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寂寞之歌

夏天翔退出終南死谷的秘洞以後，站在那泓由飛瀑沖積成的清潭邊，仰望雲天，一聲長嘆。

“萬梅老農”秦樂圃把夏天翔長嘆之意猜錯，不禁神情微窘地苦笑道：“終南死谷之事，秦樂圃委實防範未周，措置失當，以致老弟失去師門重寶，不知何日才可奪回。”

夏天翔接口笑道：“此事全是夏天翔狂妄疏忽所致，與老前輩絲毫無關。若非者前輩妥予呵護，我恐怕早已死在對方劇毒之下身化異物的了。”

夏天翔越是自行引咎，奏樂圃便越是心中難過，搖頭嘆息說道：“其實奏樂圃已是望百之年，死無足情，我總怕那顆‘乾天霹靂’威力太強，萬一助長‘終南三煞’的凶焰，闖下什麼滔天大禍，這種罪孽豈非”

夏天翔不等“萬梅老農”奏樂圃話完，便即發出一陣縱聲狂笑。

這一陣狂笑，委實把奏樂圃笑得有些摸不着頭腦，詫然發話問道：“夏老弟，為了‘乾天霹靂’之事，我已焦急得憂慮不堪，你怎會仍有悠閑心情如此發笑？”

夏天翔含笑答道：“我是笑那‘毒佛’空空和尚，枉自凶狡無比，極富心機，卻終於百密一疏，拿走了一顆毫無用處的‘乾天霹靂’。”

秦樂回聞言，大喜問道：“照賢侄這樣說法，難道那顆‘乾天霹靂’是個贗品之物？”

夏天翔搖頭微笑答道：“那顆‘乾天霹靂’是我師傅遺下的北冥鎮山重寶，貨真價實，半點不差，怎會是其膺品之物？”

秦樂圃越發不解地急急問道：“那顆‘乾天霹靂’既然不是贗品，老弟怎說毫無用處？”

夏天翔笑道：“老前輩請想，像‘乾天霹靂’這等足以震山摧岳的罕世異寶，是否定有獨門特殊手法的呢？”

奏樂圃恍然大悟，狂笑道：“對時對，那‘毒佛’空空和尚獲得‘乾天霹靂’以後，便即欣喜若狂，以致忘了向老弟請教是否有什麼特殊發放手法？”

夏天翔笑道：“故而我員暫失師門重寶，卻決不慮被‘終南三煞’胡亂使用，肇成浩劫奇災，且等江湖稍暇，再搜尋那三個綠林敗類．奪回便了”

他雖含笑發話，但說到後來，卻笑容漸斂，眉宇之間，深籠-色。

奏樂圃見狀，微愕問道：“夏老弟一向豪情百丈，怎的今日眉宇之間深有憂容，可是為了那柄‘柳葉綿絲劍’么？”

夏天翔點頭說道：“我請者前輩繞道終南死谷之意，本是為了‘絳雪仙人’凌妙妙凌老前輩那四句‘崑崙之巔，大巴之洞，終南之谷，寂滅之宮’的指示，想來一探鹿玉如的蹤跡。誰知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陰，卻在此處看見夏天翔另一位紅粉知已霍秀芸所用的‘柳葉綿絲劍’。”

秦樂圃點頭說道：“此事確實出人意料，我因不詳內情，不知夏老弟對此有何想法？”

夏天翔蹩眉答道：“最令人惶惑莫解的是空空和尚最後告我那位姑娘‘身着玄衣’四字。”

秦樂圃問道：“這‘身着玄衣’四字，似乎極為平常，夏老弟怎看得那般嚴重？”

夏天翔苦笑道：“老前輩有所不知，我那三位紅妝知己，無論是仲孫飛瓊、鹿玉如抑或霍秀芸，均系長年愛着玄衣，如今空空和尚說那姑娘相貌絕美，身着玄衣，豈不令我深感惶惑？”

秦樂圃眉頭略聚，夏天翔又復說道：“她們三人之中，仲孫飛瓊因隨她爹爹仲孫聖老伯深山遁跡，苦練神功，自然應該剔除，但剩下的鹿玉如、霍秀芸兩人，究竟是誰在此遭劫？

或與她們均所無關，委實疑竇多端，令人費解。”

秦樂圃道：“老弟且將所疑說出，我幫你推敲推敲。”

夏天翔劍眉深蹩說道：“因為那玄衣女子身邊帶有‘柳葉綿絲劍’，故而我先把她假設成霍秀芸。”

奏樂圃點頭說道：“老弟往下講。”

夏天翔道：“但根據‘三手魯班’尉遲老前輩在菱門絕頂親眼所見，霍秀芸被‘寂寞女郎’垂死反咬，一刀擲入脅內，然後雙雙失足百丈懸崖，分明必將墜身江流，慘遭劫數，哪有絲毫生理？”

秦樂圃聽到此處，接口說道：“人世間事，無奇不有，也許霍秀芸姑娘吉人天相，能夠凶中獲救，萬死一生？”

夏天翔苦笑道：“這種希望，宛如鏡花水月，太以渺茫，但就算霍秀芸凶中逢吉，死裏逃生。她也應立即趕回峨嵋，參見掌門師姊玄玄仙姥，陳述遇難脫險經過，決不會平白無端地跑到終南死谷，作了谷中冤鬼。”

奏樂圍想了一想，點頭說道“夏老弟的分析頗合情理，我也認為死在終南死谷中的玄衣少女，決非霍秀芸姑娘。”

夏天翔道：“第一個假設既已推翻，則第二個假設便是鹿玉如了。”

奏樂圃目光一轉說道：“‘絳雪仙人’凌妙妙既對老弟有‘崑崙之巔，大巴之洞，終南之谷，寂寞之宮’的指示，則鹿玉如的可能，實較霍秀芸為大。”

夏天翔反向奏樂圃問道：“我也知道鹿玉如的可能較大，但鹿玉如的身邊哪裏來的‘柳葉綿絲劍’呢？”

奏樂圃聞言，也覺此事太以複雜，令人無從推測。

夏天翔苦笑幾聲，又復說道：“我再三推測之下，霍秀芸、鹿玉如二女，各佔了一半可能，也各佔了一半不可能，故而始終解不開這滿腹疑思，一頭玄霧。”

奏樂圃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設法安慰夏天翔，向他微笑說道：“既是這種情形，我卻認為死在終南死谷之中的玄衣少女，既非鹿玉如，亦非霍秀芸，根本不是她們二人的其中之一。”

夏天翔長嘆一聲道：“這柄‘柳葉綿絲劍’忽然在此出現，使我對霍秀芸菱門失腳、危崖墜身以後的生死遭逢，越發懸念，而鹿玉加的蹤跡下落，則根據‘絳雪仙人’凌老前輩指示，業已找着了‘崑崙之巔’、“終南之谷’，只剩下‘大巴之洞’與‘寂滅之宮’兩地，其中‘寂滅之宮’本身，尚虛無飄渺得不知位於天涯海角何處。”

奏樂圃知道夏天翔觸緒傷懷，感慨頗深，遂含笑說道：“夏老弟，人生風萍聚合，總是前緣，像鹿玉如、霍秀芸兩位姑娘那等氣質人品，決不會輕易夭折，眼前苦離別，日後喜相逢。老弟一箭雙鵰，福澤太好，也許是妒及鬼神，才特意使你略受相思磨折？”

說完，連拍夏天翔肩頭，發出一陣“呵呵”大笑。

夏天翔心懸兩位紅妝知己，又失去師門重寶”乾天霹靂”，情緒委實低落已極，任是“萬梅老農”奏樂圃如何設辭安慰，依然眉鎖重優，愁顏難解。

就在此時，忽然東面高崖之上，傳下“篤篤篤”幾記木魚聲響。

秦樂圃故意移轉夏天翔注意地咦了一聲，微笑說道：“此地是終南深山，險峻得絕非常人能到，這位敲木魚的出家人，想必亦系武林奇客。”

夏天翔果被這幾宗木魚吸引得英風略振，抬頭向東面高崖瞥了一眼，軒眉含笑說道：

“我第一次到這終南死谷，巧遇一缽神憎，如今第二次來，又聽見木魚聲息，倒不妨藏在一旁，靜看這位出家人來歷如何？是偶經此間，還是因事專訪終南死谷？”

秦樂圃含笑點頭，與夏天翔雙雙施展絕世輕功，悄無聲息地縱上背崖面潭、枝葉極茂的一株參天古木。

崖頂木魚聲息越敲越近，-那之後，便自崖頂異常美妙輕靈地飄落一條人影。

這人是位身軀略為瘦小的黑袍僧人，並有一方黑色面紗垂蓋臉部。

夏天翔心想，“黑袍僧人”業已不多，而臉垂“黑色面罩”的和尚，更是從未見過，倒要仔細看看對方究竟是何來歷？

秦樂圃則由黑袍僧人從崖頂飄落的身法之上，看出來人武功極強，暗自忖度這奇異僧徒屬於武林中的哪一宗派？

黑袍僧人卓立潭邊，環視四周，點頭自語說道：“好一個幽靜所在，我要好好享受這種‘寂寞’的境界。”

“寂寞”二字，喚醒了夏天翔的回憶，想起“三手魯班”所述，那位在菱門絕頂與霍秀芸雙雙拚命、同墜百丈高崖的“寂寞女郎”，也是身穿黑袍、臉垂黑色面罩，正與眼前僧人一樣裝束。

從此看來，這喜愛“寂寞’的黑袍僧人，莫非便是自己苦尋未獲，難知所在的“寂滅之宮”內的人物？

夏天翔一面猜疑，一面與“萬梅老農”秦樂圃雙雙屏息靜氣地注視這黑相僧人有何舉措？

黑袍僧人尋塊大石，倚松坐下，面對清潭，一語不發，也毫無其它動作。

這種情狀，足足維持了半個時辰之久，使這潭水四周，除了-空飛瀑、噴珠濺玉的清絕水聲以外，形成一片異沉死寂。

夏天翔不耐久等，暗想自己何不來個引吭高歌？試試這黑袍僧人是否會像菱門絕頂的“寂寞女郎”一般，怪有人破壞了他的“寂寞”享受，要與自己大打一架。

心念既動，剛要張口，奏樂圃卻輕輕碰他一碰，伸手往下一指。

夏天翔凝目看去，只見那黑袍僧人忽然長嘆一聲，從身旁取出木魚，“篤篤篤”又復敲了幾記。木魚一響，歌聲隨起，那黑袍僧人居然也自引吭高歌，唱的是：“天寂寞，愁雲莽莽乾坤濁。

地寂寞，多少草原成大漠。

日寂寞，扶桑剛起西山落。

月寂寞，嫦娥應悔偷靈藥。

星寂寞，牛郎織女難相合。

人寂寞，交親勢利情何薄歐”

黑袍僧人作歌至此，突然南面崖頂傳下一陣“哈哈”狂笑。有人效法那黑袍僧人歌中之意，朗聲唱道：“山寂寞，冷淡雲煙述五嶽。

水寂寞，魚龍匿跡風波惡。

既是萬緣皆寂寞，何如隨我歸真覺？”

唱到“何如隨我歸真覺”時，一條黃影，隨着歌聲自崖頂飄然飛降。

奏樂圃向夏天翔耳邊低聲笑道：“一個和尚大嘆‘寂寞’，另一個和尚卻要度他同歸真覺，委實奇妙無比。夏老弟，我們大概有場好戲看了。”

原來從南面崖頂飄落的黃衣人影也是一個僧人，但穿着寬大的黃色僧袍，巨顱深目，不大像是中原人物。

黑袍僧人雖見對方飄落，卻依然坐在石上，傲不起立。冷笑問道：“大師真好慈悲，你要度我同歸真覺么？”

黃袍僧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點頭答道：“中原多苦難，西域有真如。”

黑袍僧人哦了一聲問道：“聽大師之言，莫非來自西域？”

黃袍僧點頭笑道：“你若投歸我西域法門，管保不會再感到絲毫寂寞。”

夏天翔聞言一愕，暗用“蟻語傳聲”向奏樂圃耳邊低低說道：“秦老前輩，這黃袍真人既系來自西域，一身武學又頗高明，莫非便是域外邪派的‘西域四天尊’之一么？”

奏樂圃含笑點頭，並示意夏天翔不必驚動對方，最好靜觀其變。

那黑袍僧人聽完黃袍僧人的話后，雙目精光微閃，一注對方，含笑問道“大師一再讚譽西域，莫非便是‘西域四天尊’之一？”

夏天翔聽黑袍僧人也是這般問法，方在凝神微聽，黃袍僧人已宣了一聲佛號答道：“你猜得不錯，‘奇林湖’妙景無邊，‘四天宮’人間福地，貧僧在‘四天尊’中位居第三，人稱‘大力天尊常勝佛’。”

黑袍僧人微笑說道：“好個‘大力天尊常勝佛’，這外號委實威風無比，但大師雖是西域高僧，誇說“奇林湖四天宮’妙景無邊，貧僧卻並不嚮往，我認為莽莽塵寰之中。只有一處極樂所在。”

“大力天尊常勝佛”詫然問道：“這極樂所在叫何名稱？”

黑袍僧人應聲答道：“寂滅之宮。”

這四個字兒，聽得夏天翔精神一振。

“大力天尊常勝佛”雙眉略蹩，微一尋思，繼續問道：“大師法號怎麼樣稱呼？”

黑袍僧人答道：“我是‘寂滅之宮’中的‘寂寞和尚’。”

“大力天尊常勝佛”聽得微一搖頭，含笑問道：“這“寂滅之宮’內有何樂處，能夠稱為極樂所在？”

“寂寞和尚”答道：“愛惡萬緣皆寂滅，靈自清凈絕無憂。”

“大力天尊常勝佛”聽得越發搖頭說道：“要想作到愛惡萬綠盡皆寂滅，談何容易？”

“寂寞和尚”笑道：“故而大師要想度我去往‘奇林湖四天宮’同禮真如，我卻也想度化大師與我去往‘寂滅之宮’，同歸極樂。”

“大力天尊常勝佛”聞言大笑說道：“妙極！妙極！我想度你，你卻又想度我，此事卻應如何解決？”

“寂寞和尚”笑道：“我們不妨打個賭兒。”

夏天翔聽得不禁用“蟻語傳聲”向秦樂圃說道：“妙極！妙極！秦老前輩，我生平最愛打賭，倒要看看這兩個自我吹噓的和尚是怎麼賭法？”

這時那位“大力天尊常勝佛”頗對“寂寞和尚”所提出的打賭之事感覺興趣，點頭含笑問道：“我們怎樣賭法？賭些什麼？”

“寂寞和尚”笑道：“彼此都是武林中人，自然離不開‘武功’二字，我顯露我的中原武學，你施展你的西域神功。”

“大力天尊常勝佛”笑道：“這種賭法最好，但賭注又復如何？”

“寂寞和尚”笑道：“我輸了立即隨你去往‘奇林湖四天宮’，歸入西域一派！你輸了則請立誓他年投奔‘寂滅之宮’。”

“大力天尊常勝佛”訝然問道：“倘若我輸，你為什麼要我立誓他年再往‘寂滅之宮’，不要我立即隨你前去？”

“寂寞和尚”笑道：“因為‘寂滅之宮’中的人，個個均有無比傷心之事，遂連任何一隻不帶憂愁的鳥獸之類，也不許進入其中”

“大力天尊常勝佛”接口問道：“大師方才不是曾說‘寂滅之宮’中極樂無憂，怎的”

“寂寞和尚”也接口笑道：“我並未說錯，這意思就是非經重大憂患，傷心無比之人，不能進入‘寂滅之宮’，享受‘寂滅極樂’。”

語音略頓，看了“大力天尊常勝佛”一眼，繼續說道：“故而這場賭約，大師若敗？便請對天立誓，在你遭受重大傷心之事，對齷齪的紅塵極端厭倦以後，即行照我指示，投奔‘寂寞之宮’。”

“大力天營常勝佛”點頭笑道：“使得，使得，我同意這項賭注，如今我們應該商討一下如何各顯功力？”

“寂寞和尚”正待發活，突然耳邊響起一陣“阿彌陀佛”佛號。

這聲佛號，是發自夏天翔口內，人也隨着佛號之聲，飄落在“大力天尊常勝佛”及“寂寞和尚”面前。

“大力天尊常勝佛”目光微注之下，便看出夏天翔年齡雖輕，但神儀外宣－英華內斂，分明內功極佳，業已練到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境界，絕非一般武林俗手。

遂絲毫不加輕視地含笑問道：“小施主怎樣稱呼？為何宣唱佛號？”

夏天翔裝出一臉悲傷的神色，合掌當胸，皺眉答道：“我叫傷心人，身有絕大傷心之事，要想屏絕萬綠，皈依我佛，兩位大師哪位願發慈悲，加以接引？”

“萬梅老農”奏樂圃如今因已深知夏天翔的功力。故仍隱身樹上，未曾隨同縱落，聽他這等說法，及見所裝出的那副愁苦神情，未免有點忍俊不禁。

凡屬武林人物，對於資質上佳的年輕男女，無不極願籠絡，使其歸入自己門下，故而夏天翔語音才了，“大力天尊常勝佛”使即搶先笑道：“貧僧願加接引，歡迎小施主去往藏中“四天宮’，－覽‘奇林湖’無邊妙景，包管足以散慮釋優。”

“寂寞和尚”也不甘寂寞地接口說道：“小施主既有無限傷心事，似乎歸諸‘寂滅之宮’比較適當些。”

夏天翔早就料定對方必然均想爭取自己，遂故意沉思片刻，含笑說道：“藏中‘奇林湖’妙景無邊，我雖極為嚮往，但那‘寂滅之宮’也對我這傷心人頗具吸引之力，兩位大師齊發慈悲，願加接引，倒叫我有些左右為難的了。”

“大力天尊常勝佛”笑道：“禍福無門，任君相擇，靈光一點，自在心頭，小施主資質絕世，慧根極深，你切勿魯莽，務宜慎加考慮，不要錯過了這段緣法。”

夏天翔笑道：“我想來想去，只有一種方法，可以免得我左右為難。”

“寂寞和尚”含笑問道：“什麼方法？你總不能分身兩處，只可擇一而歸。”

夏天翔笑道：“這唯一的方法，就是我也參加你們這場打賭。”

“大力天尊常勝佛”雖看出夏天翔內功極佳，武學不俗，卻未想到他竟敢參加賭約？不禁訝然問道：“小施主也要參加賭約？”

夏天翔點頭笑道：“我也參加賭的，倘若‘大力天尊’得勝，我便與‘寂寞大師’隨你同往西域、倘若‘寂寞大師’得勝，我便隨你同往‘寂滅之官’，不必對天盟誓，將來再去，因為我已經是個莫大的傷心人了。”

“寂寞和尚”失笑問道：“萬一小施主獲勝，又便如何？”

夏天翔笑道：“我既非三寶使，哪有度人心？萬一竟是我這武林末學獲勝，只請兩位大師每人回答我兩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便了。”

“大力天尊常勝佛”聞言，目中微射精光，深深看了夏天翔幾眼，點頭說道：“原來小施主是位有心人，特意前來參加這場賭約。”

夏天翔笑道：“我是傷心人，不是有心人，常言道得好；有福方登三寶殿，無緣難入大乘門！’我們還是趕緊開始賭約，看看究竟與哪位大師有緣，能被接引。”

“大力天尊常勝佛”業已有點識透夏天翔的來意，聞言冷哼一聲，向“寂寞和尚”說道：“我們添長几歲年紀，這場賭約的比斗題目，似乎應由這位小施主來決定?”

“寂寞和尚”點頭答道：“那是自然，任憑這位小施主划道就是。”

夏天翔心中早就暗作估計，這兩個和尚看來武功均頗不弱，“大力天尊常勝佛”尤其是域外群邪中的有名人物，自己不可恃技驕敵，且自得了便宜再說。

主意打定，遂毫不謙辭地指着面前一潭清泉，微笑說道：“我們不必麻煩，就借這潭清泉試試功力如何?”

“寂寞和尚”含笑說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本來隨意取用一草一木，均可考驗出彼此的修為火候，但不知小施主是否要規定什麼施為方法?”

夏天翔笑道：“我們不必規定方法，請兩位大師隨意施為，便以所發內家真氣的擊水深淺程度，判斷勝負便了。”

“寂寞和尚”笑道：“如此甚好，貧僧先行獻醜。”

話完，默運內家真氣，舉掌虛空一劈，只聽“轟隆”一聲，擊得水陷尺許，浪花飛濺。

夏天翔頗吃一驚，略想這“寂寞和尚”看來並不起眼，竟身懷如此功力，足見“寂滅之宮”中卧虎藏龍，尚不知隱有多少怪異人物。

“大力天尊常勝佛”見狀．也不禁對中原武學暗暗欽佩，功力聚足十二成，向那潭水之中合什一拜。

一無疾風，二無銳嘯，那潭漸趨平靜的澄澈清水，突然現出一個下陷二尺的深洞，飛起一天水霧。

“寂寞和尚”臉上顏色一變，念了聲佛號說道：“大師好精純的‘降龍手印’功力，貧僧自嘆不及。”

“大力天尊常勝佛”聞言，不禁顯出得意的神色，但這得意的神色轉瞬間便變成了懊喪的神情．因為夏天翔業已施展思師“北冥神婆”皇甫翠遺傳的、自己朝夕精研不輟的師門絕學“乾天指力”，向潭中虛空一劃，劃出了一條深幾三尺的水縫。

“寂寞和尚”見是夏天翔獲勝，心反倒一寬，頗為高興地撫掌贊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畢竟英雄讓少年。小施主你已贏得這場賭約，有甚話兒?儘管請問，貧僧知無不答。”

夏天翔笑道：“我依照彼此所訂的賭約，只請大師回答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有位鹿玉如姑娘，是否現在寂滅之宮’中?”

“寂寞和尚”搖頭答道：“‘寂滅之宮’中全是些傷心無奈的斷腸人，他們多半儘力遺忘前塵，不肯留名，故而我不知道誰是鹿玉如?最好你能把她年齡相貌說出，或可億及?”

夏天翔劍眉略蹩，遂把鹿玉如的年齡相貌，向這“寂寞和尚”細說一遍。

“寂寞和尚”聽完，瞿然一驚答道：“你所說的這位姑娘，有點像是‘寂寞公主’。”

夏天翔暗把“‘寂寞公主”四字，記在心中．又復問道：“第二個問題是‘寂滅之宮’究在何處?”

“寂寞和尚”苦笑道：“我們‘寂滅之宮’中的人物，均曾立誓決不直接向任何人吐露出‘寂滅之宮’所在。”

夏天翔聽出對方語意，含笑說道：“既不能直接吐露．總可以間接說出。”

“寂寞和尚”因不便反悔，違背賭約．只得無可奈何地勉強笑道：“小施主倘若定欲尋找‘寂滅之宮’，可去怒山問天峰的埋憂谷中，三呼‘埋憂居士’，由他盤問你的傷心恨事，再決定是否可以指引你進入‘寂滅之宮’。”

夏天翔謝過指教，這位“寂寞和尚”也就哼着他的寂寞歌兒，帶着滿懷寂寞，獨自走去。

“寂寞和尚”一走，那位“大力天尊常勝佛”也向夏天翔笑道：“小施主所贏的兩項問題，怎的不問呢?貧僧尚有要事，答完以後，也將告別了。”

夏天翔笑道：“我第一個問題是，大師是否與‘赫尼甘魯’及‘金刀津二郎’相識?”

“大力天尊常勝佛”想不到夏天翔會提起這二人之名，微愕以後，點頭答道：“這二人與我熟識，‘赫尼甘魯’是‘身毒雙怪’之一，‘金刀津二郎’則是‘東瀛三矮’之一。”

夏天翔笑道：“我第二個問題是，倘若我想找尋‘赫尼甘魯’及‘金刀津二郎’，而不願遠去身毒、東瀛，是否有甚簡便方法?”

“大力天尊常勝佛”笑道：“小施主這項問題可算問對人了，貧僧有樁簡便方法奉告。”

夏天翔恭身稱謝問道：“大師請講，有何簡便方法?”

“大力天尊常勝佛”笑道：“明年正月十五的元宵節，正是‘八莫’軒轅法王的百歲誕辰。海內外武林群雄，要在終南絕頂太白山巔舉行祝壽大會，不僅‘赫尼甘魯’與‘金刀津二郎’必到，連其餘的‘身毒一怪’、‘東瀛二矮’暨我們‘西域四天尊’等，也將全都到齊，小施主只要參與這場祝壽盛會，便可見着他們，不必遠去東瀛、身毒的了。”

夏天翔愕然問道：“‘八莫妖王’軒轅烈要跑到這終南絕頂作壽?““大力天尊常勝佛”點頭說道：“海內外武林群雄，因景仰‘軒轅法王’的罕世神功，故而發動此次盛會，特請‘軒轅法王’駕臨絕頂，使中原人物一瞻風采。”

夏天翔雙眉一軒．接口說道：“明年正月十五的元宵佳節，我也要走趟終南絕頂太白峰頭，看看這領袖域外武林的‘八莫妖王’軒轅烈，到底是什麼模樣?”

“大力天尊常勝佛”笑道：“小施主倘若也想參與這場盛會，卻請不要忘記攜帶禮物，因為凡屬未曾攜帶出奇壽禮之人，恐伯不會被允許上達太白峰絕頂，瞻仰‘軒轅法王’的風采。”

夏天翔冷笑一聲道：“原來這位‘八莫妖王’軒轅烈不僅好名，並頗好利．但他既然跳不出名利圈兒，一身功力修為，也未見得真能高明到冠世無雙、驚神泣鬼的地步。”

“大力天尊常勝佛”笑道：“‘軒轅法王’的一身所學，委實足以驚天地而泣鬼神，並極為淡泊名利，這些壽禮，不過是孝敬法王夫人而已。”

夏天翔似出意外地哦了一聲，問道：“‘八莫妖王’軒轅烈還有夫人?”

“大力天尊常勝佛”笑道：“法王夫人‘金花聖母’的一身武學，比諸‘軒轅法王’不逞多讓，小施主難道未聞其名?”

夏天翔曬然搖頭，“大力天尊常勝佛”又復笑道：“中原武林人物對域外高手難免陌生，但終南盛會以後，凡屬曾經贍仰‘軒轅法王’及‘金花聖母’風采以及絕藝神功者，必然會對他們夫婦傾倒萬分，低頭拜手的了。”

說到此處，話音忽頓，目光深深一注夏天翔，含笑問道：“小施主怎樣稱呼?是中原武林哪派門下?貧僧尚未請教。”

夏天翔對於那位“寂寞和尚”不願吐露真名，但對這“大力天尊常勝佛”倒是無所顧忌，遂應聲答道：“我叫夏天翔，先師皇甫神經，向居北冥。”

“大力天尊常勝佛”微吃一驚，重新打量夏天翔幾眼，點頭笑道：“怪不得小施主年歲輕輕，所練內家真氣能到那等精純的地步，原來竟是‘軒轅法王’時常提起的‘北冥神婆’皇甫翠門下！小施主無妨將貧僧適才相告之語，盡量宣揚，因為‘-轅法王’、‘金花聖母’夫婦甚望藉此終南一會．能夠多與幾中原武林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晤對。”

夏天翔點頭一笑，“大力天尊常勝佛”合掌當胸，施禮笑道：“貧僧告別，我還要趕去太白峰，為元宵大會之事預作佈置，並尋找幾樣珍奇之物，以充壽禮。”話音了處，僧袍忽飄，宛如一朵黃雲，平升數丈，仍自攀登來路高崖走去。

夏天翔凝視“大力天尊常勝佛”身形杳后，劍眉雙蹩，高聲叫道：“秦老前輩，這件事兒把我越弄越胡塗了。”

秦樂圃飄身下樹，縱到夏天翔身旁，“哈哈”大笑道：“夏老弟對於這場賭約贏得十分漂亮，並因而獲知不少秘聞，怎說越弄越胡塗了呢？”

夏天翔蹩眉問道：“秦老前輩，你有沒有聽見我向那‘寂寞和尚’探詢鹿玉如的下落?”

秦樂圃笑道：“我怎麼沒有聽見?那‘寂寞和尚’不是答稱鹿玉如姑娘在‘寂滅之宮’之內作了‘寂寞公主’么?”

夏天翔道：“鹿玉如竟在‘寂滅之宮’中，她身邊哪裏來的‘柳葉綿絲劍’？又為了何事，單人進入這終南死谷?”

對於這幾項問題，秦樂圃也覺無法解答，遂向夏天翔答道：“夏老弟，天下事似可解而似不可解者太多，我們只好暫莫追根究底，順其自然，慢慢探聽，因為終南死谷之中死了一位身帶‘柳葉綿絲劍’的玄衣美女之事，並無第二人作證，萬一若是‘毒佛’空空和尚信口開河，則夏老弟被他騙得大傷腦筋，豈不冤枉透頂？”

夏天翔聞言，想了一想，也覺得有點懷疑起來，遂向奏樂圃笑道：“老前輩說得有理，我們還是暫把此事置諸度外，繼續我們策應‘龍飛劍客’司徒大俠及‘凌波玉女’柴姑姑的點蒼之行為要。”

秦樂圃笑道：“武林人物既以除暴安良、濟民救物為己任，則可能時時均在與魑魅魍魎相互博斗的凶危艱險之中，故而馳援策應司徒畏及柴無垢一事並不在急，但我們走趟雲南，倒是一舉兩得，因為正可去往怒山，到那‘寂寞和尚’所說的問天峰下埋憂谷中，向‘理憂居士’，打聽打聽那座耐人尋味的‘寂滅之宮’，究在何處?”

夏天翔一面與“萬梅老農”秦樂圃施展輕功身法，攀登絕壁，一面含笑說道：“秦老前輩認為我們此次雲南之行是一舉兩得，我卻認為還要加上一得，應該是一舉三得。”

秦樂圃知道夏天翔聰明絕頂，智計多端，遂含笑問道：“夏老弟，你這另外一得，卻是什麼打算?”

夏天翔笑道：“秦老前輩，方才那‘西域四天尊’中的‘大力天尊常勝佛’不是曾說明元宵佳節要在終南絕頂太白峰頭，為‘八莫妖王’軒轅烈慶祝百歲期頤上壽，並竭力搜集珍奇之物，獻給軒轅妖王的夫人‘金花聖母’么？”

秦樂圃點頭說道：“‘白骨三魔’中．只走了一位‘白骨天君’，如今域外群邪又復進窺中原，簡直是浩劫當頭，群魔亂舞，據我看來，震天派血洗武當之事已肇其端，一場無邊殺劫是不可避免的了。”

夏天翔目閃神光．朗然說道：“請教秦老前輩，在這種武林中殺機四伏，浩劫當頭，異派妖邪又復紛紛出世之際，我們倘若認識什麼絕代奇客，箇中高手，是否應該設法邀請他們出來群策群力，衛道降魔，而不容許他們獨善其身，高蹈自隱?”

秦樂圃笑道：“夏老弟立論甚高，但不知你又想把哪幾位絕世高人拉得同螳這場渾水。”

夏天翔答道：“我是想趁雲南之行，走趟高黎貢山凝翠谷，到莫愁石室之中參謁‘風塵狂客’厲清狂、‘絳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雙雙等三位前輩。”

秦樂圃被夏天翔一言提醒，含笑說道：“夏老弟說得對，這三位武林奇客均具絕世手段，倘肯聯手同出，降魔衛道，則對正邪勢力消長，委實輕重！若容他們高蹈自隱，置身事外，未免太以可惜!”。：夏天翔笑道：“這三位老人家雖因多年心愿得了，淡於世情，但我們此去，一來陳述異派群邪紛紛崛起之事，為武林蒼生及江湖正氣請命，二來報知鹿玉如、霍秀芸二女，一個死生未卜，一個下落不明，這三位老人家得訊以後，可能再出風塵，一顯身手。”

秦樂圃大笑說道：“豈只是可能再出風塵，一顯身手？這三位武林奇客聞訊之下．必定勃然震怒，立現江湖，因為你倒忘懷了鹿玉如與霍秀芸兩位姑娘，均是‘風塵狂客’厲清狂的愛女。”

夏天翔苦笑道：“‘風塵狂客’厲老前輩與我倒頗投緣，‘九天魔女’董老前輩性情也較溫和，但那‘絳雪仙人’凌老前輩卻剛愎古怪，極為難纏，我去報告噩耗，或會吃她一些苦頭也說不定。”

秦樂圃笑道：“夏老弟與鹿玉如、霍秀芸兩位姑娘目前雖尚未完花燭，但彼此早已心心相印，在厲清狂、凌妙妙及董雙雙等三位老人眼內，定也早已把你當作東床愛婿看待，常言道得好，丈母娘最疼女婿，故而我敢保證，即令那位‘絳雪仙人’凌妙妙脾氣再壞，也不會對夏老弟有何不利！”

夏天翔苦笑道：“倘系敵對方面，縱是再厲害的蓋世魔頭我也不怕，如今凌老前輩成了我的尊長，打又不能還手，罵又不能還口．這種滋味，委實無法消受。故而我真有點膽戰心寒，不敢進那高黎貢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

兩人相互談笑，途中也別無變故，安然抵達點蒼山步虛道觀。

這座曾被稱為雲南武林聖地的步虛道觀，本來早在鐵冠道長決心與祁連派合併，另組震天新派之時，縱火焚毀，以致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

“萬梅老農”秦樂圃與夏天翔本來以為“龍飛劍客”司徒畏與“凌波玉女”柴無垢定然在此再修步虛道觀，重續點蒼一派道統，誰知目前情勢大出所料，不禁好生懷疑，有點替司徒畏、柴無垢擔憂了。

直等細一查問以後，方知“龍飛劍客”司徒畏募足資金，正擬重建步虛道觀之際，震天派大舉逞凶，血洗武當的噩耗，業已傳遍江湖。

“凌波玉女”柴無垢遂勸司徒畏不必急於圖功，應招未曾隨同鐵冠道長投奔震天派的點蒼一派好手，完全聚集，暫時移居羅浮，靜待與正派群俠合力殲滅震天群邪之後，再復重建步虛道觀，中興點蒼道統。

司徒畏權衡利害之下，也知獨處雲南，聲勢太孤，可能步虛道觀尚未重建完畢，震天群邪便會聞訊尋來，眾寡懸殊、強弱遠遜，一場惡戰的結果，所余忠貞，必然死亡殆盡，哪裏還有希望能夠再振點蒼一派?利害既明，遂贊成柴無垢的建議，聚集了十餘名風骨高峻、未與鐵冠道長同流合話的點蒼好手，暫時移居羅浮。

雙方一去一來，本在中途可能相遇，但“萬梅老農”秦樂圃與夏天翔因曾繞道終南死谷，故而錯過，夏天翔得知內情以後，向秦樂圃笑道：“秦老前輩，我柴姑姑的這項計劃果然高明，不但使司徒大俠及點蒼其餘的好手可以遠避震天群邪凶鋒，羅浮的防務也因之加強了不少！”

奏樂圃也心中寬慰地微笑道：“夏老弟，此間既無事，我們便走趟高黎貢山凝翠谷，探望住在莫愁石室之中的‘風塵狂客’厲清狂等三位武林奇客！”

夏天翔劍眉略蹩，正欲答話，秦樂圃又復含笑說道：“夏老弟一向心高膽大，如今卻這等神情，想來你這未來的三位泰山泰水，定必難纏已極！倘若真有礙難，我們不去也罷！”

夏天翔忽然軒眉說道：“為了增長正派群俠的勢力，打擊異派群邪，這趟高黎貢山非走不可！我所以躊躇之故，並非懼怕三位老人家難纏，只是覺得未能善自維護鹿玉如、霍秀芸，讓她們雙雙出了嚴重差錯，無顏向厲老前輩等人交代而已！”

秦樂圃向夏天翔安慰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也無法事先加以料知防止，鹿玉如自厭紅塵，霍秀芸飛來橫禍，均與老弟何干？我想即令‘絳雪仙人’性情再壞，只要好生稟告，也不會對老弟過於責怪！”

夏天翔經秦樂圃一番慰解，心內稍寬，遂一同趕奔高黎貢山凝翠谷而去。

但到了莫愁石室之前，卻見洞門早已封死，在崖壁上題了龍飛風舞的四句詩。詩句是：

“不羨長生碧落仙，但求併骨聚黃泉！

此洞已封休再入，謝絕人間兒女緣！”——

幻劍書盟掃校