光這一掙、一拆,全都在他計算之中!
軒轅三光第二劍躲得雖妙,卻無異將自己驅人了死路,他此刻身子之變化,已至極限,已變無可變。
何況,他縱然勉強躍起避過這一刻,也還是輸了──他已有言在先,只要雙腳離地就算輸!
小魚兒暗道:“惡賭鬼呀惡賭鬼,看來你此番腦袋是輸定了。”
哪知他一**尚未轉完,軒轅三光那就像條毛巾擰續着的身子,突然鬆了回去,彈了回去。他本來臉朝上,此刻身子一轉臉突然朝下,竟張開大嘴,一口咬在神錫道長握劍的手腕上!
神錫道長做夢也想不到他竟有這一着,手腕被咬,痛徹心骨,長劍再也把握不住,“當”的落在地上!
軒轅三光大笑而起,道:“你輸了!”
小魚兒不禁瞧得怔了,神錫道長更是面如死灰,站在那裏,直征了半盞茶工夫,吃吃道:“這……這算是什麼招式,普天之下,無論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中,只怕也都沒有這樣的招式。”
軒轅三光笑道:“招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活的人為什麼定要用死招式?”
神錫道長道:“但你說過絕不還手!”
軒轅三光大笑道:“不錯,我說過不還手,但卻未說不還嘴呀!”
神錫道長默然半晌,慘然一笑,道:“是,貧道是輸了……。”
軒轅三光攤開大手,笑道:“銅符拿來。”
小魚兒淡談道:“這銅符暫時還不算是你的。”
軒轄三光獰笑道:“你這小鬼想怎樣”
小魚兒笑道:“你不是‘見人就賭’么,為何不和我睹一賭,你若贏了我,不但銅符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你若輸了,這銅符就該給我。”
軒轅三光怪笑道:“你也想賭?”
小魚兒道:“嗯。”
軒轅三光道:“你要以你的人來賭這個銅符?”
小魚兒道:“睹得過么”
軒轅三光道:“我贏了你又有何好處?”
小魚兒道:“好處多着哩!一時也數不盡,你無聊時,我可找人來陪你賭,你沒有酒喝時,我可替你騙酒來,只要你贏了我,包你一生受用無窮。”
軒轅三光大笑道,“我這老賭鬼有個小賭鬼陪着。倒也的確不錯。”
小魚兒道:“你賭了?”
軒轅三光道:“你要如何賭法?”
小魚兒笑嘻嘻道:“賭注是我出的,如何賭法,就該由你作主。”
軒轅三光撫掌道:“有意思有意思……”
小魚兒一隻手摸着身上的扣子,笑道:“你可要賭我身上的扣子有多少?”
軒轅三光眼睛一亮,大聲道:“好,我就賭你絕不會知道你身上的疤有多少!”
江玉郎暗嘆一聲,忖道:“小魚兒,這下你可要完了。”
他心裏雖然開心,又不免有些難受,無論如何,小魚兒究竟是和他共過生死患難的朋友。
黯然站在一邊的神錫道長,此刻神情更是黯然。
小魚兒的衣襟是敞開的,他臉上是疤,身上更滿都是疤,大多數是他小時獅子老虎在他身上留下的傑作,還有小半是刀疤,就算讓他脫光衣服,自己去數一數,也未必就能數得清楚。
沒有九分勝算的事,軒轅三光是絕不賭的。
小魚兒也怔住了,吃吃道:“你真的要賭我身上的疤?”
軒轅三光大笑道:“自然是真的。”
小魚兒道:“好,我告訴你,我身上的疤一共有一百個。”
軒轅三光道:“整整一百個?”
小魚兒道,“不錯,整整一百個。”
他竟然說的斬釘截鐵,像是有十分把握,不但軒轅三光臉色變了,江玉郎也不禁怔在那裏,這小妖怪難道真的知道自己身上的疤有多少?
軒轅三光怔了半晌,怪笑道:“好,你脫下衣服,讓我數數。”
小魚兒居然就真的脫光衣服,讓他數,自己也從地上拾起那柄解腕尖刀陪他─起數。
軒轅三光突然大笑道:“九十…………’你身上的疤只有九十一個,你輸了!”
小魚兒道:“哦,九十一個么?只怕未必吧。”
他口中說話,手裏的刀飛快地在自己身上劃了九刀!劃得雖然不重,但鮮血仍然流了一身。
軒轅三光奇道:“這算什麼?”
小魚兒面不改色,道:“這就算你輸了。”
軒轅三光喝道:“放屁,你……”
小魚兒笑嘻嘻截口道:“九十一道舊疤,再加上九道新疤,正好是一百,你自然輸了!”
軒轅三光大怒道:“這也能算么!”
小魚兒大笑道:“為何不能算?你只賭我身上的疤有多少,卻又未曾規定新疤還是舊疤,難道你還想賴么?”
軒轅三光呆了半晌,突也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這小鬼的確有意思……好,某家就算輸給你了。”
他轉向神錫道長招手笑道:“來來來,還不快來見過你家的新任掌門。”
神錫道長神情慘黯,卻強笑道:“峨嵋派日漸老衰,正是要閣下這樣的少年英雄出來整頓盛頓,貧道已老了。本已早該退位讓賢。”
小魚兒笑道:“你真要我做峨嵋掌門?”
神錫道長長髯在風中不住飄動,緩緩道:“銅符能在閣下手中,已是峨嵋之幸,貧道…………”
話未說完,突然一件東西落在手裏,卻正是那掌門銅符,小魚兒的一雙眼睛,正笑嘻嘻地瞧着他,道:“做了峨嵋掌門,又要吃素,又要**經,我可受不了,求求你,莫要害我,這玩意兒還是你拿回去吧。”
神錫道長又驚又喜,吶吶道:“但,但閣下…………閣下如此大恩,卻教貧道……
如何……”
小魚兒大笑道:“這又算得了什麼?我前程遠大,又豈會將這區區銅牌瞧在眼裏,這話本是你自己說的,是么?”
神錫道長手掌握着那銅符,目注小魚兒,也不知瞧了多久,突然深深一揖,恭身合十道:“既然如此,貧道就此別過。”
第三十六章貌合神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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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子,竟頭也不回的去了。軒轅三光笑罵道:“這牛鼻子好沒良心,居然連謝都不謝你一聲。”小魚兒道:“大恩不言謝,這話你都不知道。”他一面說話,一面撕下塊衣襟,去纏肩上的新傷,只是一隻手仍和江玉郎銬在一起,行動自然不便。軒轅三光奇道:“你兩人為何如此親熱……。。”小魚兒笑道:“你若能叫我們不親熱,就算你有本事。”
軒轅三光又拾起那柄刀,突然一刀,向那手銬上砍了下去,只聽“錚”的一聲,火星四濺,尖刀竟斷成兩段!
江玉郎嘆了口氣,小魚兒笑道:“你瞧,我和他是不是非親熱不可?”軒轅三光笑道;“那也未必,你若不願和他親熱,某家不妨砍下他一隻手來。”江玉郎面色慘變,小魚兒已笑道:“縱然砍下他的手,這鬼玩意兒還是在我手上,倒不如留他在我身旁,還可陪我聊聊天……軒轅三光瞧着江玉郎的眼睛。緩緩道:“你若不砍下他的手,只怕總有一日他要砍掉你的!”小魚兒道:“你放心,他還沒有這麼大本事。”
軒轅三光大笑道:“你這小鬼很有意思,某家本也想和你多聚聚,只是你身旁這小子一臉奸詐,某家瞧着就討厭……”
他拍了拍小魚兒的肩頭,人忽然已到了門外,揮手笑道:“來日等你一個人時,某家自來尋你痛飲一場。”小魚兒趕出去,他人竟已不見了,這時夕陽正艷,滿山風影如畫,小魚兒想起那地底宮闕,竟如做夢一般。
由這‘玄壇廟”下山的路並不甚遠,兩人一口氣走了下去,天還沒有十分黑,遠處山城,燈火數點。
小魚兒長長鬆了口氣,笑道:“想不到我居然還能整個人走下山來,老天待我總算不錯。’江玉郎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忽然笑道:“不知大哥要往哪裏去?”
小魚兒道:“我要去的地方,你也得去。”
江玉郎笑道:“小弟自然追隨兄長。”
小魚兒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固定購地方要去,只不過到處逛逛。”
江玉郎喜道:“既然到處逛逛,不如先去武漢,那邊小弟有個朋友,家傳寶劍,削鐵如泥……”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笑,顫住語聲,他知道已用不着再說下去!
小魚兒果然已大聲道:“走,咱們就去找你那朋友。”
他走了幾步,突又停下,笑道:“你身上可帶得有銀子,咱們總得先到鎮上去買幾件衣服’……還得買件衣服搭在手上,否則不被別人看成逃犯才怪。。
江玉郎嘆道:“大哥若讓小弟自那庫中取些珠寶,只要一件珠寶,買來的衣服只怕已夠咱們穿一輩子了。。”
小魚兒眨了眨眼晴,笑道:“既然你也沒有,看來咱們只好去騙些來了。”話剛說完,突見前面一個人提着燈籠走來,手裏提着個大包袱。
小魚兒和江玉郎使了個眼色,正想走過去。哪知這人瞧見他們,突然放下包袱,遠遠作了個揖,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那包袱里竟是四套嶄新的衣服,而且好像照着小魚兒和江玉郎的身材定做的,兩人打開包袱都不免吃了一驚。
江玉郎道:“這……這是誰送來的?”
小魚兒皺眉道:“咱們剛下山,有誰會知道?”
兩人想來想去,也猜不透是誰,只有先換上衣服,這時那山城中已是萬家燈火,兩人將一件紫緞袍子搭在手上,大搖大擺地走上大街,樣子看來倒也神氣,肚子卻已餓得“咕咕”直叫。
小魚兒道:“那人既然送了衣服來,為何不好人做到底,再送些銀子。”
話猶未了,突見一個店家打扮的漢子奔了過來,陪笑道:“兩位可是江少爺?方才有位客官寄了五百兩銀子在柜上,叫小人交給兩位,還替兩位訂好了房間和酒菜。”
小魚兒和江玉郎對望了一服,江玉朗沉聲道:“那人性什麼?叫什麼”
店家笑道,‘小人也不知道。”
江玉郎道:“他長得是何摸樣?”
店家道:“小店裏一天人來人往也有不少,那位客官是何模樣,小人也記不清了。”
他連連作揖,連連陪笑,但無論江玉郎問他什麼,他只有三個宇:“不知道。”
灑菜果然早巳備好,而且豐盛得很。
小魚兒笑道,“這人倒是咱們肚子裏的蛔蟲,無始咱們要什麼,他居然都知道”
他嘴裏說得雖開心,心裏卻不免有些擔憂,尤其他想到自己和那“黃牛白羊”來的時候,一路上的情況豈非飽和此刻差不多,而自己此刻剛下山還不到一個時辰,怎地就有人知道?此人表面如此殷勤,暗中卻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他若真的全屬好意,又為何不敢露面。
江玉郎眼珠子直轉,顯然心裏也在暗暗狐疑,只是這兩人年紀雖輕,城府卻深,誰也不肯將心事說出來。
到了晚間,兩人自然非睡在一間房裏不可。
小魚兒打了個哈欠,笑道:“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幹什麼?”
江玉郎笑道:“大哥莫非是想看看書。”
小魚兒大笑道:“看來你倒真是我的知己!”
他話未說完,江玉郎已將那本從蕭主咪手裏奪回來的秘笈自懷中取出,小魚兒想看,他又何嘗不想看。
秘笈上所載,自然俱是武功中最最深奧的道理,兩人好像都看不懂,一面搖頭一面嘆氣,但眼睛卻又都睜得大大的,像是恨不得一口就將這本秘笈吞下肚裏,小魚兒瞧了一個時辰,又打了個哈欠,笑道:“這書難看得很,我要睡了,你呢?”
江玉朗也打了個呵欠,笑道:“小弟早就想睡了。”
兩人睡在床上,睡了一個時辰,眼睛仍是瞪得大大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若說他們在想那秘笈上所載的武功,他們是死也不會承認的,但到了第二天晚上,剛吃過晚飯,小魚兒就喃喃笑道:“難看的書,總比沒有書看好。”
江玉郎立刻也笑道,“眼睛看累了正好睡覺,若是看精採的書,反倒睡不着了。’小魚兒附掌道:“是極是極,早看早睡,早睡早起,真是再好也沒有。”其實兩人心裏都知道對方絕不會相信自己,但卻還是裝作一本正經。
尤其是小魚兒,他更覺得這樣不但有趣,而且刺激……一個人若是隨時隨地,甚至連吃飯大便睡覺的時候都要避防着別人害他、騙他,這種日子自然過得既緊張,又有趣,固然過得充滿了刺激。
兩人就這樣勾心鬥角,竟不知不覺走了三天,這三天居然沒有發生什麼事,居然太平得很。這三天裏,小魚兒卻時時刻刻覺得有個人在跟蹤着他,那種感覺就好像小孩兒半夜走路時,都覺得後面有鬼跟着似的,只要他回頭,後面就沒有人了,他若倒退着走,那人忽然還是又到了他身後。
小魚兒猜不透這人是誰,更猜不透這人是何用意,反正只要他覺得缺少什麼,立刻就有人送來。
他覺得這人好像是有求於他,在拍他的馬屁,但這人究竟有什麼事要求他,他還是想不透。
兩人沿着岷江南下,這一日到了敘州,川中民豐物阜,景象自然又和貧瘠的西北一帶不同。
小魚兒望着滾滾江流,更是興高采烈,笑道:“咱們坐船走一段如何?”
江玉郎附掌道:“妙極妙極,小弟也正想坐船。”
只見一艘嶄新的烏篷船駛了過來,兩人正待呼喚,船上一個蓑衣笠帽的艄公已招手喚道:“兩位可是江少爺?有位客官已為兩位將這船包下了。”
小魚兒瞧了江玉郎一眼,苦笑道:“這人不是我肚裏的蛔蟲才怪。”
他索性也不再問這船是誰包下的,只因他知道反正是問不出來的,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上去再說。
船艙里居然窗明几淨,除了那白髮艄翁外,船上只有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雙大眼睛老是往小魚兒身上瞟。但小魚兒卻懶得去瞧她,他簡直─瞧見漂亮的女人就頭疼。
到了晚上,江玉郎悄聲笑道:“那位史姑娘像是看上大哥了。”
小魚兒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你長得比我俊,她看上你才是真的,只可惜你非得跟走我不可,否則你這小色鬼倒可去勾搭勾搭。”
江玉郎臉紅了紅,道:“小……”小弟沒這個意思。”
小魚兒笑道:“算了,你若沒有這意思,怎會提起她,又怎會知道她名姓。”
江玉郎臉更紅了,吃吃道:“小弟只不過偶然聽到的。”
小魚兒大笑道:“你害什麼臊,喜歡個女孩子,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拿起只枕頭蓋住眼睛,竟似要睡了。
江玉郎道:“大哥,你不看書了么?”
小魚兒道:“今天我睡得着,不用看了,你呢?”
江玉朗趕緊笑道:“大哥不看,小弟自然也不看。”
兩人並頭睡在一床鋪蓋上,江玉郎睜大了眼睛瞪着小魚兒,也不知道了多久,小魚兒鼻息沉沉,已睡著了。
江玉郎悄悄將那秘笈掏了出來,輕手輕腳,翻了幾頁,正想看的時候,小魚兒突然翻了個身,一隻手壓到書上,一條腿卻壓到江玉郎肚子上,江玉郎恨得直咬牙,卻又不敢吵醒他,只望他再翻個身,將手拿開。
哪知小魚兒這回卻睡得跟死豬似的,再也不動。
江玉郎氣得臉發白,眼睛裏冒出了火,一隻手摸摸索索,突然自被褥下摸出柄菜刀,一刀往小魚兒頭上砍下!
就在這時,只聽“嗖嗖”兩聲,接着,“當”的一響,兩粒干蓮子自窗外飛了進來,一粒打中菜刀,一粒打中江玉郎的手腕,無論力氣、準頭,都有兩下子,竟像暗器高手發出來的!
江玉郎手卻被打歪了,咬緊牙,忍住疼,菜刀雖沒有離手,但頭上卻已不禁疼出了汗殊。小魚兒像是半睡半醒,咿晤着道:“什麼事,誰在敲鐘?”
江玉郎趕緊又將菜刀藏起來,道:“沒”……沒有事。”
幸好小魚兒不再問了,鼻息更沉。
但江玉郎又怎能再睡得着覺?
這兩粒蓮子是誰打進來的?
達船上怎會有這樣的暗器高手?
那咳起嗽來、眼淚鼻涕就要一齊流下的白髮艄翁,莫非也會是什麼隱跡風塵的武林異人?
那一天到晚只會亂飛媚眼的小姑娘,莫非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竟能以兩粒輕飄飄的蓮子當做暗器?
這簡直使江玉郎無法相信!
但不是他們,又是誰?這船上並沒有別的人呀!
何況,就算是他們,他們又為何要在暗中監視?為何要在暗中保護小魚兒?看他們和小魚兒根本素不相識。
江玉郎就這樣瞪大了眼睛,望着船頂,一夜想到了天亮,還是想不通這其中究竟是何道理。
他剛想睡的時候,小魚兒已醒了,又推醒了他,笑道:“你睡得好么?”
江玉郎強笑道:“好極了,一覺睡到大天亮。”
小魚兒道:“起來吧,睡得太多不好的。”
江玉郎道:“是,是,該起來了。”
他臉上雖在笑。心裏卻恨不得一拳打過去,到了船頭,兩眼見小魚兒精神抖擻的模樣,更恨不得─腳將他踢下河裏。
那小姑娘已端了盆洗臉水過來,臉上在笑,眼睛在笑,那兩隻深深的酒窩也在笑……
她在笑什麼?
江玉郎眼睛盯着這兩隻端着盆的手,只見這雙手又白又嫩,實在不像能發出那般強勁的暗器!
但一個終年勞苦的船家女兒,又怎會有這麼一雙白嫩的手?這祖孫兩人,莫非真的是喬裝改扮的!
船是新的,他們的衣裳也是很新,看來,他們扮這船家勾當,還沒有多久,也許就是沖小魚兒才改扮的。
但他們這樣做又有何用意?
小魚兒像是什麼都不知道,像是開心得很,洗完了臉,一口氣竟喝了四大碗稀飯,外加四隻荷包蛋。
江玉郎卻什麼也吃不下去,只聽小魚兒向那艄翁笑道:“老丈,你貴姓大名呀”
那艄翁道:“老漢姓史……咳咳,人家都叫我史老頭……咳咳,我那孫女倒有個名字……“咳咳,她叫史蜀雲。”
江玉郎暗中苦笑,這每說一句話就要咳嗽兩聲的糟老頭子,也會是個風塵異人、武林高手?
只聽那史老頭道:“雲姑,莫要吃蓮子了,吃多了蓮子,心會苦的。”
江玉郎又是一驚,扭轉頭,雲姑那雙又白又嫩的小手裏,果然正抓着把蓮子,一面吃,一面瞧着他笑。
他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扭回頭,又瞧見小魚兒手裏正拿着本書在當扇子,赫然正是那秘笈。
江玉郎這才想起,小魚兒昨夜是壓在上面的,今晨翻了個身,竟乘機將這秘笈拿走了。
他居然將這本天下武林中人“輾轉反側,求之不得”的武功秘笈當作扇子,江玉郎又是氣又是着急。
船已駛離渡頭,突然一隻船迎面過來,史老頭用根長長的竹篙,向對面的船頭一點,兩船交錯而過,兩隻船都斜了一斜!
小魚兒驚呼一聲,道:“哎呀,不好,掉下去了!’他手中的那本秘笈竟落在江中,江玉朗的一顆心也幾乎掉了下去,只見江水滾滾,眨眼就將秘笈沖得不見了。
小魚兒苦着臉,頓腳道:“這……這怎麼辦呢?”
江玉郎心裏恨得流血,面上卻笑道:“這些身外之物,掉下去又有何妨。”
他心裏自然知道這必定是小魚兒故意掉下去的,小魚兒想必已背熟了,小魚兒自然也知道他心裏明白。
但兩人誰都不說,這就是最有趣之處,除了他兩人自己之外,天下只怕再無人能猜得出他兩人的心意。
蒼穹湛藍,江水金黃,長江兩岸,風物如畫。
小魚兒笑道:“船慢慢走沒關係,咱們反正不着急。’江玉郎道:“是是,一點也不着急。”
突然間,一艘快船自後面趕了上來,船頭插着面鏢旗,迎風招展,紫緞金花,綉着的是個獅子。
江玉郎面上立刻露出喜色,眼睛也亮了,突然站起來,大呼道:“金獅鏢局是哪一位鏢頭在船上?”
快船立刻慢了下來,船上精赤着上身的大漢們,顯然都是行船的高手,船艙中探出了半個身子,大聲道:“是哪一位呼喚……”
江玉郎招手道:“我,江玉郎,李大叔你還記得么?”
船艙中那人紫面短髭。神情甚是沉猛,但瞧見了江玉郎,嚴肅的面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失聲道:“呀,這莫非是江大俠的公子,你怎地在這裏?”
史老頭像是什麼都沒瞧見,仍在駛他的船,但金獅鏢局的快船卻盪了過來,那紫面大漢竟一躍而過。
小魚兒輕笑道:“這位仁兄的輕身功夫,看來還得練練。”他說話的聲音不大,紫面大漢並末聽見,含笑走了過來。
江玉郎笑道:“這位便是江南金獅鏢局的大鏢頭,江湖人稱‘紫面獅’李挺,硬功水性,江南可稱第一。”
他這句話自然是回答小魚兒“輕功不佳”那句話的,小魚兒卻故意裝作沒有聽見,轉頭喝茶去了。
只聽江玉郎與那李挺大聲寒喧了幾句,說話的聲音突然小了,像是耳語一般,竟像是不願被小魚兒聽見。
小魚兒也懶得去聽,他就算明知江玉郎要對他不利,他也不想阻攔,他正想瞧瞧江玉郎玩得出什麼花樣。
自從他三歲開始,他就沒有怕過任何人、任何事,他簡直不知道:“害怕”是何物,越是危險他越覺得有趣。
到後來,只聽那“紫面獅”李挺道:“過了雲漢,我便要棄舟登陸,但公子你交託的事,李某決不會耽誤的。公子放心就是。”
兩人又大聲說笑了幾句,李挺便又一躍面回。
小魚兒笑道:“小心些呀,莫掉下水裏去。”
李挺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嘴裏像是在說什麼:“你該小心些才是……”但話未說完,兩隻船又分開了。
江玉郎精神突然像是好起來了,笑道:“江南金獅鏢局,除了總鏢頭‘金獅子’李迪之外,旗下雙獅一虎,當真也都可算得上是肝膽相照的義氣朋友。”
史老頭喃喃道:“說什麼獅虎成群,也不過是狐群狗黨面已。”這句話小魚兒聽見,江玉郎也聽見了。但兩人卻又都像是沒有痰健。
第三十七章驚險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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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走得果然很慢,小魚兒一路不住的問:“這是什麼地方?這裏到了什麼地方?”
過了雲漢,小魚兒眼睛更大了,像是在等着瞧有什麼趣事發生似的,船到獎州,卻早早便歇下。
小魚兒笑道:“現在睡覺,不嫌太早了么?”
史老頭“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那雲姑卻眨着眼睛笑道,“前面便是巫峽,到了晚上,誰也無法渡過,是以咱們今天及早歇下,明天一早好有神精闖過去。”
小魚兒笑道:“呀,前面就是險絕天下的巫山十二蜂了么?我小時聽得‘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兩句詩,一心就想到那地方去瞧瞧。”
雲姑嬌笑道:“這兩句詩雖美,那地方卻一點也不美,稍為不小心,就會把命丟在那裏,尤其是現在,只怕連兩岸的猿猴都叫不出聲來了。”
小魚兒奇道:“為什麼?”
雲姑笑了笑,輕聲道,“有些事,你還是莫要問得太清楚的好。”
小魚兒轉頭去瞧江玉郎,只見江玉郎正垂頭在望江水,像是沒有聽見他們的話,但臉色都已是鐵青的了。到了第二天,他臉色更青。小魚兒知道他心裏一緊張。臉色就會發青。
但他卻在緊張什麼?難道他也算定有事受發生么?
史老頭長篙一點,船駛了出去,雲姑換了─身青布的短衫褲,紮起了褲腳,更顯得她身材苗條。
小龜兒笑嘻嘻地瞧着,也不說話,到了前面,江流漸急,但江面上船隻卻突然多了起來。
小魚兒突然發現他們每艘船的船桅上,都接着條黃綢,船上的人瞧見小魚兒這艘船來了,都縮回了頭。
史老頭白須飄拂,一心掌舵,像是什麼都沒有瞧見,雲姑兩隻大眼睛轉來轉去,卻像是高興得很。
江玉郎卻根本不讓小魚兒瞧見他的臉。
突然間,岸上有人吹響了海螺,晌徹四山。
四山迴響,急流拍岸,十餘艘瓜皮快船,突然自兩旁涌了出來,每艘快艇上都有六七個黃巾包頭的大漢,有的手持鬼頭刀,有的高舉紅纓槍,有的拿着長長的竹竿,呼嘯着直衝了過來!
雲始嬌呼道:“爺爺,他們果然來了。”
史老頭面不改色,淡淡道:“我早知他們會來的。”
他神情居然如此鎮定,小魚兒不禁暗暗佩服。
只聽快艇上的大漢呼嘯着道:“船上的小子們。納命來吧!”只見兩艘小艇已直衝過來,艇上大漢高舉刀槍。
雲姑突然輕笑道:“不要凶,請你吃蓮子……
她的手一揚,當先兩條大漢,立刻狂吼一聲,撤手拋去刀槍,以手拖面,鮮血淚然自指縫間流出。
大漢們立刻大呼道:“夥伴們小心了,這始娘暗器厲害!”
雲妨嬌笑道:“你還耍吃蓮子么?好,就給你一粒。’她那雙又白又嫩的小手連揚,手裏的蓮子雨點般澈出去,但卻不是干蓮子,而是鐵蓮子。
只見那些大漢們一個個驚呼不絕,有的立刻血流滿面,有的兵刃脫手,但還是有大半人沖了上來!
聲色不動的史老頭到了此刻,突然仰天清嘯,嘯聲清朗高絕,如龍吟風鳴,震得人耳鼓欲裂!
嘯聲中,他掌中長竿一振,如橫掃雷霆,當先衝上來的三人,竟被他這一竿掃得飛了出去,遠遠撞上山石,另一人剛要躍上船頭,史老頭長竿一送,竟從他肚子裏直穿過去,慘呼聲中,長竿挑起那鮮血淋漓的屍身,數十條大漢哪裏還有一人敢衝上來!
這老邁衰病的史老頭,竟有如此神威,不但小魚兒吃了一驚,江玉郎更是惶然失色,滿頭冷汗。
史老頭清嘯不絕,江船己沖入快艇群中,那些大漢們鼓起勇氣,呼嘯着又衝上來,有人躍下水去,似要鑿船。
小魚兒暗道:“糟了!”船一沉,就真的糟了。
但就在這時、一條黃衣黃巾,虯髯如鐵的大漢,突然自亂石間縱躍而來,身形兔起鵲落,口中厲聲喝道:“住手!快住手!”
數十條大漢一所得這喝聲,立刻全退了下去。
只見這黃杉客站在一堆亂石上,自水中抓起一條大漢,正正反反摑了七八個耳掂子,頓足怒罵道:“你們這些蠢才都瞎了眼么?也不瞧清是誰在船上,就敢動手。”
史老頭長篙一點,江船竟在這急流中頓住!
黃衫大漢立刻躬身陪笑道:“在下實在不知道是史老前輩和姑娘在船上,否則有天膽也不敢動手的!這長江一路上,誰不是史老前輩的後生晚輩。”史老頭冷冷道:“足下太客氣了,老漢擔當不起。老漢已不中用了,這長江上已是你們的天下,你們若要老漢的命,老漢也只有送給你。”
黃衫大漢頭上汗如雨下,連連道:“晚輩該死,晚輩也瞎了眼,晚輩實末想到史老前輩的俠駕又會在長江出現,否則晚輩又怎敢在這裏討飯吃。”
史老頭冷笑道:“討飯吃這三個字未免太謙了,江湖中誰不知道‘橫江一窩黃花蜂’做的全是大生意、大買賣。”
他眼睛一瞪,厲聲道,“但老漢這一艘破船,幾個窮人,又怎會被足下看上,這倒奇怪得很,莫非足下是受人所託而來么?”
水上的黃花蜂滿頭大汗,船上的江玉郎也滿頭大汗。只聽黃花蜂連連陷笑道:“前輩千萬原諒,晚輩實在不知。”
史老頭道:“你不肯說,你倒很夠義氣,好,沖你這一點,老漢也不能難為你。”
長竿一揚,江船箭一般顧流沖了下去。
那黃花蜂長長鬆了口氣,望着史老頭的背影,喃喃道:“你們知道么,二十年前,不但長江一路全是他的天下,就算是天下三十六水路的英雄,又有誰不怕他!咱們今天遇着他,算咱們命大,若是換了二十年前,這一帶江里的水,只怕都要變紅的了。”
那大漢機伶伶打了個冷戰,道:“他莫非是……。。”
黃花蜂大蠍道:“住口,我不要聽見他的名字,也但願莫要再見着他,老天若保佑我不再和他沾上任何關係,那就謝天謝地了。”
江上生風,船已出巫峽。
史老頭掌着舵,又不住咳嗽起來。
江玉郎瞧着他那在風中飛舞的白鬍子。終於忍不住囁嚅着問道:“老前輩莫非是。……”
是昔日名震天下的……。。”
史老頭冷冷道:“你能不能閉上嘴。”
小魚兒突然笑道:“史老頭,我雖然還不知道你是誰,細想來你必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你居然會為我撐船,我不但要謝謝你。實在也有些受寵若驚。”
他居然還是叫他“史老頭”,江玉郎眼睛都嚇直了。
哪知這史老頭反面向他笑了笑,道:“你莫要謝我,也不必謝我。”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笑道:“那麼我又該謝誰呢?是不是有人求你送我這一程,求你保護我……你年高德重,我若猜對了,你可不能騙我。”
史老頭彎下腰,不住咳嗽。
小魚兒笑道:“你不說話,就是承認了。”
史老頭腦色突然一沉,瞪着他道:“你小小年紀就學得如此伶牙利嘴,將來長大如何得了。”
小魚兒也瞪起眼睛,大聲道:“我長大了如何得了,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莫要以為是你救了我,我就該怕你,沒有你送我,我照樣死不了,何況我又沒有叫你送我。”
史老頭瞪了他半晌,突又展顏一笑,道:“像你這樣的孩子。老漢倒從未見過。”
小魚兒道:“像我這樣的人,天下本來就只有我一個。”他賭氣扭轉了頭,但心頭還是在想:“這老頭必定大有來歷,如今竟降尊繹貴,來做我的船夫,那麼,托他來送我的那人,面子必定不小。這人處處為我着想,卻又為的是什麼?他既然能請得動像這老人般的高手,想來又不致有什麼事要求我。”
小魚兒實在想不到這人是誰,索性不想了,轉首去看江玉郎,江玉郎竟似不敢面對着他。
小魚兒突然笑道:“你那位紫獅子聽說在雲漢就上岸了,是么?”
江玉郎道:“大……大概是吧。”
小魚兒笑道:“保鏢的勾結強盜,你卻勾結了保鏢的,叫保鏢的通知強盜,來搶這艘船,否則那些強盜又怎會將別的船都掛上黃帶子,只等着咱這艘船過去,否則那些強盜又怎會只要我的命,不要銀子。”
江玉郎汗流浹背,擦也擦不幹了,咯咯笑道:“大哥莫非是在說笑么!”
小魚兒大笑道:“不錯,我正是在說笑,你也覺得好笑么,哈哈,實在好笑。”他大笑着躺了下去,又喃喃笑道:“奇怪,這麼涼快的天氣,怎麼有人會出汗。”
雲姑─直在旁邊笑眯眯地瞧着他,江風,吹着他零亂的頭髮,他臉上的刀疤在陽光下顯得微微有些發紅。
順風順水,末到黃昏,船已到了宜昌!
大小船隻無論由川人鄂,或是自鄂入川,到了這裏,都必定要停泊些時問,加水添柴,採購伙食。
一入鄂境,江玉朗眼睛又亮了起來,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在考慮着該怎麼樣才能說出口。
小魚兒笑嘻嘻瞧着他,突然跳起來,道:“咱們就在這裏上岸吧,坐船坐久了,有些頭暈。”
他話未完,江玉郎己掩不住滿面的喜色。
小魚兒大聲道:“史老頭,多謝相送,將船靠岸吧,你雖然有些倚老賣老,但到底還是個好人,我不會忘記你的。”
史老頭凝目瞧了他許久,突然大笑道:“很好,你去吧,你若死水了,不妨到……”
小魚兒擺手笑道:“你不必告訴我住的地方,也不必告訴我名字,因為我既不會去找你,也不想以你的名字去嚇唬別人。”
船還未靠岸,江玉郎已在東張西望。
史老頭喃喃道:“要尋找危險的,就快快上岸吧,,你絕不會失望的。”
渡頭岸邊,人來人往,穿着各色的衣裳,有的光鮮,有的襤褸,有的紅光滿面,有的愁眉苦臉,有的剛上岸,有的正下船。
空氣里有雞羊的臭味,木材的潮氣,桐油的氣味,榨菜的辣味,茶葉的清香,藥材的怪味……”
再加上男人嘴裏的酒臭,女人頭上刨花油的香氣,便混合成一種唯有在碼頭上才能嗅得到的特異氣息。
小魚兒走夜人從中,東瞧瞧,西聞聞,瞧見這樣的熱鬧,他簡直開心極了,就連這氣味他都覺得動人得很,江玉郎卻仍夜直着脖子,東張西望。
突聽人叢外有人呼道:“江兄……江玉郎……”
江玉郎大喜道:“在這裏……在這裏……”
他分開人叢,大步奔出去,小魚兒也只得跟着他。
只見渡頭外,一座茶棚下,停着三輛華麗的大車,幾匹鞍轡鮮明的健馬,幾個錦衣華服的少年,正在招手。
江玉郎歡呼着奔了過去,那幾個少年也大笑着奔了過來,腰畔的佩劍,盯叮噹當地直響。
今魚兒冷服瞧着這幾人又說又笑,卻沒有人理他,他卻像是無所謂,等到他們笑過了,他也笑道,“奇怪,你的朋友怎會知道你要來的‘江玉郎臉一板,冷冷道:“這好像不關你的事吧”
他非但稱呼改了,神情也變了,方才還是滿嘴“大哥小弟”此刻卻像是主子對傭人說話,一個臉色慘白的綠衫少年,皺眉瞧着小魚兒,就好像瞧着一條癩皮狗似的,滿臉厭惡之色。道:“江兄,這人是誰?”
江玉郎道:“這人就是世上第一個風流才子,第一個聰明人,女孩子見了他都要發狂的,你看他像么?”
少年倒一齊大笑起來,像是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了,小魚兒卻仍然色聲不動,笑嘻嘻道:“你的朋友,也該給我介紹介紹呀!”
江玉郎眼珠子一轉,招着那綠衫少年道:“這位便是荊州總鎮將軍的公子,白凌霄白小俠,人稱‘綠袍靈劍客’。三十六路迴風劍,神鬼莫測。”
小魚兒笑道:“果然是人如其名,美得很。不知道白公予可不可以將臉上的粉刮下來一點讓我也美一美。”
白凌霄笑聲戛地而止,一張白臉變得發青。
江玉郎指着另一位又高又大的黑大漢道:“這位乃是江南第一家鏢局,金獅鏢局總鏢頭的長公子李明生,江湖人稱‘紅衫金刀’,掌中一柄紫金刀,萬夫莫故。”
小魚兒附掌道:“果然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但幸好你解釋得清楚,否則我難免要誤會這位李公予是殺豬的。’李明生兩隻銅鈴般的眼睛,像是要凸了出來。
另一個珠冠花衫,眉清目秀,例有七分像是女子的少年,咯咯笑道:“我叫花惜香,家父人稱‘玉面神判’,若是沒有聽過家父的名字,耳朵一定不大好。”
小魚兒瞧了他半晌,突然搖頭道:“可惜可惜,花公子沒有去扮花旦唱戲實在是梨園的一大損失”
花惜香征了征,再也笑不出來。
還有個又高又瘦、竹竿般的少年,叫“輕煙上九霄”何冠軍,乃是輕功江南第一的“鬼影子”何無雙之子。
最後一個矮矮胖胖,嘻嘻哈哈,但雙目神光充足,看來竟是這五人中武功最強的一人,小魚兒不免特別留意。
江玉郎介紹他時,神情也特別鄭重,道:“這位梅秋湖兄,便是當今‘崆峒’掌門人一帆大師關山門的弟子,他武功如何,我不說你也該知道。”
梅秋湖哈哈一笑道:“過獎過獎,不敢當不敢當。”
小魚兒想說什麼,但瞧他眼膀里似無惡意,竟只是拱了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他目光一掃,就知道這幾個名人之子雖然油頭粉腦,一面孔紈□子弟的樣子,四人瞧着就討厭。但瞧他們的眼神步法,卻又可發現他們的武功竟都不弱,五人只要三人聯手,自己只怕就不是對手。
這幾人瞧着小魚兒,眼睛裏卻像是要冒出火來。
忽聽一人嬌聲道:“好個沒良心的江玉郎,知道我在這裏,也不過來。”
車廂中走下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嚴格說來,這少女並不難看。只是小魚兒一瞧就要噁心,但江玉郎瞧了卻是眉開服笑,大笑道:“孫小妹,我若知道你也來了。我早就過去了,只怕連李兄也拉不住我。”
那孫小妹就像是唱戲似的,張開雙臂,撲了過來,一頭撲入江玉郎懷裏,嘴裏哼哼嗯嗯,道:“你這死鬼到哪裏擊了?我真想死你了。。”
少年們拍手大笑,小魚兒實在忍不住嘆起氣來,他若不是還沒有吃晚飯,只怕此刻早已吐了一身一地。
勁小妹眼睛一瞪,手叉着腰部類聲道:“喂!你這人怎麼這佯討厭,還不快走開。”
小魚兒嘆道:“我若能走開,真是謝天謝地了。”
小魚兒伏在車窗上,頭幾乎已伸到車窗外,那位“孫小妹”就坐在江玉郎懷裏,小魚兒實在受不了她那香氣。
奸狡深沉的江玉朗,怎會也變得這麼淺薄,這麼俗!小魚兒忍不住去瞧他一眼,只見他面上雖笑得像是只呆鳥,但一雙眼睛卻仍閃動着鷙鷹般的光芒!
他哪裏是真的這麼淺薄,他原來只不過是裝出來的。他若不;裝得和這些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紈□子弟一樣。他們又怎會將他當做自己的好朋友。
小魚兒笑了,頭又伸出窗外,那“紅衫金刀”李明生正在那裏得意揚場地打着馬,烏油油的鞭子,“□啪”直響。街道上的人瞧見這一群人馬走過來,遠遠就避開了,尤其是小姑娘小媳婦們,更像是瞧見瘟神惡煞一樣。
這澡盆看來就像是個特大的木桶,比人還高,桶下面,居然還有生火的地方,桶里的水熱騰騰的冒着氣。
江玉郎整個人就泡在這大木桶里,眯着眼睛,嘴裏還不斷發出舒服的呻吟。而小魚兒呢?小魚兒卻只有站在桶外眼巴巴地瞧着,一隻手還得吊在木桶旁邊,簡直是不舒服已極。
那位總鎮之子,“綠袍美劍客”白凌霄就坐在對面,兩條腿高高翹在個黃銅衣架上,摸着還未長出鬍子的下巴笑道,“這澡盆乃是我家老頭子屬下一個悍將,自東瀛三島帶回來的,叫做‘風呂’,據說東瀛島上的人不講究吃,也不講究穿,就是喜歡洗澡,只有洗澡是他們生活中的最大享受,一個澡最少要洗上半個時辰。”
江玉郎笑道:“我這澡卻洗了有一個時辰了。”
他終於爬了起來,嬌笑聲中,兩個**健美,赤着雙足的短衫少女,已拿了塊干布過來,替他擦身子,纖柔的玉手,隔着薄薄的輕布,摩擦着他發紅的身子,那滋味簡直妙不可言。
少女們嬌笑着,替他穿上了雪白的中衣,輕柔的錦抱,江玉郎但覺滿身舒暢,長長伸了個懶腰,大笑道:“這樣洗澡,我也願意每天洗上一次。……洗了這澡,我全身骨頭都好像散了,人也好像輕了十斤他的。”
小魚兒嘆道:“我卻像是重了十斤。”
江玉郎冷冷道:“抱歉得很,此間主人,並沒有招待你的意思,你要洗澡,不妨到外面去洗,但在下卻不能奉陪。”
小魚兒道:“自然自然,我要洗澡,就得將手砍斷,自己出去洗,是么?”
江玉郎道:“你總算明白了。”
只聽孫小妹在門外嬌笑道:“江玉郎,你淹死在澡盆里了么,還不快些出來,我等你吃飯哩!今天花惜香在‘玉樓東’為你洗塵接風。”
江玉郎笑道:“玉樓東’,可是長沙那‘玉樓東’的分店?”孫小妹道:“誰說不是。”
江玉郎附掌道:“想起‘玉樓東’的‘蜜汁火腿’,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玉樓東”的“蜜汁火腿”果然不愧為名萊,在燈下看來,那就像是盆水晶瑪瑙似的,閃動着令人愉快的光芒。
但小魚兒卻不愉快極了。他剛伸筷子,就被白凌霄打了回去,花惜香咯咯笑道:“我根本不認識你,所以也用不着為你洗塵接風,是么?”
小魚兒道:“是極是極,我若要吃,就得割下只手,自己出去吃。”
白凌霄大笑道:“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於是小魚兒就只得看着他們開懷暢飲,看着他們狼吞虎咽,他臉上雖還在笑,肚子卻不覺在叫救命了。
突聽一陣樓梯響動,幾個人大步走上樓來,這幾人年紀都在四五十多,穿着俱都十分體面,顧盼之間,也都有些威嚴,顯然不是等閑角色,花惜香、李明生、何冠軍……這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少年們,瞧見這幾人,竟全都站了起來,一個個都垂着頭低着眉,突然變得老實得很,有的恭聲晚道:“師傅。”
有的垂首喚道:“爹爹。”
小魚兒不覺皺起了眉頭,哪知這幾人卻瞧也不瞧他們的徒弟兒子們一眼,反而都走到小魚兒面前,齊地抱拳笑道:“這位莫非就是江魚江小俠么?”
這一來,小魚兒更覺奇怪。眨着眼睛道:“我就是。”
當先一條白面微須的中年漢子立刻招手道:“店家,快擺上一桌酒菜,我等為江小俠接風。”
花惜香、白凌霄,一個個怔在那裏,像是呆了。
非但“玉面神判”來了,“鬼影子”何無雙、“金獅”李迪,這城裏的武林大豪,居然來的一個不漏。
小魚兒吃完了整整一盆蜜汁火腿,終於忍不住笑道:“兒子們把我當狗屁,老子們卻對我客客氣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可不可以說給我聽聽。”
玉面神判笑道:“犬子無札,江小俠切莫見怪。”
又瘦又長、面色鐵青的“鬼影子”何無雙接口笑道:“我等受了一位武林前輩所託,要我們對江小俠務必要盡到地主之誼,這位武林前輩德高望重……”
小魚兒道:“他究竟是誰?”
玉面神判想了想,笑道:“那位前輩本令我等守秘,為的自然是不願江小俠回報於他。”
小魚兒笑道:“你放心,我向來不懂得報恩的,報仇么,也許還可能,但報起仇來若太麻煩我也就算了。”
玉面神判附掌道:“江湖中人若都有江小俠這樣的心胸,為武林開此古來未有的新風氣,倒真的是人群之福”……。”
小魚兒道:“現在,你可以說出他是誰了么?”
玉面神判緩緩道:“峨嵋掌門,神錫道長!”
小魚兒拍案道:“原來是他。……’這一路上原來都是他,他倒沒有忘記我……”
數日疑惑,一旦恍然,於是開懷暢飲,大吃大喝,玉面神判、鬼影子等人只是含笑望着他,誰也沒有動筷子。
小魚兒埋頭苦吃了半個時辰,總算放下筷子,摸着肚子笑道:“肚兄肚兄,今日我總算對得起你了吧!”
玉面神判笑道:“酒菜都已夠了么?可要再用些瓜果?”
小魚兒笑道:“我很想,只是肚子卻不答應!”
玉面神判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我等總算不負神錫道長之託,已盡過地主之誼了。”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你話里好像有話……”
玉面神判霍然長身面起,緩緩道:“閣下不妨先推開窗子看看。”
小魚兒推開窗子一瞧,只見這一段街道上,竟已全無燈火行人,卻有數十條勁裝大漢,將酒樓團團圍住。
再瞧這酒摟之上,也再無別的食客,只有個店小二站在樓梯口,面上滿是恐怖之色,兩條腿不停地抖。
小魚兒歪着頭想了想,笑道:“這算什麼?”
玉面神判臉色一沉,冷冷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神錫道長托我好生招待你,我等便盡了地主之誼,但還有一人,卻托我等來取你的頭顱,你看怎樣?”
小魚兒哈哈大笑道:“我這顆腦袋居然還有人要,這倒真是榮幸之至,但要我腦袋的這人又是誰?你總該說來聽聽。”
玉面神判冷笑道:“你只需知道他有一個鼻子兩隻眼睛已足夠了。”
小魚兒目光轉處,只見江玉郎等人俱是滿面喜色,鬼影子等人卻是面色凝重,滿臉殺氣。
這些人早已將他圍住,這許多武林高手將他圍在中央,他簡直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更何況他還有隻手是和江玉郎連着的,他根本連逃都不能逃。
小魚兒長嘆一聲,苦笑道:“看來,今天我只得將腦袋送給你們了……。一盆蜜汁火腿就換去了我的腦袋,這豈非太便宜了些!”
“金獅”李迪‘嗆”的拔出了腰畔紫金刀,厲聲進:“你還要我等動手么?”
小魚兒笑道:“用不着了,只是不知道你的刀快不快?若是一刀包險可以切下腦袋,我倒想借來用用。”
“金獅”李迪狂笑道:“好,**你死到臨頭,還有談笑的本事,某家就把這柄刀借給你!”
手揚處,紫金刀‘奪”的釘在桌上,小魚兒緩緩伸出手,去拿這柄刀,無數道比刀光更冷更亮的眼睛裏,都在瞧着他這隻手。
玉面神判冷冷地瞧着他,突然自懷中摸出了對判官筆,那是對十分精巧的兵器,發亮的竹桿上雕着精緻的花紋。
小魚兒的指尖停留在刀柄上,沒有拔。
玉面神判緩緩道:“你為何不拔你拔出這柄刀來,就可以一刀砍向我,或是別的人,或是將刀架在江玉朗的脖子上,逼我們放你走。”
小魚兒的手指輕點着刀柄,沒有說話。
玉面神判道:“你不敢拔這柄刀的,是嗎?只因你自己也知道。只要你拔出這柄刀,只有死得更慘。”
小魚兒覺得自己的手很冷,而且在流汗。
玉面神判叱道:“**你是個聰明人,且給你個速死,咄,去吧!”
手腕一抖,判官筆閃電般向咽喉“天突”穴點了出去,這“天突”乃是人身必死大穴之一,縱然被常人拳腳打中,也是難以救治,何況是這等點穴名家掌中的純鋼判宮筆,小魚兒歷經大難不死,豈知竟要死在這裏!
眼看這發亮的筆尖已到了咽喉,他竟躲都懶得躲了,躲開這一招,第二招反正還是要來的,既然要死,何不死得痛快些。
哪知就在這時,突聽“叮”的一聲,一隻酒杯自窗外直飛進來,不偏不倚套住了判宮筆的筆尖。
那判官筆擊勢是何等凌厲,酒杯又是何等容易破碎,奇怪的是,酒杯遠遠飛來,套住筆尖,居然還是完整的!
玉面神判手腕反似被震得麻了麻,大驚之下,後退三步,厲喝道:“什麼人?”
這時新月方自升起,淡淡的月光下,只見對街“老介福綢緞莊”的招牌上赫然坐着一個人。
這人滿頭蓬頭,敞着衣襟,手裏提着個特大的酒葫蘆,正在嘴對嘴的狂飲,酒葫蘆遮去了他的面目,也看不出他是誰。
但小魚兒卻已瞧出來了,暗道:“此人來了,又有好戲瞧了。”
玉面神判手腕一震,筆尖上的酒杯直飛出去,直打對面那人的胸膛,他自信手上勁力,無論是誰,只要被這酒杯擊中,身上必定要多個窟窿,只聽又是“叮”的一聲,酒杯打在那人身上,片片粉碎。
那人卻竟似全無感覺!
玉面神判面色更變了,花措香、白凌霄、李明生等人,拔刀的拔刀,拔劍的拔劍,一時之間刀光劍影大作!
“鬼影子”何無雙身子也不見動彈,人突然飛了出去,此人號稱輕功江南第一,身手之輕捷果然不同凡俗。
只見他人在空中。手裏已有十餘點寒光暴射而出。
對街那人突然哈哈一笑,一般閃亮的銀光,自口中射了出來,暗器立刻被打飛,銀光直射到何無雙身上。
這輕功第一的鬼影子竟也被打得飛了回來,回時比去時更快,直飛入窗子,飛過桌面,“砰”的撞在牆上。
那般銀光到這時才四濺散開,玉面神判遠遠便覺得酒氣撲鼻,那人嘴裏噴出來的,竟只不過是口酒!
他一口酒竟然就將何無雙擊退,眾人不禁都變了顏色,白凌霄等人初生之犢不怕虎,各展刀劍,便要撲過去。
只聽“呼”的一聲,接着“□□啪啪”一連串聲響,白凌霄等人手裏的刀劍已全不見了,一個個捂着臉,半邊臉色紅得像是茄子,就在這剎那之問,這幾個人竟已每人重重挨了個耳刮子。
再瞧對面那人,不知何時已端端正正坐在何無雙方才坐過的位上,左手仍拿着那酒葫蘆,右手卻雜七雜八拿了一大把刀劍,白凌霄等人認得,這些刀劍正是自己的,但若問他們怎會到了別人手上?他們只怕誰也回答不出。
江玉郎瞧見這人,面色變得毫無人色,玉面神判心計最深。在未知這人來歷之前,生怕李迪等人魯莽闖禍,當下搶先一步,乾笑道:“這位兄台貴姓大名為何無端出手傷人?”
那人眼睛一斜,冷冷道:“誰是你的兄台,你是什麼玩意兒?”
玉面神判勉強忍住怒氣,鐵青着臉道:“在下蕭子春,江湖人稱玉面神判。”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個響亮的名頭,你配么?”
笑聲中手一送,將一大把刀劍全送到蕭於春面前,雪亮的刀頭劍尖,在燈光下像是猛虎的獠牙。
玉面神判一驚之下,不由得伸手去接,再看自己手裏那對判宮筆不知何時已到了對方手裏。
那“金獅”李迪沒有吃過苦頭,濃眉一軒,便待發作。江玉郎在桌下扯了扯他袖子,悄悄說了句話。
李迪面色立刻也變得全無人色,失聲道:“你……你便是‘惡賭鬼軒轅三光!”
軒轅三光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卻自桌上拔起了那柄紫金刀,反手一刀,向旁邊一個茶几砍了下去。那茶几上點着只兒臂般粗的蠟燭。
軒轅三光這一刀砍下去,蠟燭仍是蠟燭,燭台仍是燭台,茶几仍是茶几,他這一刀像是根本砍空了。
但突然間,燭光竟緩緩分了開來,接着蠟燭、燭台、茶几,全都分成了兩半,向兩邊直倒下去。這一刀出手,眾人更是面如死灰。
軒轅三光一揚紫金刀,“奪”的釘入樑上,樑上積塵,簌簌而落,他再也不瞧─眼,一屁股坐下,冷冷道:“兒子們眼見老子來了,怎地還不快擺上酒菜!”
他這句話說的雖然無理,但聽在眾人耳里,再也無人敢頂撞於他。
李迪“砰”的一拍桌子,大喝道:“小二,瞧見老子來,為何還不擺上菜來。”他看來人雖最是粗豪,但做保鏢的人,究竟能屈能伸。
那店伙魂魄早巳駭飛了,此刻哪裏還禁得起這一聲大喝,口中剛說了聲“是”,人已直滾下樓去。
少時酒菜擺上,蕭子春、李迪搶着要來斟酒。
軒轅三光眼睛─瞪,道:“誰要你斟酒,除了對面兩個姓江的娃兒,全給老子遠遠站開。”
他居然拿起酒壺,替小魚兒倒了杯酒,又替江玉郎倒了杯酒,小魚兒滿懷歡喜,江玉郎卻已駭破苦膽。
軒轅三光端起酒杯,道:“喝!”
小魚兒一飲而盡,江玉郎也不敢怠慢,他剛放下杯子,只見軒轅三光眼睛已在盯他,咯咯笑道:“你可知道這酒叫什麼酒?”
江玉郎道:“弟……弟子愚昧,實在不懂。”
軒轅三光大聲道:“這─杯叫賭酒,無論誰喝了老子倒的酒,都得和老子賭─賭。”
江玉郎駭得手一抖,酒杯也摔在地上。
軒轅三光眼睛一瞪,道:“怎麼?你不賭?”
江玉郎道:“吐”。”吐”……吐”。”
他駭得舌頭都麻了,竟將“賭”宇說成了“賭”
軒轅三光大笑道:“好,你龜兒要賭啥?”
江玉郎道:“吐……吐什麼……都可以。”
軒轅三光道:“好,老子就賭你這條手臂。”
江玉郎兩腿一軟,從椅子上滑了下去,小魚兒笑嘻嘻將他拉了起來,道:“你怕什麼?反正也未必一定輸的。”
軒轅三光厲聲道:“坐直了,說,你要怎樣賭?”江玉郎目中竟流下淚來,轉眼去瞧蕭子春等人,但這些人此刻哪裏還敢替他出頭?
突然間,一人朗聲笑道:“軒轅先生若要賭,在下可以奉陪。尋這等黃口孺子來賭,豈非無趣么?”
小魚兒轉眼望去,但覺眼睛─亮。
一個青衫秀土巳飄飄走上樓來。
燈光下,只見此人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他含笑定過來,風神更是瀟洒已極,小魚兒自出道江湖以來,除了那無缺公子外,就再末見過如此令人着迷的人物。
蕭子春等人見到他來了,都不禁在暗中長長鬆了口氣,喜動顏色,江玉郎更是歡喜得幾乎要跳了起來。
軒轅三光目光閃電般在他身上一轉,也不禁為之動容道:“你是誰?”
這人微笑一揖,道:“在下江別鶴。”
軒轅三光目光聞動,厲聲道:“江湖傳言,江南一帶,出了個了不起的英雄,乃是燕南天之後第一個當得起‘大俠’兩宇的人物,莫非就是你?”
江別鶴笑道:“那只是江湖朋友抬愛,在下怎擔當得起。”
軒轅三光指着江玉郎搖頭嘆道:“虎父犬子……虎父犬子……”
突又一拍桌子,大喝道:“他既是你的兒子,你莫非要代他與我賭一賭?”
江別鶴道:“軒轅先生若有興緻,在下自當奉陪。不知軒轅先生賭注如何?”
軒轅三光微一思索,濃眉軒起,大聲道:“你我兩人無論誰輸了,便任憑對方處治!”
這賭注說出來,眾人不禁俱都失色,這“任憑對方處治”,委實令人心驚,勝的一方若令敗的一方去做件絕不可能、甚至丟人現眼的事,那豈非比“死”更痛苦百倍,尤其是以江別鶴這樣的身分,他若輸了,就算想死,也先得做了對方要求之事才能死的。
他就算死也不能食言背信。
眾人只道江別鶴絕不會答應,哪知他只是淡淡一笑道:“就是這樣也好,但如何賭法,還請見告。”
軒轅三光見他如此輕易便答應了這席注,也不禁為之動容,端起面前酒杯,─飲而盡,大笑道:“好,江南太快果然豪氣干雲,我定了賭注,如何賭法便由得你,這是我的規矩。”
江別鶴笑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走過去,搬了張小圓桌來,又將一大碗滿滿的魚翅羹放在桌子中央,軒轅三光瞧得奇怪,道:“這又算了什麼?”
江別鶴緩緩道:“你我依次往桌上擊一掌,誰若要將這碗魚翅羹震得濺出,或是使得碗落下去,那人便算輸了。”
他口中說話,一掌向那桌面拍了下去。
他這一掌似乎也未用什麼氣力,但那堅硬的梨木桌面在他掌下竟像是突然變成了豆腐似的。
他一掌切下,竟穿透了桌面,桌上那碗盛得滿滿的魚翅羹,果然還是紋風不動,沒有濺出一滴。
江別鶴微微笑道:“你我……掌擊下,必定穿透桌面,是以就算你我兩人都未將這碗魚翅羹震倒,到了後來,桌面上懼是掌痕,那中央一塊,總要落下去的,誰擊下最後一掌,誰就輸了,是以桌子越小,勝負便越早。”
眾人都已被這種掌力驚得呆了,直到此刻才喝出來來,就連小魚兒也不能例外,他實也未見過這種掌力。
軒轅三光面色也已變了,站在那裏,怔了許久,喃喃道:“這樣的賭法,倒真連我也未曾見過。”
江別鶴笑道:“在下已擊下了第一掌,此刻該輪到軒轅先生了。”
軒轅三光突然仰首狂笑道:“我‘惡賭鬼’平生與人大賭小賭,不下萬次,從未有─次還未賭時,便己先認輸了……”
他突又頓住笑聲,目光凝注江別鶴,道,“但這次,我不必賭,已認輸了”。。我掌力縱能穿透桌面,卻萬萬不能令這碗見鬼的魚翅羹一滴也不濺出來。”
眾人長長噓了口氣,大喜狂歡。
軒轅三光慘然一笑,背負雙手,道:“現在,你要我怎樣,只管說吧!”
江別鶴微一沉吟,走過去倒了兩杯酒,笑道:“在下且敬軒轅先生一杯。”
軒轅三光仰首一飲而盡,“砰”地放下酒杯,厲聲道:“現在軒轅三光是生是死,往東往西,憑閣下吩咐!”
第三十八章假仁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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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別鶴微笑道:“在下要軒轅先生做的事,方才不是已做過了么?軒轅先生的賭注既已付清,為何還要說這樣的話。”
軒轅三光又怔住了,吶吶道:“你你說什麼?”
江別鶴笑道:“輸的一方,既是任憑勝方處置,在下就罰軒轅先生一杯酒,此刻軒轅先生酒已放下,正是銀貨兩訖,各無賒欠了。”
軒轅三光木立當地,喃喃道:“你若能殺了我,江湖中誰不欽服,你若要我做件事,無論奇珍異寶,名馬靈犬,我也可為你取來,但……但……”
他長嘆一聲,苦笑道:“但你卻只是要我喝一杯酒。”
江別鶴笑道:“若不是在下量小,少不得還得多敬幾杯。”
軒轅三光突然舉起那酒葫蘆,一口氣喝了十幾口,伸手抹了抹嘴唇,仰天長笑起來,道:“好!果然不愧是‘江南大俠’!我軒轅三光平生未曾服人,今日卻真的服了你江別鶴了!”
大步走過去,拍了拍小魚兒肩頭,道:“小兄弟,你的事我已管不了啦,但有‘江南大俠’在此,你再也不必伯那些鼠輩欺負了,我且去了……”再見!”
說到“再見”兩宇,人已出窗,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窗外涼風習習,一彎新月正在中天。
江別鶴目送他去,喃喃嘆道:“此人倒不愧是條好漢!”
“玉面神判”蕭子春陪笑道,“此人名列‘十大惡人’,江兄不乘機將之除去,豈非太可惜了?”
他口中雖以兄弟相稱,但神情卻比弟子待師長還要恭敬。
江別鶴正色道:“這樣的英雄人物,世上有幾個?蕭兄怎能輕言‘除去’兩字,何況,此人除了好賭之外,並無別的惡跡。”
蕭子春垂首笑道:“是,小弟錯了。”
江別鶴笑道:“更何況他只要賭輸,使絕不抵賴,縱然輸掉頭顱,也不會皺一皺眉頭,試問當今天下,有他這樣賭品的人,能有幾個!”
小魚兒突然嘆了口氣,道:“只可惜軒轅三光沒有聽見你這番話;否則他真要感激得眼淚直流了。”
江別鶴目光上下瞧了他一眼,展額笑道:“這位小兄莫非也是犬子好友?”
小魚兒道:“好友兩宇,我可實在不放當。”
江別鶴目光一閃,已瞧見了他們手上的“情鎖”,微微笑道:“這旁門左道的區區之物,我自信還能將之解開,小兄你只管隨我回去……”
小魚兒笑道:“我也實在很想隨你回去,只是這裏還有人等着宰我,怎麼辦呢?”
江別鶴皺眉道:“誰?”
小魚兒道:“自然都是些威名赫赫的英雄豪傑,七八個成名的大英雄等着宰我一個人,這豈非光榮之至。”
江別鶴目光一轉,滿屋予的人懼都垂下了頭,蕭子春、李迪等人更是面紅耳赤,江別鶴緩緩道:“我可保證,這種事以後絕不會發生了。”
突聽窗外遠處黑暗中有人高歌。歌聲隨風傳來,唱的竟是:“江南大俠手段高,蜜糖來把毒藥包,吃在嘴裏甜如蜜,吞下肚裏似火燒。糟!糟!糟!大下英雄俱都着了道……”
江別鶴神色不變,微微笑道:“得名之人,謗必隨之,我既不幸得名,挨些罵也是應當的,此等小人,你若去追他,豈非反令他得意。”
小魚兒笑眯眯瞧着他,道:“我小魚兒也很少服人,今天也倒有些服你了─……”
若沒有自己去看過,誰也不會相信“江南大俠”住的竟是這樣的屋子。那只是三五間破舊的屋於,收拾得雖然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但陳設卻極為簡陋,也沒有姬妾奴僕,只有個又聾又啞的老頭子,蹣跚地為他做些雜事。
小魚兒隨着他走了兩天,才走到這裏。
這兩天小魚兒更覺得這“江南大俠”實非常人,一個在武林中有如此大名的人,對人竟會如此客氣,這大概除了江別鶴外,再沒有人能做到了,和他走在一起,就如同沐浴春風一般,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很舒服、很開心的。
走進了這間屋子,小魚兒更不免驚奇。
江別鶴微笑道:“這莊院昔日本是我一個好友諸葛雲的,他舉家遷往魯東,就將莊院送給了我,只可惜我卻無法保持它昔日的風貌,想起來未免愧對故人。
小魚兒嘆道:“名震天下的‘江南大俠’,過的竟是如此簡樸的生活,千百年來,武林中只怕沒有第二個了。”
江別鶴正色道:“古人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句話我從未忘記。”
小魚兒嘆道:“你真是個君子。”
少時菜飯端來,也只是極為清淡的三四樣疏菜,端菜添飯擺桌子,竟都是這領袖江南武林的盟主自己動手的。這樣的主活,與他那炫目的名聲委實太不相稱。
小魚兒喃喃道:“難怪天下江湖中人都對你如此尊敬,一個人能忍別人之所不能忍,自然是應當成大事的。”
江別鶴閃亮的目光轉注着他,忽然道:“我看來看去,越看越覺得你像我昔日一位恩兄。”
江別鶴嘆道:“他是昔日江湖人中溫文風雅的典型,也是千百年來江湖上最著名的美男子,我為小兒取‘玉郎’這名字,正也是為了紀**他的。”
小魚兒笑道:“你看我像個美男子?我這人若也可被稱為‘溫文風雅’,那麼天下的男子就沒有一個不是溫文風雅的了。”
江別鶴微笑道:“你也許並不十分溫文風雅,但你的確有他那種無法形容的魅力,尤其是你笑的時候,我不相信世上有任何少女能抗拒你微笑時瞧着她的眼睛。”
小魚兒大笑道:“我但願能有你說的這麼好,也但願能就是你說的那人的兒子,只可惜我爹爹也和我一樣,縱然是個聰明人,但絕不是什麼美男子,而且他現在也正活得好好的,也許正在他那張逍遙椅上抽着旱煙哩。”
他大笑着站了起來,走了出去。江玉郎也只有跟着他。
小魚兒又笑道:“我實在想陪你多聊聊,卻又實在忍不住要去睡了……希望你明天能找幾個有用的鎖匠來,能將這見鬼的‘情鎖打開。”
江別鶴嘆道:“這一路上我幾乎已將鄂中一帶有名的巧手鎖匠都找過了,我實也未想到這‘情鎖’的視簧竟造得如此之妙。”
他一笑又道:“但你只管放心,就在這兩天我必定能尋得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
到了我這裏,你什麼事都不必再煩心了。”
小魚兒笑道:“所以我現在只要一沾着枕頭,立刻就會睡得像死人似的。”
江玉郎現在就像是已突然變成了一個世上最聽話、最老實的孩子,老老實實的隨他走了出去。
江別鶴溫柔地瞧着他們的背影消失,緩緩在袖中摸索着,竟摸着了柄長不過一尺的短劍。
這短劍的劍鞘黑黝黝的,看來毫不起眼,但等到江別鶴抽出這口劍來,屋子裏卻像是有電光一閃。森冷的劍氣,立刻使燭火失去了光彩。
那又聾又啞的老頭子,遠遠站在門口,此刻也不禁打了個冷戰,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在說:“你手裏的明明已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卻又為什麼不為他人將那見鬼的‘情鎖’削斷?”
江別鶴抬起頭,瞧見他這充滿驚疑的目光,像是已瞧破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緩緩道:“我此刻自然還不能將那‘情鎖’削斷,那孩子一肚子鬼主意,誰也猜不到他要幹什麼,我只有叫玉郎時時刻刻地監視着他……”。有了那‘情鎖’,他就是想溜想跑,卻也是跑不走的了。”
可惜他說話的對象只不過是個又聾又啞的老頭子,他無論說什麼,這老頭子都是聽不見的。
走廊上,有個小小的燈籠,昏黃的燈光,照着荒涼的庭園,一隻黑貓蹲踞在黑暗裏,只有眼睛閃着碧綠的光。
小魚兒和江玉郎走在這曲廊上,腳下的地扳吱吱直響,遠遠有風吹着樹葉,小魚兒縮起了脖子,苦笑道:“任何人着在這種地方住上十年,不變成瘋子才怪。”
江玉郎道:“你放心,你用不着住十年的。”
小魚兒笑道:“你終了說話了……,方才在你爹爹面前,我還以為你變成啞巴哩!”
江玉郎道:“在我爹爹面前敢像你那樣說話的人,世上只怕也沒有幾個。”
小魚兒瞧着那黑黝黝的後園,笑笑道:“這後園你去過么?”
江玉郎道:“去過一次。”
小魚兒道:“你在這裏也住了許久,只去過一次?”
江玉郎道:“去過一次的人,你用鞭子抽他,他也不會去第二次了。”
小魚兒笑道:“那裏面難道有鬼?”
江玉郎道:“那種地方,鬼也不敢去的。”
他打開一扇門,懸起了一盞燈,小小的屋子裏,有幾柄刀劍,一大堆書,自然,還有張床。
小魚兒眼珠一轉,道:“這就是你的卧房?”
江玉郎長長嘆了口氣,道:“一年多沒有回來,此刻看見這張床,也不覺親熱得很。”
小魚兒笑道:“瞧見你那些寶貝朋友之後,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以前會老老實實睡在這張床上,你難道真的憋得住?”
江玉郎突然一笑,道,“半夜我不會溜出去么?”
小魚兒道:“我自然知道大戶人家的子弟,都有半夜溜出去的稚癖,但你爹爹可與別人不同,你怎能逃得過他的耳目?”
江玉郎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知我為什麼要你在這屋子裏?”
小魚兒道:“知道。”
江玉郎道:“只因這屋子距離我爹爹的卧房最遠,而且窗子最多……這本來應該是傭人住的地方,但我卻搶着來睡了。”
小魚兒笑道:“據我所知,這隻怕是你最聰明的選擇了!”
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江玉郎終於也放下了心,睡到床上,還沒有多久,便已真的睡着,而且睡得很沉。他也用不着再去提防小魚兒,他也實在累了。小魚兒也像是睡得很沉。
也不知道了多久,有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走了過來,走到門外,停了停,輕輕敲了敲房門。門裏沒有應聲,這人將門推開一線,瞧了瞧,然後這腳步聲又走了回去,竟像是走入了那荒涼的後園。
這連鬼都不敢去的地方,他三更半夜去做什麼?
小魚兒突然張開了眼睛,自頭髮里摸出了根很細很細的銅絲,竟將這銅絲刺入那“情鎖”上的一個小洞裏。他耳朵貼在這“情鎖”上,將那銅絲輕輕撥動着……他眯着眼睛,聚精會神地,就像是在聽着什麼動人的音樂。
突然,輕輕“喀”的一響,那鄂中所有的巧匠都打不開的“情鎖”,居然被他以一根細細的銅絲撥開了。
他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揮動着那隻失去自由已久的手隨手點了江玉郎的“睡穴”
江玉郎腿得更不會醒了。
小魚兒瞧着他得意地笑道:“你自以為聰明,其實卻是個獃子,竟一直以為我真的弄不開這見鬼的情鎖,你也不想想,我是在什麼地方長大的。”
“惡人谷”中既然有最出色的強盜,自然也有最出色的小偷,在最出色的小偷手下,世上哪有打不開的鎖,但他為什麼卻一直寧願和江玉郎鎖在一起?寧願受各種氣?他心裏究竟又在打着什麼主意?莫非他早已猜到江玉郎的父親必定是個神秘的人物?莫非他早巳猜到這地方必定有一些驚人的秘密?
他要和江玉郎鎖在一起,莫非只不過就是要到這裏來!而且還可令別人都因此而不再防着他。任何人都以為他是擺脫不了江玉郎的,有江玉郎時時刻刻、寸步不離跟着他,別人自然都放心得很。
但這時,小魚兒己溜出了窗子。竟向那連鬼都不敢去的後園掠了過去。這時,那腳步聲入園已有許久丁。
小魚兒掠入那圓月形的門時,只瞧見遠處有燈火閃了閃,然後,便是一片黑暗,燈火竟似熄滅。
黑暗中,樹木在風中搖舞,彷彿是許許多多不知名的妖魔,正待擇人而噬,天上雖然有黯淡的星光,但星光卻更增加了這園林的神秘和恐怖,風很冷,但小魚兒掌心卻是濕濕的,已沁出了冷汗。
假如是別人,此刻早巳退回去了。但小魚兒卻不是“別人”,小魚兒就是小魚兒,天下獨一無二的小魚兒,他若要前進,世上再無任何事能令他後退。
他早己認準了方才那燈火閃動之處,他就直掠過去。但園林中只有枯萎了的樹木,頹敗了的山石小亭,方才那一點燈火,早巳不知到哪裏去了。
走着走着,小魚兒突然迷失了方向。一陣風吹過,他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他忽然發覺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走到哪裏去?該找些什麼?
就在這時,一條黑影自黑暗中竄了出來!小魚兒魂都幾乎被駭飛了,黑影竄過去,竟是條黑貓!但這黑貓又怎會入了這後園?又怎會突然竄出來?
小魚兒心**一轉,絕不再多想,立刻伏到地上,前面有一堆碎石瓦礫,還有一片枯萎的菊花。
他身子剛伏下來,十餘丈外,突然有一扇窗子亮起了燈火,接着,一條人影緩步走了出來。這人手掌着燈,燈光照着他的臉,赫然正是江別鶴!
只聽他“咪嗚”一聲,那黑貓便向他竄了過去,竄入他懷裏,他反手扣起了門,抱着黑描走了回去。
小魚兒伏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燈火,剛剛去遠,園林中像是更黑、更冷。小魚兒又等了許久,才悄悄爬了起來,悄悄走過去,走到前面,才瞧出那裏有間小小的花房。
門,已鎖上了。
於是小魚兒又有了機會施展他開鎖的本事。
他輕輕推開了門,點着他方才從桌子上偷來的火摺子,花房裏蛛網密佈,角落裏堆着些破爛的花盆、枯葉、木炭,此外就什麼也沒有了……半夜三更,江別鶴跑到達什麼也沒有的破屋子裏來做什麼?
風吹着窗戶,吱吱作響,風從破了的窗紙里吹進來,就像是一隻冰冷的鬼的爪子,在摸小魚兒的背脊。小魚兒真想逃走,逃回床上,用棉被蓋住頭,這種地方,真是連鬼也不會願意來的。
但連鬼也不來的地方,豈非最好隱藏秘密!
他目光四下轉動,瞧了半晌,也瞧不出這屋子裏有什麼可疑之處,屋子裏到處都積着灰塵,像是已許久沒有人來過!但江別鶴方才明明來過,灰塵上怎會沒有他的腳印?
小魚兒心一動,俯身摸了摸,那灰塵竟是粘在地上的,除非你用力去搓,否則什麼痕迹也不會留下。
小魚兒幾乎跳了起來,他知道這屋子必有地道,但他將每個角落都找遍了,還是找不出有什麼機關消息。
他幾乎絕望了,仰面長長嘆息了一聲,蛛網。在風中飄搖,有些蛛網巳被風吹斷了,蜘蛛正忙着在重新繪起。但有一張蛛網,任憑風怎麼吹,卻動也不動。
這種事別人也不會注意,但世上再也沒有一件事能逃過小魚兒的眼睛,他立刻竄了過去!
他發現這面蛛網竟是以極細的鎢金絲做成的!他立刻一躍而起,將這面蛛網─拉。
只聽“格”的一聲,接着,又是一連串‘格格”聲響,蛛網下的一堆枯柴突然緩緩移動,露出一個洞來!小魚兒也曾見過許多設計巧妙的秘密機關,但卻從未見過有任何一處比這更巧妙、更秘密。
除了沒有窗子,這實在是一間最標準的書房,就和世上大多數讀書人讀書的地方完全一樣。
書房的左右兩壁,是排滿了書的書櫥書架,中間是一張精雅的大理石書桌,桌上整齊地排列着文房四寶。
除此之外,自然還有盞銅燈,小魚兒點燃了它,然後,便坐在那張舒服的大椅子上,他開始靜靜地想:“我若是江別鶴,我會將秘密藏在什麼地方?”
任何一間書房裏,可以收藏秘密的地方都很多,但假如那秘密是一些紙張,最好是藏在什麼地方?
最好自然是藏在書里但這裏有成千成百本書他又會藏任哪本書里?
自然要藏在別人最不會翻閱的一本書里……雖然,這裏絕不會有人走來翻他的書,但他卻也會習慣地這樣做的。
小魚兒站了起來,仔細去瞧那書架。他一本本地瞧,書架上有石刻的《史記》、《漢書,還有些手抄的珍本雜記,每本書都已積着灰塵,江別鶴到這裏,自然不會是為了看書,這些書上自有積塵,但這裏……就在這裏,卻有本書非常乾淨。
這本書不算薄,小魚兒抽下來,書皮上寫的是:“本草”
小魚兒笑了,就發現這本書中間已被挖去了一塊,四邊卻粘在一起,就像是個盒子,書中被挖去的地方,竟放着幾張精巧的人皮面具,還有三兩個小瓶子,這顯然是易容的工具。
但小魚兒卻對這些完全沒有興趣,他再找,又找出個同樣的“書盒子”,這裏面也有幾隻小木瓶。瓶子裏裝的竟是非常珍貴的毒藥!
小魚兒嘆了口氣,再找,他又找出一疊數目大得駭死人的銀票,還有張很大的名單。
他也懶得去瞧那些名字,只瞧見每個名字下卻有個括弧,括弧里有的寫着“少林”,有的寫着“武當”,每一個都寫的是名門大派,也許,這些是江別鶴派到這些門派中姦細的名字‘但小魚兒卻也懶得管它,這些雖然都是驚人的秘密,但卻不是小魚兒所要找的,他失望地坐了下來。
突然,他瞧見書桌旁有些矮几,矮几上堆滿了紙,各色各樣的紙,他眼睛像是一亮,抓起一疊紙。
紙質很輕,很薄,卻帶着韌性,這種紙,在當時是非常特殊的,小魚兒也不過見過一次。但他卻知道這種紙的味道!只因他曾經將一張同樣的紙吞入肚裏。
這疊紙,正和他從鐵心蘭處得來的那“燕南天藏寶圖”的紙質是完全一樣的,他死也不會忘記。
他仔細地颳了一小撮塵土,輕輕抹去最上面一張紙上,紙上便現出了花紋,果然正是那藏寶圖的圖形。
要知那藏寶圖為了要求逼真,是用木炭條畫的,在上面的一張紙上畫過最後一張圖后,又恰巧沒有再動過這疊紙。
小魚兒長長嘆了口氣,哺哺道:“偽造那藏寶圖的人,果然就是他!要害得天下英雄自相殘殺的人,果然就是他!”
他冷笑道:“好一個大仁大義的‘江南大俠’!我早知道你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否則你又怎會如此矯情,如此做作?……你不但想將天下英雄俱都瞞在鼓裏:竟還想將不易收服的人俱都用計除去,好讓你獨霸天下!”
他小心地將一切又重歸原位,喃喃又道:“你若不惹我,你的事我本也懶得管的,但誰叫你害得我也上了次大當,我若不教訓教訓你,豈非對不住自己!”
他吹熄了燈,退了出去!將機關也回復原狀。
只固他知道此刻就算要揭破江別鶴的陰謀,別人也不會相信的,江別鶴實在裝得太好了。所以他只有再等,反正江別鶴是跑不了的。
江玉朗還在沉沉的睡着,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他的頭埋在枕頭裏,那副已打開的‘情鎖”也仍掛在手上。
小魚兒不動聲色地上了床,又將手套入“情鎖”里,“格”的鎖上,此刻他什麼都不再想。
他要舒服地睡一覺,養足精神好對付明天的事。但他眼睛還沒有閉上,屋子裏突然有火光亮起。
小魚兒一驚,張開眼,便瞧見一個人笑嘻中地站在床頭,閃動的火光,照着他蒼白的臉,照着他詭秘的笑容……。‘這人竟赫然是江玉郎!但江玉郎不是明明睡在他旁邊么?又怎會站到了床頭!小魚兒跳了起來,再看他身旁的人。
他身旁的人也抬頭向他笑,卻是那又聾又啞的殘廢老人……小魚兒怔了半晌,突大笑道:“我明明知道江別鶴是個厲害的人物,怎地還是小估了他?”
江玉郎冷笑道:“這也很好笑么?以我看來,你本該痛哭才是。”
只見江別鶴緩緩走了進來,含笑瞧着他,柔聲道:“你發現了那麼重要的秘密本該快快逃走才是,但你居然還能不動聲色地回來,你的確有驚人的膽子。”
小魚兒道:“你明明知道我已發現了你的秘密,居然還能不動聲色地等我回來,等我再將自己鎖起……唉,你的確了不起。”
江別鶴道:“你小小年紀,居然能騙過了我,居然能找出我的秘密,這實在是我絕未想到的事,的確令人佩服。”
小魚兒道:“你竟能令天下人都相信你是個大仁大義的英雄,竟能令每個人都對你如此尊敬,當真不傀為一代梟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競互相推崇起來,假如有不相干的人旁邊聽着,誰也不會猜到他們心裏在打什麼主意。
江別鶴嘆道:“我實在很愛惜你的才智,但你為什麼偏偏要來和我作對,你既然知道了那些秘密,我縱然愛惜你,也只有忍痛割愛了。”
小魚兒嘆道:“我實在也很愛惜你的才智,很願意見到你大事成功,但你為什麼偏偏要做出那些見鬼的藏寶圖來,害得我也上了次當。”
江別鶴面上突然微微變了顏色,失聲道:“你怎知道那藏寶圖與我有關?”
小魚兒道:“若不是那藏寶圖,我又怎麼來到這裏,我又怎會辛辛苦苦地來發掘你的秘密?只要你不惹到我,你的秘密關我屁事!”
江別鶴瞧了江玉郎一眼,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小魚兒笑道:“我瞧見你這‘犬子’身上居然也有張藏寶圖,我就問他是從哪裏得來的,他說,是從你書房偷來的,那時,我就想,如此重要的藏寶圖,你怎能隨便放在書房裏?那時我心裏就已有些疑心。”
江別鶴道:“你懷疑得很好。”
小魚兒道:“我又聽人說,這‘犬子’的父親乃是一代大俠,我又想,常言道:龍生龍,風生風,一代大俠怎會養得出如此卑鄙無恥的兒子。”
江別鶴微笑道:“你罵得也很好。”
小魚兒道:“後來我瞧見你,居然住在這種地方,居然自己搬桌子端萊,身旁只用了又聾又啞的老頭子,我又想,這人若不是聖賢,就必定是我從未見過的大奸大惡之徒,因為世上只有這兩種人能做出這樣的事。”
江別鶴笑道:“我自然不太像是聖賢。”
小魚兒道:“所以我就一心探一探你的秘密。”
江別鶴嘆道:“你實在太聰明了,這實在是你的不幸……”
小魚兒道:“我若老實些,只怕就能學會裝傻了。”
江別鶴道:“只可惜你只怕永遠學不會了。你可知道今天晚上你並不是唯一想害我的人?”小魚兒道:“還有誰想害你?”
江別鶴道:“昨夜已有人到我卧房裏去過了,他先將迷香吹進來,再撬開窗子,顯然是要來殺我,只可惜我昨夜並未睡在這裏。”
小魚兒道:“不錯,你昨夜是和我一起睡在新灘口的客錢里的……但你又怎會知道有人曾經進過你的屋子?”
江別鶴笑道:“今天我回來時,那屋子裏還有殘餘的迷香氣味,窗台上也還留下淺淺的足印,昨夜想來殺我的人,並不是老手。”
小魚兒嘆道:“他若是老手,今夜就不會來了。”
江別鶴附掌道:“不錯,只因他不是老手,所以今夜還會來的。”
小魚兒苦笑道:“所以你就要我睡在你屋子裏,代替你被人殺死,你不但可藉此殺了我,還可藉此捉住那人,那麼,你殺他時,還可說是為我報仇,別的人若是知道此事,少不得又要稱讚你的仁義。”
江別鶴大笑道:“和你這樣聰明的孩子說話,當真有趣得很……我甚至根本不必說出來,你便已知道我的心意。”
第三十九章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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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果然被送到江別鶴卧房的床上。
“情鎖”還是他自己打開的,但鎖一開,他身上“肺俞”、“心俞”、“督俞”、“脯俞”、“肝俞”、“膽愈”、“脾俞”、“三熊俞”等八處穴道,立刻就被江別鶴一一點遍。
現在,他睡在床上,腿睜睜瞪着屋頂,心裏索性什麼也不去想,反而在數着綿羊,一隻兩隻……’……但他直數到八千六百五十四隻,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
他數着綿羊,心裏不由得就想到桃花,想到桃花那紅紅的、像是蘋果般的臉,於是他立刻又想起鐵心蘭。他從來不知道人類的聯想力竟是如此奇怪,你越是不願意去想一個人,那人總是偏偏會闖入你心裏來“鐵心蘭此刻在哪裏?也許正在和那溫文風雅的無缺公子開心地談着話,但我卻在這裏等死。”
小魚兒閉上眼睛,拚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她,但鐵心蘭偏偏還似在他眼前,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站在燦爛的陽光下。這就是他第一眼瞧見她時的模樣。
若不是鐵心蘭,他又怎會得到那見鬼的“藏寶圖”,若不是那“藏寶圖”,他又怎會來到這裏?
他再去數綿羊……八千六百五十五……八千六百五十六……但一隻只綿羊的頭,竟都變成了鐵心蘭。
突然間,窗外輕輕一響。接着,便有一陣淡淡的香氣飄了進來。
小魚兒立刻屏住了呼吸,暗道:“來了,終於來了,江別鶴果然算的不錯……唉,我連手指都不能動,屏住呼吸又有什麼用?”
他大半個臉都埋在枕頭裏,只露出半隻眼睛。他就用這半隻眼睛往外瞧。
只見窗子輕輕開了一線,接着,一條人影閃身而入。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緊身衣,手上拿着柄閃亮的柳葉刀,行動顯得十分輕靈矯捷,而且膽子也真不小。
刀光忽然閃亮了她的臉。小魚兒恰巧瞧見了她的臉,他立刻駭呆了。這大膽的黑衣刺客,竟是鐵心蘭!
世上怎會有這樣巧的事莫非是小魚兒看花了眼但他看的實在不錯,這人的確是鐵心蘭。
她一閃進屋子,瞧見床上有人,就也不瞧第二眼,一步竄到床前,一刀向床上的頭顱砍了下來。小魚兒既不能動,也不能喊,心裏更不知是什麼滋味,他竟要死在鐵心蘭手裏,這豈非是老天的惡作劇!
江別鶴父子就在門外偷偷地瞧着,只待她這一刀砍下,他們立刻就要衝進去……這一刀眼見已砍下去了!小魚兒的頭顱見已要離開脖子!
哪知就在這時,突聽“格”的一聲,鐵心蘭手裏高舉着的柳葉刀,竟突然奇迹般一斷為二!
江別鶴父子俱都吃了一驚:“是誰有這等身手?”
鐵心蘭更是面無人色,後退兩步,似欲覓路面逃。這時窗外已飄入一條人影,就像是被風吹進來的─朵雲。淡淡的星光照進窗戶。
星光下,只見這人身上穿着件輕柔的白麻長衫,面上帶着絲平和的微笑,在淡淡的星光下,看來彷彿是天上的神仙,從頭到腳,都帶着種無法形容的攝人魅力,但誰也說不出他這種魅力是從哪裏來的。
江別鶴竟也不覺被他這種風雅而華貴的氣質所攝,竟怔在門外,再也想不起武林中哪有這樣的少年。小魚兒卻一眼使認出了他,更幾乎暈了過去。
他自然就是世上所有人類最完美的典型……無缺公子。
鐵心蘭又不禁後退兩步,嘶聲道:“是你?你……你怎會來的?”
無缺公子微微笑道:“自從前天你苦心討來這‘雞鳴五鼓返魂香’,我就覺有些懷疑,所以這兩天來,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
鐵心蘭輕輕跺腳道:“你為什麼要跟着我,你為什麼要阻攔我殺他?”
無缺公子柔聲道:“江湖小人人都說‘江南大俠’是位仁義的英雄,你縱然對他有些氣惱,也不該如此殺了他。”
鐵心蘭顫聲道:“你……你知道什麼?你可知道他……他殺死了我爹爹!”
這時,江別鶴終於推門走了進去,滿面俱是驚奇之色,像是對什麼事都不知道似的。抱拳笑道:“兩位是誰?……。。在下平生從未妄殺一人,又怎會殺死姑娘的爹爹,姑娘只怕是對在下有所誤會了。”
鐵心蘭眼睛都紅了,厲聲道:“我爹爹明明留下暗號,告訴我他要來尋你,但到了這裏后,使未曾再出去,難道不是被你害死在這裏”
江別鶴道:“這位姑娘是……。。”
鐵心蘭大聲道:“我姓鐵,我爹爹便是‘狂獅’鐵戰!”
江別鶴笑道:“原來是鐵姑娘,但在下可以名譽擔保,鐵老先生確未來過此間,姑娘不妨仔細想想,在下若真的殺了鐵老先生,那是何等大事,在下縱要隱瞞,江湖中也必定有人知道的,何況,在下也未必就想隱瞞的。”
“狂獅”鐵戰乃是“十大惡人”之一,江湖中想殺他的人,本就不只一人,若有人殺了他,非但人人稱快,而且人人都要稱讚幾句,江別鶴這番話雖然說的話中帶刺,但卻大有道理。
鐵心蘭正和她爹爹一樣,是個毛栗火爆的脾氣,雖然尋來拚命,但她爹爹究竟是否死在這裏她卻根本未弄清楚。此刻她聽了這番話,心中雖然氣惱,卻也反駁不得。
江別鶴已向無缺公子抱拳笑道:“公子人中龍鳳,在下走動江湖數十年,卻也從未見過公子這樣的人物,不知可否請教尊姓大名?”
無缺公子微笑道:“在下無缺,閣下……”
江別鶴長揖道:“在下便是江別鶴。”
鐵心蘭突又跳了起來,大聲道:“你是江別鶴,那麼床上的又是誰?”
江別鶴暗笑道:“這女子看來秀氣,其實卻只怕是個魯莽張飛,竟直到此刻才問床上的是誰。……。”心**轉動,人已走到床邊,拍着小魚兒道:“此乃在下故人之子,今日遠道而來,是以在下便將卧榻讓給他……賢侄快快醒來,見過花公子。”
手掌拍動間,他已解開了小魚兒的穴道,但卻又輕輕按在死穴之上,只要小魚兒說出一個字對他不利,他手掌一用力,小魚兒第二個字便再也說不出了。
小魚兒仍埋在枕頭裏,突然憋着喉嚨道:“我早已醒了,只是懶得和他們說話而已。”
江別鶴故意皺眉:“你怎可如此無禮?”
小魚兒道:“江湖中誰不知道你老人家大仁大義的英雄,但他們卻要賴你老人家胡亂殺人。這種不明是非的人,我和他有什麼好說的。”
江別鶴本道小魚兒縱然被挾,最好也不過開口而己,哪知小魚兒竟為他辯白起來,這倒是他未曾想到的事。
突聽鐵心蘭失聲道:“你……你……”瞧了無缺公子一眼,突然一笑,柔聲道:“你既沒有殺死我爹爹,也就算了,我們走吧。”
卻不知小魚兒雖然憋住嗓子,但鐵心蘭對他朝思夜想,時刻未忘,又怎會聽不出他的聲音。
她心中正自驚喜交集,突又想到無缺公子若是知道小魚兒在這裏,小魚兒還有命么?
是以立刻拉着花無缺就走。
這幾人關係當真是複雜已極,江別鶴縱然是個聰明人,一時之間,卻也難以弄得清,反而笑道:“花公子既來寒舍,怎可如此匆匆而去……”
花無缺笑道:“在下也久聞江南大俠名,正也要多領教益,只是……”
小魚兒見他要走,本已在暗中謝天謝地,此刻突又所他有留下來的意思,一急之下,忍不住大聲道:“只是你若真的要見我江老伯,本該等到明日清晨,再登門拜訪,三更半夜的越窗而來,成何體統?”
花無缺面色突然一變,沉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鐵心蘭拚命拉他袖子,道:“管他是誰,咱們快走吧。”
她直將花無缺放出窗子,才鬆了口氣,哪知眼前人影一花,花無缺已不見了,再瞧他人已到了小魚兒的床頭。
小魚兒整個頭都埋在枕頭裏,心裏不住罵自己該死,江別鶴見花無缺卻面復返,更是莫名其妙。
只見花無缺面沉如水,一字字道:“此人可是江魚?”
江別鶴怔了怔,強笑道:“公子可是認得我這位賢侄?”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展額笑道:“很好,好極了,你居然沒有死。”
江別鶴見他如此歡愉,卻也想不到他歡喜的只是為了可以親手殺死小魚兒,還當他必是小魚兒的好友,當下笑道:“他自然不會死的,誰若要害他,在下也不會答應。”
花無缺悠悠道:“你不答應?”
江別鶴見他神色有異,心裏正奇怪,小魚兒已跳了起來,躲在他背後,向花無缺做了個鬼臉,笑道:“誰若想殺死‘江南大俠’的賢侄,豈非做夢。”
花無缺緩緩道:“在下對‘江南大俠’雖然素來崇敬,但卻勢必要殺此人,別無選擇!”
江別鶴又是一征,失聲道:“你……你要殺他?”
花無缺嘆了口氣,道:“在下委實不得不殺。”
江別鶴瞧了瞧小魚兒,不禁暗道一聲;“糟,我終於還是上了這小鬼的當了。”
要知他話既已說到如此地步,以他的身份地位,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看別人在他面前殺死他“賢侄”的。
小魚兒瞧他神色,心裏真是開心得要命,口中卻嘆道:“江老伯,你就讓他殺死我吧,這人武功高得狠,反正你老人家也不是他的教手,江湖中人也不會恥笑你老人家的。”
江別鶴暗中幾乎氣破了肚子,面上卻微笑道:“花公子當真要令在下為難么?”
花無缺沉聲道:“閣下但請三思。”
突然間,江玉郎捂着肚子衝進來,面色蒼白得可怕,身子也不住顫抖,指着小魚兒道:“他……他送來的酒中有!”
江劍鶴面色也立刻慘變,回身瞪着小魚兒,厲聲道:“我父子待你不薄,你……你為何要來害我。……難怪你自己一滴不嘗,原來你竟在酒中下了毒!”
這變化不但大出花無缺意料之外,連小魚兒也怔住了。
但他立刻便又恍然,不禁暗罵:“好個小賊,好陰損的主意這主意的確是個高招,情況一變,變得連江別鶴父子自己都要殺他了,自然再也用不着阻攔花無缺。
只見江別鶴突然自懷中拔出那柄寶劍,怒罵道:“我待你如子如侄,不想你竟為了這區區一柄劍便要置我於死地,你……你這種忘恩負義全無天良之人,若是容你活下去,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裏,我豈能不為世人除害!”手腕一抖,短劍直刺小魚兒的胸膛。
哪知他劍方刺出,花無缺已輕輕托住了他的手腕。
江別鶴又是一驚,既驚於這少年出手之快,更不知這少年為何又反過頭來阻攔於他,失聲道:“公子你。……’你為何……?”
花無缺道:“抱歉得很,在下必須親自動手!”
他突聽江玉郎慘呼一聲,倒在地上。
江別鶴也立刻捂住肚子,慘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在下”話未說完,倒退幾步“噗”地坐倒椅上。
花無缺嘆了口氣,自懷中取出個小小的玉瓶,送到江別鶴手裏,道:“這仙予香與**丹─外敷,一內服,可解世間萬毒,閣下但請自用,恕在下不能親自為賢父子效勞了。”
他雖有行動,雖在和別人說話,但目光卻始終眨也不眨地盯在小魚兒身上,他已嘗過小魚兒詭計的滋味,這一次哪敢有絲毫大意。
小魚兒也知道自己這一次只怕是休想再能跑得脫的了,索性盤起雙腿,坐在床上,笑嘻嘻地瞧着他道:“我居然沒有死,真該恭喜你才是。”花無缺一笑道:“不錯,你居然未死,實乃我之大幸。”
小魚兒笑道:“你自信這一次真的必定能殺死我?”
花無缺道:“這一次你縱然再想自殺,也是絕無可能的了。”
小魚兒揚了揚眉,道:“哦?”
花無缺緩緩道:“在這樣的距離之內,無論任何人的手只要一動,我便可先點下他左右雙臂一十八處穴道。”
他淡淡說來,就像是在說一件最簡單最輕易的事,但小魚兒卻知道他說的絕沒有半句假話。
窗外,鐵心蘭突然將柳葉刀彈得“叮叮”作響,她這柳葉刀本是鴛鴦兩柄,斷了一柄還剩下一柄。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笑道:“你可敢讓我自己走出去?”
花無缺微微一笑,道:“你想你能逃得了么?”
小魚兒笑道:“你何必多心,我只不過是不願意被你抱出去而已。”
他一躍下床,瞧了江別鶴父子一眼,若是別人,此刻少不得要大聲揭破這父子兩人的奸謀。但小魚兒卻細道那不過是白費氣力,他說的話花無缺根本連一字也不會相信。
那是個很老式的窗子,小魚兒搖搖擺擺地一腳跨了出去,他瞧着鐵心蘭,鐵心蘭也在瞧着他,那雙美麗的眼睛裏究竟含蘊蓄多麼複雜的情感?這隻怕誰也分不清。
柳葉刀仍被她彈得“叮叮”直響,夜風中已頗有寒意。
小魚兒筆直向前走,也不回頭去瞧花無缺,他知道花無缺必定不會離他很遠的,他再瞧也是沒有用。他搖搖擺擺走過鐵心蘭身旁。
突然間,刀光一閃,柳葉刀向小魚兒身後直劈過去。
刀是劈向花無缺的,花無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先閃避……鐵心蘭刀法也算一流高手。刀光閃處,小魚兒己向前一躍面出。
只聽鐵心蘭叱道:“接住”……。”
哪鋼刀在半空突聽“叮”一聲,剩下的這柄柳葉刀也突然奇迹般折為兩段,自空中直跌下來。
花無缺已又到了小魚兒身後,道:“你還要往前走么?”
他語聲仍是那麼平和,面上也仍然帶着微笑,就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更絕不去瞧鐵心蘭─眼。他若去瞧鐵心蘭,鐵心蘭怎有顏面見他,他一生中絕不會傷害任何一個女孩子,何況這女孩子是鐵心蘭。
小魚兒嘆了氣,只得再往前走。
他走了幾步,忽然嘆道:“你對女孩子可真不錯。”
花無缺笑道:“這是我從小的習慣。”
小魚兒道:“假如那女孩子很醜呢?”
花無缺道:“只要是女孩子,就全是一樣。”
小魚兒笑道,‘我真想找個很醜很醜的女孩於來……癩痢頭、帚把眉、葡萄眼、塌鼻子、缺嘴巴,再加上大麻子……我倒要瞧你對她如何?”
花無缺道:“抱歉得很,你只怕沒有這機會了。”
小魚兒忽又嘆了口氣,道:“這實在是件令人很難想像的事,你要殺一個人時,居然還能不慌不忙地和他談笑聊天,這……這簡直不可思議。”
花無缺淡淡笑道:“聊天和殺人,完全是……。。”
小魚兒苦笑道:“完全是兩回事,是么?”
花無缺道:“不錯,我自己要和你聊天,但我得的命令卻要我殺了你,所以這完全是兩回事,互相絕沒有關係。”
小魚兒四道:“我真不懂,你怎能將這兩件事分開的?”
花無缺道:“這是我從小所得的教訓。”
小魚兒道:你真是個聽話的孩子。”
花無缺笑了笑,道:“你還要往前走么?”
小魚兒苦笑道:“你要殺我,不是我要殺你,你並不需要徵求我的意見。”
花無缺緩緩道:“那麼……就在這裏停下吧。”
小魚兒四望一眼,淡淡的星光下,遠處龜山巨大的山影朦朧,近處垂楊的枝條已枯萎──。
小魚兒喃喃道:“奇怪,江南的秋,怎會來得這麼早,我江魚又怎會死得這麼早?……”
直到花無缺等人俱已去遠,江玉郎才跳了起來。
江別鶴也坐直了,瞧着他笑道:“想不到你應變的機智竟還在我之上。”
江玉郎垂首道:“孩兒怎及爹爹,孩兒只不過是……”
江別鶴嘆道:“你在你自己爹爹的面前,並不需要太用心計,就算你智計強勝於我,我難道還會對你怎樣不成?”
江玉郎道:“是。”
江別鶴撫摸着那玉瓶,皺眉道:“仙子香,**丹,……想不到那花無缺竟是‘移花宮’的弟子,此人出現江湖,我倒要留意些才是。”
江玉郎道:“他武功雖高,但卻完全不懂事,又有何可怕?”
江別鶴嘆道:“此人大智若愚,又豈是你所能揣測。”
江玉郎笑道:“但那位鐵姑娘,卻的確有些大愚若智,不過。……”她爹爹是否真的沒有來過這裏?你老人家是否真的沒有殺他?”
江別鶴冷冷一笑,道:“我雖然真的沒有見到過‘狂獅’鐵戰,但像她那樣的女孩子,說出來的話卻很少會有假的。”
江玉郎皺眉道:“她既沒有說假話,而你老人家又真的沒有見過‘狂獅’鐵戰,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江別鶴沉聲道:“這就是說,‘狂獅’鐵戰雖然來過,但卻改扮成另一種模樣,而我竟一時疏忽,沒有認出他來。”
江玉郎道:“但……但那女子又說她爹爹到了這裏后,便未曾出去。”
江別鶴悠悠道:“不錯,他此刻或許在這裏。”
江玉郎動容道:“在這裏?”
江別鶴冷笑一聲,長身而起,冷冷道:“你莫要忘記,此間除了我父子之外,還有一個人的。”
江玉郎失聲道:“你老人家是說那老聾子?”
江別鶴冷笑道:“他難道不能裝得又聾又啞么?”
江玉朗道:“但你老人家曾經偷偷從他背後走過去,在他耳畔把那面大鑼敲得山響,我從前面看,他真的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
江別鶴道:“有定力的人,縱然山崩於前,也不會眨一眨眼睛的。”
江別鶴立刻放低了語聲,道:“你老人家可知道此刻他在哪裏?說不定已經逃走了也未可知。
江別鶴卻放大了聲音,厲聲道:“他以為我不會懷疑到他,所以必定尚未逃走,此刻我父子只要瞧見了他,就立刻將他殺死,絕不要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寧可錯殺一百好人,也不要漏掉一個姦細!’這句話你切切不可忘記!”
江玉郎聽他聲音說得這麼響,心裏不禁大是奇怪!
“那老頭子若非聾子,聽見這話豈非要跑了么?”
但轉**一想,立刻又恍然!
“爹爹想必已知道他就在附近不遠,他若駭得跑了,豈非便可證明他就是‘狂獅’鐵戰,那時再追也不遲……
只見江別鶴“砰”地一聲,推開了門!
第四十章流浪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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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是條走廊,走廊的盡頭有間小屋,屋裏有爐火,火上燒着壺水,老人正蹲在壺邊,等着水沸。他動也不動地蹲在那裏,顯得那麼安詳,那麼寧靜。
他這一生中已“等”了多久?還要“等”多久?對於“等”他自然比少年人有更多的忍耐。
江別鶴厲聲道:“很好,你裝得很像,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要你的命!”他一步竄過去,手掌向老人頂門直擊而下。
老人卻抬起頭來,向他一笑,指着爐子的水壺,像是在說:“水開了,我就替您沏茶。”
江別鶴這隻手掌終於只輕輕落在他肩上,這老人若是聽見他說的一個字,笑容又怎會如此安詳。
淡淡的星光,照在花無缺臉上。真是張毫無瑕疵的臉。天下少女們夢裏所幻想的白馬王子,就該是這模樣。
小魚兒瞧着他,忽然笑道:“你知道么,你‘無缺’這名兒的確取得很好,你的確沒有什麼缺憾……你出身於世上名聲最響的武林聖地,你少年英俊,不慮錢財,你的武功可使江湖中每一個人都對你恭恭敬敬,你的美貌、談吐和風神,又可使天下每一個少女都對你着迷,你的名譽也無懈可擊,令人甚至在背後都不能罵你。”
他搖着頭笑道:“天下若真有一個完美無缺的人,那人就是你。”
花無缺微微笑道:“多謝誇獎。”
小魚兒悠悠道:“但我卻忽然發覺,你還是少了樣情感,你徹頭徹尾是個沒有情感的人,你身上流的血,只怕都是冷的。”
花無缺淡淡一笑,道:“是么?”
小魚兒大聲道:“你不服么?好,我問你,你可真的懂得什麼叫愛,什麼叫恨?你可曾嘗過愛的滋味?恨的滋味?”
他一步步往前走,接道:“你甚至連煩惱都沒有,老、病、愁悶、貧苦、失望、悲傷、羞悔、惱怒……這些本是全人類都不能避免的痛苦,但傷卻一樣也沒有……一個完全沒有痛苦的人,又怎能真正領略到歡樂的滋味。,他長嘆了一聲,緩緩接道:“你既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也沒有真正恨過一個人,你沒有痛苦,也沒有歡樂……別人也許都羨慕你,我卻覺得你活着實在沒有什麼意思。”
花無缺默然半晌,神色竟還是那麼安詳,絕沒有任何變化,他只不過是淡淡笑了笑,道:“也許你說得不錯,這隻怕也是我從小的環境造成的。”
小魚兒苦笑道:“不錯,只有‘移花宮’才能造出你這樣的人,使你變成個活動的木頭人。你雖然對每個人都謙恭有禮,但心裏卻絕不會認為他們值得尊敬,你雖然對每個女孩子都溫柔體貼,但也絕不是真的喜歡她們。”
他又長嘆一聲,道:“就算你要殺人,你心裏都未必認為他是該殺的。”
花無缺嘆道:“這的確是遺憾得很。”
小魚兒仰天一笑,道:“好,現在我話已說完了,你只管動手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在幾招內將我殺死!”
花無缺道:“你可要使用兵器?”
小魚兒道:“我沒有兵器。”
花無缺柔聲道:“你若願使用兵器,我可以陪你到有兵器的地方,讓你選擇─樣。”
小魚兒苦笑道:“你明明知道我縱有武器,也非你敵手,你明明要殺死我,還要對我如此客氣,若是別人,必定要認為你是個陰險毒辣的人,但我卻知道你不是,因為你連虛偽作假都不會,因為你根本不必作假。”
花無缺道:“你實在很了解我。”
小魚兒道:“你再想找一個這麼了解你的人,只怕很難了。”
花無缺嘆道,“不錯。”
小魚兒抹了發乾的嘴唇,道:“我不要用兵器,你動手吧。”
花無缺仰頭瞧了一眼,秋風吹過,一片枯葉飄落了下來,星光更淡了,大地充滿了蕭瑟之意。
他嘆了一聲,悠悠道:“這樣的天氣……’小魚兒接道:“這樣的天氣,的確很適於殺人。”
突聽鐵心蘭冷冷道:“這樣的天氣,只令我覺得冷得很“……。”
她突然走過來,身上竟已是完全**着的!
星光,柔和地灑了她全身。
世上絕對無法再找出一樣比這**的少女**更美、更眩目的東西來,簡直美得令人窒息。一瞬間,小魚兒和花無缺呼吸都為之停頓。
花無缺顫聲道:“你……你……。
鐵心蘭轉身面對着他,悠悠道:“你看我美么?”她起伏着的胸膛,在月光下看來是那麼蒼白。
花無缺不由自主閉起了眼睛,道:“你……你為什麼要……”
他剛閉起眼睛,鐵心蘭已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花無缺只覺得一個冰冷的、柔滑的身子,纏住他的身子,他的心房突然猛烈地跳動,手足也顫抖起來。
他一生中從未有這種感覺,他彷彿要暈迷、爆烈……他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
鐵心蘭額聲道:“死人,你……你還站在這裏?”
小魚兒站在那裏,像是已發了呆。
鐵心蘭嘶聲道:“你這樣……你還不走?”
小魚兒目中突然流下淚來。
這幾乎是他平生第一次流淚,他也不知道這是感激的淚?是悲傷的淚?是惱怒的淚?
還是羞愧的淚?
花無缺的手根本不敢去碰鐵心蘭的身子,自然也掙不脫她,額上已有了汗珠,只有連聲道:“放手……放手!……”
鐵心蘭也是流淚滿面,道:“你……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小魚兒道:“我……我……”
他最後瞧了鐵心蘭一眼……那無辜而純潔的**,那滿臉晶瑩的淚珠,這必將令他永生不能忘懷。他狂吼一聲,發瘋似的轉身奔了出去。
小魚兒像一條負傷的野獸,在這秋夜中的原野里狂奔着,也不知究竟奔出了多遠,更不知已奔到何處?
他已再沒有眼淚可流,他的心亂得就像是他的頭髮,他一生中從沒有這樣痛苦這麼心亂過。
水田裏的稻穗已長出,在晚風中像是大海的波浪,小魚兒奔入一塊稻草中央,在星光下躺了下來。
積水的污泥,浸着他的身子,星光自稻穗間望出去,顯得更遙遠,更不可捉摸。
他暗問自己:“我能算是個人么?”
“我自以為誰都比不上我,我瞧不起任何人,但別人要殺我時,我卻連一點法子也沒有。”
“我瞧不起女人,尤其是鐵心蘭,只因我知道她愛我,所以就拚命令她傷心,但到頭來都要她犧牲自己來救我!”
“我自以為是天下第一個聰明的人,但此刻卻像條狗似的被人追逐,像條狗似的夾着尾巴逃。”
“我這次雖然逃脫了,但我這一生中難道都要這樣逃么?我這一生中難道都要等別人來救我?”
“不錯,花無缺的計謀也許不如我,但像他這樣的人,又何必再用什麼計謀?只因他有真實的本事。”
“而我……我都只想靠聰明、靠運氣……一個人若只有聰明,而沒有本事,那又有什麼用?”
“我自以為連‘惡人谷’里的人都怕我,所以覺得很了不起,卻不知他們怕我,只不過是像父母怕一個頑皮的孩子似的,若是真的動手,我能強得過屠嬌嬌?李大嘴?
‘血手’杜殺?……”
小魚兒就這樣躺在水田裏,反反覆復地想着。
小魚兒終於爬了起來,他身上滿是污泥,臉上也滿是污泥,他也不管,只是沿着田埂往前走。
前面有煙火點點,彷彿是個村鎮市集。一家小客棧旁的空地上,團聚着一群人,裏面鑼鼓打得“叮咚”直響,紅紙大燈籠也在風中直晃。
這自然是個走江湖的戲班子。
小魚兒走到前面,蹲下來,一個穿着紅衣服,扎着兩根小辮子,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正在那裏走繩索。另外還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幾個人,有的在旁邊舞刀,有的在翻筋斗,有的在打鑼,有的在敲鼓。
小魚兒只是蹲在那裏,眼前演着什麼,他根本沒有看,他只覺得很蕭索,只是想看看人們的笑容。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模模糊糊感覺到有人歡呼,有人拍手,還有鋼錢落在地上的叮叮聲響。
然後人群散去了,走江湖的在收拾着傢伙,那個穿紅衣服的女孩子卻像是個公主似的,只是坐在那裏喝水。她皺着眉瞧了小魚兒一眼,那雙大眼睛裏閃着光,突然從懷裏摸出了個銅板,拋在小魚兒面前,立刻又扭轉過去。
戲班子也走了,穿紅衣的小姑娘昂着頭走過小魚兒旁邊,像是沒有在意,伸腳輕輕踢了踢,將那銅板踢到小魚兒腳下。
這是多麼善良的人們,瞧見了別人的窮困,就忘記了自己。
大人們在笑着,討論着今天的收穫可以買多少肉,打多少酒,至於明天……明天是另一個日子,他們用不着去為明天煩惱,明天縱有不幸的事,縱然沒有飯吃,且等到明天再去煩惱,今天先喝了酒再說。
這又是多麼豁達的人們……小魚兒此刻想過的,正是這種只有“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
他撿起了那銅錢,跟在他們後面走,前面不遠,就是江岸,江岸停着一艘船,這就是他們的家。
一個藍布衣褲,敞着衣襟,露着紫銅色胸膛的虯髯老人正在指揮着人將兵刃傢伙搬上船去。
他年紀雖已必在六十開外,但身子卻仍像少年般健壯,他生活雖然落魄,但鍾情間卻自有一般威嚴。
這想來必是戲班子的主人了。
小魚兒突然趕過去,恭恭敬敬作了個揖,道:“老爺子,我也跟着你走江湖好么?”
那老人瞧了他一眼,笑了,搖頭道:“走江湖可不是好玩的,要有本事,還得不怕吃苦。”
小魚兒想了想,道:“我不怕吃苦,我會翻筋斗。”
老人大笑道:“翻筋斗?干咱們這行的誰不會翻筋斗,翻筋斗原是最簡單的玩意幾……
野犢子,你就翻幾個讓他瞧瞧。”
一條濃眉大眼的結實少年笑嘻嘻地走了出來,一挽袖子,也沒擺什麼姿勢,就一連翻了七八個筋斗。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你最多能翻幾個?”
那野犢子笑道:“大概二三十個吧。”
小魚兒道:“但我卻可以翻一兩百個。”
那老人笑道:“哦!能一口氣翻八十筋斗的人,我少年時倒見着一個,那就是李家班頭李老大,自從他挨了一刀后,就再沒有別人了。”
小魚兒道:“但我卻能翻一百六十個。”
老人大笑道:“你若真能翻一百六十個……不,只要能翻八十個筋斗,這行飯就能吃上個一輩子了,雖沒有什麼好的吃,但也有酒有肉。”
他話末說完,小魚兒已翻起筋斗來。
他一身銅筋鐵骨,武功雖不能和絕頂高手可比,但翻起筋斗來,那可當真比吃豆子還容易。等他翻到三十個,大家都已圍了過來,他翻到六十個時,大家都已在喝彩。在為他打氣。
等他翻到八十個時,大家都已瞪大了眼珠,連喝彩都忘了,那穿紅衣服的少女大眼睛的光也就更亮了。
小魚兒直翻了一百多個,才算停住,笑道:“夠了么?”
老人附掌大笑道:“夠了,夠了……。太夠了,快跟着野犢子上船去,洗個臉,換件衣裳。等着吃宵夜吧,從今天起,你就是咱們海家班的人了。”
小魚兒垂頭道:“我爹爹媽媽剛死沒多久,我在他們墳前發過誓,為他們守三年喪,我……我發誓說這三年絕不洗臉。”
老人嘆了口氣道:“可憐的孩於,想不到你還這麼孝順“……’我的孩子們叫我四爹,以後,你也叫我四爹吧。”
於是小魚兒就在這走江湖、玩雜耍的“海家班’留了下來,每天翻筋斗,過着新奇即又平凡的日子。
他現在已知道這班子裏的人差不多都是海四爹的子侄兒子,野犢子是他的六兒子,也是功夫最好的一個。那穿紅衣裳的小姑娘,卻是這班子的台柱,她叫海紅珠,是海四爹在五十大壽那天生的小女兒,除此之外,他知道的就不多了。
除了翻筋斗,別的事他幾乎全都不管,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翻筋斗外,他就是坐在那裏發楞。
誰也不知道他發楞的時候,正是在尋思着武功中最最奧秘的訣竅,普天之下幾乎沒有幾個人懂得武功訣竅。
那本犧牲了無數人命才換得的武功秘笈,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他想通了一點,等到晚上別人都睡著了時,就偷偷在江岸無人處去練,別人只覺得他有些奇怪,有些傻,僅也沒有人去瞥他。
他翻筋斗的玩意兒既十分叫座,又從不想分銀子,他就算有點奇怪,有些傻,甚至有些懶,別人也都可原諒了。
現在,他不再是天下第一個聰明的人,現在,別人都叫他海小呆。
飄泊的人們,終年都在飄泊,從長江這頭到那頭,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小魚兒也不知道究竟到過些什麼地方。
這一天,船又靠岸了,他正坐在船舷洗腳,背後突然伸過來一隻白白的、小小的手,遞給他一個桔子。
他接過來剝了就吃,也不回頭。海紅珠站在他身後,等了很久,他不回頭,她只有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也脫了鞋子,在江水中洗腳。
那是雙白白的、小小的腳,腳踢起了水花,濺了小魚兒一身,但小魚兒卻動也不動,也不說話。
海紅珠瞟了他一眼,突然“噗哧”一笑,道:“你既然不理我,為何又吃了我的秸子?”
小魚兒道:“我不會說話。”
海紅珠笑道:“你不會說話?你難道是啞巴?”
小魚兒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說話。”
海紅珠柔聲道:“你不配,誰說你不配?……。。”
她靈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轉動着,抿着嘴一笑,道:“別人都叫你小呆,但我卻知道你是聰明人。不但聰明,而且比別的人都要聰明得多,是么?”
小魚兒現在最怕聽的,就是別人說他聰明。
他一皺眉站起來,轉頭就要走,但這時他突然瞧見一群人,他立刻怔住,就像是被釘子釘在地上,整個人都不能動!
江岸上,正有一群人,踏着青青的草地,談笑着走了過來,他們穿着鮮艷的、輕柔的春衣,他們面上的笑容是那麼開朗而歡愉,春風輕撫着他們的春衣,陽光是那麼溫暖,而他們正年少!
生命是可愛的,有什麼事能令他們憂慮?
這歡樂的一群,正有着小魚兒最不願見到的人,那正是花無缺、鐵心蘭、慕容九和江玉郎。
江玉郎居然也和他們在一起!
此刻,一群衣着鮮明的人正圍着花無缺,陪着笑,獻着殷勤,他無疑正是這一群人的中心。
但他的笑,卻多半是為他身旁的兩個嬌艷的少女而發的……鐵心蘭也在笑着,面上似乎充滿了幸福的光采。
小魚兒的心,火一般地燃燒起來。
他平生第─次真正感覺到嫉妒的痛苦,他如今才知道這痛苦竟是如此強烈,竟似要將他的心都揉碎。
海紅珠奇怪地瞧着他,再瞧瞧這群人,她似乎已感覺到小魚兒的悲哀與痛苦,幽幽又道:“我知道你的身世一定有很多秘密,是么?”
小魚兒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
現在,他又瞧見了一身淡綠衣衫的白凌霄。白凌霄正在和花無缺低聲談笑,笑得很愉快。
奇怪,花無缺怎能忍受如此庸俗淺薄的人?“……唉!花無缺原是什麼人都能忍受的,因為他根本末將任何人瞧在眼裏,對他說來,世上所有的人全都差不多,他根本不必為他們生氣。
海紅珠咬着嘴唇,低聲道:“你認得他們?……。我知道,你原中是屬於他們那一群人的,絕不會屬於我們……我們,只不過是一群卑賤而可憐的人。”
小魚兒漸漸地往後退,退入了船艙投下的陰影。
他發現鐵心蘭似乎正在瞧他。
但這隻不過是她不經心的一眼而已,她又怎會真的注意─個如此齷齪如此卑賤的少年。
但小魚兒卻不能不注意她,她已長大了些,就像是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既華貴,又嬌艷。
而慕容九卻更消瘦,瘦得像朵菊花,雖然沒有牡丹的嬌麗,卻另有一種淡淡的幽香,令人沉醉。
她的眼睛也更大了,但眼睛裏已失去了往昔那種銳利的光芒,卻換了種朦朧的憂鬱,她在為什麼憂鬱?
海紅珠輕輕走到小魚兒面前,目中的憂鬱也正和慕容九一樣,她幽怨地瞧着小魚兒輕輕地道:“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不理我,只因我不配和你說話,是么?我又怎比得上那兩個女孩子,她們是那麼高貴,而我……”
小魚兒突然一把將她摟過來。將灼熱的嘴唇重重印在她的嘴唇上,他的血已沸騰,他需要發泄!
在這一剎那間,海紅珠只覺天地都已在她面前崩裂。她閉起眼睛,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她只覺自己似已投身於一團灼熱的火焰中,全身也已燃燒起來,燭全身都已融化,靈魂也已融化。這一剎那,已將她的生命全都改變。
但這在別人眼中看來,又是多麼不值得重視的小事,岸上的人指點談笑着,漸漸遠去了。小魚兒突然推開了她,躍下了船艙!
她痴痴地怔在那裏,似已永遠不能動了,春風仍然吹得很暖,但她的心卻開始一寸寸結成冰。
她仍然閉着眼,不敢睜開,她怕那令人迷亂狂醉的美夢在她眼前粉碎,但是她長長的睫毛上已出現了一滴晶瑩的眼淚。
夜已深了,誰也不知道夜是何時來的。海紅珠更不知道,她幾乎什麼都不知道了。
燈籠已亮起,人群已聚攏,海四爹已開始用他那獨特的豪爽笑聲,在大聲說著一些吸引人群的話。
無論她有了多大的改變,但生活卻必須繼續。於是,海紅珠又躍了上繩索。
她麻木地在繩索上走着。人群的歡笑聲,拍掌聲,卻似乎已距離她十分遙遠,十分遙遠”……只因她的心,已飛馳到遠方。
那地方永遠春光明媚,在那地方,人們永遠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守在一起,永遠不必再裝出卑賤的笑臉。
小魚兒蹲在兵器架后,他的心也已飛馳到遠方,眼前所有的事,他也是什麼都瞧不見……突然,人群中一聲驚叫。海紅殊竟自高高繩索上直跌下去!
海四爹、野犢子面色立刻慘變,但卻仍要強笑着大聲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算不得什麼……小姑娘,站起來吧,再露兩手給爺兒們瞧瞧!”
但這時人們的驚呼已變為喧笑!
有人大笑道:“還瞧什麼,這妞兒今天心不在焉,只怕已在想漢子了。”
“喂,小姑娘想誰呀,是在想我?”
於是人們笑得更開心,也更低賤。
小魚兒的血又開始沸騰!
但這時,人叢中已有個綠衫少一……躍而出,卻正是白凌霄,他凌厲的目光四下一轉冷冷道:“誰若再對這位妨娘說出一個無禮的了,我就割下他的舌頭!”
另一人厲聲接道:“老子就挖他的眼睛!”
這人也隨之躍出,竟是那“紅衫金刀”李明生。人群立刻靜了下來,惡人,永遠有人怕的。
海四爹走過來,打着揖笑道:“多謝少爺仗義。”
白凌霄冷冷道:“這也沒什麼!”
自懷中摸出錠大銀錁,隨手拋在地上:‘今天眼見你們要白辛苦了,這就給你們買酒喝吧。”
李明生大聲道:“這可足夠買幾十壇酒了,爺兒為什麼賞你銀子,你總該明白。”
海四爹面色變了變,但瞬即笑道:“紅丫頭,還不快過來道謝。”
海紅珠垂着頭走過來,股上像是發了燒,輕輕道:“謝謝少爺“……”
白凌霄倔傲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李明生突然拉住海紅珠的手,眯着眼笑道:“咱們的大哥喜歡你,你陪他去喝兩杯吧。”
海紅珠臉色慘白,全身都顫抖起來。
海四爹強笑道:“咱們這孩子年紀還小,等過兩年再讓她陪少爺喝酒吧。”
李明生怪笑道:“過兩年?大爺已等不及了。”
野犢子衝過來,大聲道:“你放開她!”
話末說完,就被李明生反手一個耳光摑在臉上,他半個臉立刻腫了起來,人被打得直跌出去。
白凌霄背負着雙手,皮笑肉不笑地說,“我看你還是乖乖地跟我走吧。”背負着的雙手突然伸出去摸海紅珠的臉。
海紅珠已駭得啼哭起來。
突然間,一個人大步定出,一字字道:誰也不能將她帶走!”
海紅珠眼睛立刻發了光……小魚兒終於出來了!小魚兒竟會為她出頭,她就是死了,也沒什麼了。
李明生濃眉揚起,獰笑道:“你這臟小子,想找死么!”
反手又是一個耳光摑出去。但這耳光卻水遠也不會摑在小魚兒臉上。
他的手不知怎地已被小魚兒捉住,就像上了副鐵夾子,骨頭都斷了,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小魚兒厲聲道:“去吧!”
喝聲出口,手一揚,李明生那好幾百斤重的身子,竟被他直摔出去,跌在幾丈外,縱然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人群又驚呼起來,白凌霄面色大變,反手拔劍,“嗆”的,長劍出鞘,毒蛇般直刺小魚兒胸膛!
小魚兒身子一偏,竟搶入劍光,一掌拍在白凌霄胸膛上,他並未用出全力,但白凌霄卻慘呼一聲,口中鮮血狂噴而出,整個人就像是一顆草似的軟軟地倒了下去。淡綠的衣衫上,染滿了鮮血畫成的桃花!
人群四散而逃,驚呼道:“不好了,殺人了!”
小魚兒呆了呆,他自己實在未想到自己的武功竟如此精進,因驚呼聲卻使他回過神來。
現在,這裏再也不能藏身了!他轉身狂奔而出。
海紅珠已掙扎着奔出去,嘶聲道:“小呆……小呆……等等我“……等等我”。”
小魚兒卻頭也不回,走得人影不見了。
海紅珠踉蹌跌在地上,滿臉但是眼淚,痛哭着道:“他走了……我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海四爹趕過來,扶起了她,他飽經世故的、蒼老的臉上,也交織着許多複雜的情感,是驚奇是欣喜,也是不可避免的悲哀。
他輕撫着他愛女的頭髮,喃喃嘆道:“他雖然不會回來了,但這也是沒法子的……
他本就不屬於這一群,你又有什麼法子拉住他……”
海紅珠悲嘶道:“但我……。我不能……求求你老人家……”
海四爹長嘆道:“你只有忍耐,像這樣的人,非但我拉不住他,世上……世上只怕沒有任何人能拉住他的”……你只怕是永遠再也見不着他了。”
海紅珠突然暈倒在他爹爹懷裏,永遠再不能和自己所愛的人相見,這無論對誰說來,都是不能忍受的痛苦!又何況這情竇初開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