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二大皇子1
大皇子看着面前買醉的女人,皺皺眉頭。
旁邊的小太監,顧衍提醒他:“殿下,這位是衛昭容娘娘。”
大皇子點點頭,欲意離開,那邊的衛昭容卻出口喚了他一聲。
“大皇子,你就不恨她嗎?不恨她嗎?”
大皇子皺眉,顧衍似乎有所悟,伏身說:“大殿下,咱們還是快走吧。”
“站住!”衛昭容站起來,搖搖擺擺地向這邊走來,站定在他身旁,一身的酒氣襲來,大皇子眉頭皺得更緊了。
“謝德妃她逼死了你的母親徐氏,你就不恨嗎?不恨嗎?”
大皇子突然明白為什麼剛才顧衍要拉他走了。
顧衍從旁邊急着冒汗,又有些對衛昭容的話不滿意,說:“昭容娘娘如果有什麼話想問,請到榮禧宮來見大皇子吧,萬歲同娘娘還等着大皇子呢。”
衛昭容卻不給他們離去的機會,直接上前,一把拽住大皇子的衣袖,空洞而明亮的眼睛直直注視他,似笑非笑地問:“你恨不恨她?”
大皇子看了她兩眼,搖搖頭。
衛昭容似乎失去了力氣,往後退了兩步,低聲喃喃:“難道,這世間就沒有一個恨她的人了……”
趁着這廂功夫,顧衍連忙帶大皇子離去。
大皇子到榮禧宮的時候,謝清嵐才剛剛伺候完楚祁,此刻她笑意盈盈,似乎今天遇上了極為好笑的事情,同楚祁低聲細語,而楚祁也溫柔地拉住她的手,撫摸她的臉蛋,眼裏滿是憐惜和疼愛。
秦良久見自己小徒弟帶着大皇子回來了,忙做出噓聲的手勢。
可那邊的謝清嵐已經看見了回來的大皇子和顧衍,離開了楚祁的懷抱,含笑沖大皇子揮手,說:“快來。”
大皇子也露出笑容,快步走去,輕聲喚:“母妃。”
謝清嵐握住他的手,說:“這麼冷的天還到亥時才回來,學習勤勉,努力工作是好的,但不能凍着自己,這一凍,豈不是又要浪費好些時日養病?”
楚祁說:“你別慣着他,朕以前不也是這麼過來的?”
謝清嵐瞪了楚祁一眼,說:“我哪裏有慣着他,只是說注意保暖罷了,”又轉臉塞給大皇子一個小手爐,溫度剛剛好,“去吧,早些安置,”又偷偷在大皇子旁邊附耳悄聲說,“我剛才問你父皇了,他說,這兩日就要考校你學問。”說完抬起頭,沖大皇子眨眨眼。
大皇子咧開嘴笑了笑,向楚祁和謝清嵐行禮,躬身告辭,去榮禧宮的偏殿住着了。
晚上睡覺前,顧衍伺候他洗了腳,為他蓋好被子,熄了燈下去。
大皇子躺在暖和的被窩裏,合上雙眼,卻不自主的想起之前衛昭容的話。
他離開宜春宮到榮禧宮住着,已經有九年的光景了。
那天,謝德妃帶着他走進宜春宮,他靜靜立在外面,聽到裏面的談話,聽到謝德妃對母親的解釋和允諾,聽到母親的嘆息,然後,母親將他喚了進去。
那時候,他對那些話懵懵懂懂,心中真的是夾雜對謝德妃的恨意吧,只是當時來帶他走的小太監顧衍對他說:“大殿下,娘娘心善,帶您去見您母妃,您便是心中不開心,也請配合,娘娘萬萬不會害了你。二殿下百般不願捂住嘴,便沒見上廢後娘娘最後一面。”
那句話着實令他恐懼。
他大約知道,廢后和自己的母親徐貴妃都是要除掉謝昭儀的,母親那段時間抱着自己,經常坐立不安,但又充滿了決然,有的時候夜晚還跑到他的床邊,握住他的手說:“我的兒子未來是要繼承大統的,是未來的皇帝,誰也動不了,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動了我的昊兒。”
他同自己的二弟,尚且年幼便知道,若是想好好的活着,就要不得不爭奪。
他有些害怕的進去,他大概知曉,母親已經由貴妃之位降為答應,在後宮中再也無法橫行,甚至,也許會被賜下三尺白綾。
“母妃,母妃,你不要丟下昊兒,你不要,我乖,我會日日苦讀,會讓父皇刮目相看,會讓父皇把你接出去的。”
他的母親抱住他有些哽咽地說:“昊兒,是阿娘對不住你。只是阿娘沒有辦法繼續陪伴你了,我已經託了謝昭儀,讓她日後撫養你。”
“不,不,昊兒只要母親,昊兒的母妃也只有母親,母親您別把我送給別人。”
他的母親推開他,極為認真地說:“若是你不跟她走,肯定會被皇帝給貶到偏遠州區,做一個閑散郡王,吃盡苦頭,我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便知道,日後東窗事發,肯定會失掉自己的命,所以,不是母親不要你了,而是沒辦法要你。”
“不,肯定有辦法的,母親,我去求謝昭儀,我去求她,求求她,求她去向父皇求情。”
他的母親露出一個令他不解的笑容,接着漠然地推開他,說:“我毒殺她,她肯替我撫養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你若是真的是我的兒子,就在她面前好好表現,聽見沒有!”
似乎又回到了日常,他的母親對外跋扈張揚,回到宮,對着自己的兒子和下人也依舊是脾氣暴躁,只是如今,母親已經失去了責罰的權柄,只能冷淡的看着他。
“我看她的樣子,日後肯定是要當皇后的,你是她的養子,雖然非嫡出,可當今聖上也非嫡非長,你好歹佔了個長字,又是皇后養子,肯定比別人強多了。”
“你要記住,想要不被別人吃下去,就要成為力量最強大的那個,坐到那個位置上!若是不強還要過得好,”他的母親突然有一絲頹然,“便是像謝昭儀那般吧。”
待到離去的時候,他依舊拽住母親的衣袖,不肯離去,他母親硬是冷冷地把他的手摳開,推進秦良久懷裏,傲氣地說:“你同謝昭儀說,既然答應了我,我信了她,她便一定要對昊兒視若己出,否則,我便是化作厲鬼,也會纏住她。”
很快,他便被帶到了榮禧宮。
他當時已經見過許多次謝昭儀了,有一次,他從御花園同二弟爭執,說自己的母親才是最好的,自己才是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那個女人帶着一個侍女路過。
他二弟冷哼一聲,命人攔住,說:“不過是我父皇的一個后妃,竟然見到我還不行禮?”
那個女子看看他二弟,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說:“我是你父皇的后妃,便是你名義上的庶母,位分再低,也斷沒有對你行禮的道理。”
“哼,以後不還是要到清寧宮去住着嘛!現在得罪了我,日後可沒有你的好果子吃。”他二弟的話直白而嚇人。
那個女子紋風不動,臉上輕柔的表情漸漸變成了冰冷,甚至還夾帶一絲憤怒和無奈,她又看向他,輕聲問:“你呢?你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猶豫了一下,而後點點頭。
那個女子面無表情,理都不理兩人,轉身要離開。
他二弟指使人要去打她,卻沒有一個人敢去,倒是那個女子回頭看了他們兩個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說:“本宮乃是榮禧宮謝昭儀。”丟下這句話后,再也沒有停留,朝遠處走去。
他當時還很不解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但也知道,自己的那些話被人聽到終究有些不好,想來想去,試探口風般問自己母親:“母妃,謝昭儀很厲害嗎?”
他母親立刻變了神情,皺眉看他:“你今天出去碰到謝昭儀了?你沒有得罪她吧?”
他猶豫了一下,說:“沒有,不過二弟讓她行禮,她轉身就走了。”
他母親輕蔑地笑笑,冷哼一聲,說:“二皇子腦子不開竅,怕是要禁足兩天了。”
果然,他第二天去上課的時候,便沒有見到他二弟。令愛二弟愛得恨不能一毫一毛都不許別人觸碰的皇后竟然關二弟的禁閉,他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女人的可怕實力。
以後,無論見了多少次謝昭儀,他都不敢再用張揚的態度。
然後,那個女人就扳倒了自己的母親和皇后。
所以,他來到榮禧宮,看着那個恐怖地女人,溫柔地抬頭,一如帶他去見自己母親最後一面時那樣,眉眼含笑,沖他走來時,他下意識地說:“你別過來。”
謝昭儀便停住了腳步,打量他幾眼,又回到座位上,說:“顧衍,給大皇子倒茶。”
他沒喝,看着華美精緻的榮禧宮,一陣倒胃口,想起自己母親還關在宜春宮,面前這個罪魁禍首享受着優待,繼續自己錦衣玉食的生活便怒氣上揚,伸手把茶碗砸到了地上。
上面的那個女人眉眼間的笑容淡了淡,想了想,說:“你可是想救你母親出來?”
他死死盯着她,說:“你把我帶去母親身邊,不就是想要我嗎?想有個兒子?你想讓我做什麼都可以,但為什麼要逼死我母親。”
女人歪着頭看他,突然笑笑,說:“你這個年紀,能想出這套邏輯,也是有趣得很。逼死她的不是我,是她自己罷了。若是你不想跟着我,也可以不跟,我並非是出於對你母親的愧疚才答應撫養你,只是不忍心讓你一個孩童去外受苦。”
“你可以救我母妃,你卻不救,你這不是逼死她是什麼?”他猛然站起來。
女子依舊是一臉恬淡地笑容,說:“大皇子,你母親想要殺了我。”
他微微一愣,想起母親的話。
“律令正法,便是我有取死之理,也只能經由調查后,被大理寺,刑部等判刑后,方能定罪。你母親殺我,無論是否我該死,她都未遵守大梁的律令。內院宮闈,天子居所,她肆意妄為,知罪仍犯,此為大過。對無罪之人,企圖斷其生命,視他人命如草芥,此等心思,同樣罪無可恕。我救不了你的母親,我只能令你不被你母親一時之錯,而耽誤終生。”
出乎他所料,謝昭儀沒有說,他母親要殺她,所以她也要殺了他母親,反而講出這些道理,令他更加無所適從,無法反駁。
“我想你最近這兩天並不想見到我,我已經命人收拾好了你的居所,你若是有事,可以告知顧衍,七天後,你再來我這。榮禧宮內,隨便你走動,行了,你可以下去了。”
女子從旁邊桌子上拿起書,
他那時候還極為氣憤,轉眼七天一過,聽到二弟被貶去了涼州,封為盧國公,一輩子無詔不許回京,頓時化為了恐懼。
那麼遙遠,那麼偏僻,一輩子不能再回到自己的京都,二弟才剛剛年滿六歲,還能活下來嗎?他不禁想到那日女子說的“只是不忍心讓你一個孩童去外受苦。”
她竟然早就知道了結局!
第二天,顧衍帶着他來見謝昭儀,那個女子一身青色宮裝,氣質飄逸,見他來了,一臉柔和笑容地招呼他用早點。
他又嚇又怕。
女子把每一份菜都當著他的面隨意夾了一筷子放入嘴中,點點頭,對他說:“味道都不錯,你且嘗嘗,合不合你口味。”
他沉默良久,問她:“你想把我怎麼樣?”
女子笑說:“貴妃姐姐把你託付給了我,我自然不會負了對她的諾言,你願意如何都行,只是,如果犯了錯,我也不會回護你。我知道,你從前年開始已經啟蒙讀書,便是那些聖人語錄無法熟背,但應該也能知曉些其中的明理了吧?”
“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若無人承擔,便由法來定。我對人素來如此,沒有錯,便不罰。有錯,便不會容忍半點。”
他眸眼亮晶晶地問:“二弟有何錯,你為何要罰他去涼州?廢后動了你,他可沒有動你!”
女子歪着頭,像是審視他一般,過了一會兒,說:“難怪你今天萎靡不振呢…”
不等他惱羞成怒,女子接著說:“他貶去涼州,實乃罪有應得。我帶你去見貴妃姐姐前,曾經去過昭明宮,想帶二皇子一同前往,誰知他百般辱罵我不說,還說自己以後是會成為皇帝的人,到那時候,他會處死我。”
“他只是年紀小,口出誑言,你連這點都不能…”
“不能。”女子神色淡漠,“他現在年紀還小,便已經能夠說這些混賬話,廢後娘娘逝世后,他會更加心藏怨毒,若是讓他留在宮裏,一則說明萬歲容忍了他的行為,便鼓勵了日後他人的歹毒心思。二來,還給了二皇子日後繼承大統的念想和時機,他現在受辱,有朝一日謀求到皇位,必因其心智不健全而令大梁動蕩。你想想,他如此恨我,肯定日後想要殺了我,殺了我的孩子,甚至要殺了被我撫養的你,還要殺了賜死他母親的皇上,殺了伺候我的人,殺了那些完全無辜的人。鼓動他如此做,讓他更加認為自己沒有錯的投機之人便會搖身一變成為帝國所謂的棟樑之才,大梁滅國則指日可待。”
女子看向他,柔和地問:“你說,是不是?”
他整個人被這番話嚇得魂飛魄散,簡直無法想像,其中的每一句話,他都無法反駁,只能愣愣地看着女子,平和用膳。
“那,那我呢…你就不怕我…”
女子放下手中的粥碗,笑了笑,說:“單是你能問出這句話來,我便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快吃吧,一會兒,我們送送你二弟去。”
見到二弟楚昞時,他幾乎不認得了。
那個曾經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弟弟,面黃肌瘦,神色扭曲,看到他時冷笑不屑,說:“你母親被那個女人給弄死了,你竟然還恭順的站到她的旁邊!你是蠢豬嗎?”
他默然不語。
“哈哈哈,你也會死的,也會死!我會看着你!”他二弟揮舞着手,似乎已經迫不及待了。
等他跟隨謝昭儀回到榮禧宮,退下前,他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會這麼想?”
那個女子看着他,想了想說:“一切都由我來告訴你也為免太沒有意思了,你自己琢磨,什麼時候琢磨透了…”
女子的眼神複雜了些,“什麼時候,你便能離開榮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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