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當年
“吼!”
瘋狂中的南宮,也感應到了那股氣息。他忽然安靜了下來,雙眼死死的盯着那股氣息出現的方向,口中發出野獸般的低沉咆哮,沉悶如雷。
此時的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是當這股氣息出現的時候,他就本能的感到了威脅,還有興奮。
那是一種棋逢敵手的興奮,以及一戰到底的渴望。
說白了,就是盡情發~泄的欲~望。
轉眼間,那股氣息就已經接近了數十里之多。就在這時,南宮忽然動了,或者說,是終於動了。
唰的一聲……
他的身後就突然展開了一對火紅色的翅膀,長達十丈有餘,華麗無比。
那不是他的翅膀。
那是小鯤魚的翅膀。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這是數千年前的聖人庄夢蝶留下的名句,指的,就是鯤魚。
數十年前,老鯤魚死於青龍城外,死前誕下後裔,就是小鯤魚。后小鯤魚認南宮為主,簽訂生死相連契約,自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今南宮境界大成,小鯤魚水漲船高,便已得到了極大的進化。
今,鯤魚乘風而起,扶搖而飛,當直上九萬里!
轟!
轟轟轟!
音爆之聲不絕於耳傳來,一道火紅流影自青龍山而起,轉瞬劃破天際,南宮便已消失原地。肉眼可見的,流影過後,天空中出現了一道漫長的白色湍流,猶如天之痕。
一、二、三,停!
僅三息而已,他就已經來到了那股氣息面前。
那是一個中年人,衣冠筆直,眉目如劍,眸若星辰,唇上兩髯長須,替他平添了無限威嚴,彷彿君臨天下。
然而若細心一看,便不難發現,自他的威嚴之中,還帶着一抹驕傲的謙卑。這種謙卑,就如同王下之臣,帝下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給人一種“天上地下,吾為第二”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奧妙,又如此的自然,彷彿只要見到他,人們就會自然而然的想起這句話。更彷彿,這句話是天生為他而設。
一見到這中年人,記憶便如潮水般紛至沓來,變換交替,最後的最後,便終於定格在老皮匠死前的笑臉。
南宮眼中最後的一絲清明,終於徹底消失,完全陷入了心魔的狀態。他暴然大喝一聲,電閃而至,猛的一拳擊出。
因為這個中年人,他就是二先生。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二先生。
就是他……
八神月說有人來了,就是他;八神月被人打傷了,也是他。
老皮匠說家裏有人來了,也是他;老皮匠被人打死了,兇手也是他!
“南!宮!二!”
“拿命來!!”
這一刻的南宮,哪還記得老皮匠臨死前的諄諄囑咐,他只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要他死!
轟轟轟!
拳壓所致,風流雲散。
這一刻,天地變色,百獸倉惶奔走,先前探出的那無數道神識,在這一聲暴喝以及拳頭的威壓之下,當場捂着頭,捂着雙耳,跪趴了下去,慘嚎不已!
這是南宮有生以來最強的一拳!
所有的痛恨,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悲痛,所有的力量,全都融匯在這一拳之中。這一刻,就算是天,也攔不住他這一拳!
然而拳風驚動了流風,卻驚不起二先生臉上若有若無的笑容,他只是緩緩的伸出一隻手掌,輕輕一拍,微笑着說了一句道:“下去吧……”
於是南宮就下去了。
從天上,到地下。
一道紅線自雲端墜落,所經之處,點燃了流雲,驚飛了歸鳥,最後砸碎了大地,形成一個人形的坑洞。
這個坑洞,就宛如照着南宮的身體外形挖出來的一般精確,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下一刻,“吼”的一聲,紅線又回到了天上,回到了二先生的眼前,同樣又是一拳。
“下去吧……”
還是同樣的那句話,還是同樣的那輕描淡寫的一拍,南宮便再次墜落雲端。三個呼吸之後,紅線再現,然後消失,然後再現,然後消失……
這一刻的南宮,就好像一顆蒸不爛、煮不熟、槌不匾、炒不爆的銅豌豆,又如一個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先生拍他千百遍,他待先生如初見,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他的面前,然後一次一次的自他面前墜落,如此重複,不知幾何。
二先生看着那紅線的起起落落,搖頭微笑。他笑得有點不屑,也有點無奈,就仿似家中長輩,看着屢教不改的頑劣晚輩一樣。
南宮就是那個晚輩,而他,當然就是誨人不倦的那個長輩。
這樣的二先生,實在是太強大了!甚至區區一個“強”字,也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強大!
那一次又一次的揮手,看似輕描淡寫,卻如同一個世界這般的沉重。南宮此時已是不折不扣的八階初期,但是在二先生的面前,卻依然是毫無還手之力。
他讓他下去,於是他就只能下去。
沒有抵抗的餘地,也沒有抵抗的可能,甚至連抵抗的念頭都來不及升起。
慶幸的是,南宮的身體也足夠強大,強大到足夠他承受着千百次的蹂躪,要是換做旁人,早已化作肉泥,死無全屍。
然而想深一層……
這又是一種何其諷刺、何其絕望的慶幸啊!
……
二先生似乎在確定着什麼,一次一次的拍打之後,他的雙眼都緊盯着南宮的一舉一動,不放過哪怕一絲的細節。
半響之後,已是百次之多。
這時,他忽然輕輕搖頭,嘆息道:“終究……你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太快了!孩子,你的成長,真的太快了……我真不知是傷心好,還是開心好……”
話音落下之時,同樣伴隨着手掌的揮出。
然而這一次,卻並沒有如同先前那樣傳來人體與大地親密接觸的轟鳴聲,而是輕輕的一聲脆響……
啪!
那是手心與手背碰觸發出的聲音。
——南宮的拳頭,抵住了二先生的手掌。
這一次,他沒有再墜落下去,他擋住了。
是的,他擋住了。
自二人見面之初至今,南宮終於接下了二先生的……一掌。
而從逆來順受,到揮拳還擊,期間他卻只花了半響。
——準確來說,是三十個呼吸。
戰時呼吸急促,並不如平日悠長,一個呼吸,需要耗時一秒。三十個呼吸,那就是三十秒,半分鐘。
——南宮只花了半分鐘,便已適應了八階的力量。
“昔年,大嫂臨盆之時,天降祥瑞,有青龍入室。而後你呱呱降世,天生異力,舉族歡騰,皆稱大哥後繼有人,預兆我族萬世昌盛……”
二先生看着南宮,眼中露出思憶的神色。
南宮雙目赤紅的看着他,如狂獸般呼吼,喘息粗重。
他不能動,他只能聽。
因為二先生不想他動,所以他就不能動。
因為二先生想讓他聽到,所以哪怕咆哮再沉悶,喘息再粗重,他也只能靜靜的聽。
“然而誰也不知……”
二先生忽然嘆息一聲,繼續道:“其實大嫂懷胎十月之時,便已中了余家陰謀。你尚在腹中,便已被結下先天封印,與你父親此枯彼榮。”
“又或者說,你的誕生,本來就是余家的陰謀。因為你的母親,就是余家當代家主余洛之妹,余姬……”
或許是想讓南宮死得明白,也或許是思憶甚深,不能自拔,所以他說得有點亂,但也很詳細:“我南宮家與余家,自萬世以來便已相互敵對,兩家見面,便是你死我活之局,絕無二路可選。當初他們結為連理之時,族人便已反對。然而大哥當年與余姬共闖樓蘭、同赴聖光大陸,二人一路相伴,性命相托,彼此早已情深……呵,他是家主,他也是當世最強大的男人,他若要娶,誰敢反對?”
“最後,大哥還是一意孤行,將大嫂迎娶回家……”
“所幸大嫂賢良,深得人心。自此,族中反對之聲,漸漸消失。甚至有人希望,可以藉此姻緣,化解兩大家族之間的萬事宿仇……”
“而後便有了你……”
說到這,二先生笑了笑,然後面色漸漸低沉。
“但你誕生之後,大家才知道,你的體內有封印,那是一道先天封印……自娘胎中帶來的……先天封印。”
“那封印,就是枯榮印。”
“枯榮印,枯榮印……你可知道,何為枯榮印?”二先生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所謂枯榮印,即此枯彼榮之印。而結印的雙方,則正好是你和你父親,南宮羽。”
“子榮,則父枯。”
“父榮,則子死!”
“這就是余家上代家主,余老太君,也就是你的外婆,親手所下的、天地間至惡毒的——枯!榮!印!”
“此印以生命為引,以血脈為基,加之先天帶來,故無人可解。”
“不可解,就只能破!
“若結印雙方任意一人枯死,封印則可不攻自破。”
“你完美的繼承了我南宮家與余家的血脈,不但天生異力,降世之時更有祥瑞出現,乃是萬年難見的天降之材……”
二先生的聲音漸漸變得冷厲:“但是你的父親,更是站在世界巔峰的男人,是我南宮家的當代家主,是我南宮家的擎天之柱,鎮海神針!”
“他不能枯!”
“因他若枯,不日,全族將盡毀於余洛之手!”
“所以,破解枯榮印的人,只能是你,我的侄兒。”
“余家陰謀敗露之後,舉族震驚,皆言將你處死。然而你父親愛子心切,不顧全族反對,全力保你!”
“那一年,南宮家族大亂,數十族老皆死於大哥怒火之下。”
“那一年,余家乘機入侵,中洲戰火延綿,民不聊生。”
“最後迫於形勢,你父親只好決定將你記憶封印,流放失落大陸,命三娘與子良全程陪護。”
“他說,他很愧疚。”
“他說,既然無法給你君臨天下的榮光,那就只能給你一個平淡的人生……普普通通,安然於世,歷經生、老、病、痛,最後自然死去……”
“這是他在家與天下之間,所能做出的最好抉擇。”
“那一年……你六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