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閃着無情的紫芒,偃月刀映着身後的火光,炎熱而熾艷,攫惑人心,駕着赤鬃俊馬,曲瑤光舞動着長刀,掀起陣陣血浪。
眯着眸子,她手中大刀一揮,敵方人頭滾落於地,濺起一地血紅,馬蹄踏上血灘,濺起的血珠伴着耳邊傳來的廝殺聲,馬兒的嘶鳴聲,瞳仁映上的是遍地染血的屍首,無首的屍體張着手,好似要挽回逝去的生命,忽地,她心一緊,但依舊咬牙揮出下一刀。
她不能有所猶豫,因為這裏是戰場,而這裏,她必須守住。
她有她要守護的人,所以她不能退縮。
而且,她只要撐過去后,一切都將結束。
長刀一揮,銀刃上再度染血。溫熱的黏稠液體再度飛濺,灑落在她冰冷的頰上,她卻無暇拭去。
曲瑤光指揮着隊伍,在誘敵計成功后,她立刻返回各個擊破,贏得漂亮的勝利,登時歡聲雷動。
金鑾殿裏,平日沉迷酒色不管事的皇帝難得龍顏大怒,殿外大雪紛飛,殿內氣氛沉重。
「聖上,這一切定是誤會,小女一心保家衛國,怎麼可能有叛心,請聖上明察啊!」曲濤跪着,不顧皇帝的怒容,一心替女兒洗清罪名。
「這上頭寫得如此清楚,你要朕怎麼信?」皇帝用力將手中紙張往下拋。
雖然在場的文武百官沒一個認為曲瑤光有反叛的可能,卻沒一個人敢在龍顏怒氣正盛時出聲。
曲濤沉痛的閉上眸,再睜開時彷佛下定決心。
「聖上,微臣願以自身來替代小女。」
聽到此言,眾人一陣驚訝,唯有一人眸里輕閃過笑意。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皇帝眯起眼,瞪視着曲濤。
曲濤彎身磕頭,「願聖上成全。」
「左相,你覺得如何?」
「稟聖上,臣覺得曲老將軍勞苦功高,為他成全這一點小願望,可顯聖上仁慈英明。」左相以平靜的口吻回答。
「那此事就交給左相處理,朕要下朝了。」揮揮手,皇帝不打算多為此事費心,逕自起身離開。
左相揖手行禮,寬大的袖子掩住唇角的笑意,表面恭敬地回道:「臣領旨。」
■煌歷明嘉庚戌年,衛國大將軍曲濤代女頂罪,左相領旨賜白綾三尺,三月後行刑。
林野雜記.南雲遊士筆■
時光漫漫流過,春天掩過寒冬,帶來絲絲明媚春光。
春天是來了,但,她的冬天還在。
溫柔的春風吹在身上,打在心中卻是如冰的寒風,不停凌遲如入冰庫的心房,雪白的貝齒狠咬着紅瓣,沁出絲絲血紅。
「騙人、騙人……這不是真的……」曲瑤光捏着飛鴿所傳來的信,信紙早已皺得不成形,她俏臉青白無血色,轉過螓首看着旁邊的眾人,「你們說,這可是你們開的玩笑?」
多希望聽到一句「哈!將軍,嚇到了?!」或者是「騙你的啦!將軍。」之類的話,要不,什麼話都好,只要告訴她這是假的就可以了。
眾人只是沉默着,讓她的心直直墜下。
曲瑤光顫着身子,目光無焦距地望着遠方。
「為什麼?為什麼要代替我?有什麼事直衝着我來就好了,我不怕啊!我不怕啊!」話先由原來的輕喃直至後來的失控,曲瑤光用力揮落桌上的東西,擊地破碎聲清脆響起,她半靠着桌子不斷顫抖,「我根本不怕死啊……」
「冷靜一點,瑤光。」亓官沂雙手輕壓住仍顫抖不已的曲瑤光,後者抬眸瞪着他。
「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要死的可是她爹,他要她怎麼個冷靜法?
「還有三個月,只要能在這三個月內趕回去,也許可以讓你父親沒事。」亓官沂指出上頭的期限,冷靜的安撫她。
三個月?含水光的眸子愣了愣。
「對,還有三個月,只要在這三個月內打完仗,趕回去的話,也許一切都會沒事。」失焦的眸子逐漸回神,曲瑤光眸底又亮起光彩,「謙、斐冽,準備一下。」
「將軍,你該不會想……」南宮謙有很不好的預感。
「我想快點回去,你們應該明白的。」她轉過首淡聲道,眸中有着不可動搖的堅決。
沉默了一會兒,南宮才再度開口,「屬下知道了,屬下馬上安排。」
「謝謝。」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自是感激。
數日後,戰旗飄揚,騎在馬上的曲瑤光雙手盤胸,目光如炯的直視前方。
敵我雙方人馬寂而無聲,陣陣狂風不斷在耳邊呼嘯,為大地添上肅殺之氣。
突地,戰鼓喧囂,士兵吼聲震破雲霄,一時間兩方人馬對峙廝殺。
一聲長嘯響徹大地,騎着馬的曲瑤光如箭奔出,閃着紫芒的偃月刀一揮,光芒閃爍間血霧噴飛,殺出一條血路,那是,歸途。
戰事如風易變,快速揭起了巨浪。
勝敗,定。
■歷明嘉辛亥年,定遠侯打敗戎軍,立下大功,凱旋而歸。
林野雜記.南雲遊士筆■
鳳凰花吐着熾紅緋絲,炎熱的風拂過深池,攪起一池波動,一雙黑眸凝着波動的池潭,深沉得不見底,然後,唇角勾笑。
「他們在路上了?很好。」玄紫色的衣袍一揮,左相拿起聖旨,坐進轎里,「現在,就讓我會會他們吧。」
曲瑤光等不及班師回朝,自己就先跑回來了。
飛箭般的馬騁馳而過,颳起陣風,停在昔日熱鬧的大門前,如今卻蕭條寂靜,空寂無人,唯有一頂官轎。衝過熟悉的路,跑過未變的長廊,盛開的鳳凰花卻像在泣血,隨着風紛紛而落。
她快速衝著,用力拍開大廳的門。
「爹!」
脖子套着白綾,曲濤回首一望,將女兒的容顏牢牢記住。在生命的盡頭,最後能見到唯一掛心的人,他已經知足了,只是……一片紅瓣無聲落至塵土,靜聲吐露着無盡心語,伴着老者的淺嘆聲,回蕩於穹空中,不斷低喃着一聲又一聲……
「行刑!」左相手一揚,旁邊的人立即照做。
一切都在瞬間發生,連讓曲瑤光阻止的時間都沒有。
椅子傾倒,瞬間老人的身子懸空,搖着搖着,她的心也被搖到谷底,象是被抽走力量,她只能愣愣地看着那具身子被取下,然後放倒在地上。
「爹?」怎麼喚,那具猶帶溫度的身子卻不再給她任何回應。所有力量彷佛在一瞬間消失,她慢慢的跪下,看着眼前的一切,睜大的美目空洞,思緒突然飄忽,隱隱聽見以往的笑語聲,她還記得他們曾在這裏笑着討論以後隱居的生活,笑着討論着一切。
怎麼她才一離開,一切風雲變色,人事已非?
怎麼她才一眨眼,所有的人都不見了?
「曲將軍,曲老將軍的屍首煩你安葬了。」扇子掩着臉,左相輕輕道,露出的眸卻看出隱約帶笑。
那是看戲的笑。
心火冒上,曲瑤光狠瞪起美眸,一手抽出腰際的劍,就要往左相刺去,這在剎那間,亓官沂立刻用手刀劈昏她,阻止她犯下大錯。其他士兵在此時反應地舉劍攻擊,亓官沂為了保護她,硬是擊倒了幾名士兵,卻仍寡不敵眾地被捉住。
「有謀反的嫌疑,把他們全都捉起來。」左相扇子又搧了搧,一雙細眸閃過光芒。
墜入黑暗中,回憶象是被風吹亂的書頁,一頁頁無聲地翻着。
取得武狀元功名的那日陽光和煦,輕輕灑了她一身,她打敗所有的對手,束起的發在春風中輕輕飛揚,她從台上看到遠方的爹,眸中閃着光彩,那是一份驕傲的光芒。
就是那個眼神,令她無悔地做下去。
她一直希望,爹能以她為傲。
然後,放心的放開一切,放開他這生為重的朝廷,安心養老。
但,她是不是做錯了?
是不是因為她,所以爹不敢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是不是因為她,所以爹才會連累受罪?她問着自己,答案都是肯定的。
她做錯了,她做錯了……
雨滴滴落下,待着冰冷的牢裏,曲瑤光俏臉無一絲血色,陣陣寒冷自牆面滲入,心,慢慢地沉着。
牢門發出刺耳的聲音,門開了,站在門口的人是南宮謙。
「將軍,你可以出來了。聖上念將軍以往功績,又念因失親衝動,所以只是降你幾級而已。」走着,南宮謙搖了下,一旁的冷斐冽及時扶住他。
「辛苦你們了。」幾日沒睡的曲瑤光,看出他們定是跑了數日未眠,「謝謝。」
「何須言謝呢!」南宮謙笑了笑。「都是自己人。」
曲瑤光虛弱的淡笑着,腦海中浮起一張帶笑的俊容,記起他是同她一道被捉的,可如今卻沒看到他。
「沂呢?怎麼沒看到他?」那個總是與她不離身的傢伙,怎麼不見了?
莫名的,心有些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